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旱,冬月時分才下了第一場雪,進了臘月,又不下了。所謂瑞雪兆豐年,冬天時候雪量太少,開春的播種又要受影響,京外莊子上的毛旺來送年禮,將老農們的擔憂念叨了許久。


    如瑾聽說後,頗有一種民生多艱之感。去年京裏才鬧完天帝教,緊接著越年又是旱情,要是明年再接著旱下去,別說江北鬧暴亂,京畿地區恐怕也會不安穩。不過,這些事都是朝堂上的皇帝和堂官們該操心的,旁人擔心也是白浪費精神,不能幫助分毫。然而臨近年底,從上到下都盼著過年,之前又有永安王之事讓朝臣不敢亂動亂說,近來的朝政議事就頗為平淡,長平王人在家裏,眼睛卻長在外麵,偶爾將外頭的事情和如瑾說上一些,連他自己也說得犯困。


    進了臘月之後,如瑾平靜生活裏額外的兩件事,一是幫著彭進財往佛光寺那邊做買賣,一個就是等著娘家那邊收青州的進項。


    佛光寺的事問過長平王了,他說和那邊不熟,不過可以輾轉幫忙找人疏通,在寺外人來人往的地方圈一塊地當攤位,生意保準不錯。如瑾想了想,覺得這樣不好。她一個小的不起眼的繡品鋪子,本來就不想驚動任何人,不然以皇子側妃的身份何至於跑到平民區租賃鋪麵去。這次若真是在寺外圈地占攤,跟周圍小販一比純粹是鶴立雞群,多紮眼,傳揚開去,人家要議論長平王府了。


    不如還是去找江五?


    如瑾就跟長平王說:“京兆府的府丞和各處寺廟大約會有來往,就算不熟,過去搭話人家也不會不理。我想著,與其我一家占地,不如就讓佛光寺開出一片地方來專給香客們歇腳,弄些吃的喝的攤位上去,我的鋪子再去,香客們吃喝歇息完了買個小物件就順理成章了,不打眼,說不定還比單開獨攤好得多。”


    長平王有些意外:“你哪來這麽多古怪想頭。不像王妃,倒像奸商。”


    你才像奸商呢!


    如瑾瞪他一眼,“隻不知佛光寺是什麽背景?要辦成這事,光靠江府丞大約力量不夠吧,私底下需要找誰疏通呢?”


    但凡各處能傳承的大寺,背後都有扶持照看的人,譬如在青州時藍老太太就是石佛寺的主要香客之一,到了京都這塊地界,遍地豪門高官,單憑襄國侯府的名頭已經不夠看了,靠著江府丞明裏去牽頭說和,私底下可能還要找能說了算數的人,這人若找的合適,江府丞都不必用了。


    “佛光寺啊……”長平王想了想,“以前王韋錄的老娘總去上香,現在似乎是幾家堂官的女眷都愛去,回頭叫唐允過來問問,他知道詳細。該找誰,讓賀蘭幫你做去。”


    一個小生意,動這些人幹什麽,小題大做。賀蘭還好說,那唐允,如瑾知道是他不見光的僚屬,為了一個小鋪子豈敢動用。


    “……要麽還是算了吧,讓彭進財派夥計挑擔子賣去,興師動眾的犯不著。”


    長平王笑說:“別,就這麽定了。好容易你鬆口讓幫忙,我豈能不抓住機會。”


    這算什麽機會……如瑾不能理解。


    長平王說:“誰讓你事事都自己辦的,以前在家就算了,嫁了我,還要自己動手,那我是擺著看的嗎?給你的銀子你全收著不用,回頭自己去掙錢,還不讓我幫,我很挫敗你知道嗎。”


    這便是男人的自尊?


