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


    “我說趙大爺,見麵能換一句不能?”卜一卦拆著袖子上的箭筒,頭也不回的說“剛才沒見你出來念念叨叨,大爺,您也是怕死的厲害啊。”


    被稱作趙大爺的老頭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從兜裏拽出一盒煙絲,慢慢的卷著。頸子上的佛珠晃來晃去,幾根稀疏的胡子四麵八方隨性的生長著,“高中一年,我給你抹了九次處分,四十四次嚴重警告,你不謝謝我也就算了,沒事幹拿老頭子開玩笑,你就不怕折了你的陰壽”語氣不急不緩。


    “您老算了吧!就算咱家弄不到猛海的普洱,至少龍井是沒少了您的。這破落城市找不到比我對您再好的學生了吧,您看最後,這不也沒給您丟臉,一年仨複旦,這說出去,嘖嘖。”


    老頭聽到最後一句,皺紋舒張開了一點,緊了緊手裏的煙卷,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盒火柴,點著了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來一片厚重的煙霧。“非要去複旦麽,那地方,北雁飛不起啊!”老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飛不起啊!”


    “那個城市,有娘親大人的遺願。”卜一卦神情少見的凝重“是我母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所以,哪怕攪個天翻地覆,我也要讓那群自詡完美貴族的少爺們,看看什麽是大漠長出來的紈絝!”


    這幾句話伴著一個漸漸堅毅起來的麵容,誰能知道這吊兒郎當的大少爺也會有這樣一副麵孔?這十六歲生日時才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一算命先生撚出來的的紈絝,從那天開始正視生命給他的一切。躲到這天高皇帝遠連族譜都不敢留的爺爺,從記事起便沒照過麵的父親,英年早逝的母親,這出生便在波瀾詭譎人生路上飄搖行走的大少爺,從那一刻起才清楚,紈絝的最高境界,竟是隱沒於江湖。十七歲的生日,爺爺又扔給他一封母親的信,工工整整的小楷描著整片整片的舐犢之情,通篇下來他隻記住了感情,卻在信的末尾發現了母親潛藏著的遺願――複旦。算起來,真正的人生開始,不外乎這兩年。十六歲一年讀完了初中,十七歲一年考上了大學。在眾人羨慕基因學的眼神中,誰能想象這個年齡的孩子,每天隻有三個小時的睡眠?睡不醒的樣子不是做作,而是假借人前幾分鍾調養早已淩亂不堪的生物鍾……


    其實,人生有種夢想,叫堅持。


    嗬,那女人會怪我麽,清韻,其實我真的好想就在你身邊……至少那天之前,我還是處男呢……卜一卦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從看到就迷上,誰知道十二歲的孩子哪裏來的力量,見到這個大了自己整整一輪的女人,惡狠狠的發了毒誓,搞不定,就做這個初中最熟悉的明星臉吧!可是命運弄人,十六歲的生日讓他清楚身上背負了太多的不足為旁人道的瓜葛,在駱老師芳心已被俘虜的情況下做出揮劍斬情絲的舉動,這份決絕,從血脈裏來,在大漠的風沙裏鍛煉如鋼。


    這個城市幾乎所有人的人都認識卜一卦這個家庭。不是因為卜一卦的瘋癲,而是因為彭老爺子剛到這個城市帶來的腥風血雨。大漠上的小城市,骨子裏浸著牧馬人的鐵血,無謂生死,馬革裹屍,這邊塞的彪悍如一把冷硬的長弓戳在那裏,箭頭上,赫然的是對外來人的敵意。彭老爺子從哪裏來,稍微出過遠門的大人們都知道,那一口純粹的京片子音符間就宛若砸過來一座四合院,不是皇城根底下土生土長的老北京,沒這範兒當然也更沒這味兒。但老爺子身後帶來的幾個冷硬漢子才是這座城市敵視的根源,麵容冷硬,行動迅速,毫不拖遝,明眼人必然清楚這是從哪裏刻出來的模子。那個地方來的,那些人,在這個城市刺骨的寒風裏好像挑釁的匕首,紮在自家的房梁上,於是,很多人動了!


