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瞅著倒地的美人皺了皺眉,“還沒說完呢。舒殢殩獍”——顯然對佟秋水的承受能力非常不滿。“抬走吧。”他揮揮手。


    花盞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王爺,抬到哪裏去?”


    自從鬧刺客後小雙子等人死去,至明在主子跟前的時間比他長,花盞這個名義上的領頭太監就越發怕說錯話,做錯事,幹什麽都有點戰戰兢兢,不如以前利索了。


    長平王轉身走了,沒理他。


    至明上前招呼了兩個跟班,低聲吩咐將小佟姑娘抬回西芙院去。花盞恍然,亦步亦趨地跟上主子,額頭冒汗。


    長平王晃晃悠悠朝園子裏去,走了一段路,才突然拉家常似的說:“花盞,你這段日子過得怎麽樣?”


    花盞一個激靈,忙低頭回答:“承蒙王爺關照,奴才不勝感激。”


    “嗬嗬,本王關照你什麽了?”


    “……”花盞沒有馬上回答,腦子裏飛快琢磨該怎麽答才能讓主子滿意。


    徒弟小雙子的死透著古怪,他還沒有笨到單純以為那是刺客幹的。王妃禁足不出,表明皇後的力量在這個府裏受到阻礙,身為皇後指派過來的人,他的地位非常尷尬。該怎樣回答,才能讓王爺覺得自己忠心耿耿並無外心呢?琢磨著,思量著,回話就慢了。


    長平王微微一笑,替他說了:“本王關照的,是你的命啊。”


    花盞更不敢接話了。


    論及生死,怕一不小心就禍從口出,丟了性命。


    進了錦繡閣後頭的小園子,長平王到亭子裏歇腳,後頭快步有內侍走上來往亭中的石凳上鋪軟墊。長平王坐了,看著臉色泛白的花盞,說:“不用怕,你還沒做過不好的事,這些年中規中矩服侍在本王身邊,本王暫且不想要你的命。”


    花盞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多謝王爺!多謝王爺開恩!奴才以後一定更加努力侍奉!”


    感激涕零到有些失了體統的叩謝,當著手下的麵,他卻一點不覺得丟臉。


    比起命,臉算什麽?


    原本對徒弟之死的猜測,對長平王和皇後關係的猜測,都在此時被挑明了。花盞渾身都在冒汗,冷風一吹,衣服貼在身上冰涼涼的。在慶幸保住了性命的同時,也戰戰兢兢的琢磨那個“暫且”是什麽意思,難道……以後還有丟命的機會?


    “起吧。”長平王道,“你以前做什麽以後就還做什麽,本王既然留了你的命,也就不動你的位份。你以前在鳳音宮伺候,但以後隻能是這裏的人,死了,也是這裏的鬼,懂麽?”


    “懂!懂!奴才明白!奴才從來沒有做過違背王爺的事情,請王爺明察。”


    “要是做過,你此刻還有命嗎?”


    花盞擦汗。


    長平王隨意地說著:“你不過是個幌子,皇後在內侍裏安排的眼線都藏在你身後,六喜是個老手,身上還帶著不弱的功夫,你那徒弟最近也不安分。不過他們藏得再深,本王都能挖出來除掉,所以……”


    “所以奴才任憑王爺驅策!”剛剛站起的花盞膝蓋一彎,又跪了下去。


    來王府侍奉好幾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皇後派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前後許多事一聯係,脈絡就清晰起來,以前不少疑惑的地方也漸漸明白——自己,果然是個招風的幌子。


    如果長平王沒有深挖的本事,那麽一旦出了什麽事,先被處置的豈不是他這個幌子?


    不由,心中就起了怨憤。


    反應並不慢的他,第一時間做出選擇,表了忠心。


    換來長平王滿意的點頭:“你果然不笨。”


    花盞暗道賭對了,叩首再拜:“奴才是鳳音宮來的,王爺留著奴才的位置不動,那麽奴才能做的,就不隻是伺候王爺。”


    長平王“嗯”了一聲,不置可否,讓他起身歸隊。


    花盞站在領頭內侍的位置上,身旁是近來突起的至明,後麵是兩溜垂首恭順的手下。頭一次,他發現這些平日裏任他差遣的手下,原來比自己更要得王爺信任。


    不然,為什麽王爺敢當著眾人的麵,和他說這些話呢?原是他們早就是王爺的人了啊!


