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指配婚姻的消息傳到永安王府的時候,兵部侍郎宋直正在王府裏做客,與六皇子在書房商議事情。宋直不是別人,正是六皇子正妃宋氏的親生父親,六皇子的嶽丈。東宮內侍前來傳信,宋直不願與之相見,直接到書房內室裏躲避去了。


    東宮內侍進了屋子,正是在太子車邊跟隨的紅袍宦官,太子的貼身侍從之一,名叫程信,見了六皇子他率先躬身行禮,問了安之後抬起頭來,帶了一臉的笑。


    “奴才此來是給王爺帶喜訊,厚著臉皮討王爺賞了。”


    “哦?什麽喜訊,說來本王聽聽。”六皇子含笑,端坐與書案之後,拿起茶來慢慢喝了一口。


    程信又是彎腰一禮,笑道:“襄國侯府藍家的大小姐,閨名叫做如璿的那一位,曾與王爺一路上京同行,不知王爺是否還記得?”


    六皇子心中頓生警惕,麵上卻是依然笑著,點頭道:“倒是有那麽一點印象,隻因當日救了襄國侯之後,這位小姐曾經為了感念七弟恩澤,登了他的車駕與之談笑半夜,要說印象,想必七弟比本王更深些。”


    “然而七王爺卻不如您有福。”程信咧嘴。


    “此話怎講?”


    “奴才恭喜六王爺了,適才太子殿下偶遇藍大小姐生父,就是襄國侯的胞弟,說起藍大小姐的才學容貌,太子殿下深覺此女出眾,念及王爺府中姬妾不多,便跟藍主事說起,將藍大小姐配給了六王爺,藍主事喜不自勝,已經回家準備嫁妝去了。奴才特來給王爺道喜。”


    一番話說完,六皇子臉上笑容凝了片刻,然而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又重新鮮活起來。六皇子笑道:“三哥真是顧念本王,倒讓本王有些惶恐了。”


    程信道:“太子殿下一直掛念著六王爺,雖然平日事忙抽不開身常來與王爺相聚,但時時刻刻不念著您。一聽說藍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善於烹茶雅事,殿下立刻想到王爺身邊缺少這麽一位紅顏知己。”


    “三哥幫著父皇協理朝政已是繁忙不已,怎敢勞他這般惦念。你回去轉告三哥,就說本王十分感激他的情意,改日一定親自前去東宮謝過。”


    程信笑眯眯應了,又問:“那麽藍大小姐進府一事……”


    “三哥盛情,本王若是推卻豈不傷了三哥的心,自是要接受他的好意了。”六王麵露欣喜,說道,“隻是襄國侯家畢竟是經年的勳貴,藍大小姐身為藍侯爺嫡親侄女,身份自與一般人家的女子不同,藍侯近來又得父皇賞識,本王卻不能委屈了藍大小姐。給她一個什麽名分,還得需進宮裏問過父皇母後之後才能定奪。”


    程信道:“王爺所慮極是。王爺先忙著,奴才告退了。”說著躬身行禮。


    六皇子點頭,又招手吩咐一旁侍立的下人:“給程領侍封個上等包帶上。”


    程信笑著謝過,跟了下人出去。


    內室裏簾子猛地一掀,宋侍郎從裏頭疾步走出,臉上隱隱帶著怒氣,向六皇子道:“太子這一手真是又蠢又笨,實在可氣。”


    六皇子抬手請他坐了,笑道:“嶽父何必生氣,三哥自來如此,行事上是不管不顧了一些,但正因他如此,咱們才不會沒有指望。”


    宋侍郎冷哼:“想借助一個女人挑撥王爺和七王的關係,他真是異想天開,有誰看不出來他這手段麽?”


