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汴梁,在陣陣木魚和梆聲中緩緩蘇醒。


    悉簌起身的人們點起蠟燭和火炬,習慣且熟練的做著他們每天早晨都做著的事情。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太陽的每一次升起,對於有些人來講,也許會是生命中被強行打上的一個烙印。然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每一天,不過是又一天,單調,重複且毫無新意。


    比如說虹橋碼頭前的這個又一天。


    在聒噪聲中,鋪子開始了營業。早點檔,粥檔,點心檔,湯麵檔,灶上蒸起的霧氣,把個腥澀的早晨薰得香香噴噴。早餐過後,煎茶湯和煎藥的攤位也擺出來了。河風吹散了晨香,太陽躍上了天空,梳洗一新的人們開始在陽光下清爽的彼此打著招呼。


    虹橋的碼頭熱鬧了起來,一批批貨物運上,又一批批貨物運下。


    這時,敲著木魚叫醒了整個汴梁的僧侶們也在市場邊坐下,開始化緣。於是,一個喧嘩普通的一天開始了。


    天空在忙碌的氣氛裏放曉,新的一天,來了。


    `


    豐樂樓裏也陸陸續續坐滿了茶客,都是些常來的閑散人,每天聚在一起,點一壺茶,或是叫上一壺黃酒,聽書賞曲,打發著無聊的時間和口袋裏無處安置的銀錢。


    大廳裏照例擺了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個缽,一杯茶,一把折扇,一個驚木。一個帶著四角書生帽的說書人站在桌後,吊一吊嗓子,開始了“每天一說”。


    說書人叫做“百事通”,說的不是常聽的古書故事,卻是每日裏這京城中發生的大小逸事。“百事通”先說一段巷裏趣事,說累了,會拿著缽體下來轉一圈,叫做“討茶水”。聽得津津有味的人,會向缽裏丟一兩文錢,叫做“賞茶水”。“百事通”走回桌後,掂掂缽,聽得稀裏嘩啦一陣響,臉上笑,嘴裏就又接著說,這回說的是國家大事。


    “各位聽客,說起這兩日朝中發生的事,頭一件,要數異邦來使與我大宋結盟的大事。各位聽客可知,我大宋有哪些強鄰啊?”


    有人在底下接話,“這個有誰不知,第一個就是遼夷,另外,還有蒙古蠻子吧。”


    說書人點頭,“這位客官可否還知道,蒙古部又有幾個番邦啊?”


    下麵的人開始搖頭。說書人得意的一拈須,“說起蒙古,那是一個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浩瀚的草原上,大大小小集結了數十個部族。各部民眾每年隨著水草肥枯變化而遷徙不定。如今最大,最有實力的兩個部族,是遊居在鄂嫩河和克魯倫河域的乞顏部和烏魯爾部。就在前天,這兩個部族一同派了王子和國師來到京城,向官家遞交國書,以求交好。”


    底下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不過是草原上的一個番邦,有什麽好怕的?”


    說書人搖晃著腦袋,“嗯,可不能小瞧了這些蠻夷之人。據說這蒙古人身量高,體格壯。他們每日二餐,頓頓吃的都是大塊大塊的肉,也不烤熟,帶著血就開咬,野蠻的很。小孩子七八歲就被放到馬背上揮刀射箭,一邊遊獵,一邊燒殺搶奪。聽說年景不好的時候啊,牲畜不夠,他們就搶了活人回來殺著吃。”


    聽者唏噓一片,“野蠻人,野蠻人。”


    有書生模樣的人拍案說,“哼,這類炊毛飲血的蠻子,民智都不開化,官家不會與他們交好的。”


    “非也,非也。如今這一隊蒙古來使,已被官家以友邦之禮隆重接入皇宮,聽說過兩天還要舉行一次盛大的獵宴呢。”


    “哼,不過是一個番邦,怎麽能與我們天朝大國平起平坐?豈不是有辱我大宋國威?”


