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孫媽媽停住腳步,瞅了瞅外院方向,“姑娘可是顧忌侯爺?出了這樣的事侯爺也不會保她。(.好看的小說)”


    如瑾搖一搖頭,沉吟片刻,臉上換了一副漠然的神色:“我不是在顧忌父親。我隻是在想,想著如何才能借了這事,多牽扯一些人進來。”


    “多牽扯人……”孫媽媽有些吃驚,被如瑾臉上冰冷的顏色和言語裏不帶一絲溫度的鋒利嚇了一跳。她也曾見過如瑾冷然的樣子,尤其是在昨夜,如瑾提著刀割傷自己脖頸時,渾身的寒氣和森然亦將她震撼。


    但是全都不及這一刻,少女清麗的容顏冷到了極致,似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有著操縱浮生生死的冷漠。孫媽媽忽然感覺所處的後閣太過逼仄,光線太過陰暗,讓人十分壓抑。


    “……姑娘,你是想到了什麽?”孫媽媽忐忑地問著。


    “宜早不宜晚,外頭有父親莽撞,內裏有小人猖狂,不能再拖了。”如瑾語氣堅定。


    “姑娘想怎麽做?”


    如瑾看了看被孫媽媽抱在懷中的糕點,緩緩道,“糕點且放下,將董姨娘鬆了綁,請來見我。”


    孫媽媽注意到如瑾的用詞,“請”,雖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立刻答應著,將糕點放在桌上,轉身出去了。


    外頭天光昏暗,後閣裏更是幽黑一片,又沒有點燈,一桌一椅都是烏沉沉的影。如瑾坐在椅上,仿佛也要化進這一片了無生氣的黑影裏,成了其中的一個。孫媽媽去了很久,如瑾卻一直保持著端坐的狀態,眸光清明,不動如鬆。


    終於,董姨娘來了,卻不是依著如瑾的吩咐被“請”來的,而是依然捆著繩子,嘴裏也塞著巾帕,由兩個丫鬟推著進來,孫媽媽在後等於押送。


    踏進後閣的時候,董姨娘似是不習慣這裏的幽暗,愣了一下才看清椅上端坐的如瑾,然後就掙紮得更為激烈。丫鬟幾乎拉不住,最終將她按坐在地上。


    如瑾淡淡看著她,緩聲道:“本想給姨娘一個臉麵,讓您妥妥當當的走進來,原來您自己是不要這個臉麵的。”


    孫媽媽遣退了丫鬟,自己上前按住她,皺眉解釋:“一給她鬆綁她就要衝出去找侯爺,若是撤了塞嘴的帕子,她會高聲喊叫,不得已隻好依舊綁著她來見姑娘。”


    如瑾微微一笑:“這樣潑婦一般的做派舉止,可還是我那謹小慎微、喘氣都不敢大聲的董姨娘麽?”


    董姨娘嘴裏塞著帕子,嗚嗚咽咽似是說著什麽,然而什麽也說不出來,隻瞪著眼睛死命看如瑾,披頭散發的模樣頗為駭人。


    如瑾不理她,繼續說道,“怎麽不懦弱了,怎麽不膽小了?是不是您害怕母親腹中胎兒損了三弟的地位,所以才心裏恐慌,言行失格,一時急於求成而導致露了本相?”


    董姨娘嗓子裏嗚咽停了一瞬,掙紮的動作也有片刻遲滯,如瑾點頭道:“看來我是說進姨娘心裏去了。那麽這盤菱粉糕裏為何會有墮胎的東西,想必也是這個原因罷。”


    小巧的細白瓷盤,幾塊精致菱花形狀的糕點,被如瑾從桌上拿起來,輕輕舉到董姨娘眼前。董姨娘立刻身子一震,瞪大了雙眼,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姨娘想不到還會剩下幾塊罷?下次再做加了料的點心,您可得數清楚到底做了多少出來,別一時不查被人拿了,最後倒成了您的罪證。”


    如瑾輕描淡寫的說著,董姨娘額上卻層層透出汗來。如瑾將小瓷盤放回方桌,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孫媽媽放開手吧,替姨娘鬆綁,將帕子撤了,免得讓人以為咱們濫用私刑。”


    孫媽媽依言而行,董姨娘卻是再不掙紮了,也不喊叫,呆呆坐在地上瞅著那盤糕點發愣。


    如瑾笑問:“孫媽媽,我大燕朝的律法是怎麽說的來著,奴才謀害主子該當何罪,婢妾損害主母和嫡出子嗣又該受什麽懲罰?”