    “本王看得出來,七弟也不是傻子,而父皇,就更加能看得出來了,這件事與本王是沒有損害的,且由他去。”


    宋侍郎道:“雖然無傷,隻是太惡心人了一點。襄國侯藍澤是什麽境況,滿朝都等著看他笑話呢,平白和他扯上了關係,老夫真如吞了蒼蠅一般。”


    六皇子寬容一笑,對嶽丈大人略為直白的言語並未生氣,隻說:“嶽父放心,這藍大小姐進了門,越不過伽柔去。”


    伽柔即是六王妃的閨名,宋侍郎反應過來,忙收了怒氣說道:“王爺誤會,下官氣的不是這個,內宅之事無所謂,下官擔心的是王爺沾了襄國侯之後的事情。”


    六皇子笑笑:“有什麽可擔心的,這人是三哥塞進本王府中來的,嶽父閑來無事時,多跟閣老同僚們抱怨幾句就是,大家都不是笨人。”


    宋侍郎點頭,歎口氣:“隻得如此。太子開了口,即便皇上對此事有什麽想法,明麵上也得維持著儲君顏麵,是不會追究的。王爺您若是不接,恐怕反而會引來皇上猜疑。”


    “所以三哥也並非行事莽撞,有些時候,他看似蠢笨的手段還是有無賴的一麵,讓人即便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忍氣認了。”六皇子淡淡的說著,收斂了笑容,“他這樣愚笨的法子使出來,父皇不但不會惱怒,還會更放心。”


    宋侍郎一驚,細細琢磨著六皇子的話,越想越覺大有含義。皇帝又多疑又心狠,在他底下當儲君也不是那麽舒服的,太笨了不行,太聰明了亦會遭到猜疑忌憚,唯有稍微聰明上一點,不至於誤了朝政,又得蠢笨一點,時時露出一些孩童把戲來博他一哂,方能寬他的心,這儲君之位才能做得長久。而這聰明與蠢笨之間的尺度到底如何把握,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宋侍郎自忖自己大概是拿捏不好分寸的,然而回想這些年來太子所言所行,倒是隱約真有那麽一點遊刃有餘的苗頭,越是想,越是讓人心驚,不免對這位大多數人公認的有些不稱職的儲君有了新的看法。宋侍郎朝上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女婿,他一直覺得永安王鋒韻內斂,溫和寬厚,是他這把年紀都遠遠及不上的,待聽了永安王這樣看待太子,更覺自家女婿高深莫測,不禁暗自慶幸能有這樣的女婿實在是家門大幸。


    六皇子站了起來:“本王這就進宮去,跟父皇那裏打個招呼,探探他的意思。”


    “要伽柔進宮去給貴嬪娘娘請安麽?”宋侍郎也隨之站起。


    六皇子搖了搖頭,“本王先去看看便是,兩人同去未免太過興師動眾,刻意了一些。”


    宋侍郎聞言深以為然,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皇子和襄國侯沾了關係,往小了說不過是王爺納個女人罷了,又不是正位王妃,有什麽大不了的,若是皇帝不準備將之當回事,他們便當小事處理便罷。


    宋侍郎便告辭:“下官這就去幾家親厚同僚那裏坐坐,將事情和他們隨便聊聊。”


    “嶽父慢走。”六皇子點頭,讓底下人送了宋侍郎出去,這便去內室更換入宮的袍服。


    剛換到一半,卻有王妃跟前的侍女前來送點心,隔簾在外轉達了六王妃的關切之意後,小心翼翼問起:“聽聞襄國侯府有女要送入王府,不知事情可是屬實?王妃讓奴婢跟王爺探聽個主意,需要準備什麽樣的聘禮,她好早些置辦。”


    六皇子眉頭微皺,“多大點事,她急什麽。待本王稍晚回來再說,下去吧。”


    侍女不敢再說什麽,行禮告退而去。六皇子不禁有些不悅,他這王妃什麽都好,賢淑穩重持家有方,但隻在女人之事上太過敏感了些,總行些失了分寸的事出來。剛剛有個要來新人的消息而已,就巴巴打發人來探聽動向,提什麽聘禮,未免小家子氣。


    須知婚姻之禮,迎娶正妻自是聘禮不能含糊,正妻之外的妾室之類就沒這麽多講究,即便是王府之中有側妃之位,但妾室就是妾室,好端端提起聘禮這一宗來,明顯就是在打聽要給新人什麽位置,這急火火的事情哪是王妃合該做的。


