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在縣委招待所裏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客房裏說的。


    因為是有家事要說,陳明達這次沒有讓王秘書跟進來。楊誌遠拿起房間裏的暖水壺給陳明達和安小萍沏好茶,放到陳明達和安小萍中間的茶幾上,陳明達等楊誌遠忙完這一切。指了指床,說誌遠你坐。


    房間陳設簡陋,一張圓形茶幾,兩張單人沙發,安茗隻能坐在床沿邊。楊誌遠走到安茗的身邊緊挨著安茗坐下。氣氛明顯緊張,安茗從來就沒有見父母如此慎重其事過,她隱隱約約感覺有事,此時,陳明達看了安茗一眼,又看了安小萍一眼,幾次張嘴,欲言又止,拿起茶杯一個勁地喝茶,一副想說又不知該如何說起的神情,陳明達做事一貫雷厲風行,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安茗什麽時候見父親如此遲疑過,安茗是新聞記者,本來就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她先前之所以沒去多想其他,是因為她這些天正沉浸在新婚的快樂之中,不疑有他。現在安茗一看陳明達遲疑不決的表情,心裏頓時有了感覺,覺得父親今天所說之事肯定和自己有著莫大的關係。盡管安茗的心裏有著一絲小小的不安,但她的性情和陳明達有幾多相似。


    安茗說,爸,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有什麽事情您就說,有爸媽和誌遠在我的身邊,我相信自己承受得住。


    陳明達點點頭,說,丫頭,好,不愧是我陳明達的女兒,那好,我現在就說個小故事給你和誌遠聽。


    安茗知道父親將要說的這個故事肯定和自己有關,安茗看了楊誌遠一眼,楊誌遠伸出手,把手扣在安茗的手上,安茗反轉手心,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楊誌遠的手。


    這是一個聽著讓人揪心和感傷的故事,盡管陳明達盡量把故事說得平緩,但楊誌遠越聽越心驚,原來嶽父的故事竟然事關安茗的身世,楊誌遠盡管原來有所警覺,但今日一旦確認,他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平日對安茗疼愛有加的嶽父、視安茗如己出的嶽母,竟然不是安茗的親身父母。


    將軍的故事是這樣的:在那場1979年月17日開始至1979年月16日結束的自衛反擊戰結束後的某一天,一名在戰場上受傷的軍官傷愈後,沒有立即歸隊,而是特意請假,繞道沿海某省去看望為救他而犧牲的戰友的家人。戰友的家在沿海的一個小漁村,此類漁村地處偏遠,軍官乘火車轉汽車,然後再走了一天的山路,這才找到了戰友的家。漁村的人們世代都是漁民,在海上以捕魚為生,生活貧瘠,房子多有石頭堆砌,低矮防風。戰友的父母親早年在一次出海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戰友一犧牲,家裏就剩下了妻子拖兒帶女。漁民的生活本來就很艱苦,而失去男人的家庭就愈發艱難。對於丈夫因救軍官而犧牲,戰友的妻子沒有一絲的怨言,說死對於我們漁民來說再正常不過,何況我的丈夫是一名軍人為國家而死,也算是死得值當。戰場之中,作為戰友,不都是你救我,我救你的嗎。戰友的妻子別無所求,隻請求軍官在回去的時候,把四歲的小女兒方芳帶走。軍官對此表示理解,漁村生活疾苦,失去丈夫的家庭根本難以為繼,而且此地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戰友的妻子還年輕,三十不到,真要改嫁,帶著一男一女,很難讓人接受。於是軍官在離開漁村時,答應了戰友妻子的請求,帶走了小女孩,這些年,軍官一直盡心盡力地嗬護戰友的女兒,讓方芳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容方芳受到一絲的傷害,還好方芳乖巧懂事上進,終於得以學業有成,長大成家,讓軍官倍感欣慰,覺得自己沒有有違戰友家人的信賴。