    “嗬,這位兄台看起來也是個讀書人,應該知道‘遠交近攻,逐一擊破’的道理。蒙古部雖小,但是人人驍勇善戰,數年來不斷在我邊疆騷擾,帶來不小的麻煩。況且,自太祖開國以來,我大宋與北方的遼邦一直對峙,征戰拉鋸,僵持不下。官家對遼邦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這個時候,自然要先與蒙古部交好,專心對付遼邦,待他日我大宋揮軍北上,一舉成功,到時候二強去其一,一個小小的蒙古也不足為俱了。”


    眾人頻頻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說書人誌得意滿的拿起茶杯,暢快的喝了起來。


    ――――――――――――――――――――――――――――――――――――


    楊昱此時也渴得口幹舌燥,卻連一口冷水也喝不得。


    正午的太陽熾熱如爐,烤得人頭暈眼花。若是平時,楊昱早尋個陰涼的地方爽快去了。但此刻,他隻能繃緊皮肉,身形筆直的站在父親身側。


    皇家校場上笙旗如雲,這是官家特意安排的與蒙古邦“以武會友”的比試場。這隻是個前奏,明天還將有一場更加盛大的國獵。官家一麵意欲與蒙古結盟,一麵卻不肯示弱,想通過這次變相的比試來向蒙古人展示大宋的軍威。


    楊昱本來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國事。官家禦令的是所有帶武功名的世家子弟必須參加,又特別提及了兩年前的武狀元四郎楊晨和公主壽宴上大顯身手的六郎楊景。楊業正為四郎逃家一事鬱怒不已,這回被官家特意提了名更加憤恨。無奈之下隻好謊稱,四郎師父病重,他遠行探師,一時無法趕回來。


    皇上不滿的歎惜,隨口改了命令,就讓公主壽宴上的兩位公子都來參加吧。聽說楊家的兒郎們都是武藝高超的。


    就這樣,楊昱糊裏糊塗的有了參賽的資格。


    楊業回家之後就把楊昱抓來大罵了一頓。楊昱低著頭不敢回嘴,深怕再火上澆油,引得父親破例對他家法伺候。頂風而上向來不是楊昱的做事原則,此時隻能是自認倒黴。心想四哥,你可把我害慘了。你的一逃,直接把我從個風平浪靜的小港推到了浪頂濤尖上。


    四哥逃家已經兩天。父親十八道金牌下旨追殺,楊家軍中的各路神仙齊出馬,也沒能找到他的一片衣角。楊昱隱隱能夠猜到四哥藏到了哪裏,他了解四郎,也明白他的心思。四郎是想藏過下月初八他與花小姐的吉日。到時候熟飯退不回生米,花將軍也是個火爆性子絕不會容忍一個逃婚的女婿,一氣之下說不定主動退婚,那時四郎的願望也就達成了。至於父親楊業這邊,自然將有一場腥風血雨,但有些事做過了,是要承擔責任的。


    四哥會逃得掉嗎?父親手下的軍將各個都是精英,與他們周璿難討好處。再說,父親或許隻是一時想不到那個地方,萬一想到了,四郎就無所遁跡了。


    楊昱的臉,被父親罵得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樣。楊業平時對他在武功上的懈怠,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概也是以為楊家優秀的孩子太多,不差他一個。可是這一次,終於體會到了楊家的孩子終究是楊家的孩子。楊家這兩個字,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枷鎖。


    輸,楊昱不怕。丟人,楊昱也不在意。


    但是,如果在官家麵前輸,在蒙古人麵前丟人。這個後果,可就不是他所能擔當的了。


    楊昱此時忐忑不安的站在那裏,心裏祈禱著,千萬別叫到我,千萬別叫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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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曆史上的北宋初年,蒙古還不叫蒙古。蒙古高原上的部落大大小小有數十個,實力還不夠強橫,常被遼人欺壓。有資料記載,宋帝當時為了對抗遼軍,曾派使者出使西域建交。至於曆史上到底有沒有蒙古使者出使大宋,並無可查。月下安排這一情節,完全是故事發展需要。史書上對蒙古的叫法記載不一。這裏為了通俗易懂,月下且將“蒙古”一詞穿越過來,借用一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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