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自家硬起來?”藍泯重複了一遍,用的是嘲諷的口吻,也不知是在嘲諷張氏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在嘲諷自己身為嫡子卻不是老大的尷尬。(.好看的小說)重複完了,還輕嗤了一聲。


    “老爺您聽妾身說完行不行?”張氏耐著性子,盡量放柔了語氣,“妾身知道您的難處,在家不能襲爵,在外無有機會為官,一身本領都埋沒了,隻能在一些銀錢庶務上施展些手腳,然而終究是大材小用,連妾身看著都替您難受,怎麽不知道您自己心裏頭的苦呢?”


    張氏的話就像突然襲來的一支利箭,一下子紮進了藍泯的心裏,將他心底深處埋藏了許久,連自己都不敢承認和深想的念頭紮了出來,頓時大為窘迫。


    藍泯待要惱怒,抬眼看見發妻一臉的哀傷和關切之色,卻又忍了下去。張氏此時沒施脂粉,一臉病容,但反而比上次厚粉撲麵的時候耐看了一些,藍泯這一看,剛剛升起的薄怒就成了些許的感動。


    “說這些做什麽。”藍泯道。


    張氏立刻覺察出藍泯聲音中細微的變化,知道他聽進去了,於是又將語調放得更柔:“老爺,此時正是您可以借勢的大好時機呀。侯爺那邊有功受獎,還要上京去謝恩,這是許多年沒有過的風光事了,別說散落在外的勳貴,就是京裏那些也輕易沒這個福分的。所謂聞風而動,想必有許多官宦公卿會前來附和結交,您不趁著這時候給自己鋪平了路,又更待何時?”


    藍泯被說得意動,看著張氏的目光就柔和了幾分,微微沉吟:“那這個路要怎麽鋪才好?”


    “老爺,妾身愚見,第一條是銀錢之路,正好趁著這次將咱們家的商鋪田莊都做得更大些。另一條就是老爺的前程,若是能有機會得個官職最好,若不能,也要多多結交些大小官吏,日後好辦事。”


    “嗯,你所慮不錯。”藍泯笑了笑,“娶妻娶賢,你還真是老爺我的賢內助。”


    張氏不自主的就在心裏補出了後半句,娶妾娶豔。想起素蓮兩個,心中就是一酸。然而麵上卻不敢露出來,趁著藍泯心情好,趕緊把最要緊的說了出來。


    “老爺,無論是賺錢還是為官,其實都在其次,都不如身為勳貴體麵風光,您現今做不了襄國侯,但也不是沒有其他機會。”


    “你指的是?”


    “璿兒啊。老爺,如今太平年景,封侯封伯靠的是什麽?軍功是靠不上了,都得指望跟皇家結親呢。宮裏頭貴妃往上,娘家就有封爵的希望,嫁給皇子藩王之類也是有指望的,璿兒就是咱們這支日後飛黃騰達的倚靠了。”


    藍泯眼睛一亮,“我這次上京,那位內侍也說,看過咱們璿兒畫像之後,他覺得大有把握。”


    “是呢,所以老爺您趕緊去西府賀喜吧!”


    藍泯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看了張氏一眼,滿臉喜色出了屋子,臨走時還囑咐了一句“你好好在家養病”。


    張氏被這一句弄得坐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圈不由自主就紅了。自從藍泯從京裏回來,一次這樣的話都沒跟她說過,甚至是盡量連麵都不照的,整日不是宿在段姨娘那邊,就是在前院睡,那自然是有近身侍婢相陪的。此時因了她的苦心積慮的出謀劃策,竟然說出了一句關切之語,張氏感動之餘,免不得也重重歎了口氣。若是她不能做這些謀劃,是不是藍泯早就厭棄她了呢?


    林媽媽在一旁看得分明,多少體會出一些主子的心情,小心勸道:“太太不必傷心,老爺離不開您,被那些狂蜂浪蝶眯了眼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過後還不得丟開手,妥妥的回到您身邊來。別人都是一時,隻有您是最長久的,等她們被丟到一旁的時候,您是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所以這時候咱不跟她們置氣,養好了身子最要緊。”


    “對,你說的很對,我就讓她們先得意著。”張氏被這一番話打消了心中哀怨,冷冷一笑,“等我的璿兒成了娘娘,她們這些東西給我舔鞋底都不配!”


