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老太太眼睛一眯,眸底的冷意似乎凝成了冰錐,直朝藍如璿射去,“怎地,你還要威脅於我,這麽些日子沒好好聊過,不想我養的長孫女倒是多了許多本事。”


    藍如璿欲待要反駁回去,想了想,卻又忍住,隻道:“孫女不敢威脅祖母,但憑祖母吩咐,您怎麽說,孫女照辦就是。”


    藍泯卻道:“母親您不如好好再思量一番,咱們一家子人要是就這麽分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以後再想轉圜和好就難了,即便再合,也是彼此尷尬。破鏡難圓,母親今日摔了鏡子,日後再想什麽法子粘上呢?”


    襄國侯藍澤冷哼了一聲:“二弟話說得很是輕巧,隻是不知道你行那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什麽一家子,想過破鏡難圓的道理。這鏡子可不是母親今日摔的,而是你許久之前就已經將之弄碎了。”


    “大哥,兄弟還是那句話,事情不是我們做下的,你就是咬死了汙蔑我們,兄弟我也不會就這麽認了。”藍泯也哼了一聲,聲音比藍澤更大。


    藍老太太一皺眉頭:“好了,又要吵吵什麽,難道昨夜還嫌不夠亂麽,還嫌不夠丟人麽,偏居這裏跟著平頭百姓混在一起,已經是沒了侯府的體麵,你們卻偏偏還要行出荒唐事來讓人恥笑。”


    藍泯馬上接口頂回去:“母親若是不偏心大哥,昨夜的事就不該怪在我的頭上,是他命令奴才們拿著棒子趕我走的。母親,兒子我也是您親生親養的,大哥不顧念兄弟情分,難道您連母子情分都不顧了麽,虎毒不食子,您要是就這樣把兒子踢出去,就一點都不心疼,就能保證日後不後悔嗎?父親若是尚在人世,隻怕也會傷心欲絕。”


    大少爺藍琅跟著說道:“但請祖母三思。”


    提起兩個兒子過世的父親,昔年的襄國侯,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哀慟,但是又很快掩蓋住,依舊是冷冷的神色,看著幾個兒孫,沒有一點歡喜。


    “罷了,不用多說了,我心意已決,徹底分家的事情就這麽定了。”老太太揮了揮手,很用力,像是也在最後說服自己似的,“都怪我早年心太軟,不忍讓泯兒出去吃苦,隻道在跟前照看著你們才能放心,都是我錯了。”


    “母親不必傷懷,二弟他不學好,不配為我藍家子孫,愧對您多年教導,讓他出去好好反省才是。”襄國侯藍澤此時顯得心腸很硬。


    藍泯冷冷一哂,似乎懶得與之爭辯。他一雙兒女也是一樣,用又憤怒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藍澤。


    兩兄弟的爭執算是告一段落,以藍泯的沉默而告終。然而藍老太太那裏卻還沒有吩咐完畢,揮手讓吉祥去香爐裏添了幾塊檀香,待那煙氣嫋嫋而起,老太太深深呼吸了幾次,似乎這樣就能將心中的憂煩全都驅散。


    片刻之後,老太太又看向小兒子藍泯,緩緩道:“家宅不寧,多因主母不利,沒本事將家事管好,才讓男人在外頭也不得清淨。”


    藍如璿聞言,猛然抬眼看向祖母。老太太卻不理會她,隻跟藍泯說話:“所以你不用怨怪母親和兄長,要怪,隻怪當年老侯爺一時糊塗,給你說了這樣一門親事,以致我們家裏多年來事情不斷。”


    “祖母,您老人家這是什麽話?”藍如璿終於沒有忍住,陰沉著臉看向老太太,不掩飾自己情緒,隻說道,“當著旁人的麵,當著我們兒女的麵,您這樣指摘我的母親,到底是何用意?母親她多年來操持著兩個府裏的家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地您一句‘一時糊塗’就連我父親母親的婚事都否定了?如今我家中兄弟姐妹這麽大了,您此話說得是否太不妥當?”


