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又夢到了五歲的時候,魔教教主殺進沉醉東風觀裏的場景,隻是一開始我就被那黑衣蒙麵人抓走,看著寇遠提著褲子在後麵死命地追,卻怎麽也追不上,我嚇得忘記了哭,成了個呆小孩。


    魔教教主帶著我往城郊而去,他的輕功極好,根本不用走城門,就一個腳尖點地,扛著我好似齊天大聖踩著筋鬥雲般直接翻過了高高的城門,再一個單膝跪地就輕鬆落在了城外的草地上。


    可憐寇遠那個差勁的,隻能喊守門的士兵快些開門,說自己徒弟被人劫走了,人家還不信:“我說賣藥的,你看這兒哪裏有別人啊,睡覺前吃錯藥了吧?”


    夢裏的我也覺得聽到了風嘯和樹葉簌簌聲,身臨其境。那魔教教主的身材消瘦,他的骨頭鉻得我難受,也不知吃什麽長大的。我在夢裏哼唧了一聲,那人冷沉的聲音顯得有些年輕,對我說:“再哼把你毒啞。”


    我驚恐,頓時感到喉嚨裏卡了塊石頭,不上不下,難受得慌。


    忍不住一個掙紮,把自己給掙醒過來,眼前黑壓壓伸手不見五指,手觸及到冰涼的地麵,還帶著薄薄碎碎的灰塵,才發現這哪裏是我的床,都已經滾到了床底下。


    正懊惱地想要爬出去,外麵有人打開門,“吱呀”一聲,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立即趴在原地沒動靜觀其變。你說誰沒事半夜跑到一個姑娘房間裏來看風景?


    “大哥。”有人說話,聽上去挺熟悉。


    我一頭霧水,合著這屋子裏還不止一個人。


    另外那人淡淡“嗯”一聲,我卻在刹那之間仿佛遭雷劈了頭頂,腦子裏嗡嗡嗡個沒完沒了,一時裏失去了思考和行動的能力。我記性雖然不好,但是我耳朵很靈,對不熟悉的人還有錯了的餘地,可這一次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外麵那人……分明是季越。[.超多好看小說]而另外那個我覺得熟悉卻一時沒想起來的,是當年沉醉東風觀裏的寇遠大夫。


    “阿迷怎麽樣了?選秀可順利?”寇遠說。


    季越則回:“尚且順利,我騙著將她哄住了,宮裏的人安排好了沒?”


    “已妥當。”


    “阿迷性子跳脫,不一定跟著我們的計劃走,得讓裏麵的人機靈些。”


    外頭沉默須臾,我則在床底下聽得手腳發涼,渾身無力,勉強捂著自己嘴巴才沒發出聲音。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_(:3)∠)_


    後來寇遠的聲音又響起:“大哥,我們這麽對阿迷,她若是知道了,恐怕會難過的。”


    又是一陣無聲,我不自覺往外趴了點,想要聽聽季越的回答。


    “當初我從亂葬崗救下她,隻想治好她的怪病,讓她做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可皇上等了這麽多年,此舉已然破釜沉舟,這枚棋子少不得。全當她將救命之恩,還與我。阿迷這些年跟著我,自保的本事也都教給了她,接下去的事情,全憑她個人造化……傻人,有傻福吧。”


    我聽到最後是勃然大怒,你麻痹,你丫兒才傻人,你丫兒全家才是傻福!怎麽你們都喜歡叫我傻人有傻福?!


    正要拍床底而起,房間裏那兩個人先我一步有了動作,隻聽季越一聲吼:“外麵有人!”就打開了門,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是去了追那個外麵的人。都沒有給我一個與他們當麵對質的機會。


    阿飄問我,那如果季越也一直在騙我,我可會討厭他,原諒他。


    我居然會說,他是我師父,他絕不會騙我。


    真是現世報。


    我從床底下鑽出來,發現鬥轉星移,這裏根本不是我的房間。


    旋即捂住嘴巴驚了個呆,捫心自問:所以那風聲和樹葉簌簌聲……以及那一聲殺氣重重的“再哼把你毒啞”……可能都不是做夢。


    這般想罷,打了好幾個哆嗦,心有餘悸又懊惱自己怎麽能睡到這種程度,也不怪季越說我是傻人有傻福。


    從敞開的房門看出去,這裏已不是京城郊外的驛站,遠處燈火闌珊,高閣林立,歡歌笑語,是真的有人扛著我翻過城牆,但不是出城,而是進了京城。


    那個人會是誰?