    “可我一個小鋪子,動你的關係……”說起挫敗,其實如瑾覺得,佛光寺這事求到他跟前才叫挫敗,她本想著全然自己解決的。要不是想快些賺銀子擴張生意,她都不跟他開口。


    “那怕什麽。你是我的女人,不用我的名頭又想用誰的,但凡你當我是一家人,就不會這麽多顧慮。”


    長平王笑嘻嘻地說話,可如瑾知道他在意了,忙解釋說:“我不是不想動你的關係,用你的名頭,而是要看何事。人家佛寺辦法會,你去做生意,這本就容易讓人議論,而且就算寺裏允了辟地開攤,堂堂王爺跑去與民爭利也不成話。”


    “這麽說還差不多。”長平王滿意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那麽……”


    “那麽你就去找江家吧,江府丞雖然好色下賤,官麵上還是挺有彎彎繞繞的一套,著他給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牽線,私下我再讓賀蘭疏通,十有八九就成了。”


    這主意還好,如瑾自動忽略長平王對江府丞的評價,笑著跟他道謝,回頭給江五小姐去了信。


    江五很快就回了一封語氣雀躍的回信,興衝衝說了半日佛光寺法會的事情,講述往年怎麽跟母親去上香,怎麽看和尚們唱經講經,大半篇幅都提到了一個佛光寺主持的弟子叫了塵的,說他講經有多好,臨到末尾,紙都快寫不下了,才擠了幾句話,說一定將如瑾托付的事情辦好,跟父親好好說這件事。


    如瑾看完信哭笑不得,沒想到看起來十分跳脫的江五竟然會喜歡上香聽經,再看一遍,又從字裏行間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意思。


    她怎麽提起那個了塵和尚這樣高興?


    她是喜歡法會呢,還是單喜歡佛光寺的法會?


    許久沒見了,如瑾忽然起了想見見她的念頭,上次托她父親辦事還沒當麵酬謝呢。雖然彼此地位不同,江府丞說不定很願意給王府側妃出力,但女人之間走動交友還是不要論那些身份地位更好,如瑾想交一些單純的朋友。


    於是就去問長平王:“我如果和江五小姐走動,比如見麵,同遊,逛街之類,會影響你在外麵的事嗎?”江府丞官職不高,畢竟也是京兆府的,如瑾不能不考慮這個。見麵和寫信往來不同,是要被人家看見的,她可不想因為私事影響長平王在外的布置。


    長平王似乎也很滿意她的事前詢問,目光比平日更和煦,笑著說:“沒關係,江府丞是個扶不上牆的,很懂得什麽叫難得糊塗,他就在府衙混日子呢,平生最大愛好就是收攏美妾,誰也不會認為他有心參與上層事。”


    平生最大愛好就是收攏美妾……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感覺如此別扭。


    “那我可以邀江五小姐到家裏來嗎?”


    “可以啊。”


    如瑾就放了心,著人去江府送了信。[]


    江五好像正在家裏悶得難受,接信之後連回信都沒寫,直接告訴送信人傳話,說隔日就來找如瑾玩。如瑾也被她興衝衝的情緒感染了,無端心情變好,也開始期盼見麵的日子。後來想了想,請一個也是請,兩個也是請,索性把劉雯也叫上了,大家一起熱鬧些。


    於是初六這天一早,如瑾早早起來,中途被長平王按住推拿一番,然後梳洗換衣吃飯,扔下長平王在錦繡閣睡懶覺,獨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等客人。


    說好了上午兩人就來的,如瑾早就備好了午飯的菜單子,褚姑一早便在廚房裏忙著和麵蒸點心。經過了永安王一事之後,很久都沒有這樣高興過了,如瑾心情一好,連帶著吉祥竹春等人也行動帶笑,小小的辰薇院裏外揚著笑語。


    側妃要宴客的消息在府裏傳開,大家都知道了,錦瑟院的人就來問需不需要上歌舞絲竹。如瑾被問得哭笑不得,趕緊將人打發走。這都什麽毛病,純粹是以前長平王養出來的吧,每逢酒宴必有歌舞。她們幾個女孩子相聚,弄一堆舞女在眼前晃蕩什麽?