    孫媽媽答得毫不含糊:“沉塘,遊街斬首,千刀萬剮,各種刑法一時說不清,總之什麽便宜就用什麽。”說罷又補充了一句,“婢妾所出的子女也要與母同罪,剔出宗譜,終身為奴。”


    孫媽媽說一句,董姨娘身子就往下矮一分,及至最後提起子女,她已經快要縮到了地裏。


    “姨娘,這麽多死法您喜歡哪個,自己隨便挑一個罷,念著昔日情分,我一定如您所願。四妹和三弟那裏您也放心,等入了奴籍,我會幫她們找個好人家。”


    如瑾的話將董姨娘完全震住,她竭斯底裏喊起來:“不!不是我!我沒在糕點裏加東西,我沒有……對對對,是你們陷害我,如今這盤子裏的糕點可不是昨日那份,是你們為了陷害我重新做的,我那份裏頭沒加碎骨子!”


    “啊?那墮胎的東西名叫碎骨子麽?我方才可沒說,姨娘怎會知道這樣清楚。”


    董姨娘愣了一下,又惶急嚷起來:“不不,我不知道什麽碎骨子,我不知道糕點裏有什麽東西,你們陷害我的,就是你們陷害我,我要找侯爺說理去!”


    “嗬。”如瑾冷笑一聲,揮手將盤子掀翻在地。


    白瓷碎裂的聲音將董姨娘嚇了一跳,叫嚷戛然而止。如瑾緩緩道:“姨娘說這些有什麽用,即便真是我陷害你,那又如何?”


    董姨娘一愣,如瑾微微前傾身子逼視她,“隻要有這一盤糕點在,母親私下處置了你,父親又能說什麽,難道你以為憑你那一點點分量,父親會為你不依不饒的查證事實?他是什麽性子的人,鬆林小屋裏的劉姨娘想必比你體會更深。”


    董姨娘直感覺身上的血一點點冷下去,冷至骨髓,五髒六腑都冰了。劉姨娘的鬆林小屋她去看過,五姑娘藍如琳的禁足和婚事她也知道,她不笨,她早就知道藍澤是什麽樣的人,對待女人上頭藍澤是十分涼薄的,高興的時候賞這賞那,若是有一點不快,立刻就會絕情丟開手,這麽些年她已經體會出來了。


    如瑾這一番話,刺耳得很,她卻知道真是實情。(.好看的小說)若是秦氏真的以主母身份私自處置了她,有著菱粉糕做說辭,藍澤興許就真會不聞不問,最多歎息幾句或者罵幾句。是啊,如瑾說的沒錯,即便是她被陷害,又能如何呢?


    何況,她自己還真的做過。


    董姨娘呆愣著,再也不喊了。如瑾這才淡淡一笑,輕聲道:“姨娘不必害怕,若我真想要你的命,也就不和你費什麽口舌了。”


    董姨娘愕然,抬頭看著如瑾意味深長的笑,打了一個寒噤,“你……你在圖謀什麽?”


    如瑾略有訝色:“想不到姨娘這樣通透,竟能猜出我有圖謀,看來這些年,府裏上上下下可真是小覷姨娘了。”


    董姨娘緊張道:“不許你打我孩兒主意!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四妹和三弟亦是我親人,隻要她們不招惹我,我也不會動她們。”


    “那你想做什麽。”董姨娘眼睛轉了幾轉,似乎更為緊張。


    如瑾直接道:“我不喜歡小彭氏,亦不喜歡藍如璿,就勞煩姨娘了。這盤糕點姨娘請帶回去,興許會有用處。”


    董姨娘驚疑:“你……你是想我……”


    如瑾道:“姨娘不討厭小彭氏爭寵麽,不恨東府借衣料讓你無法有孕麽,我不過給姨娘指條路,至於做與不做,該怎麽做,姨娘聰慧過人想必能夠想通。”


    “若是我做了呢?”董姨娘目光一閃,看看地上糕點,“若是我做了,以往種種可會一筆勾銷?”


