這一次,文笙是真的有些不高興了。


    雖然文笙白天在譚老國師保送她的時候,特意懇求他和三位主考先不公開這個消息,便是想看看鍾天政會不會耍花樣,但事情真的如她所料發生了,她又難抑心中的失望。


    這種失望中還帶著絲絲惆悵。


    其實鍾天政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從早便心中有數。


    雖然知道,相處得久了,她卻還是忍不住希望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就連文笙自己,也說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麽。


    出了這等事,文笙哪還有心情沐浴更衣,拍了拍門,沉聲道:“叫鍾天政來見我。”


    屋外腳步聲響,有人接聲:“你乖乖呆在這裏,過兩天我就把你放出來。別忘了剛才的那個賭約。”正是鍾天政。


    ——此次大比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許生氣。


    做出這種事來的鍾天政,還在乎她生不生氣?文笙覺著有些可笑,忍著不快道:“過兩天是幾天?”


    鍾天政遲疑了一下:“兩天吧,淘汰戰結束的時候。等去白州的人選一定下來,我便立刻放你出去。”


    文笙有些累了,拖了把椅子到門口,坐下來同他慢慢說:“阿政,你這是何必,我想去白州,隻要和師父說一聲,什麽時候都可以去,又不是必須有了這次機會才能成行。”


    “那不一樣。”鍾天政不為所動。


    文笙也知道,這一次是建昭帝親允的,屬官方的行動。


    雖然譚老國師強調說樂師去了軍中之後同將領們沒有什麽不同。但魯大通、符良吉等人必定會異常重視,逢大戰調兵遣將的時候,隻怕要第一個考慮樂師,把他們用在刀刃上。


    “阿政。你知道麽,我很難過。”


    屋外一陣靜寂,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鍾天政道:“你太累了。好好睡上一覺,等明天休息過來,心情會好一點。”


    文笙歎了口氣:“我若是不參加接下來的考試,閣裏會查我的,說不定會處分我,甚至像當初對楊蘭逸那樣將我除名。”


    “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師父師兄,不。他們家上上下下都很看重你,你師父當初在玄音閣醉生夢死那麽多年都沒事,哪舍得因為這麽件小事便將你開革。”這番話,幾乎是從鍾天政的牙縫裏鑽出來,透著酸意。


    文笙沒有作聲。


    停了停,鍾天政又道:“你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可以幫你請個病假。”


    “嗬嗬。病假。阿政,何必自欺欺人。”文笙還想著最後試著勸勸他,“我師父知道咱們兩個晚上出來,你別看他不說,隻是裝糊塗罷了,明天不見我,他必定找你問話,不信咱們可以試試。”


    “卞前輩啊,好吧,我知道了。”鍾天政淡淡接聲。


    他沒有再與文笙說什麽。隔了一陣。不知對誰吩咐:“好好伺候顧姑娘,不要讓她出來,什麽樂器也不許給她,除此之外。她有什麽要求,你們都盡量滿足。”


    屋外陷入安靜。雖然隔著門看不到,文笙卻知道,鍾天政走了。


    如果他守信,會在兩天之後放自己自由。


    這個時候再想別的也沒什麽用處,文笙寬了衣裳準備沐浴休息,這半天水早就涼了,文笙想起鍾天政適才的話,覺著沒有必要委屈自己,當即叫外邊的人給她送熱水進來。


    不大會兒工夫,門開了,依舊是那兩個婦人低眉順眼地進來添熱水。


    門外果然不見了鍾天政的蹤影,十餘根火把照得院子裏亮如白晝,兩列侍從守著,一個個虎視眈眈,不要說文笙這麽個大活人,就是一隻飛蛾打這麽多人眼皮底下也休想逃脫。


    文笙關門洗了澡,叫人進來收拾了,熄燈休息。


    她原以為自己叫鍾天政這麽一氣,怕是很難入眠,但大約是夜裏的那場賭鬥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叫她頗覺心力交瘁,腦袋沾上枕頭不久,她就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等文笙睜開眼睛,外邊已經是天光大亮。