    意識到這一點的花盞再次冒了一身冷汗。


    大晌午的,他覺得自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小雙子是自己的跟班加徒弟,平日裏看著很普通的人,還有急躁壞脾氣;六喜是向來就和自己不對付的家夥,因著覺得他有些古怪,才一直沒動他——不成想,這樣的兩個人,竟然都是宮廷的眼線?


    還有同被“刺客”殺掉的其他人,都是主子借故順勢除去的嗎?


    越想,花盞越驚心。


    以至於長平王跟他說話,開始他都沒聽見,木木呆呆的,直到至明碰了碰他的手肘。


    “嗯?啊……王爺您說什麽?奴才該死,奴才……”膝蓋一彎又要跪。


    “行了。”長平王揮揮手,“命都保住了,這麽緊張作甚?本王剛才說——本來不想留你的,日後找個機會將你除掉便是,你以前沒做什麽,誰能保證以後不做?”


    “王爺……”花盞腿軟。


    長平王話鋒一轉,“不過藍妃曾勸說,對無關緊要的人,得饒且饒,才是長久之道。本王想想也有道理,所以,你能不能一直保住性命,就由你自己決定了。”


    “奴才明白!”


    花盞頓時覺得藍側妃形象高大起來。


    主子自來是什麽脾性他清楚得很,藍側妃是怎麽勸動主子的?


    驟然想起方才的事,他一愣。“本王誰的身子也沒要”——這話太詭異了。怎麽先後受寵的佟氏姐妹都……都不曾……嗎?佟姨娘是王爺從青州帶回來的,藍側妃又是佟姨娘舊識,兩相對比,難道,王爺和藍側妃很早就……


    花盞頓時又是一個激靈。


    聽到了這些話的自己,除了投靠王爺,還有其他選擇嗎?恐怕方才的表忠心稍慢上一點,結局都難料吧……


    癡愣間,賀蘭來了。至明領著眾隨侍退避到很遠的地方,每人占住一角,將可以進園的通路都看住。花盞恍恍惚惚跟在至明身邊,遠望亭子裏相談的主子和賀蘭,深深意識到,這府裏的高低親疏,要從頭再認識一番才行。


    ……


    荷露隨著梅瓊在園子裏亂晃,身邊還有梅瓊的隨身丫頭,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看見綠葉子的花草也要驚歎“怎麽北方冬天也有綠葉”。荷露很看不上這主仆兩人的樣子,不斷腹誹:看起來漂漂亮亮的皮囊,內裏包的都是蒿草。


    不過秉著待客之道,還是很有耐心地陪著兩人。


    王府占地不廣,但花木種了不少,冬天也到處都是綠葉子,除了尋常越冬的鬆竹梅樹,還有宮裏花房培植的名貴品種,一眼望去四處都有綠意,配著蜿蜒的半結冰的曲水,實是冬日裏難得的景致了。


    梅瓊從辰薇院裏出來,一邊欣賞景致,一邊和荷露聊天拉家常,遇到好看的樹木山石就停下來觀賞半晌,不斷讚歎。荷露支應著,卻越來越不耐煩。


    因為梅瓊問的都是內宅雞毛蒜皮,什麽王妃好不好看,府裏一共有多少姨娘,什麽丫鬟婆子是不是都穿綾羅綢緞,睡楠木大床,什麽你們見過皇上皇後沒有,他們是慈祥還是威嚴,拉拉雜雜,仿佛她關心的都是這等事,眼界小得可憐,一副鄉巴佬進城的模樣。


    府中花木到處連通,除了張六娘的舜華院和長平王的錦繡閣被荷露攔了說不能隨意去,其他地方,差不多都被梅瓊一邊賞花木一邊逛到了。西芙院和錦瑟院附近她停的時間比較長,對往來進出的姬妾樂女們非常感興趣,不斷暗中觀察人家的穿戴。


    府裏女人多,平日裏沒事就在脂粉衣飾上留心,自然是爭奇鬥豔,惹人注目。


    聽說是側妃的客人,大家對梅瓊的注視保持了一定容忍,脾氣不好的也沒有翻臉,瞪兩眼就過去了。


    在西芙院附近的時候,恰好祝氏帶人出門,丫鬟手裏提著食盒。祝氏見了荷露,就打招呼:“怎麽不在藍妃跟前伺候?”