    十三年前臘月二十七。天擦黑,風擦著紅旗的標誌帶出嗖嗖的聲響。這台車,在這方土地上奔走,連車牌都懶得掛。一棟小房子門口,車緩緩停下,附近圍過來幾個男人,眉目間凝著煞氣。車門緩緩打開,一個精瘦的身影慢慢的踏了出來,“你們是來,告訴我們這個城市的風骨的,還是,讓我們知道你是誰的呢?”身影慢慢直起腰,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氣勢,語氣緩緩的。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不歡迎你來的地方,更不歡迎你代表的身份!”一個聲音從人群後方的角落裏傳了出來,和這天氣一樣冷。


    “好吧,服軟的事情,我做不到,先動手吧!”精瘦的身影忽然拉長,竟是在風中留下了一條影子!


    戰鬥時間不超過七分鍾,圍在車旁邊的幾個男子都痛苦的握著自己的右小臂,所有人受傷的方式統一而恥辱,右小臂骨折,被外力活活砸斷,嚴重的兩個人,斷骨已經破開了皮膚。


    “現在談事情,第一,我們從那裏來,沒錯,但是我們是為了這裏而來。第二,我們曾是那些人,但現在不是。第三,這個城市以後會有很多的風雨,我們帶來,我們就會處理。第四,恩,第四,你這些兄弟,以後都沒有能力幹重活了,我很抱歉。”始作俑者語氣仍然的緩緩的,毫無大戰之後劇烈的喘息。


    “你在挑戰這裏的規則,你知道麽?沒人嚐試過破壞這裏的規則,更別說外來的力量。”那個角落裏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從幾張痛苦的臉孔飄過。“你們先去鄭大夫那裏看看,先接上,其他的不用太*心。”


    “這裏的規則和我生長的地方一樣,武力就是規則。我不炫耀,但可以告訴你,我們這群人中,在那缸子紅水裏泡的最短的,也有七年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什麽?你們從東北來?不是……”


    “當然不是,”淡淡的聲音粗暴的打斷了對話“當然不是從你想的那個地方,我們從東北來,逃兵而已,你不說,這絕對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精瘦的男人臉上閃過一絲灰暗。


    “我懂了,今天的事情我會誇張十倍的散播出去,希望你們,有你們所說的力量。”


    三天後,這場遭遇戰在市民口中已經變成了武林大會,這座小城最大的黑社會大哥從外地買人買槍買特權,就為了鏟掉彭老爺子的幾個人。來了五十幾個殺手,三十幾條槍,一夜之間全魂飛天國,隻有大哥最親近的幾個小弟拚了命得逃了出來,仍然有兩個被弄成徹底殘廢。至於槍戰的聲音,市民們自動將其過濾成了消音槍。公檢法協同登門調查,毫無線索,於是無限期拖延破案時間。隻這一條消息,刹那間就讓這座小城空氣中飄著的味道都變成了血腥的……


    那陰影裏被稱作虎斯賁的男人,形容上絕對沒有名字來的壯碩。虎斯賁,蒙語裏強壯的男人,那天起就完全隱沒在了那一片血雨腥風裏。十三年,這小城裏發生了太多次外人所不知的慘烈搏殺,無一例外的是,無案情。隻有彭老爺子知道,在他住的那幢小樓不遠處,十三年建的幾處小區下麵,埋著多少無名的屍骨。


    此刻,虎斯賁正窩在兩個女人的懷裏,枯黃的臉色讓人完全想不到這男人在十五年前,曾空手放翻了七個月大的牛犢。“又來人了麽?這帝都還真不閑著啊,這麽大好的日子還來添個什麽亂,孩子馬上出窩了,上海啊,上海!”虎斯賁整句話完全沒有邏輯性可言,十三年前的怪病讓他一直頭痛欲裂,要不是彭老爺子從東北請來的黑大夫,按他自己的話說,早就撞死在門口的大樹上了。


    他麵前戳著的幾個男人帶著一股子蠻牛的氣勢,黑襯衫包裹下的上肢並不粗壯,卻將大腿的粗壯襯托的更加明顯。“還是那邊來的人,奇怪的是,他們這幾次連車都沒換,明顯是提前預警,真要是想要這孩子的小命,按照他們的手段,也不用這麽麻煩。難道這裏?”一個男人詢問著,言語裏透著的仔細讓人感覺並不像外表那麽粗獷。


