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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否認,望向別處的目光透出些迷茫的色澤,夜天淩剛才杖責將士的冷酷不期然浮上心頭。然而她臉上很快出現一抹倔強的痕跡,直言道:“我喜歡他。”


    “哦。”卿塵淡笑,不見驚怒:“我不介意你在軍中多留些時日,隻要你能違拗他的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將醫書翻到下頁,容顏淡雋半透在水色微濛之後,如隔了一片琉璃世界。


    殷采倩深深呼吸,壓下無端加快的心跳,幾乎有些挫敗於卿塵的無動於衷,心底不由生出些惱意。就在她微覺不快的同時,卿塵忽然抬眸,展開一笑,清流恬適緩過碧野山林,微風帶醉,碧空如洗。


    如白雲過境,她的衣袖輕輕一拂,合上手中的書,含笑道:“你不妨多了解他,再言喜惡。軍中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晚你便在這帳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東山。


    夜天淩回到帳中,低頭將落在肩上的輕雪拂去,卿塵正以手支頤看著那張展於案上的軍機圖。


    案前燃了熟悉的擷雲香,輕雲出岫,絲縷淡霧在略顯空曠的大帳中盤旋,眷然沉散。


    帳外寒光清照,鐵馬冰劍,關山萬裏,浸著蒼遠而豪邁的深涼。


    這幽長的夜色如同漫漫歲月,流淌於春秋來去,夜天淩已記不清曾有多少個獨宿軍帳的夜晚,此時帳中安然的暖意仍舊多少讓他有些不適應,軍營中竟會有家的感覺,這想法讓他略覺詫異。


    卿塵抬頭對他淡淡一笑,他走至案邊坐下,見她眼中略有些倦意,低聲道:“在看什麽,不是要你先睡嗎?”


    他身上仍帶著未散的雪意,浸在裘袍中有冰冷的氣息,卿塵微笑道:“虞呈現在急於求勝,已經耐不住了吧,我在想他會自何處攻城。”


    近來燕州形勢微妙,頻頻傳出些不利於虞呈的事件。湛王與幽州互通消息,調兵遣將虛晃一槍,適時讓虞夙次子虞項小勝了兩場兵,推波助瀾。


    虞呈這邊開始頻繁調動兵馬,再不複之前一味拖延。幽州大營亦外鬆內緊,嚴陣以待,靜候君來。


    那軍機圖早已爛熟於胸,夜天淩也不再看,說道:“剛剛正和十一打了個賭,一賭斷山崖北,一賭白馬河,你怎麽看?”


    “斜風渡。”


    “哦?為何?”


    “因為你們倆都不想此處,”卿塵笑說:“如果我是虞呈,便走常人難料之處,斜風渡雖險灘急流,極難行軍,但地形隱蔽,易於偷襲。”


    夜天淩點頭,表示她的話亦有道理,複又一笑:“不管他自何處來,後果都一樣。”


    卿塵手指抵上嘴唇,示意他小些聲音。


    夜天淩沿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是為何?”屏風隱隱,幕簾如煙,他回頭,語中微有不豫。


    卿塵輕聲道:“既知道她在軍中,總不能再讓她和那些將士混在一起,但也不好張揚著另支行帳,便將就一晚吧,委屈你去十一那兒了。”


    燈影疏淺,夜天淩靜靜凝視她一會兒,倒也沒有表示不妥。


    “明天真的送她回伊歌?”卿塵輕聲問道。


    “嗯。”


    “隻怕她不肯。”


    “軍中不是相府花園,豈由得她?”夜天淩淡淡道。


    卿塵修眉淡挑,目光中略帶著點兒別有深意狹促的神情。夜天淩唇間突然勾起一個輕笑的半弧,無奈搖了搖頭,抬手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早點兒歇息。”


    卿塵安靜地點頭答應,夜天淩便拿了外袍起身。


    兩帥營帳相隔不遠,十一見夜天淩過來,兩人談起沒完沒了的軍務,一時都無睡意,不覺已夜入中宵。


    營外不時傳來侍衛走動的聲音,輕微地響過,沉寂在深雪之中。


    整個軍營如同隱於黑暗深處的猛獸,臥守於幽州城一側,似寐實醒,隨時可能給予侵犯者致命的一擊。


    這場精心策劃的戰事一旦結束,西路大軍將徹底調轉守勢,同中軍齊頭並進,攻取叛軍中腹,合州、定州、景州、燕州、薊州,都將近在眼前。


    如今帝都之中,人人都將目光放在北疆平叛的戰況上。上次整頓虧空後,朝中悄無聲息重布棋局,而北疆之戰,便是這局新棋的關口。


    夜天淩眼中頗含興味地一笑,此次的征戰,似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趣的多。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和十一同時抬頭,厚厚的垂簾微動,帶出一片月光映著雪色冰寒,卻是卿塵掀帳而入。


    夜天淩見她緊蹙著眉,起身問道:“怎麽了?”