    ……


    明亮天光照進屋子,白玉鸚哥在房簷下尖著嗓子叫嚷“老太太安好”,夾著遠近樹上各種雀鳥婉轉啼鳴,南山居的院子裏雖然無人大聲說話,但也是熱熱鬧鬧的。


    藍老太太含笑端坐,八寶金簪明晃晃閃在花白發間,一臉喜慶,聽著外頭鳥啼鶯囀,便道:“這些雀兒也知道喜事臨門,一個個叫得歡暢呢。”


    有丫鬟笑盈盈近前稟報:“您要添的菜都已經做好送來了,東間擺好了碗碟,專等您過去。”


    “不忙不忙。”老太太擺手,“且等你們侯爺回來,一家子吃喝說笑才熱鬧。”


    “可不是,這不兒子就來跟您湊熱鬧來了,也給大哥恭喜。”外間響起中年男人洪亮的聲音,寶珠垂地簾一挑,藍泯一身鸚鵡綠淨麵杭綢直裰,笑眯眯走了進來,利落上前給老太太請了安,又朝秦氏問好。


    “你來得倒是快。”老太太笑嗬嗬讓他坐。


    “這樣的好消息兒子怎能不快來恭賀,真是莫大的榮耀啊,咱們家總算揚眉吐氣了。”藍泯一句話說到老太太心坎裏,老太太臉上的喜氣又添了幾分。


    母子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話,藍泯慣會奉承,老太太心情大好,一時熱鬧極了。屋子裏丫鬟婆子們都笑著湊趣,秦氏如瑾母女也含笑聽著。


    一時藍泯又問:“怎麽大哥還不回來,我這裏還等著跟他恭賀呢。”


    “在前頭招待天使呢,估計也快回來了罷。”老太太話音未落,那邊襄國侯藍澤已經進了屋,一臉紅光意氣風發。


    “大哥功勳卓著,光宗耀祖,弟弟給你道喜啦!”藍泯上前就躬身作了個大揖。


    “好說好說。”藍澤誌得意滿,坐下來一口氣飲盡了杯中香茶。


    藍泯眼珠一轉,笑著問道:“大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聲不響竟然立下了這樣的大功勞,連皇上都驚動了,我們家裏人卻還蒙在鼓裏呢。不行不行,今日大哥一定要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是呢,適才天使在前我也不能深問,你這平亂之功是怎麽回事,趕緊說與我聽。”藍老太太也催。


    心神不寧坐了這半日,終於說到正題上,如瑾屏住氣息仔細看著父親。


    藍澤嗬嗬一笑:“談不上平亂,是聖旨上太過褒獎了,隻是幫著皇上識破了反賊陰謀,讓叛逆們不能得逞罷了。隻因我上報及時,免去了一場兵禍,反賊未待行動就已經悉數被擒拿,這才有了獎賞的旨意下來,也是皇上體恤我忠君愛國的拳拳之心。”


    說得十分自謙,卻掩蓋不住滿滿將要溢出的得意。如瑾心中一緊,這樣說來是密告之功了?若是這樣得來的功勞,可真算不得什麽光彩……


    “是哪裏的反賊,可是青州城裏的,怎麽一點動靜都沒聽過呢?”藍老太太詫異。


    藍泯在外行走卻知道一些事,略微一聯想,也是驚訝萬分:“大哥,莫非……莫非是前些日子賜死的晉王?”


    藍澤眉眼飛揚:“正是。”


    “啊!真的嗎!原來這事是大哥的功勞?”藍泯聽到了答案,卻是更加震驚,頓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說道,“……我從京裏回來的路上就聽到這個消息了,不過是聽聽就算,誰想到竟然跟大哥有關係!這可是莫大的功業啊!”


    如瑾幾乎喘不過氣來,緊緊按住了晨起受傷的手指,讓那鑽心的疼痛狠狠侵襲而來,才勉強保持住了心底一份清明。


    晉王謀反之事!竟然牽扯進了這裏!


