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遠小小的總結了一下自己現在的境況。


    孬種,走狗,叛徒,漢奸,賣國賊……


    鑒於以上稱呼的實質,想也知道他現在在厥人的地盤兒裏是什麽待遇了。


    古往今來,出賣國家的漢奸即使在敵軍裏也不會得到尊重,更別說優待了,瞧瞧他現在的下場,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厥人的老巢裏呆了五日,陸行遠早就摸透了這裏的情況。


    原來這厥人的老巢不是固定的,而是逐水草遷徙,他們現在生活的這個地方就是剛搬來沒多久的,平日裏厥人以畜牧射獵為生,食肉飲酪,賤老貴壯,無甚寡廉禮義。


    說白了就是強者為王,一切以實力說話,女人和老人在這裏地位很低,就在昨夜,陸行遠甚至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暴行。


    想到昨夜的事,陸行遠苦笑著加快手上的速度,心知厥人對自己算是客氣了,隻讓自己這個賣國賊為他們洗衣。


    在陸行遠心裏,厥人就是未開化的野蠻人,他們不知禮義廉恥,不懂尊老愛幼,對同族的女人都如此殘暴,昨夜那難產的女子竟被活生生的剖腹取子……


    在他們眼裏,女人不值錢,隻是勞動力和生產工具,當然,還有滿足男人生理需求的工具。


    昨夜那女子的嚎叫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陸行遠閉了閉眼,一雙早已因整日洗衣而泡爛的手有些顫抖,一停下便是鑽心的疼痛。


    那些厥人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將昨夜那名被強行剖腹取子女人的屍身丟給了陸行遠處理,那個被同族人開膛破肚的女人,是陸行遠獨自一人埋的。


    他們不懷好意,或許是想威嚇陸行遠,而陸行遠也沒讓他們失望,確實嚇傻了,嚇得雙腿發軟,攤在地上,一個大男人哭的涕淚橫流。


    也隻有陸行遠自己清楚,昨夜的那場戲,是真的,他徹徹底底被厥人的殘暴嚇住了,嚇的不知所措,嚇的對厥人,唯命是從。


    將今天的最後一件衣物洗淨,陸行遠起身,端著木盆往回走,在不遠處一直盯著他的兩個厥國士兵見他走來,均露出不屑的表情。


    “泥巴!”


    泥巴是他們對陸行遠的稱呼,陸行遠聽不懂他們的語言,自然不懂這‘泥巴’的意思,可每次有人這麽叫他,他都得應聲,不敢有絲毫怠慢,無論對方是誰。


    厥人裏會說漢語的畢竟隻是少數,還是在族裏地位較高的人,像看守陸行遠這樣的普通士兵根本不懂漢語,陸行遠與他們也不犯話,雞同鴨講?那是白費力氣!


    陸行遠應了一聲,便加快了腳步,待走過那兩個士兵身邊時,腿彎處毫不意外的被踢了一腳,就算早有準備,陸行遠還是被踢了個踉蹌,堪堪穩住身形,沒有讓手裏的木盆掉在地上。


    這是幾日來每日都要上演的把戲,陸行遠不明白為何這種幼稚的舉動會讓這兩個士兵如此青睞,以至於樂此不疲每天都要來上一回!


    被安排洗衣的第一天,陸行遠沒有防備,在洗了幾十人的衣物後中了招,自己被踢倒在地不說,那一大盆的衣物也算白洗了,那天他一直洗到夜裏才得以休息,也是從那以後,陸行遠長了個心眼兒,每次都防備的死緊,沒再讓自己做白工。


    那兩個士兵見陸行遠沒有中招也不生氣,嘰嘰咕咕在陸行遠身後說著什麽,看陸行遠老老實實的晾曬衣物,便不再守著,他們的吃飯時間到了。


    那兩個士兵一走,陸行遠也不晾衣物了,而是走到營帳底下,攤坐下來。


    看著不再流血,皮肉腐爛泛白的雙手,陸行遠心裏的無力感漸漸湧了上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短短五日,度日如年。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如今身在厥人的老巢,他不確定霍衍是否知道他的位置,更不確定霍衍會不會命人來救他。