    卿塵極無奈地歎口氣:“我剛才去看一個情況突然惡化的傷兵,回來後殷采倩人便不見了。”


    斷馬斜風江湖劍


    殷采倩馭馬一陣急馳,微微勒韁,半黑將明的夜裏,她穿過早已落葉稀疏的山林打量近在眼前的高崖。方才仔細看察了帳中的地圖,此去不遠當是白馬河上遊的斜風渡,渡河翻過這山嶺,過合州、橫嶺一直東行,幾日可入臨安關,便離湛王大軍不遠。


    月光下白雪皚皚中不時有晶亮的冰影閃爍,泛著安謐而神奇的美,偶爾輕風掃過,浮掠起微薄的雪的風姿。


    這樣的雪夜下似乎馬蹄聲格外顯得突兀,她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桃色紅唇微微下彎,像是要將今天惱人的事情統統丟開。夜天淩駭人的冰冷,十一不耐的神情和卿塵洞察一切的笑,皆盡堵在胸口不離不散,這簡直是她自出生以來最為窩火的一天。


    她下意識的擰眉,出氣似得將身後掛著的飛燕嵌銀角弓一擺,揮鞭往白馬河走去。


    不過稍會兒,她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為夜太安靜,所有的聲息都變得清晰可聞。除了自己的馬蹄聲外,她似乎聽到輕微的馬嘶,蹄聲交錯,甚至戰甲刀劍摩擦的聲音,腳步聲,和混在其中一兩聲的說話。


    斜風渡下水流湍急,雪水夾雜著冰淩撞擊河石,陣陣掩蓋著這些奇怪的聲音。幽州大營黑沉沉已不可見,前方卻隱約輕閃出稀疏的火光。


    她立刻帶馬隱到一方山石之後,悄悄看去。此處崖懸一線,鳥獸罕至,底下叢生急流亂石,極為險要。借著月色明亮,隻見黑暗的山岩間人影晃動,已有幾隊人馬悄然來到這岸。


    深夜裏刀劍生寒,悄無聲息地散發著大戰之前濃烈的殺氣。


    殷采倩震驚萬分,這分明是虞呈叛軍趁夜偷襲,山間星火蔓延,不知究竟有多少兵力。


    心中無數電念飛閃而過,她立刻極小心地掉馬回身,遠撤幾步,急速縱馬往幽州大營奔去。


    然而身後很快傳來示警聲,“有探兵!”


    急促的馬蹄濺起飛雪,殷采倩在敵兵的追擊下打馬狂奔,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被他們追上前趕回軍營。


    十一帶著幾隊侍衛同卿塵沿路尋來,雪戰縱身跳上岩石,在四周轉了一圈,輕巧地往白馬河的方向跑去。


    “那邊。”卿塵看著雪戰說道。


    十一隨意一瞥,馬鞭前指:“地上有蹄印,想必沒錯。”


    “再走便是斜風渡了。”卿塵沿著雪地蜿蜒的蹄印看去:“她怎麽挑了這麽偏僻的路走。”


    倆人馭馬前行,前方突然傳來急遽的馬蹄聲,原本一望坦白的雪地上飛馳而來一騎,身後有數人緊追不舍。


    十一目光銳利,立刻認出當前那人正是殷采倩,劍眉一揚,帶馬迎麵馳去。


    殷采倩忽見十一,大喜過望,高聲喊道:“十一殿下,快!虞呈自斜風渡偷襲我軍!”


    此時身後追兵臨近,紛紛引弓放箭,她低身閃躲,不料一支流箭卻射中馬身。那馬吃痛猛失前蹄,一股大力便將她向前甩出。


    她失聲驚叫,腰間忽而一緊,十一倏至近前,伏身援臂,半空攔腰將她攬住,救至馬上。接著反手一抄,馬側長槍落入手中,閃電橫掃,一名追近的敵兵迎槍拋飛。


    短兵相接,隨行侍衛已同叛軍殺作一團。


    十一手中銀槍再閃,逼退兩人,回身喝道:“卿塵!回營調兵增援!”


    卿塵見敵軍勢眾,情知刻不容緩,當機立斷,猛提韁繩。雲騁長嘶一聲前蹄騰空,原地回身化做一道閃電白光,急奔幽州大營。


    十一知道憑雲騁的神駿無人能阻住卿塵,當下放心,沉聲喝令:“拚死阻擊,不得放過一人!”