    如瑾一笑:“姨娘不必在這裏討價還價。先別想著若是你做了該如何,你首先要知道,若是你不做,今日就不必出這個門了,糕點也會很快出現在父親案頭。四妹和三弟那裏,日後姨娘在天有靈可要好好護著,保佑他們為奴為婢不要受人淩辱。”


    “你……你威脅我。”


    “比起姨娘處心積慮的好廚藝,我這點直來直去的威脅又算什麽?孫媽媽,送客。”


    孫媽媽已經明白了如瑾所謀,隻覺心裏痛快,應聲拽起董姨娘,“姨娘,該走了,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行事,四姑娘和三少爺可都指望您呢。”


    董姨娘恨恨咬牙,用力跟孫媽媽掙了兩下,緊緊逼視如瑾。


    如瑾平靜與之對視,目光如靜靜流淌的雪水,將董姨娘眸中方要燃起的仇視的火焰不動聲色熄滅。董姨娘終是低下了頭,默默伏在地上,將散落的糕點一塊一塊撿起來,掏帕子包了,塞在懷中。


    “姨娘慢走,五日為期,恭候姨娘佳音。”如瑾含笑相送,董姨娘身子一震,狼狽而去。


    孫媽媽跟在她後頭,直至她出了正房屋門才轉回來,低聲問道:“姑娘可有把握,她真能誠心給咱們辦事,且有能力一舉拿下小彭氏和大姑娘麽?”


    如瑾從椅上站起來,款步走出昏暗逼仄的後閣,隻道:“這卻不用替她擔心了。她要是沒本事保命,也怪不得咱們。”


    來到東邊內室,秦氏還在睡著,如瑾走到床邊握了母親的手,無聲低語。您放心,女兒一定會護著您,不管是外頭如何變幻,亦不管內宅有多不安,咱們一定會好好走下去的。


    ……


    藍澤在外院忙碌,後來又去了外頭不知做什麽,又兼著昨夜內院一場大鬧,是以這一日藍家都沒有在一起吃飯,而是由丫鬟們送了飯菜到各房中各人自用。


    然而晚間的時候,過了晚飯的時辰有一會,秦氏房中的飯菜卻還沒有送來。如瑾心中有事卻也不覺腹中饑餓,直到看了滴漏才發現時候不早,遂問:“不是讓人熬了細粥給母親麽,怎地許久還未見影。”


    孫媽媽不在,秦氏房中幾個丫鬟支支吾吾也說不上來,如瑾便覺奇怪,看向飛雲道,“怎麽了,可是有事?”


    飛雲隻得回稟道:“廚房的人忙著準備全家晚飯,一時騰不開手,奴婢再去催一催。”說著就要出去。


    如瑾臉色一沉站了起來,“什麽時候了還在準備晚飯,碧桃,隨我去見識見識。”


    碧桃答應一聲,扶著如瑾往外走。廚房設在正房後頭,大小明暗兩間,外加一間灶房。如瑾甫一轉過正房側麵的小門,就聽見孫媽媽的聲音在那邊嗬斥。


    “……你們越發不像話了,竟然故意拖延時候,這麽晚了竟連老太太的晚飯都沒備好,太太要一碗粥也需等許久?不讓你們知道厲害,我看你們都要作反!”


    有個聲音立刻接住孫媽媽話頭:“媽媽莫在這裏發脾氣,若不是您老白日來這裏占用了我們備飯的時候,現在晚飯早就給主子們送過去了。您老的厲害我們已經知道啦,您且走開一會,別再礙著我們做事可好?”