    “陪梅姑娘散步呢。您去哪裏?”


    “給王爺送點心去呢。”


    “這時候送點心?王爺怕是剛吃過午飯吧,哪裏吃得下。”


    “他吃不下就讓賀管事吃,他們在園子裏說話呢。”


    一問一答的聊了一會,祝氏才上下打量梅瓊,“喲,好俊俏的小姑娘,藍妃還有這樣的朋友嗎,也不早些介紹給大夥見識見識。”


    梅瓊被誇得臉色微紅,低了頭。荷露看不上她的小家子氣,笑嘻嘻回答祝氏:“不是我們主子的朋友,是江府五小姐帶來的,她家姨娘的侄女。主子她們在院裏吃飯呢,我陪她出來逛逛。”


    梅瓊臉色更紅,這次不是害羞,是尷尬。


    一個府丞本來就不入王府諸人的眼,她又是姨娘的親戚,實在太低微了。冒著藍妃朋友的名在園裏亂晃還好,一挑明,覺得別人看她的眼光都變了。


    偏祝氏還問:“既然是一同來的,怎麽不和藍妃一起吃飯,單單出來逛園子?”


    祝氏笑眯眯的,梅瓊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發問,怕荷露又說出尷尬話來,忙自己笑答:“我不餓呢,聽說王府花園漂亮,想來見識一番。”


    “哦,那你逛吧。”祝氏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朝荷露點點頭,帶著丫鬟走了。


    梅瓊非常窘迫。方才祝氏那一眼,分明帶著“一個破園子有什麽好看的”意思。作勢抬頭看了看天,“時候不早,要不,我們往回走吧?”


    “嗯。”荷露巴不得趕緊回去。


    梅瓊慢慢走著,往祝氏前行的方向而去,一邊走,一邊繼續和荷露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眼看著就快要到錦繡閣。


    “前頭別去了,那是王爺的屋子。”荷露提醒。


    “哦,剛才不是經過一次了麽,怎麽又繞回來了。”梅瓊一臉疑惑,跟著荷露拐上岔路,過了一會道,“剛才那位姨娘說,王爺在園子裏?幸好我們走得路巧,沒碰見他。”


    “那不是姨娘,是祝姑娘。王爺也不在這園子,不然早就碰見了,他大概在樓後的小園子裏呢。”


    梅瓊往雕梁畫棟的錦繡閣樓頭望了望,略微失望。


    不過,聽說祝姑娘不是姨娘,也讓她吃了一驚。那樣華美的穿戴,那樣從容的氣度,原來隻是一個普通姬妾?


    慢慢往辰薇院裏回返,有菱脂帶著江五跟前的丫鬟出來找。


    “姑娘去哪了?這麽許久,我們五姑娘已經用完飯了,您不餓嗎?”江五的丫鬟見了梅瓊就說。


    “還好,我不餓。”梅瓊很有禮貌地笑了笑,隨著丫鬟們回去。


    以為進屋會聽到江五的抱怨,但卻被告知江五喝醉在西間睡下了,她忙朝如瑾和劉雯告罪:“給藍妃添麻煩了,我們五姑娘酒量不好。”


    “我們知道。”如瑾微笑,客氣地招呼丫鬟給梅瓊重新擺飯。


    劉雯則直白一些:“我們認識懷秀比你時候長。”