    安茗早就有所感覺,淚眼蒙蒙。她見父親停了下來,哽咽著問,爸爸,這個軍官是不是您,這個小女孩是不是我。


    陳明達說,是。


    安茗靠在楊誌遠的肩上輕輕的抽泣。在安茗的記憶裏,作為軍人的父親,對自己從來都是有求必應;自己和哥哥陳騫吵架,不管是對還是錯,受懲罰的永遠都是陳騫,正是因為有了父母的寵愛,自己在陳騫麵前從來都是有恃無恐;小時候,哪怕是父親下基層連隊,但隻要是自己吵著要去,父親都會妥協,乖乖地同意帶著自己下連隊。在軍隊大院裏,誰都知道她安茗就是他陳明達的掌上明珠,大院裏孩子惹誰都可以,就是不敢惹她安茗,一旦她安茗吃了虧,作為父親的陳明達就會親自找上門去,討說法,霸蠻至極,護安茗的短出名。反倒是陳騫,在外麵與人打架吃了虧,回家哭哭啼啼的,父親不但不會幫他,反而會挨一頓臭罵,說他一個男子漢,屁大的事情隻知道哭,哪像我陳明達的兒子,去,站牆角麵壁思過去。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其實並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所以作為父親的陳明達爸爸才會小心翼翼地嗬護自己,作為母親的安小萍媽媽才會把自己痛在心裏,而陳騫才會處處地讓著自己。


    陳明達站起身,走了過來,撫摸著安茗的頭,說,丫頭,不哭,堅強點。我和你媽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但你現在和誌遠都結婚了,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們商量來商量去,覺得我們不應該如此自私,還是應該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


    安茗撲到陳明達的懷裏,說,爸,難怪,從小到大,您那麽的寵愛我,原來就因為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陳明達擁著安茗,說,傻孩子,在我和你媽媽的心裏,你就是我們的親生女兒。甚至於比親生女兒還要親。你以前是我女兒,你現在是我女兒,你今後還是我的寶貝女兒,不會有什麽變化。


    安小萍在一旁抹著眼淚,說,孩子,你爸說的對。這一輩子,你就是我們的女兒,不會有什麽改變,你現在唯一不同的就是比以前多了一個媽媽和哥哥而已。


    陳明達說,丫頭,你的親生父親就是我的老戰友方明,你原來的名字叫方芳,之所以改名安茗,既有請老戰友方明放心安心之意,也有紀念之意。這一次之所以帶你和誌遠到邊城來,就是想讓你和誌遠到你親爹老方的墓前去拜一拜,告訴老方,同時也讓老方看看,他的女兒長大成人了,結婚了,都有自己的家庭了。


    陳明達說,丫頭,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親媽叫王秀梅,你還有一個親哥哥叫方偉勳。我頭幾年和你家裏人還有聯係,後來我再寫信去,就查無此人了,我找人打聽了一下,你媽帶著你哥哥改嫁到外縣了。


    陳明達把一張紙條遞給了安茗,說,這是你媽原來的住址和現在的地址,你有時間可以去見見他們。


    安小萍抱著安茗,說,孩子,你千萬不要記恨你的親媽,千萬不要以為她不要你了,也不要埋怨她的改嫁,在那樣的一個小漁村,一個婦道人家,要同時把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帶大,幾乎沒可能,你親媽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安茗泣不成聲。


    第二天一早,六台中巴在趙長生的帶領下,來到了邊城的烈士陵園。


    青山有幸埋忠骨,此烈士陵園背靠青蔥翠綠的石山,麵向平川,有小溪於山腳潺潺流過,依山傍水,風水不錯。拾梯而上。一排排長臥形烈士墓穴整齊有序地排列於山嵐之間。


    陳明達和潘兆維抬著一個花籃,另外兩位配少將軍銜的將軍抬著另一個花籃,他們邁著整齊的步法,向陵園前的紀念碑敬獻了花籃。老兵們麵向整個陵園麵向陵園裏一千多名犧牲的烈士,靜默了三分鍾。


    烈士的墓穴為水泥堆砌的長方半圓拱形,每位烈士的墓穴前都立有一塊黑色的花崗石牌,上麵刻著烈士的生辰和犧牲的年月,烈士的生辰各不相同,但犧牲的時間都幾乎一致,都是1979年月和月這兩個時段。


    一營三連犧牲戰友的墓地在山坡的中段。方明的墓地居首,其他將士的墓地一字排開。陳明達把手裏的鮮花放在方明的墓前,點燃了三根煙,插在墓碑前,然後把一瓶茅台繞墓穴倒了一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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