    “這樣跟我說話,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祖母麽?”老太太慍怒,“能教出你這樣的女兒,可見你母親是何等樣人,還需我多說麽。”


    藍如璿鼻翼煽動兩下,緊緊抿著嘴唇,胸口起伏,顯然十分生氣,但是卻沒有繼續接話頂撞,也不知是為何能忍下去的。她父親藍泯說道:“母親這話是什麽意思?”


    藍老太太道:“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當母親的要心疼你,今日母親給你做主,自此你就休了張氏,我們藍家再也沒有這個媳婦。”


    “祖母!”


    “母親?”


    藍泯和藍琅一臉震驚,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太太,唯有藍如璿一聲冷笑,眼中閃著陰冷的光芒。


    襄國侯藍澤卻也未曾想到這一點,臉色變幻不定,咳了一聲,終道:“母親所慮倒也妥當,二弟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許是被弟妹帶壞了。”


    “伯父,這樣的話也是您能說的,不丟人麽?”藍如璿厭惡的看了他一眼。


    因了大哥藍澤的話,藍泯最初的驚愕瞬間轉成了憤怒,對於休妻與否他其實並不在意,隻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從椅上直接站了起來,怒道:“母親,您若是非要這樣做的話,不如讓大哥也把嫂子休了,大哥拿棍子趕我出家門,誰知不是嫂子在背後煽風點火的緣故呢?昨夜我們兄弟吵鬧的時候,大哥兩位小妾在旁添油加醋的煽動,三丫頭也在一旁看笑話,他一家妻妾兒女可沒有一個好東西!”


    說著,又將女兒藍如璿拽了起來,送到老太太床前,將藍如璿依舊腫著的左臉給她看:“您看看,這是昨夜三丫頭打的,到現在還沒消呢,可見下手有多重,用心多歹毒。我們父女受了這樣的委屈,您卻一味偏袒著大哥一家子,到底拿兒子我當什麽了,我還是不是您親生的骨肉!”


    藍如璿站在祖母跟前,冷冷瞅了老太太一眼,轉而拉著自己父親往後退:“父親,如今這樣子怕是祖母糊塗了,我們不如先回去,等她老人家清醒了再過來不遲。”


    藍泯還要說話,藍如璿暗中朝他遞了一個眼色,蹙眉示意他忍住。藍泯不明所以,然而經了白日藍如璿給他出主意的事情,對這個女兒也有了一些信服之意,於是忍了忍,終於將後麵還要質問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襄國侯藍澤一拍桌子:“怎麽跟母親說話呢,你還有沒有點孝心!”


    藍泯咬著牙悶悶哼了一聲,在女兒目光的示意下忍著沒頂嘴,回身重重坐回椅子上。藍如璿看看祖母,又看了看伯父藍澤,緩緩說道:“祖母和伯父這樣對待我們一家,實在讓人心寒,父親多年打理著家中庶務,母親管理兩府內宅,到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深吸了一口氣,卻被濃重的檀香味道嗆了一下,咳嗽幾聲方才繼續說道,“父親是絕對不會休了母親的,如果祖母非要逼迫,孫女隻有一死來請祖母收回成命。”


    藍泯嚇了一跳,連忙道:“你可別做傻事,我絕不會聽你祖母的。”


    藍如璿眼中微微含了淚光:“若是父親將母親趕出家門,那我們兄弟姐妹可都要被人恥笑到底,再也沒有臉麵活在世上。”


    藍泯道:“我絕不會,絕對不會。”


    父女倆在那裏聲情並茂的對答,藍老太太沉了臉,朝小兒子道:“怎麽,你是要忤逆到底了麽?”


