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沒有人要來抓我。


    屋裏靜謐,屋外月光照在白雪上,使得清冷的白光反射到窗戶上,倒也不是漆黑。


    我輾轉幾次卻怎麽也睡不著,就爬起來披上外套,點了盞燈坐在桌子邊認真琢磨。


    第一呢,那一萬兩銀子到底是誰出的?不是季越,還能有誰?難道是我爹娘?第二呢,阿飄為何要在我的腳上搗鬼?我雖然知道當初她死賴在玉石行不肯走便是有目的的,可一點猜不著竟是為了今日的結局。總覺得以阿飄那和我不相上下的智商,在季越眼皮子底下,做不成這樁事兒。


    撲朔迷離,實在撲朔迷離。


    所以說,動腦筋這樁活兒果然不太適合我,我想到腦袋一陣抽風似的疼,遂拿了桌子上那盞油燈,又想出去透透氣。豈料外頭風十分大,一打開門寒風迎麵而來直接撲滅了我那盞燈,身子也跟著打了個哆嗦。“嘶,好冷!”我抱著胳膊,一邊跺腳一邊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無垠的星空,真是星光璀璨,但深感那幕天席地的肯定比不上陌生的被窩裏舒服。


    打了個噴嚏,折騰著正要轉身回屋,餘光瞥見牆根有個黑影,一瞬間毛骨悚然,不假思索盯著那麵牆就凶悍吼道:“誰在那兒?!”季越教過我,鬥人和鬥狗鬥雞鬥蛐蛐都一個道理,就是先贏氣勢再講實力,氣勢上贏了那便可以事半功倍。季越說,這世上沒有鬼,若真有也就隻有膽小鬼。作者抓狂:是賀長衫啊賀長衫!!!


    可季越沒有告訴我,像我這樣的,最大的無畏,來自於無知。


    話音剛落,黑影一閃而過,僅剩下積雪掉落的撲簌簌聲。


    我三腳貓的功夫,根本追不上,也沒有膽子追,趕緊回身把門栓了,竄進被窩裏背朝門眼不見為淨。


    天蒙蒙亮的時候,老王在外麵喊:“宋小迷,趕緊出來,我們要出發了。”我昏昏沉沉裏應了一聲,卯足勁坐起來,忽覺今天起床方式有些不對,似乎是昨夜裏受了驚嚇又受了涼,今朝頭重腳輕,渾身發顫,軟綿綿又倒了下去。


    等到外麵嘈雜不已,又有人聲響起,“人都到齊沒有?”是胖紙縣的聲音。


    “回稟大人,隻差一個宋小迷。”


    知縣老爺的聲音提高了一個調子,顯然十分跳腳:“她又在鬧什麽?!”腳步聲騰騰騰走到我的房門口,直接推開門衝進來,便瞧見他一臉怒氣張口能噴出火來。


    我把整個人放在被子卷成了蛹,在那兒扭了扭,拖著重重的鼻音對胖紙縣道:“大人,這次沒鬧,真病了。”


    “……”


    可倒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病,因禍得福享受到了與如空和尚同坐一輛馬車的待遇,如空當時聽聞胖紙縣回報:“這丫頭又不知道在耍什麽花樣,禦史大人您既然在選秀上看好她,可得看緊點。”


    如空不語,手掌沾了沾我的額頭,直接讓人扶著我上他那輛馬車。


    私以為,這病生的十分好,從來沒有今日如此高興能生個病。


    在車上我問如空:“如空大師,你師父方圓大師從前對先皇太後當真說過那些什麽有後土星從七元解厄星處出的話?是胡說八道?還是肯坑蒙拐騙?”


    如空無奈地看我一眼,認真嚴肅回答我:“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我就不懂了,“這七元解厄星到底是什麽星君?”


    如空還是那個表情,“阿彌陀佛,七元解厄星也就是北鬥七星君。女施主若想知道這七元解厄星到底長什麽樣,今夜貧僧可以指給你看。”


    匡拉兒當,我的小心肝摔落在地上成了千百片。


    還用得著等晚上天黑了再看星星嗎?我直接把襪子脫了給你看唄!難怪老覺得腳上那不明物體長的太聽話,太像個什麽東西,一時沒想到,這會兒終於開竅——原來是北鬥七星!