    這還不算什麽,煩的是那個新進府的貴妾紀氏。因為長平王一直沒有傳貴妾入侍,羅氏還沒什麽,紀氏瞅個空就往前湊,往長平王身邊湊,也往如瑾身邊湊,弄得如瑾不勝其煩,顧著她娘家同是勳貴,一時也沒跟她翻臉,輕描淡寫地打發,由著她去了。誰想這一日請客,前門上剛報劉家小姐進府了,如瑾帶人去二門相迎,後頭就跟來了紀氏。


    “藍妃宴客,我也來湊個熱鬧吧,以前在家時我們閨閣朋友間也是時常相聚,都是人越多越高興。”不請自來的熟絡,打扮得還花枝招展的,玫紅裘襖同色馬麵裙,金絲繡成的寸許寬錦帶將纖腰束起,十分妖俏。


    如瑾待要遣退她,那邊劉雯已經進來了,隻好先將她放下,轉身去迎客人。劉雯一身素花暖煙色的襖裙,外罩石青氈鬥篷,除了領著隨身的丫鬟,後麵還跟了好幾個力壯婆子,手裏大包小包拎著。


    見了如瑾就笑:“嗬,你是不是長高了,以前你似乎比我矮一頭,現在隻矮半頭了。”


    “姐姐是誇你自己身量高挑呢吧?”


    彼此親戚,關係又不錯,打起招呼來也十分親昵。兩人拉著手寒暄幾句,那邊紀氏就走上來,笑眯眯說:“這位貴女是誰,看著麵善呢,隻是我記性不好,這麽好的樣貌竟也記不起是誰了,藍妃快給妾身介紹介紹?”


    劉雯的目光就從如瑾身上轉過去,將紀氏頭上腳下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端莊含笑。


    如瑾不快。


    劉雯是麵上矜持內裏熱絡的性子,跟家人朋友說笑無忌,見了生人或不待見的人就儼然成了大家閨秀,一句多的不肯說,看著是端穩,其實是拒人千裏的。本來兩人氣氛好好的,被紀氏這麽一打斷,劉雯就轉了態度,生給人添堵呢。


    再者,哪有當麵叫人“貴女”的,頭回見麵上來就說“這麽好的樣貌”,看起來恭維熱絡,實則卻是一副長輩見晚輩的口吻,難怪劉雯要心生不快,矜持微笑。


    “紀姨娘,這是我表姐,來見禮吧。”如瑾促狹心起,擺了側妃的架子。


    既然她要介紹,那就介紹。


    單論出身,紀氏要高劉雯一頭,但如瑾就故意按親戚論。


    紀氏笑容微僵,站在那裏念叨:“是藍妃的表姐啊,怪不得,氣度不同尋常,嗬嗬……”


    如瑾就瞅著她,也不接話,專等她問禮。


    紀氏尷尬。


    還是劉雯將場麵圓了過去,禮貌地朝紀氏笑了笑:“您姓紀,莫非就是林安侯家的姑奶奶?幸會。”


    “嗬嗬,幸會幸會。”紀氏被如瑾緊緊盯著,到底沒敢繼續詢問劉雯的出身。


    “紀姨娘,多謝你來迎接我家表姐。不過看你似乎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如瑾攜了劉雯的手,徑直越過紀氏麵前朝裏去了。


    紀氏臉色紅白交加,訕訕在後喊著告辭。


    劉雯隨如瑾進了辰薇院,低聲問:“這個紀氏一直這樣的性子?跟她家嫂子真像,私下裏大家都說林安侯夫人行事顛三倒四。紀氏被她嫂子帶大,脾氣倒學了十成十。”


    “她可不就是這樣,從進府就沒一天消停,上躥下跳總想露臉。我實在不耐煩她那股巴結討好的勁頭,懶得敷衍她。”


    “這種人別說敷衍,和她親近也沒用。麵上親熱,她心裏頭不定琢磨什麽呢。”劉雯笑道,“她哥哥林安侯養了她許多年,輕易不和人結親,終於是憋著將她弄進了王府,可看她這樣子,聰明和愚蠢全都擺在臉上,似乎也沒什麽前途,空長一副好皮囊了。”


    “理她做什麽,來,嚐嚐我這裏的點心。”如瑾請劉雯坐了,將褚姑做好的第一份糕點讓到她跟前。


    劉雯讓跟來的婆子們把東西放下,招呼吉祥:“都是些家用和吃食,祖母和母親讓我帶來的,你幫你主子清點入庫吧。”


