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木瞧見那個笑容,心頭浮現出異樣的感受,隻覺得手指有些發涼,又稍稍擰過頭,朝二樓看去,姑娘已經從欄杆上離開了,她從下方隻能看見她的嬌豔繡鞋同一雙墨靴踩在一處,十分親昵,心情更是複雜。


    “走吧。”阮糖見她半天不出聲,便開口道。


    沐小木仰頭去看他的目光,發現他依舊是那個溫和而從容的男人,方才的狡詐曇花一現,再也尋不著蹤跡,但是嗓子卻仿佛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來,遂沉默的點點頭,同他一道跨出門去。


    此刻雨勢已經弱了許多,滿街都是潮濕的味道。沐小木拿出傘,阮糖便自然的接過來,在她的頭頂撐開,兩人共同躲在這一片油紙傘下,竟是這麽多年難得的親昵。


    “怎麽不說話?”阮糖的聲音隔著雨幕,從一片茫茫水汽中傳了過來。


    沐小木腳下一片水窪,她也未在意,一腳便踩了上去,水花四濺,濡濕了靴子和褲腿,連帶著阮糖的褲腿也沾濕了一片。


    “是生我氣了?”阮糖停下來,看了看自己褲子上的一片水漬,眸中閃過笑意。


    “你是知道什麽才來的吧?”沐小木亦隨他停下來,語氣倒不似生氣。


    “嗯。”阮糖大方的承認了,又輕輕拉起她的手,將她帶進了最近的茶社,坐定後道,“總不能在大街上站著吧?”


    滾燙的茶水從高處落下,快速的衝進了茶碗中,撲出了滿杯的香氣。窗欞外的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室內卻由於馥鬱的茶香而添了幾分暖意。


    沐小木雙手握著茶杯,指尖感受著杯身一波一波的灼燒,低聲道:“現在可以同我說了吧。”


    “方才我歸家的途中,便瞧見了那日在竹林迷宮遇見的小婢女,她望著我的樣子略顯尷尬與彷徨,仿佛藏著什麽。”他低低一笑,道,“不過是在做戲,我一望便知,但是她這樣做給我看,勢必後麵還會發生什麽,我便跟著她來到了酒樓,就看見了你。”


    “這麽說來,是那個輕紗姑娘刻意引你來的?”沐小木驚奇道。


    “不錯。”阮糖喝了一口茶,又道,“從湛然來的時機與樣子看來,應當也是她相邀而來。”


    “她究竟想做什麽?”沐小木不甚懂,也忽視了阮糖的稱呼,一般而言,很少有人會直呼湛然其名,但阮糖似乎毫不在意。


    “你來想想看,這般一折騰,最終的結果是什麽?”阮糖笑著提示她。


    “結果?”沐小木擰眉深思,片刻後,驀然道,“湛大人他……你……”


    “嗯,齊王那裏我去不了了。”阮糖接過她的話,微微垂下眼角,稍稍帶出一絲佯裝的哀怨。


    “對不起。”沐小木開口道歉。


    阮糖看見她的樣子,又笑出了聲,替她把皺起來的小臉拉平。


    “你是說,她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你去齊王那裏?”沐小木知道了,依舊不甚懂,“她為何要阻止你?你們以前有仇?”


    “有時候,做一件事並不僅僅是因為有仇要報複,也可能是對自己有莫大的益處。”阮糖仔細的解釋給她聽。


    “她有什麽益處?”沐小木追問。


    “我想,隻要知道她的身份就明白了。”阮糖用手指描摹著瓷器上的青海花,又道,“隻可惜我現在也不知道她是誰。”


    “可是……”沐小木想到了一個關鍵點,遲疑的道,“為何湛大人看見我們,就會讓你去雲王那裏呢?如果他當時心情好,說不定會直接允你去齊王那裏,那樣的話,她豈不是功虧一簣?”


    “湛然看見我們,不可能會心情好。”阮糖眼神裏露出些許譏諷。


    “為何?”沐小木捧著茶杯,心裏更加不明白,“他一向喜怒無常,說不定當時就心情好了啊。”


    阮糖望著眼前一臉求知欲的沐小木,心情一時開心一時憂愁,開心他這些日子的苦沒白受,她並不是故意冷落他、逃避他,純粹因為她就是個漿糊腦袋,想到堂堂首輔湛然也同他一樣,滿腹心思都無法說給這個笨蛋聽,又解氣的不行。但是看著她昂著腦袋一副等他解惑的模樣,又禁不住悲從中來,這家夥,究竟什麽時候才開竅?


    湛然為什麽會生氣他自然不會善良的說與她聽,便壓下心頭萬般情緒,道,“這就要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了,近些日子,他哪次看見你不生氣?”


