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去的,似乎前一刻還在和枕邊人說著話,不知不覺的,便沉入了夢鄉。夢境綿長而溫暖,像是春日時出去踏青遊園,看到草長鶯飛,嗅到花木初生時蓬勃清冽的氣息。


    連綿不絕的夢境,如同水黛色綿延向遠方的青山,隱在霧氣之後,明明看得見,卻又看不見。及至她醒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隻有淺淡美好的感覺留存在腦海。


    帳子是半開的,窗外透進淺白色朦朧的光,將燈火的光亮變得微弱。她感覺手被人握著,一轉頭,看見長平王支肘在枕上,早已醒來,正靜靜看著她,錦被裏露出半裸的胸膛,並不曾穿寢衣。


    夜裏旖旎纏綿的畫麵湧到眼前,如瑾臉上泛了微微的紅暈,不過仍是彎起唇,朝他笑了笑。


    從這一天開始,似乎有許多東西,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也笑了,清澈的眼裏映著她的影子。


    “什麽時辰了?”她略動一動身子,感到從頭到腳酸乏得緊,不由輕輕蹙眉。


    長平王的手指上繞著她一縷頭發,閑閑把玩著,聲音裏還透著未曾睡醒的慵懶,“不知道。並沒聽見他們起床走動的聲音,應該還早。”


    是指內侍和丫鬟們吧?如瑾不確定是不是昨晚他們得了什麽暗示,所以才不早起發出聲響。她偶爾也會貪睡,但並沒有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又看了看窗外天光,打算起床。


    長平王卻按住了她,“今日什麽也不用做,好好歇著,不必早起,總之又沒什麽要緊事做。”又低聲問,“還疼嗎?”


    自然並不舒服,全身也是難受得很,不過如瑾紅著臉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他低下頭來吻了她的額頭:“可以泡一泡止疼的藥浴,我找人要過方子了,等起床後讓丫鬟給你準備。”說著,從被子裏攬住了她的腰,一直從額頭吻到唇邊。周遭空氣漸漸熱起來,他的眼睛蒙上一層迷離之色。


    如瑾身子酸軟,正要拒絕,他自己停住了,愣了一愣,歎息著鬆開了她。


    “……不行,醫官說要節製。”他坐起來,抓過寢衣披了,距離她遠一些。然後似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自顧自找話說,“你昨晚睡得真快。”


    如瑾感謝他的克製,卻覺得那醫官二字有些刺耳,勉強應道:“是麽?我記不清了。”


    “是,我一句話還沒說完,你已經睡著了,仿佛和我聊天是頂無聊的一件事,真讓人懊惱。”


    如瑾抿嘴:“抱歉。”


    “不必。其實,看你睡得那麽快那麽沉,我也很高興。”他微微一笑,“聽說女人在心愛的人身邊才會安心沉睡,自從你嫁進來,我們在一起時往往是我先去夢周公,大概是你一直對我不大放心?那麽,現在呢,你的心情有變化了嗎?”


    他的聲音溫和,透著舒爽的愜意。


    如瑾便朝他笑了笑。


    當然是有變化的。隻是,她還沒能想清楚到底變化在哪裏。長平王似乎也不是刻意要她的答案,見她笑,便覺得完滿似的,他自己也笑得更深。


    “你還睡嗎?”


    如瑾搖頭。身上疲軟,但頭腦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睡不著。長平王就匆匆穿了衣服下地,趿著鞋走到桌邊抱起一個盒子,“不睡便不睡吧,給你看樣東西。”


    是昨天他特意吩咐至明送上來的錦盒,如瑾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什麽,見他此時提起,便凝神細看。


    盒子打開,露出裏頭流光溢彩的衣料。


    “這……”如瑾看著眼熟,立時想起去年的事。他當時送她的其實是一匹流雲浣花錦,隻因她說太紮眼不能收,這才換了做成禮服的那匹雲霞錦。


    長平王將料子抖開了,提起來給她看。如瑾才發現,原來不是衣料,已經做成了衣服。長長的束腰連身衣裙,和那件雲霞錦禮服差不多的款式。看大小,是合著她的身量做的。


    “這才是想給你在及笄禮上穿的,不過,顧忌著你恐怕不肯穿,而且姑母的確不喜歡看人用度奢侈,所以才私下備了,打算隻咱們兩個在一起時給你。可你昨天睡得那樣快,沒來得及和你說起。”他一邊把衣裙攤開在床上,一邊笑著解釋。


    然後回身到錦盒裏又掏了一個小錦盒出來,打開了,拿出一枚赤金攢花雙股流蘇簪。


    “還記得這個嗎?”