    如瑾笑道:“舅祖母和伯母太客氣了,也不怕把你累壞了。”朝吉祥點點頭,吉祥就笑著領劉家婆子們到廂房放東西歇腳去了,不一會又呈了一份單子上來,是給劉家的回禮,如瑾看了無甚不妥,便讓她去準備。


    這邊劉雯打量房中的布置擺設,忍不住稱讚:“真想不到,王府畢竟是王府,其餘人家再富貴也比不上。”


    如瑾笑:“我就不信京裏那麽多豪門大戶,沒有比這裏還好的。”


    “有是自然有,論貴重奢豪,你這裏不算頂尖,但屋子又不是越奢侈越好,否則大家全都住金屋子不好麽?所謂真富貴,是貴到骨子裏,不是貴在麵上。你看看你這裏的用具擺設,哪件不是有品格的?”


    “多謝誇獎。那麽今日我在‘真富貴’的地方招待你,不算辱沒了吧?”


    “嗯,還不錯。”


    姐妹兩個相視而笑,輕鬆的玩笑讓如瑾心情非常好。


    趁著丫鬟們煮茶端食盒不在跟前的時候,劉雯近前悄聲:“聽說王妃禁足,是真的?你沒事吧?”


    “王妃的事牽連著宮裏,我和她不同,放心。”如瑾很感動。隻有真正關心的人,才會這麽問。


    “那就好。”王府內事,劉雯點到即止,不便多問。


    如瑾不好跟她解釋長平王的事,便用話岔了過去,聊一些家常瑣事。後來說起悄悄話,如瑾詢問劉雯的婚事,她也不小了,卻還沒有訂親,也不知劉家伯父伯母是什麽打算。


    劉雯倒也沒避諱,直接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原是軍功出身的,婚姻嫁娶多半都在這個圈子。哥哥要走科舉,可今年的春闈沒有如願,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父親原本想和士林搭些關係,但有了潘家那檔子事,心思也灰了,覺得文人心思彎路太多,所以還想給我在軍門人家裏找。可你也知道,這樣的人家但凡好一點的,不一定看得上我們,落魄的呢,子孫要想重振家業還得去軍裏曆練,但曆練這種事,又不是有本事就能出頭,前途也是渺茫……父親母親考量了好些人家,高不成低不就的,我這不就耽擱下來了。”


    還真是,劉家這情況,想找個合適的人家不容易。


    “那你自己怎麽想的呢?”


    “自己想?”劉雯訝然,沉思一會,搖搖頭,“我沒什麽想法,也不著急,覺得在家挺好的。倒是長輩們越來越急,總說我年紀太大了。”


    “姐姐這年紀不著急出嫁,不過能早些訂親也好。”


    “看命吧。”劉雯對自己的婚事還真是不擔心。


    姐妹兩個聊了許久,劉雯吃了半盤點心,兩人又下棋消磨了一會時間,江五小姐卻還沒到。“咦,江家小姐怎麽不來呢?她那個性子,要是跟你真心好,應該早早上門才對。”


    如瑾也覺得奇怪,叫人去府門看了好幾次,最後還讓人去半路上迎一迎。


    快到午時,前去迎客的人才回來稟報,說江五小姐的車到了,特意報了一聲是兩輛。


    如瑾劉雯對視,都覺得奇怪。怎麽是兩輛車呢,又不是高門大戶女眷出遊,丫鬟婆子要單獨占好幾輛車,江家這樣的人家,該是小姐丫鬟同坐一輛,頂多車邊多跟一些婆子仆從罷了。


    雙雙迎出二門去,見著江五小姐懷秀遠遠走來,身邊除了幾個丫鬟,還跟了一個水藍鬥篷的年輕姑娘,看衣飾就不是隨侍,該是和江五差不多的身份。


    走得近了,如瑾發現江五臉色不是太好,隱隱帶著火氣。“懷秀,怎麽這時候才來呢,讓我們好等。”因為兩人平日書信往來,見麵不多也不生分,如瑾笑著將她迎進了門。


    江五平禮和如瑾劉雯相見,笑容有些不自在,“睡過頭了,來得晚,姐姐們可別罵我。”


    “怎會,就知道你是個貪睡的。”


    睡懶覺的理由牽強,但如瑾也不會當麵戳破讓朋友難堪,應和著,笑吟吟看向一邊那個水藍鬥篷的姑娘。“這位是?”