    六皇子不再理會內院如何,換了袍服收拾停當,出門登車往宮裏去了。進宮時已經是掌燈十分,皇帝剛用過晚膳,正叫了嬪妃在跟前閑聊解悶。內侍進去通傳,六皇子候在殿外的時候,廊下一溜侍立的內侍裏有一個朝他使了個眼色,六皇子立刻明白,太子已經來過了。


    須臾皇帝宣見,六皇子整理衣冠,垂首而入。到得外間時還能聽見屋裏有女子嬌語,待他進屋人已經不見了,唯有甜軟的脂粉香氣縈繞在屋中,想是嬪妃已經避開到了屏風之後。六皇子不敢抬頭亂看,隻垂首跪下給皇帝問了安,然後就恭敬肅立在一邊。


    皇帝捧著一盞參茶,靠著迎枕坐著,問道:“這麽晚了,老六過來做什麽?”


    “得了一塊好玉,給母後雕成了一柄富貴玉如意,又做了一條手釧,拿來呈給父皇過目,父皇若是喜歡就留下,是兒臣的福氣。”說著招手叫外間候著的隨身內侍捧了東西上來。


    兩個漆雕匣子,一個長而扁,一個四四方方,六皇子一一打開了給皇帝放在桌案上,裏麵上好的通透翠玉製成的東西,玉如意做了鹿老捂蝠的紋樣,手釧則是顆顆玉質飽滿,瑩潤可愛,燈下瞧著都是喜人的樣子。皇帝抬眼看看,點了點頭,“是不錯,朕就留下,難得你一片孝心。”


    “多謝父皇。”六皇子恭敬行禮,溫和含笑,問道,“父皇近日身體可好?晚上燕窩粥可都吃著?”


    皇帝有咳疾大家都知道,每到春秋兩季就會犯上一陣子,需用燕窩潤著,見兒子問,皇帝道:“還不錯。”


    他向來是不苟言笑的人,在群臣和兒女跟前甚少有笑容,不板起臉來訓人就是好的,此時這樣坐著說話已算是心情好顏色和緩的時候。


    六皇子微微抬眼看了看他,見他臉上沒有不悅之色,方才笑道:“兒臣送了父皇東西,也要跟父皇討個賞。”


    皇帝喝了一口參茶,沒有意外之色,隻道:“老六你甚少跟朕玩笑,這次卻要討什麽賞,說來給朕聽聽。”


    六皇子道:“也沒什麽大事,隻是今日三哥體恤兒臣府中無人,玩笑著亂點鴛鴦,將襄國侯家的侄女說給兒臣了。”說到這裏停了一下,他覷著皇帝神色,見父皇並無不悅,這才接著說道,“兒臣私下想著,雖然三哥是一時興起做了媒人,但襄國侯家畢竟是積年的侯爵,又是太祖當年特賜的幾家世襲罔替之一,更兼著近日襄國侯立功,是以兒臣不能草率行事,即便是他的侄女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接人進府,總要顧忌著襄國侯的臉麵,因此想讓父皇替兒臣拿個主意,看是給這藍家小姐什麽名分才好。”


    皇帝聞言,嘴角朝上勾了勾,就算是笑了,頷首道:“你所慮不錯,是不能薄待了勳貴功臣。”


    六皇子心中大石放下,“隻求父皇給個主意。”


    “你已經說了一通,又讓朕拿什麽主意,何況這等事去問你母後她們便是。”


    皇帝雖然這樣說,但六皇子明白必須講話挑明的,於是試探道:“那麽,給藍家小姐側妃之位可好?”


    皇帝抬眼看了看他,沒說話。六皇子垂首,又道:“畢竟不是侯府正統的嫡女,隻是藍侯侄女,側妃之位是太高了些,那麽就做貴妾吧。”


    皇帝“嗯”了一聲算是答允,指著那玉如意道:“時候不早,給你母後送過去,早些回府。”


    六皇子答應著,收了玉如意的盒子,躬身行禮退下。到得外間方才舒了一口氣,帶上隨身內侍朝皇後的鳳音宮走去。


    內宮不能擅自進入,皇子們平日進去給皇後或母妃請安,都是沿著外宮的牆邊轉一圈,到了鳳音宮或是母妃宮院前頭的巷子裏才拐進去,直接沿著巷子走,其他的岔路是不能隨便亂逛的,以免衝撞了宮妃禦嬪。