    梅瓊低了低頭,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


    屋裏彌漫著醇甜的酒香,想必眾人之前喝過好酒了。不過丫鬟在小桌上擺了幾個碗碟,卻沒有擺酒。梅瓊臉色微黯,不過還是笑著客氣地問如瑾二人要不要再用些,如瑾笑道:“我們吃飽了,午後犯困,就不陪你了,免得你也吃不自在。請自便吧,不要客氣。”說完邀了劉雯同去內室歇息,“你在我床上忍一忍,我躺羅漢床。”又吩咐丫鬟等梅瓊吃完帶她下去安歇。


    梅瓊笑著道謝,目送如瑾二人進屋,聽得裏頭說笑了幾句便沒了聲息,想是都歇午了,便輕手輕腳坐下來,屏息吃了一碗飯。


    桌上菜蔬魚肉皆有,數量不多,卻色香味俱佳,她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就是進京投親,在府丞府上吃酒宴,或者姑姑花錢從外麵酒樓叫招牌菜,也都沒有這裏的好吃。不由就多吃了幾口,將桌上盤盞都空了一半。碗裏飯空,丫鬟上來問要不要添,她下意識想點頭,不過還是忍住了,笑著道謝,起身離桌。


    丫鬟手腳利落收拾了盤盞,裝到食盒裏提下去了,就有荷露上前帶她去歇午。如瑾和劉雯在東間,她以為會被帶去西間和江五一起,結果荷露卻帶她出了房門,往廂房裏走。


    那是下人歇腳的地方。


    梅瓊心頭微澀,卻沒說什麽,含笑跟著去了。誰讓自己身份低微呢,被人看輕,也是應該的。


    耳邊就響起姑姑私下常常叮囑的話,“嫁人才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想要不被人看低,想改命,就得往高了嫁。(.)我嫁進江府,你和你爹娘才有了進京見世麵的機會。你也別回去了,跟我一樣嫁在京裏才不辜負這樣的好相貌。”


    正想著,荷露已然開了廂房門,“梅姑娘請。”


    梅瓊站在門口朝裏看了看,倒不是和丫鬟婆子們在一處,小小巧巧的單間,桌椅床鋪幹淨整潔,幔帳也是一望便知是好材質的。心中稍寬,笑著朝荷露道謝:“勞煩你了。”


    “別客氣,這是我們平時歇息的地方,不值夜時大家輪流睡的,簡陋些,但被褥都幹淨,姑娘別嫌棄。要點香嗎,我去拿。”


    原來是丫鬟的房間。


    梅瓊心裏又澀了一下。雖然,這房間比自己在老家住的精致太多,但到底不能和正屋那邊相比。江五睡在正屋,她卻在這裏,這便是差距吧。


    “不用了,我不習慣用香。”客氣地請荷露回去了。


    一腳踏進門裏,還未及關門,那邊院門處卻有輕響。梅瓊下意思轉頭張望,非常意外地,一襲玉色長衫闖進了視線。


    劍眉,星目,顏如美玉而飽含英氣,那樣年輕俊朗的男子就突然撞進眼裏,迫得她呼吸一滯。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她一時看得呆了,忘記了男女之防,沒有進屋退避。那男子突然就轉過視線來,盯了她一眼。


    梅瓊感覺全身僵硬。


    好深邃的眼睛,讓人忍不住想走近些,沉醉其中。


    這個人是誰?在王府裏突然出現的男子,能隨意進出側妃內院的,是……難道是長平王爺嗎?她心跳加快,不想會有這樣的巧遇。


    可,側妃宴請朋友,他為什麽要闖進院子來,於禮不合啊。


    頓時就想起了不知何時聽來的傳聞,說七皇子風流好色。難道……正是因為院裏有陌生女眷,他才要故意闖進來?梅瓊立時紅透了半邊臉。


    登徒子!


    不懷好意的登徒子!


    可……也真是個漂亮的男人啊。


    姑姑的話又響在耳邊了——“男人好色是好是壞?那得看你有沒有”色“。你美,男人好色就是好事,你不美,當然要罵男人好色無恥見色忘義,其實不過是吃不著葡萄怨葡萄酸。”


    所以,這是一個機會嗎?


    梅瓊心裏天人交戰。


    淑女應守的矜持和稍縱即逝的、也許一輩子才會有一次的機會,該選哪個?