    “如空大師,小女子覺得自己與道家淵源頗深,說不定身負北鬥七星的使命,懇請大師的馬車停一停最近的道觀,小女子還是去當道姑踐行使命吧。”


    從綠頤城到京城,按照我們這行人的前進速度花上大半個月的時間。我一路都問如空會不會經過六月城,如空一直說不會。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因為那樣的話我就不能去找趙小蔥。


    不光是今次這件事情,我想去找趙小蔥很久了,始終記得他說的那句,“我在這裏等著你回來。”而這些年和季越天南地北,他好像故意不讓我和趙小蔥與寇遠再有聯係,每每我說要回六月城,他都選擇性失聰不加理會。


    也不知道十三歲的趙小蔥變成了什麽模樣,是不是還是比我高大半個頭,是不是依舊一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的盲目優越,是不是也在吃著黃牛肉和櫻桃糕的時候突然想起我。


    我問如空,“大師,你不覺得我這腳上的北鬥七星長得也太像北鬥七星了一點嘛?”


    如空不理會我,他一般打坐念經的時候都不會理會我,就算我把馬車拆了。


    這批秀女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人,她們都說,這宋小迷哪裏像生病的人,活脫脫一隻毛猴子,怎麽還讓她賴在如空大師的馬車裏不下來。可如空沒有發話,我就是不下來,她們拿我都沒轍,最後我的結局隻有一個——那便是被所有秀女孤立。(.無彈窗廣告)


    女人就是這麽小氣的生物。


    我在如空的馬車裏吃著給如空準備的素餅,味道十分好,兩個小沙彌縮在角落裏像看洪水猛獸一樣看我,我可以從他們可愛的小臉蛋上看出他們未來對於女人這種生物的唯恐避之不及。我對在他們童年造成的那丁點陰影和三觀扭曲感到十分慚愧。


    “和尚大人,你不去別的地方選秀女嗎?你不是專門選秀女的侍禦史大人嗎?”我把素餅渣渣偷偷抹在黃燦燦的桌布上,繼續騷擾做功課的如空。


    其中一個小沙彌看不過去,先道:“這位女施主,我們師叔潛心念佛,請女施主不要打擾他。”


    另一個就跟我解釋,“我們如空師叔又不是神仙,大周那麽大,他每個地方都去一遍那得多久?!自然是不止一位侍禦史,我們其他幾位師叔師伯也都授命前往各地。”


    原來如此,合著我該對佛祖阿彌陀佛一聲,感謝它讓我碰到的是長得好看又好說話的如空,要是來個像十八羅漢那樣的……就嗬嗬了。


    選秀女的馬車有宮裏的特赦,住的是預備好的大驛站,吃的是美容養顏的桃仁燕窩,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皇城腳下,看來宮裏對這次選秀的確史無前例的重視。馬車車夫長長“籲”了一聲,對我們說:“大人,我們到京城外驛站了。”


    如空恰好睜開眼睛,他一個時辰的功課做完,起身下了馬車。我趕緊跟上去,沒跟他開玩笑,“如空大師,內什麽,我總覺得我們在哪裏見過,你真的對我沒印象?”我瞧得他越久,越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兩個小沙彌偷偷揪著我的後衣擺,以為我要幹嘛,跟我作對誓死保護他們師叔。


    他們師叔當真仔仔細細看了我一眼,爾後搖搖頭,兩條濃濃的眉毛頭因為皺著的關係,都能親到對方。我想他是真的不會認識我,也是,他從小出家相國寺,和我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怎麽會認識我呢?


    倒是自己魔障。


    “又內什麽,和尚侍禦史大人,方才我瞧見路邊有個千裏香餛飩攤,看上去挺好吃的,可以去吃一碗不?你看,就在前麵,都能看得見人影。”


    如空不語,臉上沒有允許的意思。


    我再說,“大師,我一路跟著你吃素,夢裏都想吃肉……”


    小沙彌噴我:“女施主,我們師叔那是看你在生病,特意吩咐了要給你吃些清淡的,女施主不能錯怪我們師叔。”


    我又沒那意思!


    不去就是了。


    正要往驛站裏去,如空悅耳的聲音響起:“你既想吃便去吧。”


    “你不派人跟著?”


    “此地京城腳下,有幾分可能離開,施主自己心裏應該清楚。”


    是啊,我也沒想逃走,我那聰明絕頂的師父已經在京城裏等著,到時候我們自然有辦法離開這是非之地。我好心問其他秀女要不要一塊兒去,沒人搭理我,便一個人過去要了一碗餛飩坐下來等。


    餛飩上來,我抽了雙筷子就要開動,未料那送餛飩的小二沒走,筆直站在我桌子邊跟個木頭人一樣。我疑惑抬頭,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隻見她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我不懂她為何要用這樣的神情看我,應該我那樣看她才對。可我又不想問她,於是把頭重新低了下去,裝作什麽也沒有看到,隻想吃完餛飩回驛站去睡一覺。


    “迷姐!”