    永安王走在長長的甬路上,除了身邊帶著的幾個王府內侍,前後左右都沒有旁人,隻遠遠的看見巡邏的侍衛和值夜的太監們一隊隊走過去,朦朧得看不清人影,更顯得周圍寂靜。月亮剛從天邊爬上來,斜斜照著禁宮內院,將連綿不斷的紅牆在地上投下陰沉的影。永安王抬頭看看遠方鳳音宮露在牆外的幾角簷宇,隔得遠,仍能看見上頭金粉繪出的紋飾在月亮底下反光。


    “不早了,本王不去打擾母後,你們去將東西放下即可,替本王給母後問安。”他淡淡吩咐內侍。


    ……


    京城西麵池水胡同的藍家東院裏,早晨還是上下愁眉苦臉的,到了此時,已經俱都換了喜氣洋洋的樣子出來,而且全是打心眼裏高興,眉毛眼睛都擠在一起,嘴巴要咧到天上去。


    這其中是以藍泯為首的,自從在長平王府外辭別了太子,他的嘴就沒合攏過,騎著馬一直咧回來,又咧到現在。跟從的長隨抱著金玉鋪子裏買的東西,到跟前討他的示下。


    “老爺,您看這東西該怎麽處理才好。”本來是要送給長平王的,但如今連王府的門都沒進去,怎麽處置隨從卻做不了主了。


    藍泯大手一揮:“給大少爺送過去,賞他了!區區三千兩銀子的小玩意,老爺我不在乎。”此時的他,早已經將在金玉鋪子裏惹出的閑氣拋在腦後,更無了當時掏出三千銀票時深切的肉痛。


    長隨高高興興答應著去了,到了藍琅跟前一頓奉承,將那一套金製酒具誇的天上僅有地上無雙,藍琅一開心,就賞了他一個小銀錠子。


    東院裏的仆役們再也不像昨夜和今晨那樣垂頭喪氣,各個都趾高氣昂了起來,見到穿堂新壘的牆跟前看守的西院小廝,他們都是一臉不屑。


    “哎呀,這牆壘得好,省的他們過來沾咱們的光,朝咱們家老爺討賞。”


    “就是,給咱家老爺省了許多賞銀,最後都便宜了咱們,哈哈。”


    “你還別說,摸不準一會這牆就拆了,侯爺得親自過來跟咱們老爺賠禮道歉。”


    “切,我看侯爺拉不下這個臉,昨夜拿著棍棒把咱們攆了出來,今日就好意思貼上來,不怕丟了襄國侯的體麵嗎?”


    “唉,衝動真是害死人呐,不過差了一個晚上,侯爺要不是火急火燎趕走了咱們,今日還能沾光呢。”


    一眾人不時在穿堂新牆跟前晃晃,扔下幾句風涼話,弄得西院幾個小廝莫名其妙,他們看著更是得意。


    不多時就有人報給了外院的藍澤,說東院二老爺那邊好像有了什麽喜事,而且還是天大的喜事,一家子人都跟一步登天了似的,又將仆役們說的風涼話學給藍澤聽。


    襄國侯藍澤動怒傷了身子,一整天都在書房內室裏躺著,頭上搭著一條白收緊,形容憔悴。聽見小廝的回稟,他抄手就將桌幾上的茶壺朝門口扔了過去。哐啷一聲脆響,茶壺飛過簾子摔在門外碎了,將簾外稟事的小廝嚇了一大跳。


    “什麽雞毛蒜皮的破事也來煩我,滾!”一聲怒吼嚇退了小廝,自此再不敢有人進來回稟東院事。


    藍澤捂著腦袋哼哼,隻覺頭疼不已,靠在床頭呲牙咧嘴。跟前服侍的是董姨娘,最近賀姨娘不怎麽沾藍澤的邊,小彭氏又沒了,她倒是得了便宜。見藍澤頭痛,董姨娘趕緊上前,將手放在他頭皮上緩慢而輕柔的揉著,“侯爺跟奴才生什麽氣呢,不值當的,妾身給你鬆緩著筋骨,您就好好歇了吧,足足的睡上一覺,明早起來什麽都好了。”