    江五越發不自在,頓了一下才說,“是……我家梅姨娘的侄女。”


    那姑娘就笑著上前,衝如瑾深深福身,“妾身梅瓊見過藍妃。”


    好眼力呀。如瑾和劉雯並肩站在一起,穿戴相差不多,也都親熱和江五打招呼,她怎麽就能分辨出是哪個是藍妃呢?


    如瑾不由暗暗打量此人,看起來十五上下的年紀,細眉杏眼,皮膚非常柔嫩細白,行禮時身子往下一傾,自發就有一股風流態度,是那種站在人堆裏旁人一眼就會看見她的類型。


    江五在旁邊被她一比,原本標致的相貌立時就被比了下去,無他,隻因她太白皙,而江五皮膚偏向麥色。一白遮百醜,何況她五官本就不醜,全然一個精致漂亮的美人。


    如瑾虛抬手臂,“快請起吧。”


    梅瓊道了謝才起身,不等別人說話,先朝劉雯福身,“不知這位姐姐如何稱呼,失禮了。”


    江五麵露不快,勉強說:“是劉將軍家的大小姐。”


    “劉姐姐好。”梅瓊再禮,也沒問是哪個劉將軍家。


    劉雯沒有還禮,含笑說:“太客氣了,或許我比你還小,不要叫姐姐了。”禮貌卻冷淡的語氣。一個姨娘家的親戚,的確也沒資格和她們交往。


    江五暗暗朝劉雯點頭,十分解氣的樣子。


    如瑾忍住笑,將人往裏頭讓。來者都是客,不管江五和這梅瓊之間是怎麽回事,人家來都來了,都不能站在門口攆人回去,一例相待就是。


    江五上前,故意一手拉住劉雯,一手拉住如瑾,親親熱熱和兩人說話,將梅瓊甩在後頭。梅瓊就在後麵跟著,一點都不尷尬。


    如瑾示意吉祥在後招呼著她,偶爾回頭瞥一眼,看見這姑娘淡然處之的態度,心想這還真是個深沉的。


    到辰薇院,進了屋,如瑾幾人紛紛落座,丫鬟們上茶上點心,梅瓊就主動幫忙。江五暗暗橫她一眼。


    如瑾道:“梅姑娘請坐吧,這些事讓侍女做就可以了。”


    梅瓊歉然地笑笑,說:“我是不請自來的,因從老家進京不久,看什麽都覺新鮮,聽說五姑娘要來王府做客,才軟磨硬泡地央求她帶了我來開眼界。這是我小家子氣的私心,終究是給藍妃添了麻煩,我自知身份,您允我進屋已經很給麵子了,我又豈能不自量力和各位同坐?您幾位隻管相聚,不必管我,隻當我是五姑娘帶來的丫鬟就成了。”


    劉雯失笑:“看看,可真是個會說話的人。”


    梅瓊赧然低頭。


    江五緊抿雙唇側目瞪她,忍了又忍,終於是沒忍住開了口:“你隻管做小伏低,回去讓你姑姑知道了,又要搬弄是非說我苛待你。你還是坐了吧,這裏才沒人計較你的身份呢!”


