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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麵子?放心睡吧。”


    卿塵眼前被罩著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淩起身,揮手熄滅了燈火,帳中複又暗下來。卿塵看到他頎長的身影一閃出了大帳,她靜靜地瞅著微有淡光的前方,臉上還覆著他手掌的溫度,身旁還都是他的氣息,側耳細聽金柝聲寒,鐵甲冰劍戎馬金戈的軍營夜裏,她在這一刻感覺到細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間不由自主地竟漾開淺笑,透過靜謐的光影細細描摹他微笑的模樣,仿佛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瀾一漾,媚雅似水。


    此身應是逍遙客


    左原孫於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鞏思呈與他舊有同窗之誼,不料在此相見,既喜且驚。喜在左原孫一到,柯南緒布於燕州城外的奇陣指日可破,驚在究竟淩王用了什麽法子,竟能請得左原孫效命軍前。


    左原孫長袍閑逸,兩鬢微白,仍是一幅機鋒沉穩的氣度,見麵與老友略敘舊情,隻說此次是為柯南緒而來,似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也絕口不談。


    卿塵這幾日被夜天淩禁足在帳中,無聊之下每天推算那奇門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順逆三奇六儀,縱橫九宮陰陽,她雖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是以左原孫剛剛見過夜天淩等人,便被她請來帳中仔細請教。


    左原孫倒不急著開解她的疑問,問道:“聽說王妃和柯南緒較量過一陣,那柯南緒陣破琴毀,險些大敗而歸?”


    卿塵想起那晚在橫梁渡,仍舊覺得僥幸,搖頭道:“隻能說我破得是柯南緒的琴,當時還有湛王相助。如今布在燕州城外的陣勢仍是那陽遁三局,柯南緒不再以琴禦陣,陣勢一成,步步機鋒,我便無法可施了。”


    “柯南緒恃才自傲,從來自詡琴技獨步天下,他以琴禦陣是因自恃無人能在七弦琴上敵得過他,王妃使他敗在此處,比破了他的奇陣更能亂其心誌。”左原孫隨手抽了柄長劍,在地上畫出一道九宮圖,揮灑之下已布出柯南緒用來防守燕州的陽遁三局。


    卿塵專心看著,隨口問道:“先生似乎對柯南緒十分熟悉?”


    左原孫半垂著眼眸,手中長劍“唰”地劃出一道深痕,所取之處正是陣中元帥甲子戊所在的震三宮:“此人乃是我左原孫多年前引為知己之人,亦是此生唯一恨之入骨的仇人。”


    卿塵一怔,抱歉道:“先生似乎不願提起此人,是我冒昧多問了。”


    左原孫緩緩一笑,抬眸間春秋過境,那抹原本深厲的恨意皆在一瞬的失落中寂淡,如曆盡千帆的江流,風平浪靜:“王妃何出此言,我與柯南緒之恩怨牽涉瑞王,平時不願提起,是怕有人無事生非,並非不可對王妃說。當年我身是瑞王府中幕僚,柯南緒少年才高名滿江左,時人知有我左原孫必知柯南緒。他來伊歌拜訪於我,我們秉燭暢談天下事,言語之中甚為投機,當真相見恨晚。我因欣賞他的才能,將他引薦給瑞王,瑞王十分重用他,他也盡心輔佐瑞王,賓主盡歡。誰知其後不久,他便開始慫恿瑞王與天帝抗衡,瑞王也因一些事情對天帝心存怨懟,便真謀劃起大事來。我百般勸說無效,反而因此與瑞王生分了。當初他替瑞王所策劃的也可算天衣無縫,難保事情不成,隻沒想到萬事俱備,他竟在舉事前夜密告瑞王謀反。天帝搶先下手兵圍瑞王府,府中家眷四百餘人皆盡問罪入獄。事後天帝念在太後求情,將瑞王流放客州。柯南緒卻暗中買通押解的官員,半途置瑞王於死地。而後他便事虞呈為主,如今又助虞呈叛亂,王妃都已知道了。我左原孫一生之錯便是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實為恨事。”


    一段恩怨左原孫說時平淡無奇,聽來也多不過三兩言唏噓。然舊主蒙難,摯友反目,身陷囹圄,壯誌東流,前事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卿塵眉心輕鎖:“聽先生所言,此人當是個反複無常,不忠不義之小人,但我聽他的琴卻別有一番清高心境,氣勢非凡,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左原孫道:“我當初亦認為,琴心如此,人心自然,誰知終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可見這世上之事自以為知道的,卻往往錯得最離譜,人心尤其是。”