    藍澤隻管靠在迎枕上悶聲叫喚,平日裏董姨娘揉著都挺管用的,但今日不知怎麽了,試了好幾次他都不覺得舒服,隻覺腦袋裏一陣一陣鑽疼,像有什麽往裏頭紮似的。董姨娘揉了幾下,他就不耐煩的將她推開:“去去去,一點用都不管,別煩我。”


    董姨娘笑容一滯,憋了口氣在胸口,卻也不敢違逆,隻得退到一邊暗暗咬牙,藍澤自己在床上哼哼著,屋裏氣氛十分沉悶。


    與之相對,東院藍泯一家那是相當開懷。此時藍泯和藍琅都聚在藍如璿那裏,父女三人笑眯眯說著話。


    “妹妹進了永安王府,以後父親可就是王爺的老丈人了,這名頭,嘖嘖,說出去別說是青州城了,就是半個京城的人也得唬上一跳,誰人敢不尊敬您。”藍琅一臉向往。


    藍泯摸著胡子,嘴依然咧著:“那是自然,這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昨夜惹了一肚子氣,誰想老天垂憐,今日就賞個大金餅子給咱們,可見你爹我命有多好。”


    藍如璿抿嘴笑道:“卻是伯父命不好了,平白得罪咱們,以後他可沾不上父親的光。”


    “哪裏是沾我的光,是沾你的光才對。”藍泯此時看女兒隻覺越看越順眼,早已沒了晨起時想扇女兒一巴掌的衝動,笑嗬嗬道,“是我養了個好女兒,才有今日的福氣呀,哈哈哈!”


    “您說的太對了,都是您教女有方,咱們全家才沾光。”藍琅得了一套金器喜不自勝,從未得過父親這樣的大賞,自是得空就要拍個馬屁。


    藍如璿道:“女兒的相貌都是父母給的,若無父親儀表堂堂,哪有女兒的花容月貌,隻怕永安王也看不上我。”


    藍泯被一雙兒女拍的暈暈乎乎,翹起二郎腿美滋滋喝著茶,撫掌道:“雖然是太子點的鴛鴦譜,但憑著我家璿兒這樣的人品才貌,這樣的伶俐通透,永安王爺怕是十分喜歡,連正經的王妃都顧不得了。”


    “王妃算什麽,妹妹你不知道,哥哥我今日高興,就教你一個乖。”藍琅十分高深莫測的說道,“這男人對女人啊,看得可不是誰是正室誰是側室,主要是看自己喜歡誰。若是不喜歡,就算是皇家公主娶進來做了正室,那也是沒用的,依舊獨守空房。若是喜歡,即便一個沒名分的丫鬟也能在家裏挺胸抬頭過日子,正室主母都不敢欺負。這是什麽,這就是男人的喜好,女人的依靠。”


    “混賬東西,說的什麽胡話,這些沒正經的昏話也敢給你妹子聽!”藍泯佯怒而斥,卻渾然忘了方才自己說得那些話也失了當父親的體統,當著女兒的麵講什麽永安王顧不得正妃。


    藍琅一縮脖子不敢再說,藍如璿笑道:“父親別罵人,哥哥說的這些雖然聽起來似是粗語村言,但道理是對的,女兒心裏都知道。”


    藍泯點點頭:“你聰明有主見,以後進了王府,不管是什麽名分想必都不會吃虧,為父我十分放心。”


    藍如璿道:“永安王雖然有正妃,但是您方才也說了,他的姬妾不多,那麽女兒進去就不用留心那麽多人,隻好好的應付著王妃就是的。她若與我合得來,那邊罷了,若是她心生嫉恨不能容我,那麽我也不是吃素長大的,自有應對的手段。”


    藍琅接口道:“即便她能容你,也搶了她的正妃位子才是。妹妹這樣的才貌滿天下有幾個能比得上的,屈居人下豈不委屈。聽說那永安王妃的父親不過是個侍郎,也不是積年的老貴族,家裏沒什麽底子,怕她作甚。”