    腦海裏一下子浮現出阿飄那張蠢萌的臉,她似乎是知道一些季越在算計的事情,之前也警告我,叫我不要太相信季越,隻是我固執己見不肯聽她的,所以她一怒之下直接讓我跪在了真相麵前。


    可阿飄的武功我明裏暗裏都試過,那些招式雖然比較奇特,看不出師出何派,可身手沒有我好,絕對沒本事一口氣扛著我這麽一個大活人翻山越嶺到京城裏來,而且還是季越這種人的房間床底下,簡直難如登天。


    何況那個威脅說要毒啞我的聲音,分明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也或許阿飄還有同夥,她看著就不像是個會孤軍作戰的全能型選手,她的同夥肯定比她厲害許多。


    至此,我突然莫名地想起了綠頤城桃醉樓裏每月初一與十五都會來講新鮮故事的女說書人,她曾經在一二門的賭場裏也對我說過相似的,傻姑娘啊,豬養膘了才能殺,人養大了才能賣啊。


    她們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裏。


    混蛋季越!


    然,季越盡管從來沒教過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尊師重道”、“孝敬師長”這種人倫道義,但傻人一般天生都會長一顆紅彤彤的良心,季越再騙我,也是我師父,把我養育長大,給我辟出一方天地,因而我想,我也就在心裏這樣罵罵,絕做不出什麽欺師滅祖的事情來。


    可惜後來我才知道,我是低估了自己的下限。


    當時,我在去與留之間徘徊片刻,依然決定先離開這房間。對峙的話,等到下一次時機更加成熟的時候再說吧,你不要覺得我是膽小,我這叫穩妥。你看,我連那個在暗中操縱我的神秘人都還不知道是誰,剛才我又僅僅在床底下聽到了季越和寇遠的說話聲,沒見到真人,如果是有人刻意而為,挑撥離間我與季越之間的關係……好吧,我承認,我就是沒勇氣接受現實,我就是一顆玻璃心。


    我膽戰心驚躲躲藏藏狼狽不堪溜出季越下榻之地,瞧見鶯鶯嫋嫋如流水,聽著酒香琴音不斷,偌大的院子裝潢得典雅可依舊掩飾不住骨子裏的浮華糜爛,等站在大門口抬頭往上一瞧,喲嘿――君子樓。


    頓時對季越再一次嗤之以鼻,心道:你以為住在名字叫君子的**裏就能真的變成君子嗎,媽蛋我難道會念兩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就能瞬間轉身變成淑女了嘛?!季越你真是這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極品的偽君子!


    火氣從腳底心直竄上天靈蓋,我從來沒有像今夜如此嫌棄**,埋頭不知走了多遠,等到火氣稍稍被風吹涼了一些,驀地意識到另外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京城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大半夜裏除了一些比較特殊的場所,街上還是黑漆漆關著門的鋪子多數,而這種時候在街上零星走動的,不是醉歪歪的酒鬼就是賊眉鼠眼的乞丐。


    舉頭望明月,低頭差點掉水裏。


    這江南之地就是河多橋多船多,我站在青石板路的邊緣,外麵就是一條河床,有好幾艘掛著五顏六色燈籠的烏篷小船停靠在岸邊,船身隨著流動的河水起起伏伏,風景倒也別致。


    我正發呆,其中一艘小船的晃動劇烈了一些,不一會兒從船內彎腰走出來一個女子,衣衫……不整。她抬頭看見我,嚇了一跳,險些跳河裏去,拍著胸口吼我:“你這小妮子,大半夜杵那兒幹嘛,老娘還以為遇見水鬼了。”


    想來經過一些事之後,我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襯托了夜色和水岸,被人當做了水鬼。欲開口說聲抱歉,又從烏篷小船裏彎腰鑽出來一個男子,衣衫……也不整。一雙桃花眼,一副**相,一看就是個皮囊姣好的花花公子哥,他大約聽到之前那女子的吼聲,所以出來看看。


    “怎麽了?”他打量我,無甚興趣。


    “無事,有個奇怪的小姑娘在岸上站著,嚇了奴家一跳,驚擾了宋公子休息,奴家錯了,公子多歇息會兒再走吧。”她依偎過去,旁若無人。


    我臉皮厚,見識廣,可畢竟年紀還小,看了兩眼這雙玉人,明白過來這些船都是用來那啥啥的,臉紅低頭要走。委實在心裏感歎一句,江南之人可真講究一個情調。


    隻聽那公子說:“不躺了,改日再來看你。”就一步躍上岸邊,一邊係衣帶一邊大步流星從我身邊擦身而過,略起的微風裏都帶著一股胭脂香,惹人遐想。


    “公子您慢走再來啊。”