    卿塵道:“若能生擒柯南緒,屆時自當問他何故背友賣主。左先生,這陽遁三局的玄妙我可惦記多日了。”


    左原孫點頭微笑,說到行兵布陣,他眼中自然而然便是那種遊刃有餘的自信:“柯南緒所學乃是奇門遁甲中的地書奇門,他於九宮八卦之中另辟蹊徑,獨立見解,往往令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困頓,不敢妄動,越是刻意去揣摩他陣法的變化,越會深陷其中。實際上他無論怎樣布置,千變萬化還是不離根本。”他用手中長劍指著麵前的九宮圖:“後風創奇門一千零八十局,實為十八個活盤,也就是陽遁九局、陰遁九局。陽遁九局順布六儀逆布三奇,陰遁九局逆布六儀順布三奇,柯南緒再怎樣才智高絕,也要應合此數。眼前甲子戊位居震三宮,由此可推斷其他八宮分布,便得此陣為陽遁三局,那王妃可知他為何要用此局?”


    卿塵抬眸以問:“請先生賜教。”


    左原孫道:“奇門定局是按二十四天時循環,相配八卦、洛書而成。依洛書數,冬至居坎勢數一,則冬至上元便為陽遁一局,冬至小寒及大寒,天地人元一二三,此時正是大寒上元。”


    “所以柯南緒用的便是陽遁三局,那麽接下來上元將盡,中元如何?”


    “上元一定,局數推進六宮既得中元,陽遁順推,陰遁逆推,大寒、春分三九六。”


    “則依此而推,大寒中元便為陽遁九局,先生的意思是柯南緒下一步的陣勢將是陽遁九局?”


    左原孫微微點頭:“就如花開花落四季交替,桃花不可能開在冬季,寒梅也不可能綻於夏時,柯南緒無法在大寒中元維持這陽遁三局。”


    卿塵眸光一亮:“如此說來,大寒中元時甲子戊將由震三宮移往離九宮,移宮換位的間隙便是破陣之機。”


    左原孫道:“正是如此,但柯南緒不會輕易將弱處示人。若我所料不錯,他必過中宮而寄坤二宮,用以惑敵。”


    卿塵依左原孫方才所說,正將奇門遁甲十八局一一推算,頓覺豁然開朗,有如走入了一個奇妙的天地,聞言抬頭道:“先生對柯南緒可謂知之甚深。”


    左原孫深深一笑,淡然道:“越是深交的朋友變成敵人便越可怕,柯南緒對我也一樣了如指掌。”


    一節三元,每元五天,隔日便是大寒中元。軍中暗中布置兵馬,左原孫與鞏思呈參詳商議指揮若定,靜候佳機。如此難得的機會卿塵自然不想錯過,趁夜天淩不在便溜出了軍帳。


    冥執當著守衛職責,一見她出來,頓時一臉苦像:“鳳主,讓殿下知道,屬下定受責罰。”


    卿塵側首看他,眉眼彎彎地一笑,做個悄聲的手勢:“他一時也回不來,就算回來,我人好好的,他還能軍法處置了你?”


    冥執苦笑道:“神機營和冥衣樓不同,殿下一句軍法下來,屬下便得挨著。”


    卿塵笑道:“你這次就還當沒看見,他問起來有我。”轉身又遞了樣東西給他:“這個陣局我是剛跟左先生學的,你用心仔細琢磨透了,他以後行軍打仗還要倚重你,哪裏還能罰你?”


    冥執繼續一臉苦笑,卿塵施施然沿著軍營一側往高處走去,沒走多遠,便遇上十一在前麵凝神看著雪地上什麽東西,一柄長劍斜斜指著,兀自出神。


    卿塵悄悄上前一看,卻是地上畫著副八卦圖,她笑問道:“想什麽呢,你何時也對這五行八卦感興趣了?”


    十一聽腳步便知道是她,也不回頭,說道:“我在想這八卦之中,一則至陰,一則至陽,相輔相融渾然天成,無往不利。若一旦各為其政,便孤陽不長,獨陰難盛,終究會有所偏失,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卿塵聞聲知意,遲疑道:“他們是不是又起了爭執?你夾在中間為難了吧?”