    如瑾走進廚灶小院,看見孫媽媽帶著幾個持棍婆子正站在院裏,廚房門口竟也有幾個婆子拿著擀麵杖鍋鏟之類的家什立著,雙方正在對峙。廚房屋內燈火明亮,可以看見還有幾個人隔著窗子注視外頭動靜。


    “姑娘。”孫媽媽最先看到如瑾,臉上有些尷尬。


    廚房持家夥的幾人一見如瑾進來,大多有些畏縮,其中卻有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與眾不同,揚了揚手中笊籬,朝如瑾道:“姑娘來啦,可是給太太催細粥?隻是孫媽媽攔在這裏讓我們不能做事,還請姑娘將媽媽帶回去,好讓我們給太太熬粥。”


    如瑾沒理她,隻看向孫媽媽:“你們手中棍子都是擺著看的?幾根破鍋鏟破笊籬就能將你們擋住,媽媽也太心慈了。”


    孫媽媽身後幾個婆子捏了捏手中棍子,麵露猶豫。孫媽媽道:“姑娘且先回去,我這就料理了她們。”


    方才那婦人卻昂著頭跟了一句:“是啊,姑娘快回去,聽說侯爺吩咐了,沒他的允許您不能出內院。昨夜您才忤逆了父親,這幾日還是老實待在閨閣裏最好,不然若是惹得侯爺大怒,跟五姑娘一樣隨便就被指給了芝麻小官當兒媳婦,您的體麵可就都沒了。”


    她這番話說出來,幾個拿家夥的廚房婆子又都蠢蠢欲動。


    這樣沒上沒下的話,碧桃聽了就要上去動手,如瑾攔住她,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不知這位是誰,很有見識啊。”


    孫媽媽道:“她是高英。”


    “噢,偷了董姨娘菱粉糕的那位。”如瑾揚臉示意孫媽媽身後持棍的婆子們,“將她捆了,帶去給董姨娘發落。”


    婆子們略有猶豫,高英尖聲道:“姑娘別在這裏耍威風,小心侯爺回來發火。”


    如瑾冷眼看向持棍婆子:“你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畏首畏尾?”


    婆子們不敢吱聲,如瑾冷笑:“風向變得倒是很快,我們父女間才有一些誤會,大家就以為我失勢了,以為太太失勢了?”


    眾人誰都不敢答言,高英向天翻個白眼。如瑾揚一揚臉,掃視院中諸人,“我和父親如何,太太和侯爺如何,你們這些奴才不需要知道,我更犯不著和你們解釋。隻是既然你們開始胡思亂想了,我就告訴你們一句話——現下,此時此刻,太太還是家中掌權侯夫人,我還是侯府嫡出小姐,父親回來怎樣發火都是後話,如今我攆了誰,或是打死了誰,難道你們又有什麽法子可想麽?”


    如瑾一指孫媽媽身後婆子們,“兩條路,一,捆了刁奴高英,每人打她十棍,然後丟給董姨娘處置。二,放了棍子走出府去,你們自此不再是藍家人。”


    持棍婆子們俱都慌張,互相看看,各是咬牙,思量權衡一番,最終掄著棍子就朝高英衝了過去。


    “你們敢……哎,住手!三姑娘你別太過分……”


    碧桃向前一步:“過分又能怎樣,姑娘想處置你就像踩死螞蟻那麽容易!仗著一點小聰明就敢揣摩主子心意,挑唆眾人作起反來,我看你是黃湯灌多了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作死還要帶著旁人一起!你手裏那笊籬頂什麽用,比得過棍子結實?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如瑾彎唇:“長進了,典故用的越發恰當。”


    “是姑娘教得好。”碧桃有些不好意思。


    對峙的兩邊人本就是互相顧忌才不動手,若真打起來,廚房那些家什又怎抵專門打人的長棍管用,持棍婆子們猛然一衝,廚房其他人又被如瑾一番話震住不敢亂動,高英立時就遭了殃。手中笊籬一個照麵就被棍子打折,婆子們也是憋了半日心中有氣,此時如瑾撐腰,她們哪有不下重手的,劈裏啪啦就朝高英身上招呼,打得高英嗷嗷慘叫。


    “……三姑娘你好狠!你……你別忘了,奴才也不是隨便就能打殺的……”


    如瑾一笑:“自然不是隨便打殺,不是有你持凶物頂撞我在前麽?目無尊卑,意圖和主子動手,這樣的奴才立時打死了,大燕律法也管不著我。”


    一個婆子下手偏了點,一棍子打在高英腦袋上,立時將她打暈過去,癱軟在地。如瑾揮手道:“好了,別真打死在我跟前,髒了我的眼睛。拖去給董姨娘罷,她偷了姨娘辛苦做出來的糕點,姨娘會好好跟她算賬的。”


    於是一個婆子拽著腿將高英拖了出去,拖死狗一樣去前頭交給董姨娘了。如瑾笑看廚房門口剩下的幾個人:“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姑娘我洗耳恭聽。”


    如此幹脆利落處置了最紮手的,勢比雷霆,其餘人還敢有什麽說的,俱都是縮著腦袋往後躲。


    啪!一人手中擀麵杖落地,骨碌碌滾了一圈掉在階下,那人跪下就磕頭:“姑娘饒命,姑娘饒命!都是高英挑唆奴婢們,她逼著大家跟她一起作反,奴婢們可都是被迫的,不敢欺瞞主子啊!”