    觀察了幾日,陸行遠知道這裏少說也有幾萬人,


    為了救他一人,難不成讓白虎營深入敵營?無論他多希望白虎營能將他拉出火坑,理智卻不斷提醒他,他隻能做最壞的打算。


    想到這裏,陸行遠自嘲一笑。


    為什麽他總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正胡思亂想之際一隻粗糙的手伸來,陸行遠一愣,隨即接過這隻手裏的東西,抬頭朝對方點點頭,善意一笑,便低頭啃了起來。


    來人也不說話,而是在陸行遠身邊坐下,跟陸行遠一起啃起了饅頭,兩個同樣髒兮兮的人就這麽開始了今日的午飯。


    說是饅頭,但陸行遠認為這東西更像大窩窩頭,不過比窩窩頭難吃多了,也不知厥人是用什麽做出來的,顏色灰不拉嘰不說,一個不注意都能被它噎死,陸行遠每次吃完這頓都不想吃下一頓,無奈這就是他每日的飯,不吃就得餓死。


    身邊的人顯然早就吃慣了這極品的窩窩頭,陸行遠半個還沒噎下去,人家一個都已經吃完了,見陸行遠吃完還得有一會兒,這人想了想,隨後不知去哪給陸行遠端來了一碗清水,待陸行遠喝完後,自己才將剩下的半碗水喝光。


    “我說,你們這裏的水不錯,一定是從雪山上流下來的,”陸行遠使勁啃了一口窩窩頭,口齒不清道:“喝一口就覺得沁人心脾,要是能用這水煮湯,味道一定沒話說!”


    身邊的人聽不懂陸行遠的話,不過每當陸行遠開口說話時,都一副聽的認真的樣子,好像很開心。


    陸行遠暗暗歎氣,將最後一口食物噎下肚子後,伸手比劃道:“阿什莉,衣服呢?”


    阿什莉看懂了陸行遠的意思,起身進了營帳,不一會兒便抱出了一大團衣物。


    陸行遠又道:“來吧,趁我有空閑,幫你縫一會兒。”


    阿什莉高興的坐在陸行遠身邊,拿著生鏽的針便低頭縫了起來。


    陸行遠又看了一眼麵前髒兮兮的姑娘,瞧麵相像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但陸行遠猜她的實際年齡應該比看上去小很多,估計也就二十來歲,跟他自己不相上下。


    阿什莉是他在這裏唯一的朋友,目前也是住在一個小破營帳裏的同居人,他不清楚阿什莉是什麽身份,他隻知道一點,就是阿什莉在這裏的待遇跟他這個賣國賊一樣,比老弱病殘的地位還低。


    二人一起縫了不過一刻鍾,看守陸行遠的兩個士兵就回來了,陸行遠識趣的放下手裏的活兒,又做回了勤勤懇懇的洗衣工。


    其實派人來這麽盯著他真的沒必要。


    將木盆裏剩下的衣物一件一件搭在架子上,陸行遠想,西北土地本就遼闊,他又是被弄暈了帶回來的,這裏的地形他根本就不清楚,所以不可能傻到這時候逃跑,就算真的要逃,也得等到他們的大部隊向寧州方向靠攏的時候。


    將衣物都搭好,陸行遠深深吸了口氣,下午還有幾十件衣服要洗,可他的手真的不能再泡水了。


    心不在焉的退了一步,陸行遠心裏想著對策,卻不料腳下踩到了什麽,一個不穩,便要仰倒。


    身子後仰的時候陸行遠猛然覺得此情此景為何如此熟悉?待身後有人扶住他時,陸行遠忍不住一個哆嗦,因為他終於知道為何自己對這個橋段如此熟悉了。


    典型的嘔吐劇風格,陸行遠欲哭無淚。


    “呃,謝古大人。”


    陸行遠趕緊站穩身子,對古爾紮行禮。


    古爾紮這麽大的塊頭是怎麽不聲不響站在他身後的?


    “跟我來!”古爾紮道。


    陸行遠唯唯諾諾的跟在古爾紮身後走了,心裏卻暗自慶幸,知道自己的手暫時是得救了。


    見陸行遠進來,畢納第一句話說的便是:“車營如何?”