    藍泯梗著脖子回道:“母親要趕我出門,我沒有怨言,但若讓我休了發妻,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此事您不要再提了,否則兒子也隻有一死。”


    他與張氏多年夫妻,要說沒感情那是瞎話,但說為了張氏尋死他也還不至於,隻因藍如璿要死的話放在前頭,有了永安王那一遭,他怎麽也不可能讓女兒出事,是以才有這樣強硬的話丟給老太太。


    藍老太太沉聲道:“妻子不賢,家門不幸。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卻不識好歹……”


    “請問祖母是否還有別的吩咐,若沒有,那麽我們一家就告退了,也好早些回去收拾箱籠,離開伯父一家遠些,免得祖母掛心此事。”藍如璿打斷老太太的話。


    藍老太太麵沉如水,冷冷盯著長孫女許久,藍如璿含淚回望著,比起之前,眼中多了幾分淒惶,少了憤怒和強硬,她哽咽道:“祖母這樣心狠不留情,我們也沒什麽可說的,讓我們走,我們就走,池水胡同這個院子我們也不要了,全留給伯父當產業去,我們一家自去外麵找房子住。隻是有一樣,在我們搬走之前,咱們還算是一家人,請祖母和伯父顧念多年情分別到處宣揚什麽,給我們留個體麵。至於母親的事情,如若祖母逼迫,我們一家死在你跟前就是。”


    一番話說完,藍如璿眼裏的淚終於落了下來,似是不勝淒涼。


    藍老太太默不作聲盯著她,從臉上神色來看是不信她這番聲情並茂的,然而,過了一會,老人家看看小兒子,又看看一旁驚愕不已的長孫,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好,張氏的事情暫且擱下,既然兒子不領情非要守著惡妻過日子,我也不操這份閑心,隻是日後若是被她害苦了,泯兒你可莫要責怪母親沒給你機會。”


    藍泯立刻道:“兒子自不會反悔。”


    “那麽吉祥去將東西兩院的人都叫來,讓兩家分一分吧。”藍老太太揮手。


    吉祥就要出去,藍如璿道:“且慢。不用這麽麻煩,想必我們分家之後,想跟著伯父的人比要跟我們的人多,伯父這邊連問都不用問,我們自己回家去問奴才便是,誰要過來西邊的,我們不會強留。”


    藍泯聽女兒如此說,微覺詫異之後便也沉默,自不提太子和永安王的事情。藍老太太沉吟一瞬,點頭道:“也好。”


    “那麽孫女一家就回東院安排去了,祖母和伯父好好安歇著。”藍如璿行禮告辭,藍泯和藍琅相繼跟上,儼然藍如璿成了東院一家之主。藍老太太看著有些奇怪,但也沒管這個,由著他們去了。


    到得外頭,藍如璿冷冷吩咐門口候著的仆婢:“咱們回去。”一眾丫鬟婆子見她臉色不好,都是不明所以,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院門口的東院仆役們還在那裏跟外院的呂管事等人對峙,各自都不相讓,藍如璿走到院門口,朝東府管事問道:“你們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沒有?”


    東府管事一臉莫名,趕緊琢磨這“不該說”的是什麽東西,加上揣摩藍泯等人陰沉的臉色,心念電轉之間有點明白過來,立刻回稟說:“主子們還沒說破,奴才們自然不敢先討了這個頭彩,這半日隻是說點風涼話寒磣寒磣他們罷了,他們都蒙在鼓裏呢。”


    藍如璿點點頭,“做得對。叮囑下去,沒老爺和我的吩咐誰都不許亂說話。我們走。”


    東府管事連忙在前引路,招呼一眾奴仆跟在後頭,全家人俱都回東院去了。呂管事在一旁聽得幾人言語,隻覺東院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然而一時不得要領,隻得先帶著外院仆役們回返,私下再找小廝們仔細打聽。


    “呂爺爺,這牆怎麽辦?”有個小廝遲疑地指著被推翻的磚牆發問。


    呂管事不耐煩地擺手:“都已經推了還能怎樣,將碎石都搬到一邊放好,別亂亂的惹主子心煩。”


    ……


    碧桃一直在外間門外站著,麵上是在當差侍立,其實是注意著老太太房裏的動靜。然而屋中幾人說話聲音都不高,她在廂房這邊也聽不得什麽,隻看著藍泯一家子出來了,趕緊回去跟如瑾稟報。