    我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船上的女子,她揮著帕子,很敬業的樣子。她見我看她,立馬兒不客氣地回瞪我,似是怪我破壞了她的好事兒。我這人向來懂事,便俯身朝她鞠了個躬,“這位美人姐姐,方才對不住。”


    她鼻子裏出了口氣,問我:“你一個小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覺,怎麽跑到這裏來亂溜達,不知道這一帶都是煙花巷柳嗎?碰到****如何辦?”原來也是個熱心腸的。


    “美人姐姐,我無家可歸,不如跟著你出來學做這門生意吧?”我無恥一笑,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反正季越要利用我,我若乖乖回去如空那兒,不是傻到無可救藥了嘛。


    女子一愣,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後朝我擺擺手。她說:“我不做賠本生意。”


    ……


    京城的早晨因著水路發達的緣故,四周皆有嫋嫋寒煙彌漫,那船那橋那屋子在水汽之中,如詩如畫。環境別致倒是別致,可京城大冬天的濕冷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狠狠把衣服裹緊,剛好路過包子鋪,第一籠包子出爐熱氣騰騰,於是買了四個包子抱在懷裏邊啃邊朝北城門而去。


    天色尚早,守衛看了我的元木,還有閑情與我扯淡:“你一個小姑娘,這麽早出城做什麽去?”


    “我相公在城郊驛站等我,找相公去呢。”我流利答。


    守衛上下打量我,微微吃驚的樣子,說:“成婚倒是早。”


    我笑,點頭:“是啊,童養媳。”


    他了然,笑得有些猥瑣,放行讓我離開。


    我心情十分好,與守衛道別還分給他一個熱包子,一蹦一跳往驛站的方向而去。


    這條回去的路,是船娘給我指的。


    而船娘給我指的,可不單單是一條回去的路。


    驛站距離北城門並不太遠,昨日我聽如空說要在那驛站多逗留兩日,等另外一批秀女到了之後再一塊兒進宮候旨。所以,萬幸還有時間,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裏麵有船娘送給我的東西,這會兒是恨不得像鳥兒般生出一對翅膀直接飛到驛站裏。


    那廂如空已經做完早課,他正巧撞見我從大門外溜進來,沉靜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我怕他嘮叨,搶先道:“如空大師,我就出去早鍛煉了一會兒,有益身體健康!”


    “阿彌陀佛,女施主你風寒剛好,還是要多注意保養身體。”他雙手合十,一隻手裏總是捏著一串佛珠。自從我上次撒潑說相國寺的袈裟賣一件能養活許多窮人之後,如空再也沒有在我麵前穿過金燦燦的袈裟,一直是青灰色的僧袍。


    我看見這樣的他,心尖尖仿佛開出一朵小小的粉花,無比開心。對著他傻笑了會兒,頭一次像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怕羞地低頭跑了。就聽見後麵兩個小沙彌在那兒對如空說:“師叔,這女施主瘋瘋癲癲的,你還是離她遠些吧。”


    另一個說:“是啊,師叔,你瞧她方才的笑容,怪寒顫人的”


    ……


    他們那是不知道,我心中有一個完美的計劃,一想到這個計劃,我就嬌羞起來。苦挨到到夜色撩人之時,外頭靜悄悄,江南之地少雪,但多冬青樹,臘月裏的晚上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我沒走門,直接翻窗來到後牆腳跟,所有的秀女都住在一樓,為了避嫌,如空就住在了二樓。


    前些日子和如空同乘馬車,知道他生活作息極有規律,早中晚必做功課,最後一次要念叨佛祖到子夜才睡得著。這些都是其次,關鍵是這家夥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堪比唐僧。


    那唐僧尚有三個徒弟和一條白龍馬護著,他如空卻孤身一人,還不是便宜了想吃唐僧肉的小妖精。


    我嘿嘿一笑,對自己這比方十分引以為傲,急吼吼樂嗬嗬往二樓上爬,驛站的樓梯在樓子外麵,隻要腳尖點地,伸手一撐,輕輕鬆鬆溜上了二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懿旨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碧並收藏懿旨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