    進院門的正是長平王。


    他是打聽到如瑾歇午,又等了一會之後才進來的,想著如瑾和客人們此時應該都睡著了,不會有衝撞,卻不想,進門就碰見一個陌生女子。


    劉雯和江五他都不認識,一時不知道這是誰。不過,轉瞬間,看到女子所站的廂房門口,以及她臉上羞窘又複雜的神色,讓他頓時想起祝氏隨口提到的,江五帶來一個“親戚”。


    想必,這個就是江家小妾的侄女?


    怎地這樣做派?


    神色就冷了,移開目光,轉身叮囑迎上來的丫鬟們不要做聲。招手叫了吳竹春過來低語幾句,吳竹春進屋去了,他就在院子裏等著。


    眼角餘光裏,廂房門口的女子磨蹭躊躇一會,慢慢走了過來。長平王淡淡凝眉,身邊跟隨的兩個內侍就上前攔住了梅瓊。


    “……見過王爺。不知王爺會來此,妾身失禮了。”梅瓊輕聲說著,盈盈福身。


    長平王沒理她,微微背轉身子。是一個內侍低聲回的話:“這位姑娘請回,我們王爺稍停就走。”


    梅瓊訕訕起身,知道自己認對了人,卻不知道人家都不給她一個正眼。看他轉身避開,倒是一副謹守男女大防的樣子,可……既然要避,為何又直愣愣闖進院裏來?


    麵對著麵無表情的內侍,她隻好將聲音放柔些,“打擾王爺了,妾身這就告退。妾身初來京城不久,暫居姑母家中,見識淺薄,失禮之處萬請王爺恕罪。”


    說完,停了一下,見長平王還是不理,隻得輕輕轉身退下。


    行動間,袖中落下一幅淺粉色點綴石榴花的繡帕,隨風飄落,飄到長平王腳下。繡帕的主人渾然不覺的模樣,進了廂房,將門掩上。


    長平王看了看腳下的帕子,先是皺眉,繼而唇角略彎,眼見吉祥引著劉雯和江五從正屋出來,便示意身邊內侍將帕子拾起收了。


    江五還沒醒酒,腳步有些踉蹌,被劉雯扶著來到跟前,迷迷瞪瞪直往長平王臉上瞅。


    “見過王爺。”劉雯趕緊拽著她行禮。


    長平王示意兩人低聲,笑說:“是來請你們賞光做客的,初九那天早些來,可好?”


    兩人起初都詫異,怎麽這才做客沒走,又來相邀?不大清醒的江五歪著腦袋想了想,突然短促地“啊”了一聲,又趕緊回頭瞅瞅東屋,捂了嘴,瞪大眼睛盯著長平王。


    劉雯也反應過來,“王爺……”


    長平王朝兩人微笑。


    劉雯拉著江五福身:“多謝王爺,我們那日一定早早就到。”


    “謝什麽,該是本王謝你們。”


    劉雯和江五對視,都是頗為高興。江五大著舌頭說:“王爺哪用親自來說,還怕我們不來麽,遣個人過來知會一聲不就成了。”


    “親自來說,顯得心誠。”長平王笑笑,點頭道,“打擾了,你們接著歇息去吧,不速而來,可別怪本王唐突。”


    “怎會。”劉雯福身,長平王便帶人走了。


    江五瞅著重新閉合的院門咂嘴,滿腹憧憬,“我以後要是也能嫁這樣的人多好,真體貼,長得又好……不過,就是身邊女人多了些,要是我嫁人,一定管著夫君不讓他納妾。”


    劉雯啐她:“什麽都敢說,你知不知道什麽是羞臊?”


    “我臉皮厚。”江五笑嘻嘻的。


    兩人並肩走回屋裏去了。整個過程都是輕手輕腳,也沒人高聲說話,如瑾在屋裏一直睡得香甜,沒被吵醒。江五睡不著了,拽著劉雯去了西間嘀咕。因著如瑾的關係,原本隻是點頭之交的兩人也成了親近朋友。


    廂房裏,梅瓊透過沒有關嚴的門縫,將整個過程收在眼裏。聽不見幾個人說了什麽,但看著對自己冷冰冰的長平王和江劉兩人有說有笑,她心裏頗不是滋味。


    不過,那帕子……


    雖然收在內侍袖子裏,但,也算是長平王收了吧?以後會怎樣?