    “太太,姑娘,她們走了,看起來臉色都不好,想是沒討得什麽便宜。”


    如瑾點點頭,“看來祖母該是徹底想開了,之前吉祥來說分奴仆的事情,我還有些不信。”


    碧桃道:“應該是真的,吉祥今日一直帶人在院子裏查問各處人等的關係。奴婢在廚房那邊的時候正好撞見。”


    秦氏道:“侯爺也是動了大氣,老太太再狠心,東府這次是沒有什麽便宜可占的,隻是不知道她們一家方才來時,為何人人都帶著喜氣。”


    “管她們呢,總之她們高興就沒好事,讓祖母處置她們便罷。(.)”如瑾看看依舊昏睡的青蘋,向碧桃道,“一直擔心著青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今日查出什麽沒有,高英那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氏也道:“是誰指使挑唆她做的麽?”


    碧桃麵有羞愧之色,低了頭道:“太太和姑娘恕罪,奴婢無能,沒有查出什麽來。奴婢將平日與高英有接觸的人都問了,大家都說沒在意她,甚至她什麽時候從下人房裏出來的都沒有人知道。”


    孫媽媽在一旁歎口氣,朝碧桃道:“也不怪你,是我那邊疏忽了,隻告訴過廚房那新提的代領管事留意她,卻沒交待清楚要仔細盯著,想是她們沒當回事。”


    如瑾問:“東院沒有人過來找她麽,或者哪個跟她接觸的人和東院走得近?”


    碧桃搖頭:“沒查出來。”


    如瑾沉思。這事情實在是有太多可能,之前沒著意盯著,一時查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即便不是高英自己一時衝動,現放著東院反目的事情,難免不是她們那邊懷恨報複,而董姨娘也在院子裏未曾處置,是她做了什麽也說不定。隻是最近事情太多她忽略了細微處,才鬧出這樣的事,最終如瑾隻得道:“暫且算了。以後需得更加留意院中人事,母親和孫媽媽那邊千萬警醒一些。如今隻盼著青蘋早日好起來罷。”


    孫媽媽道:“姑娘放心,太太我會照看好的。”又道,“姑娘別因青蘋的事情一味自責,實在是近日家中變故太多,您獨自一人支撐著已經很辛苦了。連日來處置了小彭氏,又讓侯爺摒棄了東院一家,院子裏各處的人更是老實了許多,這些都是姑娘的功勞,姑娘且想開些。”


    “嗯,我知道。”如瑾抱著湯媼蜷在椅子上,周圍一堆小巧軟枕圍著,淡淡點了點頭。


    秦氏看著有些心疼,也跟著勸:“母親這些日子也多賴你照顧呢,你小小年紀,做這些事情十分不容易,不要對自己太嚴格了,青蘋沒傷性命,以後咱們好好待她就是。”


    正說著,青蘋那邊動了動,牽扯了傷口,疼得輕輕叫了一聲,如瑾趕緊過去看,見她醒了。“青蘋,你感覺怎樣?”


    青蘋呆滯了一會,回過神來,虛弱笑著答話:“姑娘別擔心,奴婢沒事,姑娘沒傷著就好。”


    “我沒傷著。”如瑾心中一酸。


    碧桃上前握了青蘋的手:“你可嚇死我了!你放心,姑娘沒事,大家都沒事,那個行凶的奴才已經處置掉了,姑娘說要給你漲雙倍月錢,太太還要收你做幹女兒呢,你快些養好傷起來,才能讓主子們安心,我們看著也放心。”


    青蘋忙道:“不可這樣,姑娘,奴婢當不起這養的賞賜。”


    如瑾輕聲嗬斥碧桃:“說這些做什麽,再多賞賜也抵不過這份心,你糊塗呢。青蘋你好好養著,別在意這些。”


    青蘋道:“奴婢躺在姑娘床上已經是不合規矩,旁人不知道怎麽說呢,其餘的賞賜可別給奴婢了,奴婢也是一時情急而已,當不得姑娘和太太如此。”