    晉王,除了當今皇帝,先帝留在世上的兒子就這一個了,如今竟然因為父親的密告而被皇帝賜死……這天家兄弟之間的恩怨是非,對錯難辨,動輒屍山血海,怎能,怎敢卷進這樣的漩渦!


    如瑾緊緊盯著父親意氣風發的笑臉,恨不得這個生父立刻消失在世上。


    原來這些天神神秘秘的頻繁外出,這些天他滿心期待等待的消息,竟是這樣危險至極的事情,危險到一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家業傾頹。他一味的想著建功立業,想著重振家族,卻連骨肉至親的安危都不顧了麽?


    他……他竟然如此……


    如瑾猛然想到前世那場荒唐的獲罪抄家,難道,難道也是因為父親某個愚蠢的舉動才導致的麽?隻可惜她那時不知底細,什麽都阻止不了……


    而且,前一世時直到她死,晉王都還好好地活在藩王府中,如今卻……如瑾忽然覺得背脊發涼。自從重生之後,有多少事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跡,又有多少人已經不是前世的模樣?父親這一番動作,恐怕與佟太守有著莫大的關係,而佟太守家中以及他自身的變化,追根溯源,又何嚐不是因了她的改變……


    對於如瑾來說,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心心念念不能重蹈前世覆轍,然而在一一避開前世那些陷阱的時候,她以為她成功了,可有些事情已經因了她的變化而變化,又生成了新的危機。


    這讓她感到很不安。


    “瑾兒你怎麽了,臉色這樣不好。”坐在旁邊的秦氏突然發現女兒臉色白得嚇人。


    “沒什麽……許是被父親的功勳驚著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如瑾朝母親虛弱一笑,勉強吐出“喜事”二字。


    秦氏覺得女兒有些不太對勁,但滿堂喜慶之下又不能掃了老太太的興致,隻得低聲說道:“要是不舒服,你回去歇歇?跟你祖母說是手疼得厲害就行了。”


    “無妨,母親不用擔心,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沒什麽的。”如瑾穩了穩心神,將腦海裏紛亂的思緒趕走,深吸幾口氣,覺得稍微好了一些。


    藍澤母子三人說得熱鬧高興,沒注意到如瑾這邊。藍澤正在那裏跟老太太道喜:“……還要恭喜母親。這次雖然恩準我上京謝恩,但期限卻沒定得太嚴,傳旨的內侍說了,皇上親口提起,說似乎是老侯的忌辰快到了,允我給父親祭掃完畢再上京去,也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是以我這裏想著,這個期限,正好不耽誤您的壽誕。”


    老太太立刻眼圈發紅,關注的卻不是自己壽誕:“竟有這種事?皇上還知道咱們老侯爺的忌辰?真是……莫大的恩典。”


    藍泯連忙相勸:“母親您可別哭,這是好事,說明皇上念著咱們這些勳貴後人呢。”


    藍澤深以為然,點頭道:“那麽就這樣定了,先給母親大辦壽誕,之後咱們給父親祭掃後就全家上京。”


    “全家上京?”藍泯驚喜,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大哥藍澤已經先提起了讓他一起上京的事。


    “是啊,正好讓孩子們也見見京城風光,盤桓一段日子再回來。”


    老太太想了想,點頭允了:“倒是也好,我也許多年沒有去過京城了,那裏還有親戚在,隔了這麽多年沒見,想去看看。”


    如瑾愣住。進京謝個恩而已,全家都跟去算是怎麽回事,這個褒獎得來的本就不光彩,難道還要大肆招搖著惹人猜忌議論?