    “……記得。”


    是他給她的第一件東西。那時候還在青州來京的路上,兩方同行,他將地方官吏們孝敬的禮物隨手賞了藍家女眷,別人都是平常,唯有她得了這件金簪。因那簪托的花樣是一對極小的鴛鴦,她早早就將之冷處理,命丫鬟收起來壓在箱底,很久都沒有拿出來過,幾乎都要忘了。


    誰知在這時,又像雲霞錦一樣被他翻了出來。


    “你拿這些出來,是責怪我不肯用你給的東西嗎?”她半開玩笑地說。


    “嗯,雖然知道你有自己的顧慮,可我心裏還是有點悶,所以,鄭重其事再送你一回,這樣你以後才不會束之高閣。”


    如瑾訝然,沒想到他這麽坦白。


    浣花錦上擱著金簪,都是光華絢爛,晃著她的眼睛。她擁被坐起來,“謝謝。”


    沒想到他從錦盒底下又掏出一個封紅,並列和金簪放在一起,“這回的錢還要收著嗎?聽說你私下和丫鬟議論,銀子要用起來才能賺更多的銀子,這一萬銀票加上去年的,也夠你把鋪子開大些了吧?”


    “王爺……”


    “沒人的時候叫我名字。”


    “……阿宙,你哪來這麽多銀子?”她想起太子和賑災銀的事情。皇子們明麵上的銀錢都不多,太子還需私下朝災銀伸手呢,他這一萬一萬的往出拿,怎讓她不擔心。


    “放心,我自有來路,等你休息好了再仔細說與你聽,總之你安心拿著就是。這是賀你及笄的,女孩子大了手裏總要有自己的錢,特別是出了嫁的,不存些私房,腰杆怎麽硬得起來?”他笑吟吟地說。


    這像是夫君該和妻子說的話嗎?


    如瑾哭笑不得,卻又異常感動。不由眼眶微濕,他對她的心意,可是沉甸甸的,讓她不知道該怎麽接。


    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一點點向前,一步步爭取,赫然發現多出一個人幫忙時,自然是有提防也有擔心的,所以她才把他給的銀子都好好收起來,一兩都沒花,而是自己白手起家,十幾兩十幾兩的往回賺,艱難卻也覺得安心充實。


    可時日久了,當他一直不停地出現,打亂她一個人向前的步伐,而她似乎也開始漸漸習慣他在身邊……


    一切就都不同了。


    “阿宙……”她想說什麽,卻一時說不下去。


    他就笑,坐到床邊伸出手,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是不是特別感動,覺得自己三生積福才能嫁這麽好的夫君?沒關係,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感動夠了,以後就好好地侍奉本王,好好償還本王的情意吧。”


    原本眼眶發紅的如瑾立刻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來,卻是怎麽都不可能哭了。便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王爺大恩大德,妾身沒齒難忘,做牛做馬一輩子也償不清您的恩情了,不過妾身定會努力侍奉,盡量不讓王爺失望。”


    長平王見著佳人眼波盈盈朝自己笑,嫣紅唇瓣吐出戲謔之語,心旌不由一蕩,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語氣就曖昧了三分,“嗯,本王等著。”


    如瑾紅了臉,別開眼睛。


    “那,收下吧?”他將簪子和封紅往她跟前推了推。


    如瑾微微點頭:“多謝。”


    “一會起了床,穿這衣服給我看。”


    “嗯。”


    “梳了頭,簪子由我親手戴,這是咱們兩個人的及笄禮。”


    “嗯。”


    “銀票也用了吧,佛光寺那邊賀蘭已經辦好了,也能賺上一筆。你手裏銀子多了,做事才能隨心稱意。”