    沐小木略一想,便恍然大悟,這些日子湛首輔莫名發脾氣的次數當真是不少,的確大都與自己有關,她略一琢磨,便道:“是討厭我?”


    阮糖看著她執著追問的眼睛,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高深莫測的喝了一口茶,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絲刻意的不忍。


    “看來是了。”沐小木瞧見他的神色,領悟到他是不想傷害自己,才故意不說出來,但那抹不忍還是被她捕捉到了,遂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阮糖不自覺的嘴角上揚。


    “可是你不是要去齊王那裏?”沐小木想起了遺忘許久的事情,便道,“既然知道有陷阱,為何還要來?”


    “前方有什麽,不去看怎麽會知道?”阮糖視線掠出窗外,凝在風雨中飄搖的酒旗上,道,“再說你在那裏,我怎麽能不去。”


    “對不起。”他這般一說,沐小木愈加愧疚。


    “逗你玩的。”阮糖聲音輕柔的道,“其實我去的時候就猜到了大半。”


    “明知道這樣的結果,你為何還要來?”沐小木臉一紅,想了想,又道,“除了我的原因。”


    “你又怎麽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阮糖白皙的臉蛋湊過來,那雙墨眸裏滿是戲謔。


    “你是說……”沐小木順著他的話往下一想,道,“你想去雲王那裏?”


    “是啊。”阮糖輕快的道。


    “為何?”


    “雲王那裏什麽都不好,但少紛爭,而齊王那裏什麽都好,但死的快。”阮糖淡淡的回她,又壓低聲音道,“誰都知道,皇帝常年奢靡放蕩,身子早就不好了,齊王那裏很快便會成為新的權利鬥爭中心,誰去誰知道啊。”阮糖似是對整個朝堂都很不屑,甚至連說到皇帝時也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


    “那你為何一開始要去齊王那裏……”沐小木想起施亦的話。


    “不這樣做,我哪裏都去不了,齊王那裏湛然不會放我去,而雲王那裏,他也舍不得我去享清福。所以要讓野心大,想去齊王那裏的人著急,自然就會有對策了。”他攤開手,一副“你看,今天不就是這樣麽?”的態度。


    “那今天湛大人為何又會鬆口讓你去雲王那裏?”


    “人在盛怒之下,總會失去判斷。”阮糖想了想,道,“他定然是察覺到了我的心思,可惜太過生氣,隻想著不要再看到我,自然就……”


    “他就……這般討厭我麽?”沐小木顯然是抓錯了重點,隻想著湛然居然討厭自己討厭到失去理智,難道自己就這麽一無是處惹人嫌?人生著實太過悲哀。


    阮糖看著她呆滯的模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兩人走出茶館的時候,雨水已經有了漸止的趨勢,隻餘零星的一點兒冰涼,砸在地麵上,濺成一朵朵水花。


    兩人並肩行著,傘也收了起來,雨水順著傘脊匯聚成一股,最終從扇尖滑落,“吧嗒”一聲掉在地麵上。


    “這麽說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輕紗姑娘的目的也達到了。”沐小木忽而開口,道,“其實我不過是一顆棋子,對麽?”


    阮糖步子一停,卻沒有回答她的話。


    “無論湛首輔是否討厭我,大概的意思是,我能影響他的心情,對麽?”沐小木又道,“所以我隻是你們牽製他的一顆棋子,對麽?”


    阮糖依舊沒有說話,他的衣袖在風中烈烈作響,一滴雨水從高空落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沐小木忽然想起那日在隨仁的牢房裏,湛然開心的摟著她,說,“從今往後,她就是我的弱點”。那個時候她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他的雀躍。不曾想,竟真是一語成讖。


    阮糖看她垂著眼睛,想去握她的肩膀,卻被她微微一側避開了,阮糖受傷的樣子很明顯,立在原處道:“不是這樣的。”


    沐小木昂首看他,眼裏沒有憤怒與生氣,隻是隱隱的哀傷與不甘。


    “其實在這裏,我什麽都做不到,我連出現在什麽地方,都是被人設計好的,我其實根本不應該在這裏,對吧。”沐小木喃喃的道。


    阮糖忽然不知道該怎樣勸她,想上前卻又怕看見她躲開的樣子。


    “我去是因為你在。”阮糖輕聲解釋道。


    “我有些累,先走了。”沐小木卻什麽都聽不進去,她心情沉重,邁開腳步,便向前行去。


    阮糖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那四年漫長的錯過,又在他眼前上演。


    作者有話要說:小夥伴們各有側重點,猜的都很準哦~你們這麽機智叫我情何以堪賽~麽麽噠來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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