    “好了別多說話了,小心傷元氣。”如瑾按住她,叫了寒芳拿湯藥進來,向輝家的又過來給青蘋換藥,大家忙了一陣。如瑾看時候不早,勸著秦氏回去休息了,自讓人挪了一張輕榻進來放在床邊,就在青蘋旁邊安頓著睡下。


    秦氏從如瑾那裏出來時,順腳去老太太房中點個卯,藍老太太正和藍澤說什麽,沒留秦氏多待,說了幾句話打發她走了。直到如瑾房中燈火熄滅了,藍澤才從老太太房中出來,到外院書房裏去歇著。董姨娘迎上來伺候著他盥洗,見他臉色不似出去時那般難看,就試探著問:“二老爺又去找老太太告狀了麽,老太太可有埋怨侯爺攆他?”


    藍澤道:“無事,老太太看樣子是徹底恢複了,已經讓兩邊徹底分家,還讓藍泯休了張氏。”


    董姨娘臉上一喜:“她老人家英明,二太太早就跟咱們這邊動手動腳的,是該受懲罰。”


    “人家的事別議論了,藍泯休不休妻與本侯無關。”藍澤方才在內院不覺怎樣,回了自己房裏一鬆懈下來,感覺頭疼更加嚴重了似的,靠在床頭直皺眉,讓董姨娘揉了半天也不管事,十分煩躁。


    “侯爺喝了藥早點歇下吧,說不定睡一覺就好了。”董姨娘端了藥過來。


    藍澤不耐煩她用羹匙喂,自己接過來一口氣喝了,翻身準備躺下,簾外卻有小丫鬟稟報:“侯爺,呂管事求見。”


    “求見什麽求見,多晚了還來煩我,這呂管事是越老越不頂用,我看他近日辦了不少糊塗事。”


    藍澤惱火的將小丫鬟罵走,不一會又換了一個才總角的小廝在外頭回稟:“侯爺,呂管事是有要事,十分緊急,請您一定要見見。”


    “混賬。”藍澤那裏頭疼一陣緊似一陣,聽了隻覺煩躁不已,又要將人喝走,還是董姨娘先反應過來,乍著膽子勸道:“侯爺,恐怕是有什麽要緊事,呂管事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東院才被老太太弄的沒臉,可別是他們又出什麽幺蛾子,您還是去看看吧。”


    藍澤聽了也覺有理,隻得揉著額頭坐起來,披了外衣去往外間。


    呂管事一臉焦急進門,禮都沒曾行完就惶急道:“侯爺,事情不妙啊,東院二老爺那邊攀上了貴人,恐怕與您不利。”


    藍澤一愣:“什麽貴人?”


    呂管事舉起袖子擦腦門上的汗,趕緊解釋道:“今晚他們那邊一直喜氣洋洋的,上下都帶笑,老奴就疑惑怎地被侯爺攆了還能如此,別是有什麽不好的算計,方才就讓孩子們拐彎抹角的去打聽,正好那邊有個奴才喝醉了酒,一時失言吐了出來,說是……說是二老爺要跟皇上做親家呢!”


    “……胡言亂語。”藍澤聽完立刻嗤笑,“一個奴才酒後說幾句混賬話你也當真,呂管事你是不是年歲太大,不宜當差了?要是精力不濟,不如早點回家養老去。”


    藍澤對於呂管事請人算命阻止喬遷的事情耿耿於懷,這些日子一直沒給他好臉色,此時見他深夜死氣白賴的求見,竟是為了說這樣的混賬話,更是怒火上頭。


    “侯爺,這是真的啊,不隻那醉酒的奴才如此說,老奴悄悄派人去牆根偷聽了一會,聽見其他幾個值夜的雜役也在私下議論此事。”


    藍澤頭疼的厲害,越發上火:“還不住嘴,奴才們的戲言你就巴巴跑上來報,真是可笑!就算是藍泯真的說了這話,也不過是人到絕境的癡心妄想罷了,理他作甚。”