    “……”如瑾抬眼,“王爺真囉嗦。”


    長平王挑了挑眉,然後朗聲笑起來。


    不一會外間就傳進來輕微的開門聲,院子裏也微微有了走動的聲響,大概是仆婢們聽見主子醒了,開始當值做事。


    如瑾便揚聲叫人進來,準備起床。


    吉祥和冬雪雙雙走進,端著熱湯熱茶,和平時一樣伺候起來。吉祥笑著說:“主子醒得可真早。”


    “哪裏早?”如瑾看向外頭天光,覺得丫鬟在逗她。


    “自然是早,比您平日起身的時候早了半刻呢。外頭下雪了,窗子才顯得亮。”


    如瑾和長平王不由對視,都是笑了。兩個人都以為起晚了呢。


    “怎地突然下雪了,昨兒可是晴天,下得大麽?”


    “大概是夜裏起的雲吧,下得不算小,現在已經有一兩寸積雪了,還落著呢。”吉祥笑眯眯地幫著如瑾穿衣服,一邊說著,“可巧咱們院子裏那兩樹紅梅開了,開得不多,可也是個彩頭,大概它們也知道主子及笄喜事,上趕著湊熱鬧來了。”


    如瑾訝道:“真的?一會我去看看。”


    前些天大家還說怎麽節令到了那梅樹卻不開花,難道是今年天旱的緣故,誰料今日下了雪,花也開了,真是巧極。


    長平王在一旁坐著喝茶,眼裏帶笑,看向如瑾,說:“的確是喜事。”


    如瑾臉色微紅。


    冬雪在一旁收拾屋子,看到榻上扔著的褥子,不由詫異,見長平王在跟前就沒說什麽,順手將褥子疊了拿下去,等長平王去外頭吩咐內侍做事,這才悄悄上前問:“主子月信來了?還差幾天吧,怎麽這樣早,要不要請大夫進來看看,別是最近身體不適大家沒留意到?”


    如瑾想起昨夜弄髒的被褥,不由尷尬。該怎麽跟丫鬟解釋他們昨晚才圓房?


    吉祥看主子臉色不自在,忙接過話打發冬雪:“偶爾不準也是有的,你去叫褚姑熬紅棗湯吧。”


    冬雪出去,吉祥才問是怎麽回事。如瑾想了想,還是把這事跟吉祥說了,叮囑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其他人都不必告訴,當初用假的喜帕騙過宮裏,鬧出來總歸不好。總之我月事也在最近,倒是還圓得過去。”


    吉祥吃驚不已,貼身伺候了主子這麽多時日,她竟不知道主子和王爺一直沒真正同房。震驚之餘忙認真答應了。如瑾又想起浴室,便讓她把裏頭那床被子也拿出來收拾,並將那封銀票交給她暫收。


    很快長平王拿了一包藥進來,吩咐說:“給你們主子泡澡用,現在便去。”


    知道真相的吉祥不由朝如瑾抿唇而笑,欣喜王爺的用心,弄得如瑾頗不自在。


    於是泡了澡之後梳洗一番,時辰就不早了,長平王看著如瑾穿了新衣服,親手插簪,攜手領她到大穿衣鏡前。


    “看,不錯吧?”他問。


    如瑾看的卻不是衣服,而是鏡子裏並肩而立的兩個人。窗外照進來溶溶雪光,和日光並不一樣,是一種透明清冷的光線,射在鏡中,將兩人的影子都蒙了一層清輝。遠洋而來的玻璃磚非常奇特,清清楚楚呈現一切,每一絲頭發都是那麽明晰。如瑾隔著鏡子認真看著身邊這個人。他風姿挺拔,形容清俊,即便隻是看著鏡影,也能讓人明白感受他身體裏蘊含的力量。仿佛第一次認識一般,如瑾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腦海中飛速閃過與他相識以來每一個片段。


    他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破天荒的,露出青澀少年才會有的靦腆,雖然隻是一瞬就恢複了日常沉穩,但還是被如瑾捕捉到了。


    她不由彎起唇角。


    他問:“看什麽?”