    她這一動,其餘人也都醒過神來,全都扔了家夥紛紛趴下告饒,“姑娘開恩,姑娘明察啊,奴婢們是被高英所迫,她是廚房副管事……”


    隻聽廚房裏頭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卻是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還有刀與案板撞擊聲,碧桃踮著腳朝裏瞅了瞅,抿嘴偷笑,“姑娘,看動靜的那幾個殺才開始幹活了。”


    “算她們有點腦子。”如瑾也不去理會。除了少數幾個愣頭青,世上多是冷眼觀風向的家夥,這種人隻要心裏有個怕處就不會惹事,她們按部就班做工去了,她也不用與之斤斤計較。


    如瑾隻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個,淡淡道:“每人十棍,拖到前頭去打,叫了全家下人都來觀刑。”


    說罷走出了廚房小院,再不理會此間事,自有孫媽媽帶人料理。


    片刻後,幾人全都被捆著拖到前頭,防著她們叫嚷驚了秦氏,孫媽媽很細心的在每人嘴裏塞了好幾條帕子抹布。幾條長凳擺在院中,幾人被按上去趴了,身後一眾持棍婆子靜候待命。


    前後院除了吉祥如意照顧老太太,飛雲照顧秦氏,其餘所有仆婢都被叫到了院中,圍站在長凳跟前。孫媽媽見人到齊了,肅臉訓誡道:


    “這幾日事情忙亂,太太身子又不能勞累,未免精神短了些,有的人就心思活絡作起反來,不好好做事不說,還要拿腔作勢頂撞主子。現下這幾人就是例子,大家都看好了,以後該怎麽行事自己心裏掂量著,別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亂揣測。咱們做下人,最重要的是本分!”


    孫媽媽一揮手,持棍婆子們立刻抽打下去,砰砰的悶響回響在小小院落裏,觀刑眾人俱都凜然。被打的幾人扭動身子掙紮著,然而卻被按在凳上不能掙脫,結結實實各挨了十棍。


    十棍子雖然不多,婆子們又不似外頭官府裏的衙役,自然不會將人打成什麽樣子,頂多腿上青紫幾日罷了。但關鍵是丟臉,這麽多人看著,誰不是府裏經年的老人,一棍子下去多年的臉麵就全都沒了,以後在人前再也抬不起頭來。是以十棍打完,幾人被從登上放下來,都是深深低著頭紮堆站在一起,誰也不敢看周圍一眼。


    孫媽媽讓小丫鬟將日間查獲的贓物都堆在院中,指著那些米麵油食道:“廚房這幾位很有本事,來京安頓才幾日她們就藏了這麽多東西。偷盜主家,送到官府裏就是砍手斷腿的懲罰,太太和姑娘心慈,就不往官府裏送人了,請幾位自己出府,以後藍家仆役冊子上再沒有幾位的名字。”


    “……”幾人俱都震驚,本以為挨了棍子就完了,誰知還要被趕出府,奈何嘴裏堵著東西什麽都說不出來。孫媽媽揮手讓婆子們拖幾人出門,遣散眾人,自去屋裏回複如瑾。


    如瑾已讓丫鬟服侍著梳洗更衣完畢,正陪坐在秦氏床邊,一邊守著睡夢中的母親,一邊喝茶提神。孫媽媽將她叫到一邊,將院中事俱都說了,最後歎道:“這些人之前好好的,拘了她們問罪也還都算老實,不知後來怎地高英知道了侯爺拿硯台扔姑娘的事,之後就開始不老實,見我翻出了許多贓物,更是不管不顧教唆大家鬧事,太不像話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攆了幾個立威。”