    藍泯斥道:“這話卻不能亂說啊,出去讓人聽見你吃不了兜著走,平白給你妹子招禍。”


    “兒子知道,這不是關起門來自家人說話嘛。”


    藍如璿舉帕按了按鼻翼的輕粉,笑盈盈說道:“哥哥所言也不無道理,一切等我進了王府看看風向再說,若是真有機會,我會留意著的。”


    藍泯沒做聲,默認著支持了女兒的想法。


    藍如璿朝西邊的方向瞅了瞅,又道:“父親,咱們家得了這樣天大的喜事,西邊那頭可還沒人知道呢。雖然伯父他不顧親情攆了咱們出來,但咱們可不能和他學,對不對。有了喜事,自然要全家共同歡喜開心才是,不能關起門來自己獨樂,何況還有祖母呢,不理別人,您也得告訴她老人家一聲才是。”


    “嗯,所言極是!”藍泯這半日隻顧著高興,想起藍澤就覺得解氣,卻一時沒想到隻有分享了喜事給人家,看著對方的懊悔神情,那才是真的解氣,一聽藍如璿的勸解就立刻點頭同意,二話不說站了起來,“我這就去告訴老太太,給她老人家樂一樂。其他人麽……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跟他們計較了,自然都得告訴他們一起高興高興。”


    “女兒跟您一起去。”藍如璿跟著站了起來。


    “兒子也去!”藍琅趕緊湊熱鬧。昨夜鬧騰的時候他沒敢近前,但此時是去找場子揚眉吐氣,他自要摻和進去。


    藍泯大步朝外走:“去,都去,有福大家享,喜事大家樂嘛。隻可惜你們母親不在跟前,不然咱們一家子都能好好樂一樂。”


    藍如璿緊跟在父親身後,笑道:“女兒白日已經派人往青州送信了,母親不日就會啟程來京,隻是沒想到父親這邊事情辦得這樣快,也不知道王府裏擇的吉日是哪天,母親還來不來得及趕上。”


    說話間三人已是全都出了院子,走到東西兩院連通的穿堂處。白日新壘的牆赫然而立,磚縫裏頭新泥尚未幹透,幾個小廝守在那頭以防這邊有人推牆,一見東院父女三人全都過來,連大姑娘藍如璿都不知道躲避男仆,後頭還跟著一大群丫鬟婆子小廝仆役的,西院這幾個小廝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藍泯走到新牆跟前,隔著牆頭朝幾個小廝吩咐道:“去報給侯爺知道,就說我有事要找他,讓他派人把牆盡快平了,好好的請我過去說話。”


    小廝一聽立刻覺得莫名其妙,別說侯爺不讓推牆,就是推了,難道還能“好好的請”藍泯過去說話?幾個人奇怪的看著二老爺藍泯,跟看稀罕似的。


    “怎麽,不通報是麽,那要是侯爺以後怪罪起來,你們可別後悔,隻怪自己不聽我話吧。”藍泯也不跟他們多說什麽廢話,直接帶著兒女退到一邊,然後一揮手,後頭十幾個身強體壯的仆役就衝了上來,二話不說開始用各種器具砸牆。


    白日新壘的磚牆,粘連處都還沒有黏合好,且壘的不是很厚,隻有一層,單單薄薄杵在那裏,哪裏經得起十多個人這麽凶猛的破壞,眼看著就搖搖欲墜要倒了,牆頭也被砸下去大半邊。


    西頭幾個小廝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跑著往外院裏找人:“快來人哪,東院砸牆呢,快來人幫手!”


    其實白日西邊也是有許多仆役在牆根守著的,概因東院早晨阻撓一番未果之後,接著一整日都沒有人再來牆邊搞破壞,於是西頭也就鬆懈了,仆役們各自都有事情要做,誰能一整天啥都不管專在這裏照看圍牆,後來就陸續散了,隻留著幾個小廝在這裏看守,誰想到東院突然就來勢凶猛。


    等著幾個小廝在外院叫了人拿家夥過來,東院一眾仆役早已將牆拆倒了,也將西院的院門踹開,護在門口,任由藍泯父女三人走了進去。


    呂管事聞訊而來,上前就將看守截牆的幾個小廝一人賞了一個耳光,“叫你們看著,怎麽弄車這樣,侯爺怪罪下來你們都得挨板子!”