    “侯爺您……”


    “呂管事,本侯念你多年辛苦,又伺候過父親他老人家,所以給你幾分臉麵,可你不要仗著資格老,行事沒了分寸。”藍澤打斷了還要再說的呂管事,甩袖子走回了內室。


    呂管事在原地愣了一會,最終重重歎口氣,轉身出去了。


    ……


    東院,藍如璿房中的燈火很晚還沒有熄滅。藍琅早回到自己那邊,拽了兩個丫鬟進屋歇息去了,藍泯卻一直在女兒房中商討事情。對於兒子的行為,他向來是放縱著,覺得無傷大雅,私底下還有些羨慕兒子沒妻室管著反而自在。


    藍如璿也不去管哥哥房裏的事情,如今更是一門心思都在今日新得的喜事上頭,因為有了老太太那樣的安排,她不得不跟先按捺住喜悅,跟父親商量之後的事情。


    丫鬟品霜添茶上來,又放了幾碟點心在桌上,給主子們當宵夜的吃食,然後輕手輕腳退了出去,不敢在跟前伺候。藍如璿和父親兩人坐在房中,低聲商議。


    回來許久了,藍泯的火氣還沒有消,一直坐在那裏念叨老太太偏心。藍如璿勸道:“父親不用這麽生氣,咱們一家子原本就沒靠著他們西府,自己產業自己打理,分就分了,怕他作甚。”


    “雖然分了幹淨,但總歸是心裏氣悶,憑什麽好事都讓他們先占了,好容易咱們有個喜事,還要惹一肚子氣回來,真是晦氣!”


    藍如璿勸了半日見無有成效,不免皺了眉頭:“父親,此時難道是抱怨的時候麽,難道要一直糾纏著老太太和西府,您就不知道想想要緊的事。”


    藍泯道:“什麽要緊事?”


    “自然是永安王那邊,不然我為什麽不讓您在西院把事情說出來,還要叮囑下人閉嘴?”


    “難道還有別的緣故麽?”藍泯道,“不是為了先隱忍著,等最後再揭出來讓他們悔青腸子?”


    藍如璿無奈,喝口茶壓了差點要騰起來的火氣,才耐心解釋道:“父親真是糊塗。讓他們懊悔有什麽要緊的,如今關鍵是要捂蓋住消息,別讓侯爺那裏知道太早,不然他要是發狠阻攔起來,事情黃了怎麽辦?”


    藍泯被說得一驚,“是了是了,他如今死活要決裂,恐怕不會借此跟我們和好沾光,還得阻撓一番。”說著就是頓足,“咱們開始想錯了,不該跟他去炫耀。”


    “開始沒有錯,當時咱們還不知道老太太這麽硬的心,隻道說了此事之後,侯爺懊惱之餘會跟咱們和好,但如今看他們鐵了心的樣子,咱們恐怕是要小心防範了。”


    藍泯頓時驚醒,惶急起來,突然意識到永安王那裏恐怕會有波折,原本人家要藍如璿就是看在襄國侯的麵子上,如今兩邊決裂,他們一家被踢出了侯府,若是人家計較起來反悔了怎麽辦。


    藍如璿道:“父親不用著急,分家的事情咱們拖著,管好下人別亂說引起侯爺的警覺,然後等著王府那邊來了消息,我進了府門住進去,這邊再怎麽鬧也都無妨了。”她對於自己獲得永安王的歡喜十分有信心。


    藍泯搖頭道:“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分家的事你就算穩住了老太太和藍澤暫時不說,底下人也能猜出來,若是被外頭人知道告訴了太子或永安王……唉,再說你要進王府的事情,咱們不說也有王爺那邊的人說,早晚會傳到藍澤耳朵裏去。”


    “所以咱們搶的就是這個早晚。我早一點進王府就是了。”


    “哪有那麽容易,得人家擇日子,難道咱們還能催著王爺不成?”