    如瑾抬眼看看她,“媽媽素日不是如此嚴苛的,此番攆人,卻不隻因嫌她們不像話罷。”


    如瑾目光清亮,孫媽媽被看得低了頭,知道瞞不住,隻得解釋道:“姑娘別生氣,我是想著,侯爺正跟太太姑娘發火,咱們別因為一些小事惹他。若隻說她們頂撞姑娘而受懲罰,說不定侯爺回來會借題發揮,幹脆借著藏私攆走她們落得幹淨,有贓物在,侯爺也說不出什麽。”


    “媽媽方才在廚房那邊不敢用強,顧慮的也是父親發火?”如瑾淡淡一笑,“媽媽多慮了。”


    孫媽媽見如瑾不以為意,有些擔心,忙勸道:“現下太太已經無事,姑娘別跟侯爺對著頂了,想法子慢慢轉圜過來才是,不然日後一家子怎麽相處,侯爺再怎樣不好,畢竟還是堂堂侯爵,一家之主。”


    “堂堂侯爵,一家之主?他可當得起麽。”如瑾哂笑。


    “姑娘心裏難受,我都知道,可……可還是要勸著姑娘一句,太太要緊,大事要緊。”孫媽媽歎著氣,低聲勸著,“姑娘和太太好不容易才掌了管家權,才過了幾天順心日子,經了保胎一事,侯爺怒氣不小,姑娘若是不想法子讓他消氣,他衝動之下奪了管家權,恐怕咱們費心經營的一切立刻要成泡影。也難怪那些奴才亂想亂動,就連我也是擔心得很……姑娘,你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哭夠了,發泄了,還得振作起來想辦法才是。”


    孫媽媽上前要摟住如瑾,如瑾卻抬手擋住了她,隻是笑,“我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哄他消氣,難道不是他弄得家裏一團亂麽。”


    “姑娘……”


    “若不是他,早年母親何至於被奪了管家權,卻被東府鑽了空子。若不是他,家裏這些姨娘姬妾何至於蠢蠢不安,得空就要生事欺負母親。若不是他,我藍家好好的待在青州,哪會跑到京都來蹚渾水。他無德無才,昏聵愚蠢,偏偏還自以為是,癡心妄想著要光耀什麽門楣,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連我這閨閣女子都不如,卻妄圖在朝堂上與人爭長短比高低!”


    如瑾越說語速越快,最後已是滿臉厲色,冷哼一聲,“咱們從一開始就錯了,想要掌握管家權,想要日子過得好,就不該哄他順他。母親送侍婢與他是受了多大委屈,到頭來還不是被他不管不顧。我一心敬他,昨夜他還不是逼著我割了脖子。”


    孫媽媽驚懼不已,連忙揮手遣退了屋中丫鬟,差點沒上來捂如瑾的嘴。“姑娘可別這樣,這些話關起門來發泄一下就好,出去可千萬不要亂說。”


    “事實如此,媽媽難道不是這樣想?”


    “這……雖然是這樣,但是……”


    如瑾道:“沒有什麽但是。董姨娘的陰毒和這些廚房奴才提醒了我,若不再當機立斷,家裏隻會越來越亂。我不做些狠事出來,這些人沒個怕處,日後還不知要怎樣欺負母親,碎骨子的事有了一次,難道還能有第二次不成!”


    孫媽媽被碎骨子三字提醒,也明白過來如瑾所想,隻是心裏尚有顧忌,又不知如瑾作何打算,不免忐忑:“姑娘是想……”


    “懲治別人都是虛的,從根上治一治才是。”如瑾看看滴漏時辰,吩咐道,“趁著父親出門未歸,媽媽派個妥當人去請淩先生過來,隻說給老太太看病。”


    “這……侯爺吩咐了不讓再請淩先生進府,怕是外院不會讓人進門。”


    “誰敢攔著,就讓何剛砍誰,砍死了找我,我看誰有膽子耽誤老太太的病。”


    孫媽媽見如瑾說得嚴肅,趕緊出去找人做事。


    如瑾回到秦氏床邊,卻見秦氏睜著眼睛。“母親。”如瑾嚇了一跳,雖然和孫媽媽兩人說話都壓著嗓子,又站得遠,但屋中畢竟寂靜,也不知秦氏聽到沒有。


    “母親您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不出聲。”如瑾露出笑容坐到秦氏床邊。


    秦氏隻是虛弱笑笑:“剛醒,什麽時辰了?”