    如瑾笑著拽他離開了鏡子:“快吃飯吧,餓死了。”


    這一天的時光是悠閑而愉快的,閑聊,散步,穿了鬥笠在雪裏賞梅花,沒有任何目的消磨著,短暫的冬日白天也仿佛變長了。期間他回錦繡閣一趟,似乎是處理事務,然後很快又回來,一整天都陪著她待在一起。


    如瑾笑話他:“用功了沒幾日,又變成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人了。”


    “本王身體微恙需要休息,而且如今天下太平,沒什麽重要的政務,這才偷得浮生半日閑。”


    就知道他是胡亂說。身體微恙是給別人看的,就算沒有政務要旁聽參與,他每日也悄悄做著自己的事。永安王那邊還沒有下文,而皇帝不再要他入閣聽政,也許未必全因容他養病。總之天下太平是虛的。


    可這靜靜的相處時光裏,她也不想關心這些事。他是很有分寸的人,一定能處理好外間的變幻。她不能幫上什麽,便在他的閑暇裏,做一個安靜的身邊人吧。


    雪花紛紛揚揚,時停時續,落了一整天。


    夜幕降臨的時候,天也不會完全黑下來,雪光映著燈光,天地間是一片柔和的白茫茫。早晨一兩寸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這是今冬第一場大雪。


    長平王依然留下來過夜。


    然後接著兩三天,總是留在這裏,仿佛將辰薇院變成了第二個錦繡閣。可巧內宅的管事們也不來找如瑾回事了,大概是得了指示,不許打擾兩人相處的時光。


    這一日長平王暫回錦繡閣處理事情的時候,院子外頭來了求見的貴妾羅氏。


    如瑾也惦記著那邊,就讓她進來了。羅氏被陪嫁的丫鬟和乳娘一同扶進來,身上裹著厚厚的鬥篷,腳步虛浮,臉色泛灰。一直在那邊照看的吳竹春跟著進來,微微朝如瑾點頭,安靜退到一邊。


    主仆之間日益相處形成的默契,如瑾就知道羅氏此來並非找麻煩,便含了笑請羅氏坐,叫丫鬟上茶。


    羅氏沒坐,顫巍巍走到屋子中央,朝著如瑾端正跪下去,“多謝藍妃救命之恩,妾身一能起床就趕來道謝,請您莫怪妾身衝撞。”


    那個乳母幫著補充:“我們姨娘隻是中毒後身體虛弱,並不是生病,藍妃不用怕被過了病氣。”語氣謙卑,十分客氣。


    如瑾道:“嬤嬤莫擔心,我是不會怪罪的。便是你們姨娘不來,我得了空也要去看一看。中毒之事尚無結果,那日的粥是我分派下去的,自然要盡早查個水落石出自證清白。”


    那乳母連忙磕頭不已:“藍妃言重!都是奴婢不懂事,情急之下腦袋發昏,那天說了許多混賬話,十分對不起藍妃。您可千萬別和奴婢這糊塗人一般見識!奴婢這次來也是要稟告您,等伺候著我們姨娘行動方便一些了,奴婢就自請出府歸家,再不給您添麻煩。求藍妃寬容,容奴婢再伺候我們姨娘一段時日。”


    這般的態度轉變,倒是讓人意外。如瑾朝羅氏看去。


    羅氏俯首:“妾身出身寒微,身邊人都不會說話,辦事也欠妥,藍妃莫要笑話。”


    看來乳母請辭是主仆兩個已經商量好的了。


    如瑾便笑笑,讓丫鬟將幾個人都扶起來,給羅氏看了座,言說:“論寒微,我也是外頭來的,不過頂個侯府名頭,實在比不上京城人士見多識廣。誰身邊沒個會做錯事的奴才,做錯了,教她改了就是,攆走倒是不必了。這位嬤嬤一心為你,也算忠仆。至於腦袋不靈光,眼睛不夠亮,慢慢學起來就是了。”


    ------題外話------


    先發這些,一會看狀態。昨天耗神太多,今天腦袋木木的,果然是要有節製啊,肉菜不能太多o(╯□╰)o……請大家體諒一下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