    “父親,這恐怕……祖母的身體經不住長途顛簸,上京這樣遠……”如瑾話沒說完,藍老太太就道:“沒事的,我這兩天硬朗不少了,總在家裏悶著也不行,多出去走走才好。”她是一臉期待欣喜,容不得別人駁斥了。


    “好了,就這樣,二弟你一會就隨我出去置辦壽誕的東西。”藍澤說完又朝秦氏道,“這些日子你抓緊收拾東西,把夏秋的衣衫用物都製備好,算算時候,恐怕要在京裏過中秋。”


    藍老太太吩咐擺飯,一家子在南山居高高興興用完早飯,藍澤帶著藍泯出門去了,藍老太太在這邊又高興地絮叨了一會,秦氏陪著閑聊,見如瑾臉色實在不好,就借著要收拾東西的理由跟婆婆告辭。


    “快去吧,早些收拾好,別耽誤了行程。”藍老太太滿口答應,催著她快走。


    秦氏帶著如瑾離開南山居,忍不住問道:“瑾兒你到底怎麽了,今晨開始你的神色就不對,還有這手……”


    如瑾搖搖頭:“我沒事,您不用擔心,隻是不小心弄傷了手有些忍不住疼,回去養養就好了。倒是母親您,要是有機會就勸著父親些,全家上京這事怎麽想都覺不妥。”


    “為何?”秦氏不甚明白。


    “母親您細想,咱們家多少年都是默默無聞的過來了,驟然得個褒獎就這麽興師動眾的全家上京,豈不是讓人笑話咱們沒見過世麵。”深層次的原因如瑾不好對母親細說,隻能略略提起體麵上的事了。


    秦氏想了一想,也覺得有些不妥,點頭應了,卻又歎口氣:“你父親的脾氣你也知道,不是能聽進勸的人,上次我不過稍微說了一句他就拂袖而去,是以我這次再勸什麽,恐怕也不會有太大成效。”


    如瑾默然,知道母親所言不虛,“您試探著說上一兩句,若是他不樂意就不要深說了,免得又惹了他。”


    “別說這些了,趕緊跟我來歇一會,手疼得厲害是麽?今日不要去上學了。”到了幽玉院,秦氏領著如瑾進去,又吩咐人去藍老先生那裏告假。


    如瑾也是沒心思過去讀書,跟著秦氏到內間裏坐了,滿腹憂慮,卻又不好跟秦氏多談,陪著母親閑話一上午總是心不在焉,用過午飯就回梨雪居去了。


    這邊晚間藍澤回來,秦氏說起上京的事,剛提了一句,藍澤笑道:“什麽笑話不笑話,體麵不體麵的,那都是虛名,恩賞才是實打實。再者,我這番帶你們上京卻不隻是為了風光,還有別事。”


    “何事?”


    “你上次說起幾個丫頭的婚事,我讓你等等,如今就是這個時候了。這番上京帶了她們去,見世麵是小,議親是真。”藍澤換了在家的衣服,翹著腿在床頭歪靠了,愜意道,“以前咱們家兒女議親都難,小戶人家我們看不上,高等門第又嫌咱們空有爵名,如今卻是不同,有了實實在在的功業,咱這爵名也就坐實了,誰還敢小看咱們?京裏權貴眾多,此番前去定能給幾個兒女定上好親事。”


    秦氏想起藍如琳來,“那五丫頭……”


    “她不行,性子太不穩重,嫁去高門徒惹麻煩,嫁進縣令家裏還能將就,人家好歹不敢薄待她。且那家的兒子我見過,相貌堂堂,且是個精通世務的,日後興許前程不錯,也不算辱沒她。”


    “那這次上京要不要帶她?婚期是在明年,上京一趟再回來卻也不耽誤。”


    “不用了,讓她安心在家待嫁。訂了親的人還出遠門,讓婆家說我們教女不嚴。”提起藍如琳,藍澤就會順勢想到劉姨娘,心裏總有些不快,也就不願多提了。


    秦氏心裏惦記著如瑾,“要將瑾兒許配什麽樣的人家,侯爺心裏可有打算了?”