    “自然是不能,若是讓王爺知道我急著進府,未免會輕視我,以後日子不好過。”


    父女兩個商議半日沒有什麽主意,畢竟是不能左右高高在上的王爺,最終藍如璿道:“且先等等看,王府一旦來了消息,父親就趕緊找機會暗示他們把日子定了。這幾日父親先給我準備嫁妝,雖然不是正室名分,嫁妝也不能薄了讓人笑話。”


    ……


    中秋一過,天氣一日涼似一日,前些日子管著家中大事小事,心思在事情上,如瑾尚未有心情體會京城秋意。待得老太太接權管了家中事務,如瑾又身上不舒坦整日在房中窩著,這便越發覺得天氣寒涼起來。


    自從拆牆那晚之後,東西兩院倒是一連幾日沒有什麽動靜,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家中一時平靜下來。雖然這平靜有些異樣在裏頭,但鬧騰得實在太久了,這份平靜也是著實難得,不但老太太秦氏等人覺得稍微舒坦些,連底下仆役們心情也不再那麽戰戰兢兢,總覺得天要塌了似的。


    如瑾坐在大圈椅裏,滿身周圍墊了幾層軟墊子,不舒服的日子已經快要過去,她輕鬆了一些,靠在椅上閉目養神。


    青蘋在床上睡著,碧桃坐在一旁小錦凳上低聲說著話,將這幾日家中的事情說給如瑾聽。


    “吉祥姐姐得空找奴婢說話了,將那晚他們拆牆過來的事情透露了一些,說是老太太要徹底分開兩邊,二老爺也回去清理奴仆,卻不知為何沒有人願意過這邊來,許是他們暗地不肯放人,老太太就將和東院有關係的人都送到了那邊。”


    這事如瑾知道,這幾日家中有好幾個婆子丫鬟去了東院,她還納悶祖母是何用意,原來卻是這個緣故。她靜靜聽著,碧桃又說:“那日老太太還讓二老爺休了二太太呢,是大姑娘以死相逼攔下了。”


    如瑾微微張開眼睛,沒想到祖母這次竟然如此狠心,看來真是徹底想開了。她想了想,最終隻是一笑:“總之都分家了,藍泯休不休妻有什麽要緊,且不管他。”


    碧桃低低說起別的,都是老太太整頓家風的事情,今日打了這個婆子,明日攆了那個仆役的,都是平日裏憊懶慣了的人,一時讓其他奴仆也都打起了精神。


    如瑾默默聽著,這些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祖母幫她做了整肅奴才的事情,讓她省了不少力氣。


    為了不吵著青蘋,碧桃的聲音太低了,低得如瑾也迷蒙起來,昏昏欲睡。正當午時,陽光晴好,最角落的窗子開了一道小縫透氣,一陣風過來,恰恰把金黃色的落葉卷道紗窗上掛了。


    如瑾半合著眼睛,朦朧間看到那片落葉,歎道:“京裏樹葉落得早。”


    碧桃停了敘述,見如瑾有些心不在焉,就勸著她暫且睡一會。如瑾突然想起前世最後的那個秋天,也是在京城裏,也是寒涼的讓人不想出門。


    過了中秋,就快到九月了,她記得臨死的那一天就是九月的時候,瀲華宮前庭幾棵花樹的葉子都掉光了,一夜起來就是一層落葉,小宮女拿了掃帚日日要掃幹淨。兜兜轉轉的,怎地她又到了京城呢?


    興許她不該到京裏來,這陣子家裏真亂,是不是京城不適合藍家人居住?如瑾有些懊悔,當初別任著父親上京謝恩就好了,若是在青州時候就給他用上那樣的藥,拖一拖時日,說不定會有別的轉圜。


    隻是此時說什麽都晚了,已經到了京城,秦氏的胎經了那一晚的凶險,自此又要好好養著,再經不得勞累,短時間內恐怕藍家是不能回青州去了。如瑾暗暗歎口氣,隻能讓父親病上一段時候了,看看動向再作打算。