    這個時辰,不用說,鍾天政肯定是已經動身去玄音閣了。


    文笙穿戴好,叫人打水洗漱,再將早飯送進來。


    看不出這荒山野嶺的,為她準備的點心粥菜還相當精致。


    雖然被關在這裏,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同那些藏在深閨的大家小姐們日子過得也差不多。


    文笙不由地歎了口氣。


    雖然鍾天政說兩天之後放人,但誰知道他到時會不會改主意,又或是再出什麽意外,文笙向來不喜歡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若是以為這樣就能困住她,那可就大錯而特錯了。


    昨天兩輪比試下來,被淘汰的樂師達到了二百多,接下來參加的人少了,進程大大加快。


    鍾天政今天白天有三輪比賽要打,中間實在抽不出空跑那麽遠的道回來看看文笙,隻好命手下人代勞。


    侍從午時回去,未時回來,快馬趕了個來回,悄悄向鍾天政回稟:“公子,顧姑娘一直呆在屋子裏,早飯、午飯都按時吃了,什麽額外的要求也沒有提。”


    這麽乖?鍾天政皺了下眉,真叫人不敢相信。


    “一上午她都做了什麽?”特意給她準備了筆墨紙硯,寫字了沒有?畫畫了沒有?也不知寫的什麽畫的什麽。


    “顧姑娘關著門,不過她好像心情不錯,一直在唱歌。”


    那侍從聽說之後深覺不可思議,還特意豎著耳朵去聽了聽,別說,這位姑娘不愧是樂師,隨便唱兩句就叫人失神,真好聽啊。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跟鍾天政講,自家公子明顯對這位顧姑娘不一般,萬一叫公子誤會他對顧姑娘有覬覦之心。那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唱歌?她還挺有心情。”鍾天政沒當一回事。


    不過聽手下人說文笙這般配合,全不似要翻臉的樣子,他到也跟著鬆了口氣。


    中午的時候,卞晴川果然派侍者來送信。叫他去一趟樂君堂。


    當著卞晴川的麵,他雖然解釋說文笙有急事,需得過兩天才回來,但在這大比的節骨眼上。文笙提前連招呼不打就突然失蹤不見,還是引得卞晴川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好容易等到第三輪結束,鍾天政不出意外戰勝了對手,他匆匆離開玄音閣,坐車趕了回去,想看看文笙,聽她當麵說說今天被迫棄賽是個什麽感覺。


    不過關文笙的小院裏很安靜,看守她的人說顧姑娘早早就洗漱休息了。


    鍾天政不由地想。這麽早睡,擺明了是不想見自己。


    還是生氣了吧,畢竟她現在已經失去了爭奪前五十名的機會。


    考慮到對方心情不好在裝睡,鍾天政也就不去觸黴頭,在院子裏站了站,轉身離去。


    文笙在跟他賭氣麽?自然不是,她是累了。提不起精神應付鍾天政,所以索性避而不見。


    早在前年年末,文笙便對琴歌起了興趣。


    其實單說琴歌,還不夠準確,應該說是人聲。她興趣的起源雖是那本《古平琴歌考》,靈感卻來自於和“藏頭猱”陳老的一番對答。


    文笙始終認為人聲與琴簫等諸般樂器發出的聲音從本質上講沒有什麽不同。


    若說妙音八法那高超的技巧人聲無法達成,隻能借助樂器來實現的話,《希聲譜》卻完全不存在這方麵的問題。


    她曾親耳聽到過嫵大家獻藝,她的歌聲裏就蘊含了一種未知的力量,堪比催情猛藥。


    文笙深信這同樂師通過樂器激發出的力量其實隱隱關聯。一脈相通。


    那嫵大家的歌沒有歌詞。聲音婉轉明麗,初聽仿佛洞簫之聲,也許就是因此,才叫她另辟蹊徑。自成一家。


    學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一年多以來,文笙閑暇時常常隨口哼唱,想要尋找同《希聲譜》相合的感覺,但卻始終差著一些,當然,這也與她一心練琴,沒有全神專注於此有關。


    但這一整天樂器離手,文笙不習慣之餘,除了練歌,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一天練下來,文笙甚至覺著,就算鍾天政食言而肥,明日又反悔不肯放她離去,她也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靠自己脫離樊籠。