    原來事情都在那個梅姨娘身上。


    江府丞家裏姬妾眾多,如瑾有所耳聞,差不多也猜出了事情大概。許是梅瓊要來,江五不願意,梅姨娘就在江府丞耳根吹風,弄得江五最後不得不帶了梅瓊,這才耽擱了時候。


    眼見江五要惱,遂笑著圓場:“好了,什麽坐不坐的,索性你也別坐了,上次我信裏提起琉璃熏球,你不是還說沒見過麽,這就跟我去看看吧。”說著邀了江五同去裏屋。


    江五氣呼呼站起身來,未等說話,那邊梅瓊抬頭張大了眼睛,“琉璃熏球?琉璃還可以做熏球嗎?我以前倒是見過熏球,但隻見過銀的金的。”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樣,瞥見江五的怒視,又瑟縮怯怯。


    如瑾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裏,但沒理她。


    單純不喜歡她這副模樣。


    如果是真心如此,她也是個不懂事沒眼色的,如果是假作委屈,就更沒義務安撫她了,又不是熟人。


    所以便隻當聽不懂她言語間的渴望,隻拉著江五進了內室。


    一進屋,江五就咬牙低聲罵:“太討厭了!她算是哪根蔥啊,還想看熏球,王府內室是誰都能進的嗎?”


    如瑾失笑,安撫她:“好好好,隻有咱們尊貴的五小姐能進。”


    “……我不是這意思。”江五反應過來,臉一紅,繼而非常委屈,抱著如瑾的胳膊道歉:“我真不想帶她來,可架不住她姑姑搬弄是非……這家夥上個月才從江南老家進京,說要投親,直接就住進了我家裏。你說,你說,她姑姑一個姨娘,憑什麽就把我家當自己家了,還把親戚往府裏收,真是氣死人!偏生母親非要當賢惠人,一應吃喝供著,把她當自家姑娘,背地裏卻偷偷抹眼淚。就這麽著,她姑姑還要興風作浪,時不時擠兌我母親一下,氣得我……我真想把她們姑侄吊起來拿鞭子抽一頓!”


    果然是這樣,如瑾之前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江府丞小妾多,正室年老色衰,自然是受寵的妾室當道了。江太太鬥不過小妾,除了做賢妻還能怎樣。


    “好了,領都領來了,就像她所說,將她當丫鬟就成了,何必你自己不開心。”


    “丫鬟?你看她像丫鬟的樣子嗎,哪個做客的丫鬟想跑到主人家寢房看熏球的?”


    如瑾趕緊將她拉到床邊,摘了頂頭掛的小熏球轉移她的注意力,“得了,她又沒看成,還不是你看了。喜歡嗎?我讓人去庫房給你找些新的,走時你帶回去,掛在自己床上玩。”


    “可以嗎?這……”


    “不值什麽的,你要推辭就是見外了。”


    “那好,謝謝姐姐!”江五這才轉了笑臉,不過很快又補充,“給我一個就夠了,給多了,那臉皮厚的又要借故搶了去,這些天她可用了我們姐妹不少東西。”


    “她敢。我給你的,誰敢拿。”如瑾拽著江五出了內室,打算當麵敲打一下梅瓊,卻不料梅瓊不在屋裏了。


    坐在椅上安穩喝茶的劉雯笑道:“說是怕五姑娘出來看她生氣,躲去外麵避一會。”


    江五瞪眼:“怕我生氣就要避開,那她怎麽不搬離我家呢?我看她生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劉雯失笑:“你氣呼呼的做什麽,豈不知你越生氣,你討厭的人就會越舒心?有本事你得自己舒心讓別人生氣才行。”又說,“你忍氣帶她來,想必也是怕梅姨娘擠兌你母親,那麽反過來你母親也盼著你開心一些呀。而你卻跑來這裏生氣,你想想,對嗎?”


    江五眨眼,想了想,重重哼了一聲:“對,我生氣幹什麽,才不理她!願意避就避出去好了,咱們正好熱鬧吃飯。藍姐姐,飯呢?氣這半天我都餓了。”又吩咐自己丫鬟,“去外頭找找那家夥,別讓她在王府亂跑,也別讓她早回來礙眼。”


    說完走到飯桌邊等飯去了。


    這性子……真是……痛快。如瑾忍了忍,才沒把“少根筋”的詞給她用上,忍著笑吆喝丫鬟傳飯。


    吉祥攔了江五的丫鬟,笑說:“荷露陪著梅姑娘出去了,不會有事的,各位還是跟我用飯去吧。”


    客人的仆婢也是客人,廂房裏另開了一桌招待她們,江五劉雯身邊各留了一個服侍的,其餘便都下去用飯。開了席,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後來也不用人服侍了,讓身邊丫鬟也搬了小杌子用小桌吃喝,不分主仆地熱鬧起來。