    幸而叛軍尚未能盡數渡河追擊,數十名侍衛浴血驍勇,以一當百,生生以血肉立陣布防,迎麵阻住攻勢。


    十一手中銀槍未緩,幾如白蛟騰空,槍影映雪,斜挑劈掃,敵軍一旦遭逢,每每慘叫跌退,鮮血濺上月光彌漫出狂肆殺氣,擋者披靡。


    殷采倩在他身前略一喘息,抬眼望去,隻見四周密密盡是敵軍,己方將士死守一線,即將陷入重圍。


    眼前銀光似練,迸然奪目,十一一杆銀槍如若神跡縱橫敵眾之間,銳風淩厲,手下幾無一合之將。俊麵鋒棱英氣攝人,即便此時,他唇邊仍帶一抹懶散冷笑。


    敵人血濺三尺,他視若無睹,從容消受。


    深雪驚碎,血泥飛濺。


    殷采倩驚魂稍定,反手拽下背上飛燕角弓,她的箭盡數失在自己馬上,摸到十一馬側掛的箭筒,說道:“借箭一用!”當即開弓搭箭,弦破生風,正中前方敵兵。


    十一銀槍絞上敵人長劍,勢如白虹,貫胸斃敵,長聲笑道:“箭法不錯!”


    殷采倩重新引箭:“天都女子春秋狩獵,無人是我對手!”


    “有所耳聞。”十一說笑間再斬一敵,帶馬猛衝,敵軍陣列混亂騷動。殷采倩箭如流星,命中敵人。


    叛軍不斷增多,己方將士損傷過半,十一審時度勢,不得已率眾且戰且退。


    殷采倩畢竟從未經過戰場,黑夜中慘烈的血腥如驚人噩夢,不由叫人手足發軟。她起初箭勁尚足,慢慢也隻能惑敵,此時探手一摸,驚覺箭已告罄,回首方要說話,猛見一點白光飆射,卻是敵軍弓箭手認準十一,冷箭襲來。


    她駭然大驚,想也未想合身反撲,擋向十一身側,那箭透肩而入,摜得她幾欲墜馬。


    十一心神巨震,驚怒之下槍勢暴漲,劈飛數人,單手護住她,喝道:“殷采倩!”


    冷箭頻頻襲來。便在此時,四周驟然響起尖銳的嘯聲,幾道白羽狼牙箭精光暴閃,寒芒破空,橫斷敵箭,餘勢淩厲複透敵胸腹,殺傷數人。


    隨著豁然而起的喊殺聲,東方一片玄色鐵騎如潮水般卷向敵軍。


    怒馬如龍從天而降,十一身邊劍光亮起,黑暗中驚電奪目,敵首灑血拋飛。


    寒光凜冽長耀月華,戰袍紛飛處,夜天淩冷眸如冰,映過雪色奪魂。


    “四哥!”


    “送她先走!”夜天淩沉聲喝道,玄甲戰士護衛十一,殺開血路。


    行至安全處,十一將殷采倩抱下馬背,隻見一隻短箭射中她右肩:“你覺得怎樣?”


    殷采倩神誌略有些昏沉,低聲道:“不疼……”


    十一劍眉緊蹙,借著戰士燃起的火把細看,心中猛然一沉,傷口血色黑紫,竟是毒箭。


    “你何苦受這一箭!”他略有慍怒。


    “戰中……主帥……不能有失……”殷采倩胸口急遽起伏,斷續說道,不知是否因雪寒天冷,她渾身冰涼。


    十一麵色暗沉,一語不發,抬手將她袍甲解開。殷采倩隻覺得傷處麻癢,好像有無數濃霧侵入眼前,昏昏欲睡,忽然肩頭一涼,她掙紮道:“你……你幹什麽!”


    “忍著點兒。”十一將她拂來的手臂製住,未等她緩過神來,手起箭出。


    殷采倩痛呼一聲,神誌一清,怒目瞪去。


    傷口處穠稠盡是黑血,十一無視她氣惱的目光,麵無表情,俯身吸出她傷口毒液,扭頭啐於雪地。


    殷采倩既驚且怒,掙脫不得,羞惱中眼前忽然一陣漆黑,隨即墜入了無邊的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鐵騎如長刃破雪,迅疾拒敵,直插斜風渡。


    虞呈叛軍立足未穩忽逢阻擊,被當中斷為兩截散兵,過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軍迅猛攻勢之下潰不成軍,高崖險灘橫屍遍布。


    澈王點平業將軍柴項率精兵三千為先鋒,同原駐守白馬河、斷山崖兩部防軍反客為主,急行出擊,直搗叛軍主營。


    虞呈大營空虛,倉促點兵迎戰,廝殺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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