    “不急,京中好人家那麽多,去了再看不遲。”藍澤喝完了一杯茶,打個嗬欠,站起身來,“時候不早,歇了吧。”說完出門走了。


    秦氏倒不在意他去哪裏歇,此時心裏滿滿都是如瑾的婚事,思來想去總覺得藍澤做事有些沒譜。孫媽媽勸道:“侯爺不動聲色立了這樣的功業,想必在大事上還是有些盤算的。姑娘又是他嫡親的閨女,婚事上侯爺定會上心,您就別擔心了。”


    秦氏歎口氣:“我就是怕他太上心了。”


    夫妻相處了這麽些年,雖然大多時候關係都很冷淡,但秦氏對自家夫君還是了解的,藍澤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重振門楣的遠大抱負,什麽時候也沒放下過,是以才賺下這次的聖恩褒獎。而他帶著兒女上京,一心要議親於高門,替兒女打算的心怕是很少,要結交權貴才是真。若是為了籠絡權門公卿而委屈了女兒……


    秦氏暗暗打定主意,倘若藍澤真尋了好親事便罷,若是拿如瑾去換前程,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應允。


    ……


    如瑾又是一夜未眠。


    上夜的丫鬟被她遣去外間,自從熄了燭火,她就獨自在窗前榻上坐著,對著外頭烏沉沉的夜色出神。月初時節新月黯淡,天空裏點點星子隨意閃著,星輝落到地上就被簷前燈籠的光暈衝散了。外頭值夜的婆子似乎是打了瞌睡,低低的呼嚕聲間歇在夏蟲鳴叫的空隙裏,如瑾聽得一清二楚。


    這聲音卻沒讓她煩惱,反而略覺安心。她孤身坐得久了,有種自己要沉進濃黑夜色裏的恍惚,而這一點點噪音似的呼嚕,卻時時提醒著她身邊還有人間煙火,她還不能就此化作虛無。


    更鼓聲聲,銅漏輕響,就這樣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青蘋帶著丫鬟們進來將她喚起的時候,她略動了一動,才發現自己整個身子都有些僵了。


    “姑娘怎地呆坐了一宿?”青蘋心疼的吩咐人給她打熱水泡澡,見她麵色木然,卻又不敢多勸多問。


    浸在滾熱的水中,如瑾才稍稍有了些活在世上的知覺。昨夜她臨窗獨坐,腦海裏全是前世一幕幕的情景,從府裏到宮裏,從活著到死去,瀲華宮裏的血色彌漫了整個思緒,然後,加上父親日間誌得意滿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影裏,怎樣也無法逃脫。


    碧桃從外麵回來了,近前低聲稟報:“韓媽媽那邊盯出動靜來了,是外院一個小廝跟她要錢,具體為了什麽還不知道,奴婢著人去接近那小廝了。”


    如瑾正靠在桶沿上養神,聽了這個,卻也沒提起什麽精神,隻淡淡道:“繼續盯著就是,查出什麽也不要聲張,現下沒時間料理她們。”


    經了昨日一事,她才恍然發現,內宅一切陰私算計都不過是蠅營狗苟的小伎倆罷了,真正的危機是在外麵,在她伸手觸不到的地方,那裏是男人們呼風喚雨的戰場,與女人無關,也不讓女人插手,然而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動卻可以影響女人的一生。


    她在這裏扳倒一個個婦人,又有什麽用呢?父親一動,聖旨一下,她以往所努力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話,她那樣費勁心力的想要自主人生,想要讓母親和家族脫離危險,卻抵不過父親一個簡單的密告。


    ……


    接下來的日子裏,家中還算平靜,因為有了這樣天大的喜訊,闔府上下都高高興興的,似乎以前的任何不快都被大家忘在腦後,隻一心籌辦著藍老太太的壽宴和藍澤上京之事。連多日臥病的張氏都漸漸好了起來,也開始跟著藍泯往西府這邊來請安奉承,遇見秦氏和如瑾也是刻意討好。


    秦氏這些日子很忙,要打點全家上京的行李,又要招待絡繹不絕前來拜訪的官宦太太們,以前不怎麽走動的人家都特特帶了禮物前來,甚至還有首府那邊的官太太借故路過青州來“順道”探訪的,都因藍澤受賞的消息傳開之故。


    唯一心有憂慮的是如瑾。她試探多次,最終還是沒能阻攔住父親帶家人上京的決定,行程已經定下了,六月二十是老太太壽辰,二十九是老侯爺忌日,祭掃過後七月初一就啟程上京。


    一直到了六月二十這一天,壽辰正日,早飯後沒過多久陸續就有賓客登門,南山居堂屋裏滿滿坐了一屋子太太小姐,大半都是如瑾從未見過的,一個個笑容滿麵朝藍老太太道喜賀壽,上趕著巴結討好。