    如瑾看看滴漏,“酉時過一刻了,母親餓不餓,爐子上溫著紅棗湯呢,我喂您吃點好不好?”


    “好。”秦氏往起撐身子,“多吃些滋補的,我才能早日恢複。”


    如瑾連忙叫外頭丫鬟端湯進來,伸手扶住母親,在她背後墊了幾個迎枕靠著。飛雲端著添漆托盤進來,如瑾便拿了碗匙喂秦氏喝湯。秦氏咽東西還有些困難,吃一口就要歇一會,卻撐著將整碗湯都吃完了,額頭冒了一層汗。


    如瑾替她擦汗,外頭廚房恰好送進飯食來,比日常晚飯精致許多,想是孫媽媽殺雞儆猴起了作用,廚房剩下的幾人做事又快又好。秦氏又略吃了幾口飯食,實在吃不動了才罷。


    沒多一會的工夫,孫媽媽回來,一見秦氏醒了也是高興,就道:“淩先生正好來了,讓他給太太看看?”


    如瑾點頭,一時淩慎之邁步走了進來,仍是一身潔淨青衫,竹簪束發,肩頭有被細雨打濕的痕跡,卻帶著濕潤草木香。昨夜辛勞遺留的疲累之態已經消失了,又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含笑。


    如瑾上前作禮:“昨日幸得先生相救,未曾答謝,今日又要勞煩先生。”


    淩慎之一揖還禮:“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不勞相謝。”


    秦氏靠坐在床上,簾帳未曾放下,看見淩慎之有些疑惑,孫媽媽解釋道:“是青州會芝堂的淩先生,曾跟著蔣先生進過咱們府的,太太也見過。恰逢先生來京,昨夜就是他給太太保的胎。”


    秦氏點頭:“怪道看著麵善,以往在青州似乎見過。”又朝淩慎之道謝,“多謝你保我母子平安,感激不盡。”


    孫媽媽將秦氏衣袖撩開,搭了帕子上去請淩慎之診脈。這當口,如瑾用目詢問孫媽媽,孫媽媽搖頭,低聲道:“沒事,外院的人沒敢攔著。”


    淩慎之凝神片刻,抬首道:“胎兒無恙,隻是夫人虛弱得很,需得好好調理。”


    “多謝先生。”如瑾稱謝,讓丫鬟帶了淩慎之出外間,和孫媽媽搭手將秦氏安頓躺下,朝秦氏道,“女兒再請先生去看看祖母,您先歇著。”


    秦氏應了,待如瑾出去卻問孫媽媽:“昨夜是怎麽回事,你詳細說與我聽。”


    孫媽媽忙道:“您先養著吧,昨夜沒什麽事。”


    秦氏蹙眉:“你別誑我,瑾兒脖上的傷古怪,你倆方才在窗下嘀咕什麽?”


    孫媽媽直接跪下:“太太養胎要緊,奴婢什麽也不會說,您要是心疼姑娘,就快點把身子養好了。”


    秦氏忙讓她起來,再問幾句孫媽媽也是閉緊了嘴,秦氏知道無法,隻得閉目躺了,到底是身體虛弱,撐著清醒了一會,片刻後又是昏沉睡去。


    外頭如瑾遣退丫鬟,帶了淩慎之進入西間,進門就是一禮。


    淩慎之側身避開,“藍小姐何須如此,我已經說過,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


    屋中隻有一盞燭台,晃著幽幽淺淡的光焰,倒映在如瑾清澈如潭的眸中。“若是有人無病,我想求先生令其有病呢?”她輕輕開口。


    淩慎之目光一凝,“小姐何意?”