    今天就被留下來?……似乎不大可能。


    在某一天,一頂小轎進江府,將她抬走?


    或者,隻是被邀請出門相會?老家那邊常有富家子弟這樣誆騙女孩子,始亂終棄,京都子弟也會如此嗎?


    梅瓊心裏頭亂亂的。


    ……


    佟秋水昏迷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醒轉。


    張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幔帳擺設,她認出是自己的房間。滿屋簇新的家具用物,一度是她這個“新寵”得到的賞賜,現在看來都成了笑話。


    床邊衣架上搭著柔軟輕暖的裘袍,生平第一件貴重大衣服,此時再看,也變得紮眼了。


    本王從一開始也沒想要你。


    想讓瑾兒看看你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做出什麽事。


    本王誰的身子也沒要,你們不是一個笑話嗎?


    一句一句的,隨著意識恢複,長平王說出的那些刺心話語就相繼湧到耳邊。你們不是一個笑話嗎?你們不是一個笑話嗎?


    佟秋水感到頭疼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哇”的一聲,伏在床邊吐起來。


    聽到聲音的丫鬟碎步跑進屋,被嘔吐物的酸腐氣熏得捂了鼻子。“姑娘,醫婆說您摔倒時候傷了腦袋,需要靜養一段日子,保持心情愉悅,這樣才能好得快。”


    佟秋水吐到最後就是幹嘔,趴在床沿上大口喘氣。試探摸摸腦後,果然有個大包。


    是昏迷之前摔倒撞地所致吧?長平王身邊那麽多隨侍,有幾個就站在她跟前,可她倒下,沒有一個人去扶,任由她撞到腦袋。這要是摔傻了怎麽辦?天寒地凍,那麽硬的地麵……


    長平王,竟然一點都不憐惜她。佟秋水慢慢合眼,眼角滾下淚珠來。


    醫婆說得輕巧,什麽靜養,什麽心情愉悅,可能嗎?


    地上的穢物被丫鬟捏著鼻子收拾走,佟秋水也不在意丫鬟的嫌棄,扶著床欄慢慢坐起來,穿了鞋,搖搖晃晃下地。


    “您做什麽去?”丫鬟欲待阻攔。


    佟秋水一把推開她,踉蹌著朝屋外走。屋門一開,冷風灌進來,將沒有穿裘衣的她吹得打了寒戰。她也不在意,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出了門。


    祝氏正在院裏和人聊天,大家看她如此,有人詫異,有人幸災樂禍。祝氏說:“小佟姑娘不養著,要去哪裏?王爺吩咐了,這段日子讓我好好照看你,不要你亂跑。”


    照看?是監視嗎?


    佟秋水冷笑:“我去看姐姐。”


    “哦,那你去吧,王爺說以後隨你看。”


    佟秋水扶著牆晃蕩著向前,聞言扭頭瞪著祝氏:“你都知道了?你還知道什麽?”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何必事事跟你稟報?”祝氏笑說,“佛家都說回頭是岸,我看你也不是個特別不懂事的,要是實在想不開,去小佛堂那邊念幾天經,說不定能寬寬心。”


    “不勞指教。”


    佟秋水咬著牙往後頭姐姐住的獨院裏挪,挪幾步就要停下來歇歇,抵擋一陣陣的暈眩。一路穿過西芙院幾進房舍,到後頭角門的時候,全院子都把她狼狽的樣子看光了,她也不在乎,直接去拍了姐姐的院門,待婆子開了門,徑直闖進房裏去。


    佟秋雁看見妹妹披頭散發的樣子嚇了一跳,“你、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王爺不是不讓你進來嗎?”


    佟秋水抓住姐姐,瞪著她問:“王爺是不是沒納你,是不是?你跟了他一年多,他一次都沒碰過你,是不是,是不是?”


    “秋水你……你到底怎麽了?是誰給你說了什麽?”


    “別打岔!回答我!他是不是根本沒要你的身子,啊?”