    如瑾在下首陪坐了一會,佟太太領著秋水來了,先朝上行禮祝賀,又跟秦氏張氏問了安,便挨著秦氏坐下說話。如瑾細看她們母女,發現兩人又瘦了不少,幸好臉上都塗過脂粉,憔悴之色並不明顯。如瑾和秋水各自陪在母親身邊,離得近,低聲說了一會話。


    那邊突然有位翠藍錦襖的太太朝佟太太說話:“好久不見您了,沒想在這裏遇見,怎麽不見您家大姑娘?聽說訂了親,可是已經嫁到婆家去了?”


    佟太太臉色一變,勉強笑道:“勞您記掛。”卻沒回答她的問題。


    如瑾努力回想一下,似乎剛才聽人介紹過,這位藍衣太太是隔壁城裏的太守夫人,說是在青州走親戚恰好遇到藍府壽宴,就來道喜恭賀。佟秋水往那邊橫了一眼,低聲對如瑾道,“她家跟我家向來不睦,原是早年我父親跟他家太守因事起過摩擦,姐姐的婆家和她家也有來往,想是早就知道我姐姐退親的事情了,卻又在這裏故意羞辱。”


    藍衣太太又道:“咱們也算故交,記掛您家女兒也是應該的。您那個親家我認識,改日要是見到,我跟他家老太太說說,讓她們對您家大姑娘好一些。”


    佟太太已經有些怒氣,當著滿堂貴眷卻又不好發作,隻裝作沒聽見,轉頭跟秦氏說話去了。那位太太揚眉笑了一笑,似是很得意。秦氏知道底細,連忙和客人們說起別的,拿話岔了過去。


    如瑾就問秋水:“你父親還沒讓外人知道秋雁姐的事麽?”


    秋水搖搖頭:“父親說,起碼等著那位回京,我姐姐能在王府裏落腳再說,就算不能有名分,也得住進府裏才算。這樣在外麵漂著,萬一哪天那位丟開了手……”


    如瑾詫異:“還沒有回京麽?他離開青州也有好一段日子了。說起來,那位到底來這裏做什麽,那種身份可是不能輕易出京城的。”


    “聽父親說,那位是跟著哥哥在邊鎮代天巡視呢。前些日子姐姐也送信回來報了平安,說最近似乎就要啟程回京了,父親如今隻盼著姐姐能順利跟隨抵京。”


    巡視邊鎮?也沒有巡到青州來的道理,青州雖然地界偏僻,但距離真正的禦外邊鎮還是有段距離的。如瑾詫異不已,秋水也是搖頭:“這卻不是你我能知道的緣故了,似乎父親是知道的,但涉及公務之事,他從來不會同家裏人說。”


    如瑾便想到父親和佟太守多次密議之事,“我父親近日來常去你家,似是有事,也不知是什麽事情總要麻煩佟太守。”


    秋水道:“侯爺倒是常來,聽說是在前院跟家父品茶消遣。”


    如瑾便知道,秋水是不了解底細的,想從她這裏探聽出眉目也是沒指望,若真是佟太守參與了機密之事,肯定也不會跟內宅女眷說什麽。


    午間十分壽宴大開,內院裏滿滿坐了好幾大桌的客人,會心堂花廳裏鑼鼓鳴響,大戲唱得熱鬧。外院那裏也開了一場戲,是藍澤和藍泯招待男賓,皆是青州和附近州縣的官宦,滿場恭賀之聲,酒壇子空了一個又一個。


    這是藍府許多年不曾有過的場景,起碼如瑾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藍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連接喝了有三四盅酒,秦氏和張氏勸著才依依不舍放了盅子。戲台上伶人賣了勁地唱念做打,每折戲末尾都有丫鬟端著笸籮往台上撒銅錢,一把一把揚起再落下,堂上就隻聽見劈裏啪啦連聲脆響。


    如瑾坐在廳上陪了一會,周圍越是熱鬧,她心裏就越是不安。佟秋水在她身邊,低聲相問:“你是怎麽了,家裏這樣的喜事,你卻整日心不在焉的,我看你似是不大高興。”