    不過那時候,就隻剩下徹底決裂一條路了。


    所幸第二天傍晚,鍾天政自玄音閣回來,便來到小院,下令開門放人。


    為首的侍從小心翼翼將文笙的琴取來,雙手舉過頭頂,交到鍾天政手上,而後滿院子的看守魚貫而出,頃刻間走得幹幹淨淨。


    鍾天政默然片刻,隔著虛掩的房門道:“走吧,我送你回玄音閣。卞前輩在等著你。”


    計策得逞,他的心裏卻不覺多麽輕鬆高興。


    文笙開了門,兩人麵對麵站立,一時都沒有說話。


    自文笙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上當被軟禁,耽誤了比賽的氣惱和委屈,她太平靜了,叫鍾天政隱隱覺著哪裏不對。


    文笙邁步出了屋子,兩人悶聲不響走出去很遠,文笙才問了句:“大比什麽情況了?”


    鍾天政心裏一鬆,回答她道:“打過了八輪,現在隻剩下六十餘人,明早將在同樂台宣布前五十人的名單,而後直接進行排位戰。”


    文笙點了點頭,很好,明天咱們再算賬。


    回去路上的半個多時辰,基本上就在兩人沉默無語中過去。偶有交談,不管是文笙還是鍾天政,兩人都變得惜字如金起來。


    車到玄音閣大街,遠遠看到把守的兵士,鍾天政將古琴“太平”遞給了文笙:“明天會到同樂台去看我同人鬥樂麽?”


    文笙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自然要去。”


    鍾天政這才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來:“那好,別忘了賭約,願賭服輸,別生我氣了。”


    文笙心道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在生氣?


    馬車停下,文笙下來,回身同鍾天政告別:“不用送了,回去吧,明天見。”


    鍾天政目光溫柔:“好。明天見。”


    文笙抱著琴,退開兩步,站到明亮的燈光下,望著鍾天政的車在玄音閣門口掉了個頭,逐漸遠去,收回目光,待要轉身進玄音閣,突聽著有人叫她:“顧姑娘,顧姑娘,留步!”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焦慮。


    文笙循聲望去,卻見不遠處陰影裏停了輛車,趕車的人一邊喚她一邊追過來,玄音閣管理太嚴了,對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生怕就此錯過了。


    車好認,人也熟悉,都是將軍府的。


    文笙止步,道:“陳隊長,你專門在此等我?”


    對方是將軍府的親兵隊長,若是竟需要勞動他專門在這裏守株待兔,就肯定不是小事情。


    陳隊長道:“顧姑娘,有點兒急事,請您到將軍府去一趟。”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白州緊急軍情,將軍叫您趕緊過去。”


    文笙隻覺腦袋裏“嗡”地一聲,心下隻有一個念頭:“出事了。”


    她點點頭,來不及再說別的,匆匆忙忙上了馬車,陳隊長趕著車直奔平安胡同。


    文笙坐在車裏,慢慢理順:紀南棠對白州的戰事一直十分關注,他人雖然在京裏,在白州有斥候有手下,若是出了大事,必然會比朝廷更早得到消息。會趕著找她,肯定是不利的消息,而這個消息,怕是同李承運有關。


    可李承運會出什麽事呢?


    坐鎮中軍帳的監軍,手下有十餘萬人馬,誰出事也不該輪到他啊。


    文笙心中七上八下,隨著飛馳的馬車一路來到將軍府門口,下車直接進去。她是這邊府上常客,一路暢通無阻,直接進到大廳門口,親兵進去稟報。


    隻是一站,紀南棠便帶著杜元樸等人迎出來,文笙望去,但見人人麵色凝重,心更是沉了下去。


    “將軍,白州那邊出了何事?”


    紀南棠默了一默,道:“進去細說。”


    文笙跟著眾人進了屋,杜元樸在她身邊低聲道:“我們下午申時剛接到消息,魯大通率領的一路人馬打了個大敗仗,死傷不提,當時程國公恰好和他一起陷身重圍,程國公留下斷後,掩護嶽父突圍,現在生死不明。”(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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