    佟秋水抓著姐姐的肩膀猛搖,將佟秋雁也搖得頭暈起來。“秋水!妹妹!你停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佟秋水盯著姐姐驚慌的臉色看了半日,突然放開她,仰頭大笑。


    “哈!果然你也是這樣,他根本沒要你。空擔個姨娘的名頭,你算什麽姨娘呢?還囑咐我要注意子嗣,是不是你覺得自己沒指望了,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你,哈哈,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一樣啊……”


    “秋水……”


    佟秋雁被妹妹的話嚇住。什麽叫“我和你一樣”?難道……


    怎麽會,怎麽會?


    王爺不是早就看上了妹妹嗎?


    “秋水你別鬧了,冷靜點!”佟秋雁按住妹妹,將她按到椅子上坐著,回頭看了看門外,低聲道,“你的意思是王爺沒收你?那麽,那晚是怎麽回事?”


    佟秋水笑嗬嗬看著姐姐,長平王說,她們姐妹是個笑話。他說得對吧?她也覺得姐姐好笑。


    佟秋雁被妹妹盯得發毛,呐呐地道,“你說……你說王爺他是不是……有病?”


    比如,不能和女子同房的病。


    佟秋水仿佛沒聽到,隻問:“姐,你為什麽要跟王爺離家?姐,你在王府,真得飽受欺淩嗎?”


    佟秋雁張大眼睛,“你說什麽?你為什麽這樣問?”


    “因為王爺說,是你自願跟他走的,是你非要離家的。而你在王府什麽境況,除了禁足這幾日,我冷眼看著,似乎你也未曾受苦。”


    “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姐,是我冤枉你了嗎,還是王爺冤枉你?”


    “秋水,你……你怎麽能這樣看待姐姐?”佟秋雁眼裏湧了淚。


    佟秋水又吐了一陣,緊緊握著姐姐的手臂,大口喘氣,好一陣才平複。


    這一陣嘔吐,讓她的情緒頹廢了很多,臉色蒼白萎頓在大圈椅裏,無聲地笑。“姐,我怎麽看待你,還重要嗎?我們都陷在這裏了。此生此世,再無出頭之日。王爺非常討厭我們,他說,我們是個笑話。”


    佟秋雁震驚。


    “姐,你為什麽不好好嫁人,任著悔婚也要離家。我呢?我怎麽就沒看上那個郎助教,鬼使神差的,非要紮進這王府裏頭來……”


    “秋水,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佟秋雁根本不能理解妹妹突然的轉變,立時想到一個可能,“是不是……是不是藍妃?她跟你說了什麽,她在離間我們是不是?”


    佟秋水默默看著姐姐,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


    ……


    京城南部多是平民居所,一條一條的街道都不寬敞,少有鮮衣怒馬的豪富子弟和金碧輝煌的車駕經過,牛車,驢車,手推車,粗布衣衫的民婦,裹著臃腫大棉襖的漢子,到處亂竄的無知頑童,是這些街道上的主要人流。


    被街道隔開的居民區,胡同交錯連通,將一座座土房石房連接起來。若是有個青磚灰瓦的齊整院子,那就是這一帶的富人居所了。


    傍晚時分,家家房頭炊煙起,正是各家各戶做飯吃飯的時候,街頭巷口行人少了很多。不過一條普通小巷的普通小院門口,還是有來往不停的人進出。進去的,帶著期盼,拖著病體;出來的,手裏大多拎著藥包,麵帶感激。


    直到太陽落了山,還有人攜家帶口要往這院子裏進,門裏出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笑眯眯,客氣地請來者回轉,說今日問診時候到了,明日請早。


    “這……這可咋好,俺們坐了一天的牛車趕過來的,看完病連夜回去,明天要把車還給人家,不然租兩天車又要費錢啊。小哥行行好讓我們進去吧,俺家孩子這病看了許多郎中都說沒法治,就指望您這裏了。”


    小男孩為難。


    院子裏就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除夕,讓他們進來吧。”


    “可是,師傅您今天看得人太多了,會累壞的。”


    “無妨。”


    一家子人湧進去,在並不寬敞的廳堂裏,抱著孩子接受診治。最後看完了病,拿著藥方又是為難。“先生您看這……這藥得吃多久才能好?”