    藍泯已經走進了西院門裏,聽見呂管事的話就站住腳,笑嗬嗬轉身,“呂管事也別教訓奴才了,大哥怪不怪罪還得另說呢。”


    東院的仆役們拿著家什堵在門口,擋住了西院的人,而且離著老太太的房間太近,呂管事也不敢帶人衝撞,隻道:“二老爺既然進了內院,老奴也不能說什麽,一會自有侯爺做主。隻是勸二老爺注意些分寸,讓仆役堵在門口終究是不成體統,若是讓他們窺探了內院,二老爺您臉上也無光。”


    藍泯笑道:“這個好辦。”他抬腳將院門踢上了,兩張門扇一合,外頭仆役再怎麽堵門也看不見裏頭情形了。於是父女三人自帶了丫鬟婆子來到老太太房前,留下一眾仆役在院子外頭狹小的穿堂內對峙著。


    “母親,兒子來給您請安。”藍泯站在窗外就揚聲自己通稟。


    西院裏一眾丫鬟婆子都是奇怪,不知道他又想幹什麽。如瑾住在老太太正房邊的廂房裏,正在內室守著青蘋。青蘋方才醒來過一次,如瑾親自喂她吃了些藥和食水,現今她又睡了,如瑾就在床邊守著,秦氏也在跟前一直沒走。聽見院子裏吵嚷,如瑾就問:“怎麽了?”


    碧桃進來回稟:“是二老爺帶人拆了牆闖進來,要見老太太呢,大少爺和大姑娘也跟著。”


    秦氏道:“真是臉皮厚到了極點。”


    如瑾身上不爽快,夜裏又涼,正圍著被子在椅上坐著,湯婆子一直沒離開手。聽了這事也懶得出去管,隻抱著湯婆子走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道小縫朝外看看。隻見藍泯父女三人都站在老太太房門口,一個個穿得光鮮,燈籠的光芒打在她們臉上,映出喜色。


    如瑾微微覺得奇怪,這些人拆了牆闖進來就罷了,該是帶著怒氣或者委屈之意找老太太哭告才是,怎地三人都是喜氣洋洋的,連著身邊帶來的仆婢都臉上帶笑。


    “瑾兒,怎麽樣?”秦氏也來到窗前。


    如瑾輕輕搖了搖頭,她還沒琢磨出來到底是怎麽了。此時隻見老太太房中有了動靜,吉祥掀簾出來,說道:“請二老爺、少爺和姑娘進屋,老太太允見了。”


    藍泯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整了整並不歪斜的衣衫,待吉祥打了簾子,踱著方步走進了屋。身後藍琅緊跟著,再然後是藍如璿。邁進門裏的時候,藍如璿朝如瑾這邊看了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似是察覺了窗後的人。


    秦氏皺眉:“她們怎地這樣做派?”


    “不曉得。”如瑾將窗子關上,扶著母親走回床邊,“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去,老太太清醒了,自己有主意處置他們,咱們樂得清淨。”


    一時藍澤在外院聽見呂管事的稟報,一聽藍泯拆牆進了內院,不覺又是怒火上頭,抱著腦袋就從跳下了床。


    “真是恬不知恥,竟然還敢拆牆。”董姨娘趕緊上前給他傳下,藍澤罵完兄弟又罵仆役,“這些人都是怎麽做事的,就任由他拆嗎!”


    “侯爺您別著急,頭還疼呢,要不就……”董姨娘勸了半句,看見藍澤轉臉憤憤盯著自己,趕緊將後頭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藍澤披上外衣,將頭上勒的抹額又緊了緊,掩蓋頭痛,匆匆走出門朝向內院而去。


    “滾開!”東院的仆役堵在門口,藍澤火冒三丈上去踢翻了一個,其餘人也不敢深攔,由著他踹門進去了。


    藍澤不等通報,自己徑直走進老太太的房間裏,進去的時候藍泯父女三人剛剛問了安起身,還沒待說上話。


    藍澤進去,看見母親,壓著火氣施了一禮,然後怒向藍泯道:“你還有臉過來,又要吵鬧母親麽?”