    如瑾請他在鋪著絳紫繡緞的圈椅上坐了,低聲直言相告:“不瞞先生,今日皇上又嘉賞我父親,賜了晉王宅院於他,還特許藍家居住京城。先生曾寫紙條告誡我說,藍家的功勳另有內情,想必先生比我更能明白,此番嘉賞怕是禍大於福。”


    淩慎之聽了,溫和的神色漸漸有了一絲凝重,卻也隻是搖頭:“這其中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先前聽家中長者提過一兩句而已,才提醒小姐留心。日間我又去仔細問過,隻是聽說朝中有幾位閣老對襄國侯爺頗多微詞,是以百官不敢沾惹藍府,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閣老們有怨言?”如瑾頗為意外,不禁凝了眉頭,“原來我隻道是皇帝和晉王的恩怨,不想還有閣老摻雜其中,如此一來事情恐怕更險。隻可惜我身處內宅,對外麵朝堂事無知無覺,隻能胡亂揣測。”


    她抬頭看住淩慎之,懇切道:“隻求先生幫我。”


    “藍小姐有何難處?”


    如瑾鄭重言道:“皇帝對我父恩賞越多,藍家越招人嫉恨,朝堂之事波譎雲詭,而家父脾氣先生昨夜想必也有了解,他的性子,一旦陷入朝堂爭端恐怕是凶多吉少,我藍家上下隻怕難以保全。隻求先生一劑良方,能讓家父臥病在床一段時日,躲過眼前事再說。”


    淩慎之吃了一驚,“小姐這是要……”


    “先生聽我一言。”如瑾誠懇坦白,“以藥物害生父臥床,實乃不孝之舉,然而世有小孝與大孝之分,我今日所求失了小孝之禮,全的卻是大孝節義。”


    淩慎之似有觸動,驚訝的目光漸漸變得和煦,溫言道:“何為小孝,何為大孝,願聽小姐明言。”


    “小孝者,順父母之意,行父母所求,無論父母意求是善是惡,是慧是癡,但凡開口,無不應承,此為淺薄愚孝。大孝者,能順,能逆,順以為膝下承歡,逆以為補漏填缺,以一己之不順而補父母之錯漏,以全家族,挽家業,此為大孝。”


    如瑾侃侃而談,又道,“今日求先生一方,我所做的就是要阻止父親入住晉王府,避開朝臣指摘,但請先生相助。”


    淩慎之眸底有激賞之色,待到如瑾說完,已是點頭應了:“朝堂事我不懂,但小姐苦心我卻明白了,讓侯爺臥床並非難事,小姐所求,淩某答應。”


    “多謝先生。”如瑾福身鄭重一禮。


    窗下長桌擱著筆墨,如瑾挽袖研墨,淩慎之揮筆寫下幾味藥材,“摻雜一起搗碎成粉,用在侯爺飲食裏,睡一晚起來就會狀似風寒。”


    如瑾接了方子,詳細詢問:“能維持幾日?”


    “一次三五日,吃了治風寒的藥劑也是不管用的,若想時日久些,再用一次便是。”淩慎之又叮囑,“隻是藥物畢竟傷身,不可常用。”


    再傷身也比身首異處強,如瑾對前世種種記憶深刻,捏了方子,隻道:“多謝先生提醒。”


    時候不早,防著藍澤突然歸家,如瑾便請淩慎之去前院老太太那裏看了看,然後著人送他回去。


    從老太太房裏出來,如瑾隨意掃了一眼院子,突然發現藍如琦正隔著紗窗朝外看。如瑾看過去,藍如琦就關了窗子,不一會,屋中燈火熄滅了。


    “這兩日著人留意著四妹。”如瑾往回走,低聲吩咐碧桃。已經當眾惹了董姨娘,藍如琦卻不見怎樣,一整日都在自己房裏待著,如瑾想起她那雙眼睛就覺不踏實。


    很晚的時候藍澤才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似是在外與人飲宴過。他依舊是不進內院,隻在外院書房歇了,小彭氏本想去伺候,被聞訊趕來的賀姨娘遣退一邊。


    “侯爺傷還沒好全,少喝些酒吧。”賀姨娘扶著藍澤進內室,伺候著他洗漱更衣。


    藍澤眯著眼睛,兩頰通紅,晃晃蕩蕩倒在床上。賀姨娘端了一碗甜湯近前:“侯爺喝了再睡,這湯暖胃,也能解酒。”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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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腦有點卡,不小心按錯了似乎是刪了誰的留言,抱歉了。大家的留言我看到就會回複,隻是似乎係統有延遲,有時要很晚才能顯示在頁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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