    “先吃一旬,到時再來讓我看。這病拖得時候太久了,朝夕之間是治不好的,要長期調理。”


    “那……不知我這些錢夠不夠買一旬的藥?”


    “夠了。除夕,去配藥吧。家裏沒有的就到街上藥鋪找。”


    小男孩看看鄉民黑黝黝手掌裏攥的銅板,再看看方子上羅列的藥材,苦著臉,帶著千恩萬謝的一家子出門去了。


    內室簾子挑起,眉頭深鎖的老者從內走出來,朝著方才聞診的郎中歎氣,“那點子錢兩天的藥都買不來,你要自己搭出多少去?”


    “我又不靠賣藥賺錢,給夠本錢便可以。”


    “恐怕本錢都不夠吧?還有你不收診金的?”


    “這家人太窮,隨手幫一把。”


    老者頓足:“你這樣子何時才能攢夠錢成家!讓你歸宗,你不肯,引薦你進太醫院,你也不肯。那你起碼成個家延續香火啊,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還能活幾日,入土前還能不能看你成家立業了?你們這一支,難道要從這代斷掉嗎?”


    “怎會,祖屋裏住著好幾房,子子孫孫,拖家帶口,不都是香火。”


    “那些個不成器的,別跟我提他們!在我眼裏,隻有你才是嫡傳。”


    “二爺爺,我已經不是他家的人了,以後,這種話就不要再提了吧。”


    “你……”老者咳了幾聲,拂袖,“不跟你說這些沒用的。你隻決定吧,要麽跟我去太醫院接班,要麽,立業成家讓我看到你生兒子。下回我來,你必須給個選擇,不然……不然以後少跟我打探消息。”說罷憤憤而去。


    一襲麻布青衫的男子將老者送出院子,目送老人家遠去了,這才回身帶上院門。


    “我早已不需要和您打探消息了。”他輕聲笑笑,清俊的眉宇之間隱有落寞。


    返回房中,掀開素麵棉布簾子,一隻腳未得踏進去,他卻箭一樣彈了出來,整個人退後一丈多遠。


    “誰?”不動聲色握住了牆角豎立的竹竿。進屋的一瞬間他感覺到屋中有人,麵目未曾看清,便警惕地退了出來。無聲無息,趁著他送人的工夫潛入房中,恐非好人。


    屋裏傳出低沉的笑,“淩先生好身手啊,這地方小,不然我倒想跟你討教兩招。”


    “些微防身之術,不值一提。不知閣下何人?若是問診,今日已結束,恕不遠送,請走吧。”


    “不問診。想和你討個方子,能進來說話麽?這麽隔著門裏門外,仿佛我有多討厭似的。”


    這偏居小院的郎中正是淩慎之,近來一直住在這裏,一麵研究醫書,一麵給鄉鄰治病,賺些微薄收入聊以度日。生活很平靜,像城南許多平民人家一樣,每日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而這日暮時分突然闖進房中的男子,是他平靜生活中許久不曾遇到的意外。


    對方一直帶著笑意說話,可他本能感到抗拒。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他便產生了不想與之結交的感覺。


    被邀請進屋,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想,才放了手中竹竿,慢慢走到屋裏去。


    棉布門簾一合,屋中陡然亮了起來,有人點亮了油燈。淩慎之這才發現屋中不隻一個人。


    正中椅子上坐著的,是一個黑衣黑褲的年輕男子,長眉鳳目,顏如美玉。旁邊還侍立著兩個同樣一身黑色穿戴的隨從,布巾包著頭臉,隻露出古井無波的眼睛。


    三個人都很安穩,但淩慎之見到的刹那,就斷定自己根本不是幾人的對手。隻要他們願意,瞬間就可以暴起困住他。


    於是便釋然了,反而放鬆下來,朝著正中而坐的男子拱了拱手:“敢問閣下姓甚名誰,來此要討什麽方子?鄉野郎中,恐怕會讓閣下失望。”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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