    藍泯笑嗬嗬的,看見藍澤衣衫不整的樣子就覺得很高興,笑道:“大哥誤會了,兄弟並不是來跟母親吵鬧的,倒是大哥沒穿好衣服就進來,卻是對母親不恭敬了。”


    老太太端坐在床上,朝大兒子道:“且慢發火,將衣服係好。”


    藍澤極重孝道,聽見母親吩咐就將藍泯暫且放在一邊,轉身將外衣穿好係上袍帶,收拾妥當。藍老太太又朝藍泯道:“今日不來鬧我了?”


    “不鬧不鬧。”藍泯笑道。


    “那麽都坐下吧。”老太太朝兒孫們揚了揚臉,抬手吩咐他們坐下。


    藍澤等人俱都在下首椅子上坐了,藍泯一家俱都含笑,更襯得藍澤臉色鐵青。老太太看了看幾人,看到小兒子藍泯要說話,揮手止住了他:“你們都不用說什麽,家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且聽我吩咐。”


    藍澤不違逆母親,藍泯等人是成竹在胸,又不是來賠罪求告的,自不在乎誰先說話,便由老太太率先開口。


    藍老太太肅著臉孔,緩緩道:“今日我已經把東西兩邊的奴才盤點清楚了,一會就將他們都叫到院子裏來,你們各自問清楚,誰願意跟著哪邊,以後就全家都在哪邊,切不能一家子人分開兩邊服侍,拖泥帶水的鬧不清楚。”


    這話出乎所有人意料,藍澤藍泯俱都一愣。“母親您這是……”藍澤尚未知道母親醒轉的事情。而藍泯一家互相對視一眼,都沉默著沒做聲,隻等老太太把話說完,看她到底要行何事。


    藍老太太打斷大兒子的詢問,自顧自說下去:“青州那邊也是,日後我們搬進晉王舊宅之後,青州的仆役們大半都要挪過來,到時也是如此,兩邊各自分清楚了,再不互相牽扯。”


    “還有京中和青州幾處的鋪子,早年和前些時候都已經分開給你們各人了,田莊也分開了,那麽就按分開的章程走著。仆役分開,產業分開,以後侯府一家住進晉王舊宅,若是不想讓泯兒跟過去,這池水胡同的宅子就是泯兒的,等我將地契找出來交給你。”


    “至於我,我跟著侯府住。要是哪天想到二兒子跟前瞅瞅,泯兒你別嫌棄我就是。”


    一通話說完,眾人都是驚訝,連藍泯一家臉上的喜氣都不見了。


    “母親您是要徹底給我們分家了?自此大哥不沾我的邊,我也不沾大哥的邊?”藍泯問道。


    “正是如此。與其窩在一處整日吵鬧,索性徹底劃清了幹淨。”藍老太太點頭。


    襄國侯藍澤也跟著點頭:“母親所慮甚是,兒子沒有異議。”


    藍泯臉上露了出一絲怒意,雖是他有喜事,但一碼歸一碼,這邊母親毫不留情的分割著實讓他感到傷心和憤怒。


    “母親,兒子沒想到您會做這樣的決定,難道大哥誣陷我的幾件事,您都聽信他一麵之詞全都相信了麽?您慣常說偏疼我,卻原來真正偏疼的是大哥。”


    “住口。”藍老太太臉色一沉,轉而盯了藍如璿一眼。


    藍如璿毫不退避,與老太太對視:“祖母,您看孫女做什麽,莫非您真的相信是孫女詛咒了您?您也不想想,我有什麽理由要害您。”


    老太太目光銳利:“誰做了什麽我都心裏明白,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用多說了。”


    藍如璿鼻孔出了口氣,似乎是在嗤笑,再也沒分辯,隻道,“您老人家這樣做,日後莫後悔就是。”


    ------題外話------


    謝謝琪琪2012的月票。今天也是兩更兩萬字。三天了,我扛住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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