    席間錦繡閣來人,送了一壇貢酒過來,說是長平王給的,另又叮囑說,如瑾調理氣血的藥還沒停,不要喝酒,這酒專門給客人喝。


    如瑾沒想到長平王這麽細心。她在家裏宴客,他肯將宮裏賞下的貢酒拿出來,那是給她在朋友麵前長臉。


    江五已經脫口稱讚:“王爺待姐姐真好啊!快打開,我還沒喝過貢酒呢。”


    她的丫鬟在旁輕聲提醒:“姑娘酒量不好,喝一盅就停下吧。”


    “還沒喝呢,別掃興。”江五不耐煩。


    如瑾笑說:“沒關係,喝醉了我讓人抬她回家。”


    壇封一啟,酒香四溢,江五先滿了一盅仰頭喝光,繼而又連喝了幾盅,末了咂咂嘴,疑惑:“好像也不像想象的那麽好喝啊。”


    用過飯的丫鬟們都上來了,見她如此,大家都笑,笑聲一直傳到院外去。


    園子裏散步的佟秋水聽見風裏飄來的笑語,往辰薇院的方向看了又看。


    鬆竹掩映的青磚粉牆,那是她再也不能隨意進去的地方。朋友相聚,歡聲笑語,如果……如果不發生這麽多事,沒有這麽多的迫不得已,是不是,此時坐在那屋子裏舉杯談笑的,也該有她一份?


    青州,過往,終究是回不了頭了。


    她暗暗歎了一口氣,默念著“江五小姐”和“劉大小姐”,她們是誰呢?她從二門的仆婦那裏聽見這兩個名號,卻根本不知道名號代表的人是何模樣。那都是如瑾的新朋友,她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新朋友,再也想不起她這個舊友了吧?


    或許,即便想起,也是厭惡和憎恨?


    不然,為什麽那一夜長平王還曾留她在錦繡閣侍奉――即便是跪,到底也留了整整一夜,次日還允她睡在樓裏補眠――而之後,當如瑾知道了她的入侍,她便再也得不到王爺的青眼了?


    最近,如瑾夜夜宿在錦繡閣,連新進府的貴妾都沒能得到傳召,而姐姐,則被囚禁在了狹小的院落裏。


    佟秋水盯著辰薇院沉默許久,腿都站僵了,才轉頭去看姐姐院落的方向。


    那所小院子在西芙院之後,矮小,逼仄,說是獨門獨院的待遇,其實比西芙院的廂房還要不如。佟秋水臉色黯然,一步步朝著姐姐的院子走過去。


    到了門口,依然是院門緊閉,裏麵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說話,連走動聲音也一絲不聞,仿佛根本沒有人住似的。這樣的冷寂,和辰薇院熱鬧的歡聲形成鮮明對比。


    佟秋水撫上門環,忍了又忍,終是沒敢叩門。姐姐又出不來,連喊話都被禁止,她叩門除了帶給姐姐困擾還能有什麽用呢?


    “姐,我沒用,我不能救你出來。”佟秋水扇動嘴唇,無聲朝著緊閉的院門說話。


    “今天藍如瑾宴客,不在錦繡閣,我就去求見王爺了。可是……可是連院門都沒有進去。守門的人說王爺睡覺未起,不能驚擾,怎麽可能呢,我從早晨一直等到午間都沒得進門,王爺怎麽可能睡一上午不起床?”