    “許是我杞人憂天,可這樣的虛華,隻讓我感覺不踏實。”如瑾低低歎了一聲,“不瞞你說,我父親這種功勳很是敏感危險,日後不知會怎樣,總之我是不能像別人那樣高興起來的。”


    佟秋水聽了這話有些意外,看如瑾半晌,才道:“你就為這種事擔心?左右你家還是喜事,我家呢,連我姐姐現今在哪裏都摸不準。”


    如瑾默然。佟秋水都這樣說,恐怕世上沒有人會明白她的恐懼了。難道,真的是她太過敏感,憂慮過甚?


    壽宴開到很晚,午宴連上了晚宴,一直到天色擦黑的掌燈時方才散去。如瑾在堂上陪坐了一天覺得身子都坐僵了,席麵一散,送走了佟秋水就帶著丫鬟早早回房休息。


    泡了個熱水澡將疲憊趕走,換上柔軟的寢衣準備就寢,碧桃卻匆匆帶進了一個口信。


    “姑娘,外頭朋友給小三子送信,淩先生昨日已經離開青州了,讓人轉告姑娘,多謝姑娘以往幫襯。”


    如瑾愣住,從懨懨欲睡的狀態醒轉,“怎麽突然走了?”


    問完卻也有些醒覺,城裏流言傳了這麽久,前前後後好幾個月,雖是壓下去了,但終究與其名聲有累,街頭巷尾怕是總有許多異樣目光,她身在府內無甚感覺,淩慎之卻是日日要與人打交道的。


    果然碧桃說道:“淩先生沒說別的,但那送信的朋友私下跟小三子提起,會芝堂幾個月來病人少了許多,淩先生想必是不肯帶累師傅,借故出門遠遊,說是出去曆練一番。蔣先生苦留不住,恐怕他這一出去,再回來就不知會是何時了。”


    碧桃退下,如瑾看著窗前蘭桂高幾的方向除了一會神。當日她從半開半合的幔帳之中抬眼,就在那裏看見他一襲青衫的背影。


    僅僅隻是一個背影,寥寥幾句對談,她卻感受到他溫和而幹淨的氣質,那是整日與藥材醫書為伴的人才有的,獨特的清韻。


    那樣一個人,因了一次不經意的出診,隨後便背了不堪的汙名。他被她牽連,卻還是幫著她奔走施計,替她化解了危機。雖是幫她就等於幫他自己,但此時他能遠走他鄉,當時又何嚐不能一走了之呢。說起來,他本不必給她做那些事。


    想起看診那日,他溫和而精細的對於藥量和火候的叮囑,如瑾想,恐怕後來他做的那些事,也是與當日一樣,隻是出於一個醫者最淳樸的憐憫和慈悲罷。


    她為當日自己硬拖他下水而感到羞愧,可惜此時人已離城走遠,她連一句“抱歉”也無有機會再說。


    繼佟秋雁之後,這又是一個被她牽累的人,又是一個她無法補償的過錯……


    對著窗前他曾經停駐的地方,如瑾輕輕歎了一口氣。


    ……


    壽宴,祭掃,短短十天一晃便過,轉眼就到了合家上京的日子。


    這一早日頭尚未升起,天際剛有些微明的時候,襄國侯府正門大開,裏麵一溜寬敞精致的四輪馬車緩緩駛出,迎著晨曦踏上青州城裏最寬闊整潔的官路。


    前麵的車已經轉過了街角,後麵的卻還沒有駛出侯府大門,長長的車隊煞是威風體麵,甫一走上鬧市區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天色尚早,街麵上行人不多,早起的小販和店家正在收拾攤鋪,見了這樣軒昂的一隊車馬俱都是呆呆注目,好多人張大了嘴巴使勁往前伸脖子,想看看這車隊的末尾到底在什麽地方。


    受了這樣的注視,一眾車夫也覺十分有光,掄起胳膊將馬鞭甩的啪啪作響。跟車的男女仆役衣著都是光鮮,雖是侯府裏最下等的奴才,但那通身氣派也不是街麵平頭百姓可以比的,別人越是注視車隊,他們越是挺胸疊肚,下巴高抬。