    “唉,就是讓老爺子露個真身而已,老爺子疼孫子,禦賜的火器在孫子手裏,那幫子人明顯是來投石問路,打算趁著孩子還小,激他來泄老爺子的底。這孩子,冷靜的不像個紈絝啊。”虎斯賁略微抬了抬頭,馬上眉頭緊縮的又低了下去,“跟黑大夫說,又該打針了。”


    一個大漢轉身出了門,剛才出聲的男人又問了一句:“就這麽讓他們走麽,在咱這裏進進出出四次了,車牌子上遮著的黑布都沒換過,這態度,太……““我還不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你知道的事情那條紅色的老狗肯定知道。他為了藏個尾巴都忍了這麽久,我們去湊什麽熱鬧。還有,蘇合,這個事情我們不用攙和進去,你忘了十三年前他和我們說的了麽,他們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們根在這裏,和那邊的人鬧翻了,十有八九是趁著打黑唱紅送我們走了。水深啊,深啊。”虎斯賁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從十三年前,這幾個男人手被打斷的那時起,他就知道這件事斷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北京來的老爺子帶著東北的鐵騎,就好像大姑娘手裏握著避孕套上花轎一樣不協調。近幾年一再發生的事情,更讓他堅信了這攤水趟不得。隻是彭老爺子家的黑大夫一直細心的照顧著他的頭疼病,即使不念七分魚情,還有三分水情,於是這幾年洗案底的工作都是他在做。彭老爺子雖然從來沒說什麽,可是每次他擦完屁股,總有那麽幾萬塊送到他這個小三居室裏麵。


    老狗啊,不是我不想幫你,我生在這地方,離不開走不掉,所以太多事不能站出來展個麵子。虎斯賁思緒湧動著。你這個孫子啊,沒看起來的簡單,這麽好的基因,說父母沒有個響亮的名號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啊。我就在你這小孫子身上賭個大的吧!“蘇合,叫巴圖過來下。”


    二十分鍾之後,一個光頭男人精赤著上身出現在了虎斯賁麵前。“幹爹,你找我?”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男人後背上一條斜斜的疤痕凸起著。“恩,你該走出去看看了。”虎斯賁看著眼前這個叫巴圖的小夥子。“不去,幹爹,你現在身邊沒我,你啥也幹不了。”巴圖愣了一下直接的拒絕了。虎斯賁忽然笑了下,巴圖是他最疼愛的幹兒子,十幾年前的一場惡仗讓他喪失了生育能力,雖然可以行房,但早就沒了播種的能力。五年前一個秋天,他在郊外的公路上看到了巴圖,身後的傷痕長且深,夾克已經被血粘在了脊梁上麵。虎斯賁救下了巴圖,並從沒問過那一道疤從哪來,隻知道有一天,幾個被擰斷了脖子的屍骨在郊外的公路下麵被發現,離爺倆第一次見麵的地方並不遠。


    “巴圖,你要去上海,給你一年的時間,去做盡量大的局麵,至少引著官方的目光走,退一步說,不能引著官方的目光,至少引著輿論的步子,你成麽?”虎斯賁一副完全沒聽見巴圖拒絕的樣子。


    巴圖目光中露出強烈的疑問,語氣裏卻斬釘截鐵:“可以,帶著人命的話,我需要個名單。不帶著人命的話,隻能匿名舉報些該死的人了。”


    “恩,回頭我讓蘇合給你個名單,罪不至死的那些。不想知道為什麽讓你做這些?”虎斯賁依然笑眯眯的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我不會下棋,爹,您當我是個棋子就成,哪怕是個小卒子也成。沒事的話,我去找蘇合了。”巴圖平淡淡的說,仿佛這一切都是該做的而已。


    “兒子,你去做吧,一年後我告訴你這一切是什麽,北雁南飛,地上隻有一條陰影的話,太容易被獵人發現了,你是另外一條陰影,先去吧。”


    北雁南飛,第一次的翅膀扇動已經暗流洶湧。一張大大的棋盤就這麽擺在了卜一卦的眼睛前麵,做棋子?還是,布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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