    那雙水靈靈大眼睛的主人壓低了聲喊我,跟喊拋棄了自己的親娘一樣又愛又恨。


    我一口吃下一個餛飩,喝了口湯,味道還不錯。


    “迷姐,雞爺他不是個簡單的人,你不要太相信他。”阿飄一屁股坐下來,奪了我的筷子,不讓我吃餛飩。我歎了口氣,雖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可之前無聊的時候也曾想過如果再遇見阿飄,會與她說些什麽,會對她做些什麽。本以為是憤怒地把鞋子和襪子脫下來塞她嘴裏。


    卻原來隻是心冷。


    季越是我師父,我不相信他,難道要相信眼前這個不知底細的小姑娘嗎?


    筷子沒了可以再抽一雙,人心冷了要再熱回來,太難。


    看來這頓餛飩沒法吃下去,遂起身準備離開,忽然想起身上還有一樣要給阿飄的東西,丟了也可惜,就從荷包裏掏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我第一次送人生辰禮物,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不喜歡就丟了吧。”


    是一對白玉耳環,在師父鋪子裏順的。


    當初從如空那本萬能的花名冊上看到宋之飄的生辰,比我晚了半年,隆冬臘月裏。原想著準備個生辰禮物給阿飄賠罪,誰讓我在公堂說對知縣老爺說不認識她,明明是我把假的元木給她的,她也沒有戳穿我,是我對不起她在先。可現在,我的腳底心癢癢,穿在鞋子裏的腳丫子卷了卷,忍下要踢人的衝動,邁步離開餛飩鋪。


    阿飄追上來,拉住我的手腕,“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我甩開她的手腕,白她一眼。


    她怒,“我不就是沒回去跟你一塊兒選秀女嗎?至於這樣生氣不?這不是一路都跟著你到京城了麽?大不了我現在回驛站去自首,讓那和尚把我也帶進宮裏去陪你。”


    我怒急,反笑,想不出可以一句噴阿飄到口吐鮮血、威力無比的答話,索性扭頭就走,懶得跟這頭白眼母狼多費口舌。


    阿飄行動迅速,一下竄到我前麵張開雙臂把我攔住,一隻手裏捏著那對耳環,也是一臉想噴我又找不到妙語連珠的憋屈樣。


    兩人僵持片刻,我看她一身小花棉襖,活脫脫一村姑,紮著兩根**花,沒有任何值錢的玩意。心想這姑娘委實是個百變小天後,遂問她:“你說你到底是誰?”


    阿飄回答的很溜:“我是宋之飄,家住在京城寧榮巷子,做棺材生意。”


    “那你再說你幹嘛要來綠頤城,幹嘛要賴在我師父的玉石行裏不肯走?我問過我師父了,我們盤下的那玉石行鋪子從前是個**,去你娘的找親戚,你丫兒鴇母生的啊。”我頭一次把我師父的毒舌學得如此卓絕。


    “我……”她伸長脖子叫了一聲,鵝蛋臉漲紅,明明對我的誣賴很憤慨,可又縮回去低頭看腳,“你管我娘是誰,反正我就是喜歡賴在玉石行。”竟然開始耍無賴。


    人無恥,神仙也救不了。我看這話題沒法繼續,用力推開她,勢必要與阿飄分道揚鑣。


    “迷姐,你懷疑我是歹人?”阿飄終於恍然大悟,再一次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聲音拔高了一個調,好似很不可思議。我用同樣的表情回敬她,語氣更加誇張地反問,“哦?原來你不是歹人?”


    “我不是!”


    “那你幹嘛在我腳上鑲七顆痣!”我終於問出來。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


    “你就有!”我用力推開她。


    阿飄一屁股摔坐在泥地上,可憐巴巴瞪我。


    “我最討厭滿嘴謊話的人。”我丟下一句,準備瀟灑決然地離開。腦子裏靈光一現又想起一樁事情,於是蹲身用手指指著阿飄的鼻尖凶巴巴問:“知縣那兒的一萬兩銀子是不是你送的?”


    “欸……?”


    一看阿飄這蠢萌的樣子,明顯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奇了怪了,那到底是誰給胖紙縣送的錢?做好事都不留名,我今後該怎麽以身相許。


    走了幾步,隻聽身後阿飄問我:“那如果雞爺也一直在騙你呢?你可會討厭他,原諒他。”


    我回頭,不假思索道:“他是我師父,他絕不會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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