    如瑾陪著母親同坐一輛車,旁邊還有藍如琦。馬車駛出侯府大門的時候,如瑾掀開車簾回頭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三間朱漆正門,門頂匾上燙金大字,都是新近重新油粉過的,連門口兩枚石獅子都披了紅彩,盈盈喜氣恭送主人上京麵聖。


    馬蹄聲聲,車駕離著大門越來越遠,如瑾心中突然生出一種空落落的恐懼,仿佛那扇大門以及整個家宅都要離她而去,再也無法得見似的。她緊緊地攥著車簾,差一點就要探出頭去將那門扇看個夠,秦氏攔住了她。


    “瑾兒你在做什麽?”


    如瑾猛然回神,這才省起自己的舉止太不檢點了,車窗錦簾已經被掀起半邊,對於深宅女眷來說,這是十分輕浮的行為。


    “……沒什麽,看那兩隻獅子披紅好看,一時看住了。”如瑾端起隨車小木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牽強的解釋。


    藍如琦坐在靠車門的角落,仍是一身淺藕荷色的素麵綾裙,像靜靜開在牆角的柔嫩小花,聞言低低的說道:“門口石獅子掛彩了麽?可惜我沒能看一看。”


    秦氏笑道:“你們女兒家出門的機會少,恐怕那石獅子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難怪看它掛彩覺得新鮮。”


    如瑾隨著笑笑,看見藍如琦仍有些蒼白的臉色,便道:“四妹身子似乎還沒好全?這次上京路遠顛簸,人多車多又不能快走,約摸總要在路上耽擱一個月左右,不知你吃不吃得消。”


    藍如琦連忙說:“不妨事的,我不要緊。”


    秦氏就說:“你到底是什麽病呢,請了那許多大夫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後來自己又好了,這些日子實在事忙,我沒太多工夫照看你。等到了京裏要是還不好,就找京城的大夫看看,說不定那裏名醫多能檢查出底細。”


    藍如琦低了頭,捏著衣帶子揉搓:“也沒什麽,最近感覺好多了,不用那麽麻煩。”


    秦氏歎道:“要是往日時候,能請蔣先生來看看,說不定早就看出毛病來了,如今……”說道此處醒悟自己失言,外頭流言之事怎能說給藍如琦聽,於是住了口。


    藍如琦卻變了臉色,咬了唇,將頭更深的低了下去。


    如瑾覺得很是奇怪,不解為何提起蔣先生她會有這樣的作態,莫非她也知道流言的事情?可往日卻並沒有查出她於此有什麽牽連。想起前幾日關於董姨娘的盯查,關聯的也是另一樁,與會芝堂是沒關係的。這位庶妹到底是怎麽了。


    思量間,車身微微一晃,然後停了下來。外頭有跟車的仆人稟報:“太太姑娘稍待,前麵佟太守來送行,正跟侯爺說話呢。”


    如瑾眉頭微微一皺,“哪裏都有這位太守大人,他跟咱們家最近太親近了些。”這樣頻繁而殷勤的接觸,若說他與褒賞之事沒有牽連,如瑾是絕對不信的。


    她能理解此人為女兒為家族籌謀的苦心,但是,卻無法原諒他將自己的父親扯進漩渦裏。如瑾特別想知道佟太守和父親到底做了什麽,可惜她一個閨中女兒,如今根本沒有辦法參與到這些事情裏去。


    車窗外有紛雜的腳步聲和低低的說話聲傳來,有隨從朝裏稟報:“太太,佟二小姐來見三姑娘。”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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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大家耿耿於懷的某人出鏡機會,事情是這樣的――


    某皇子:本王要粗去!粗去!男主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戲份太少以至於人家都叫本王“疑似楠竹”!情何以堪!


    女主:掌嘴。這是我的人生,你,不過一個路人,龍套,士兵甲,花瓶,擺設,背景……這些詞,你懂麽?


    某皇子:本王是龍子鳳裔,皇室血脈,驚采絕豔的……


    女主:一個三十萬字才出來打兩回醬油的小角色,有何資格在我麵前擺身份,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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