    她迷蒙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卻被一陣嘈雜吵醒。


    張開眼睛凝神聽了聽,是院子裏的聲音,有含糊不清的說話聲,還有叮叮當當的不知什麽動靜。如瑾回頭看了看青蘋,發現她也被吵醒了,不免蹙眉叫了丫鬟進來:“院子裏做什麽呢,日頭正午的該是全家午休的時候,誰這麽吵嚷。”


    蔻兒吐了吐舌頭:“姑娘,是……是外頭請來的天師作法呢。”


    “什麽天師,誰請的?”如瑾愕然。


    “老太太請的,說是近日來家中不幹淨,怕是有妖邪作祟,因此請了京郊無為觀的道士進來驅除妖孽,肅清宅院。”碧桃聞聲進來,低聲稟報。


    蔻兒點頭:“嗯,聽說無為觀是個香火很旺的地方,京裏很出名的道觀。”


    如瑾走到窗邊朝外看,果然有一個穿著八卦長袍的中年道士在那裏行事,手裏舉著木劍來回比劃,一會點燃符紙,一會上躥下跳的,口中嘟嘟囔囔念著什麽,周圍四個小道士站位輔佐。


    “老太太不是信佛麽,怎地叫道士進來了。”如瑾詫異不已。


    秋風將院中桌案上燃著的香燭氣吹過來,不免嗆人,如瑾關了窗子,轉回身來哭笑不得,“誰給老太太出的主意,真是荒唐。家宅不寧跟妖邪有什麽關係,都是人心不足。”


    碧桃低聲道:“吉祥姐姐說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


    院中做法的道士折騰了約有小半個時辰才停下,期間各種怪異響動,還不時一驚一乍的呼喝著,十分吵鬧。蔻兒一直在門口扒著看熱鬧,直到道士走了才回來說是老太太賞了好大一個封包,道士們自稱妖邪都清除幹淨了,但還需加持作法鞏固兩日,做滿三日才能徹底保全日後平安。


    晚間秦氏過來探望青蘋,和如瑾說起此事,歎道:“我怎麽覺得,這回你祖母清醒之後,行事不同以往呢?今日這樣荒誕暫且不提,這些日子裏對待底下人也過於嚴苛了一些,而且有點著三不著兩的,有時罰得狠,有時又輕,讓人摸不著頭腦。”


    如瑾道:“怕是她年紀大了,又是受驚,又是傷心,加上管家勞神,所以才偶爾犯個糊塗,且看一陣子再說,您隻管養身子,別在意這些事情。”


    秦氏說道:“我自是不能管著她,隻是也太可笑了,作法不說,還要一連做滿三日,這院子就這麽大,道士們一進來人人都不能出屋了。”


    果然到了第二日午間,又有幾個道士進來驅除妖邪,隻是換了人,不再是前日那一大四小。問起來,這幾人就說,前日那幾個有別的事,換人也是無妨的,他們都是同樣的傳承。於是老太太放了心,讓人在院子裏設香案又開始驅邪。


    如瑾在房裏坐著,不去管外頭如何吵鬧折騰,隻跟青蘋說話。青蘋可以下床走動,就不肯總占著如瑾的床,但凡不太疼的時候就下來走走,兩人站在長桌邊看寒芳用絹紗紮的花卉打發時光。


    突然院子裏門哐啷一聲響,似是被什麽人踢開了,就聽藍澤在院裏大聲道:“本侯家中沒有妖邪,無需作法,你們速速退去。昨日本侯頭痛在床沒來收拾你們,今日你們還敢來誆騙老太太,還不走開!”


    隱約有老太太的聲音怒斥,聽不太清,大約是不滿兒子所為。如瑾剛要議論兩句,猛聽得扒在門口看熱鬧蔻兒一聲尖叫,接著就是藍澤的呼喝,院子裏叮叮咣咣一陣亂響。


    “怎麽了?”如瑾快步走出外間去問蔻兒。


    誰料蔻兒慌慌張張就把屋門關緊了,白著臉往裏屋跑。“做什麽呢,小心撞著姑娘!”一旁碧桃拽住了差點紮進如瑾懷裏的蔻兒。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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