    十一此時回頭一笑:“沒有,四哥還是四哥,雖山崩而色不變,七哥也還是七哥,溫文爾雅勝春風,隻是越看著如此,反叫人心裏越不安。”


    “你從來不說這些的,今天怎麽了?”卿塵緩步走到他身邊。


    “倦了。”十一仍笑著,青影一閃長劍入鞘,拿起金弓,遙遙瞄準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雖還是兄弟,卻畢竟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十一微微眯著眼,抬頭看向晴冷的天空。天色極好,萬裏無雲的湛藍連著茫茫千山的雪,映的人眼底心底盡是幹淨的晴朗。也不過幾日的時間,風雪嚴寒似乎都沒有了先前的勁頭,從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將盡,偶爾從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山川間撲麵而來的已是別樣的氣息。


    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過南良峪,遠遠地湧向燕州城。此時冰濤雪浪封蓋著寬闊的河麵,兩岸掛著冰淩的密林層層錯錯不斷伸展,仿佛一幅靜止的羊脂白玉畫,但卻偏叫人感覺到枝頭積雪消融,冰層下水流激緩,悄然破冰碎雪,滔滔不絕,陽光似能透過那冰色映著流水,依稀聽到琤瑽輕響。


    卿塵站在河邊,天仍是冷的,呼吸間一團白霧頓時籠在眼前,她扭頭笑了笑:“十一,我問你一句,都是皇上的兒子,他們想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想過?”


    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個英氣逼人的笑,他對卿塵挑了挑眉梢:“這種問題也隻有你會問,也隻有你問我才會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壯誌,更何況生為皇子,自小聽的看的都非比尋常,心中豈會沒有那般誌向?功名富貴莫過於天下,處在大正宮中,麵對那個萬人仰望的位子,有時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隻是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這些皇子,都是皇族與仕族之間的關鍵,蘇家和鳳家、衛家不同,自來立於朝堂的根本是不爭。母妃性子柔弱,從來不曾想著冠寵後宮,卻二十餘年深受父皇寵愛。十二弟飛揚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卻一再縱容,這都是因為蘇家門庭清高,無黨無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蘇家的每一句話都有份量,沒有人不看重蘇家。”


    “那你呢?”卿塵問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樣重用你?”


    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這麽問,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小纏著四哥帶我玩,其實是父皇命我去的。”


    撲麵一陣風來,仿佛大正宮中春日料峭。龍柱飛簷下幼小的自己站在父皇麵前,父皇看著遠處四哥修挺的背影,神情複雜:“澈兒,今後不妨和你四哥多親近些。”


    雖是答應下來了,心中卻有幾分不情願,四哥那沒勁的脾氣,話都不多說的。然而從此還是總到延熙宮找四哥,很少有人去的蓮池宮也因母妃的經常走動多了幾分生氣。


    真正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獵,四哥沒帶侍衛獨自射殺了一頭白額猛虎。


    獵虎時他偷偷跟著,冷不妨猛獸撲了過來,他嚇呆了不知道躲,四哥縱身將他護住,自己的手臂卻被傷得鮮血淋漓。


    四哥對傷不屑一顧,反手連出三箭,猛虎是死是活不知道,他隻被四哥的箭術震住了。


    事後是被四哥抱回營地的,四哥傷了手臂撕爛了袍子一身狼狽,更遭了父皇責罰,但父皇訓斥他們時眼中分明是讚賞和驕傲。


    那猛虎被侍衛們抬了上來,龐然大物放在諸多山雞獐鹿間如此醒目,就如四哥淡漠的神情卓然自傲,少年的崇拜自此萌生。而在猛獸加身之時哥哥舍身救護,那一瞬間的感覺似是就此存留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四哥的暖隻在這時候。


    然而四哥終究還是不苟言笑,隔日去延熙宮,四哥站在後殿披著件修長的白袍,左手握著劍,右手還垂在身側不能動,回頭看見他便淡淡道:“練不好箭術以後便別跟著我,免得麻煩。”


    十一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抬手挽弓,一箭中的,連續幾射,箭無虛發。他眼中閃過一絲愜意的笑,這麽多年了,每當彎弓射箭,總還感覺四哥在旁看著,百步穿楊,連珠射日,這都是四哥手把手教出來的。


    卿塵聽了十一的話十分驚訝,天帝這分明是將整個蘇家暗中變成了一方靠山,給了蓮貴妃,亦給了夜天淩。但她心中卻又有一絲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和四哥好,難道隻是因為皇上吩咐?”


    十一抬手點了點她:“你嫁了四哥真是心裏眼裏隻剩他了,什麽事都先替他想。”


    卿塵挑挑鳳眸,輕輕一笑,眼底寫的是理所當然。


    十一道:“起初算是吧,但後來我是打心底親近四哥。你對四哥有一分好,他表麵上不說,卻都記在心裏,他會還你十分、百分甚至更多。四哥不知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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