    “姐,是藍如瑾的手腳吧,她人不在錦繡閣,可眼睛也在那裏,是不會讓我進門的。姐,我們怎麽辦呢?你出不來,我進不去,我們……”


    佟秋水說不下去了,眼淚含在眼眶裏,哽咽。


    漆麵斑駁的院門突然無聲打開,提著垃圾桶的婆子迎頭邁出,對上佟秋水布滿血絲的眼睛,嚇了一跳。


    “佟……小佟姑娘,你在這裏幹什麽?”說著非常警惕地反手將門關了,生怕她突然衝進去似的,“快走吧,別讓我們當下人的難做啊。”


    佟秋水仰頭眨眨眼睛,努力將眼淚逼回去,轉身離開。


    再次朝著錦繡閣走去。


    一次不行,就多去幾次好了。難道她進不去,長平王還一直不出來嗎?等著就是。


    可能是老天開眼,這次她如願了。


    還沒走到跟前,就看院門大開,長平王趿拉著鞋子,輕袍緩帶,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王爺!”佟秋水驚喜交集衝了過去。


    半路就被內侍們上前攔住。府裏規矩大,沒得允許誰也近不了男主人的身。佟秋水就隔著內侍和長平王說話,“王爺,終於見到您了!”


    長平王腳下沒停,朝錦繡閣後頭的園子而去,隻隨口一問,“你什麽事?”


    “……”佟秋水衝口想說“求您放了姐姐”,突然意識到可能不妥,便改了口,“沒事……就是許久未見王爺了,有些……”


    “想您”二字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這樣會不會太刻意了?顯得自己非常沒體統。


    可如果不說,他會留意自己嗎?姐姐還等著她去救呢。


    她很糾結,長平王卻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她趕緊跟上,卻總被內侍隔開一段距離。長平王斜斜又瞥過一眼,這一眼,讓她果斷放棄了說“想您”。那目光沒什麽溫度,仿佛隻是在看一塊石頭,讓她心裏沒有底。


    “王爺您……您要去散步嗎?我、我陪您一起?”佟秋水努力半天,終於說完了一句完整的話,臉憋得通紅。不知怎地,她被他一盯,就會手足無措,口齒也不伶俐了。


    “不必。”換來淡淡的回應。


    佟秋水愣住。看著長平王晃晃悠悠的背影沉默一瞬,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王爺,您是吃了午飯去消食吧?正好我也想散一散,錦繡閣後麵的園子我還沒去過呢,您帶我去見識一下?”她盡量將語氣放得柔和,模仿姐姐的溫柔。


    模仿得有些生硬,但是,希望自己誠心的努力能得到他的肯定。


    顯然長平王也注意到了她的模仿,姐妹兩個嗓音相似,隻一個說話輕聲細語,一個語速快些,爽利些。快的那個刻意放慢語速,倒也差不多。


    他就停了腳,轉過身,“怎麽學起你姐姐來了?”


    “……”佟秋水微愣,繼而反應過來,忙說,“沒學她,許是……親姐妹之間總有些相似處。”她微微偏臉垂首,學著姐姐日常溫順的神態,期望喚起長平王的記憶,使得他念起舊情放了姐姐。


    不料卻等來一句冷冰冰的評價:“好的不學,偏往歪路走。”


    “王爺?”佟秋水愕然。


    長平王示意內侍推開,朝她招了招手。


    她就愣愣地走過去。


    長平王麵無表情看著她,問:“知道為什麽要收了你麽?”


    “……”佟秋水不敢答,怕答什麽都是錯。他的眼神讓她害怕。


    長平王倒也不期盼她回應,自問自答,“因為,想讓瑾兒看看你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做出什麽事。”


    佟秋水如遭雷擊。


    “王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手也不受控製的哆嗦起來。


    “也想讓你自己看看自己,到底長了一副什麽心腸――別用襄助胞姐的理由欺騙自己,你為什麽會留在這裏,需要本王詳細說給你聽麽?你願意聽,本王可沒那個時間幫你剖析自身。夜裏對著月亮好好照一照,看你心裏住著什麽樣的影子。”


    佟秋水口幹舌燥,腦中轟然一片,連簡單的“王爺”二字也說不出來了。


    “再告訴你一件事。”長平王眉頭微揚,打量著她,“你的確是長得不錯,不過,本王從一開始也沒想要你。佟府後園一句玩笑,你的姐姐就主動潛入我房裏去了。和你一樣,本王沒有強迫,是她自願。”他審視她臉部皮肉不能自持的顫抖,加了一句,“她為你獻身,你為她獻身,可本王誰的身子也沒要,你們不是一個笑話嗎?”


    佟秋水直挺挺倒了下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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