    陸行遠趕緊道:“小人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畢納和古爾紮,他們倆常常是想到什麽,就立即把陸行遠招來,為他們解惑。


    而在古爾紮和畢納麵前,陸行遠則不遺餘力的說著他在宣國做生意受到的種種欺壓,對宣國官場的痛恨,對宣國統治者的失望,還有理有據的列出了宣國社會上的種種弊端,最後的總結陳詞一定是那句話,民不聊生,大宣將滅啊!


    說了些他知道的車營的基本情況,陸行遠想了想,又補充道:“二位大人,車營的一件醜事小人倒是略有耳聞,不過到底是道聽途說,也不知這事的真假……”


    “但說無妨,”畢納道:“無論真假,你直說就是,我們不會怪罪你。”


    陸行遠點頭哈腰,道:“那小人就直說了,二位大人也知道,車營可是鎮戎大軍裏的一頭猛獸,那二十幾門大炮的威力不容小覷,不過那是在外人看來,那些個死物件,可未必如傳言般神乎其神!”


    畢納皺眉,有些不信道:“怎麽說?”


    “嘿嘿,二位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個大炮啊,如今都成了擺設嘍!”陸行遠笑的好不奸猾,道:“那二十幾門大炮是朝廷當初重金打造,算一算用了也有些年頭了,大人們也知道,是東西,都是有壽命的,就跟人一樣,錦衣玉食自然活的久些,那些個吃糠喝稀的,有幾個能長命百歲?這東西也是一個道理!”


    “外人不知,我軍中人還不知麽?車營每年花在那些大炮上的銀子,就得這個數!”說著,陸行遠伸出五個指頭比劃了一下,還不等畢納反應過來,接著道:“車營每年都得買幾桶怪異的油,專門塗抹大炮用,那油小人正好見過,顏色怪異的很,聞著倒有一股清香,說不出的舒爽,當然那價錢也貴的嚇人,但沒辦法,再貴也得伺候啊!伺候好了,那些大炮在打仗時可就是無往不利,盡顯神威,平日裏花的銀子也值了,可這幾年太平了,沒仗可打了,日子久了,車營的人自然就怠慢了。”


    “開始還好,不過是將每月塗抹一次變成每兩個月塗抹一次,後來就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是半年才給炮身抹一次油,到了如今……”


    陸行遠歎了口氣,道:“這就是小人聽聞的那件醜事了,說是車營管事心生歪念,貪了買油的銀子,竟將原本的好油換成了牛油給大炮塗抹!原本這事也瞞的好好的,車營裏的弟兄們得了管事的好處,沒有將事情捅出來,可上次練兵時,車營的二十幾門裏大炮竟有大半射不出炮彈!這才東窗事發露了餡!”


    “車營管事雖被軍法嚴懲,無奈那十多門大炮卻成了廢鐵一堆,剩下那幾門大炮的射程也小了不少,這事兒可不小,不過徐老將軍雖危在旦夕,卻還是顧念著情義,沒將此事上報朝廷,算是給掩了過去。”


    陸行遠說的口幹舌燥,偷偷抬眼看了看座上的兩人,隻見一向頭腦簡單的古爾紮若有所思,反倒是一向謹慎的畢納麵上露出了欣喜。


    這倒怪了,陸行遠心想。


    畢納眼裏的欣喜是掩不住的,雖然陸行遠的話他不可能全信,但此時顯然信了六分,上次一戰他們可沒少受那些大炮的苦頭,族人傷亡慘重,多半是因為宣國那些可怕的大炮,若是陸行遠所言不假……


    畢納勉強控製住自己的表情,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陸行遠恭恭敬敬給二人施了禮,才轉身走了出去。


    “若他說的是真的…若他說的是真的!”畢納眼睛亮了起來,轉頭對古爾紮道:“那我們攻打寧州便是如虎添翼!”


    古爾紮還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坐在那裏,並不搭話,也不見一點激動。


    畢納有些奇怪,道:“怎麽?你覺得他所言有假?”


    古爾紮還是不語,畢納卻看出了實情,當即用厥語大叫一聲:“古爾紮!”


    古爾紮一驚,隨即轉頭道:“怎麽了?”


    畢納抿唇不語。


    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聽!而是在走神!


    沒理會古爾紮,畢納起身大步走出營帳,打算跟大汗商討此事。


    古爾紮一頭霧水,不過也沒去追問畢納,他現在心思都在一件事上。


    右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古爾紮心想:那泥巴的腰可真細,比族裏女人的腰還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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