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最近的京都城裏,哪裏最熱鬧,那一定是丞相府!


    先是相府二小姐被冊封為郡主,又破格封為一品女官,出盡風頭;如今相府大公子奉皇命撰修《晟風雅頌》,前後曆時三年,分別拜訪當今十大鴻儒,聽取各方寶貴意見,終於修成集晟國鴻儒學問之大成的《晟風雅頌》!且不說他因此深得晟皇的賞識,就憑他與當今十大鴻儒共修此等傳世之作,就可名垂千古,非常人所能辦到。因此,百官來賀,蘇府門前車流如織,相府風頭一時無兩。


    衝著蘇淳曾對她的關心,蘇漓覺得應該去看看他,但遠遠的,就看到眾星捧月,蘇淳笑容淡淡地被百官圍在中央,那些久經官場的官員們,趨炎附勢的虛偽嘴臉,她實在不喜。因此立刻轉身,回到她那清淨的小院裏,窩在院中的躺椅上,閉著眼睛,舒服地曬著太陽,享受著相府一角難得的安寧。


    “蘇蘇!”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溫暖的輕喚,蘇漓立刻睜開眼睛,回頭,看到本應在前廳應付官員的蘇淳,此刻笑意盈盈地步入院中。


    半年不見,整日與文字打交道的蘇淳,身上的書卷氣越發濃厚,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個飽學的儒士,愈發的俊雅溫柔。


    “大哥!”蘇漓起身喚道。雖說與蘇淳一共也才見過幾次麵,但她叫得十分自然。蘇淳不同於蘇家的任何一個人,他有著文人特有的驕傲和正直,不貪圖名利,不趨炎附勢,是非分明,溫柔重情,是個非常難得之人!聽說他與東方濯關係較近,反而對蘇相如支持的東方澤較為排斥,不知是何原因?


    蘇漓迎上前去,笑道:“前廳那麽多人為恭賀大哥而來,此時還未曾離府,大哥怎麽就有空來我這裏了?”


    提到那些官員,蘇淳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厭煩,拉著她笑道:“那些人,自有父親應對。我們兄妹也有半年未見,來,讓大哥看看……嗯,蘇蘇好像又長高了!”他笑著用手在她頭頂虛虛比劃了一下,語氣甚是欣慰。剛才在前廳,他一抬頭瞧見她轉身的背影,不知為何,那麽熟悉的妹妹,他竟差點沒認出來。


    望著她掩去胎記的清麗麵容,蘇淳止不住又輕聲歎道:“難怪三國皇子都爭著娶你,原來我們蘇蘇,已經出落成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了!”


    “大哥也比半年前更加風流倜儻,如若這樣上街走上一趟,隻怕京都城裏尚未出閣的小姐們,往後都要患上相思病!”蘇漓低眸淺笑,眼中清光照人。


    不知是否因為以前的蘇漓,不曾與他這樣開過玩笑,蘇淳愣了一愣,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搖頭笑道:“先前聽人說,你這半年變化極大,我還不信,今日看來,果然不假!這般氣度風華,從容自若,若非是在家裏,我都不敢貿然相認!”


    蘇漓目光輕閃,抬頭問道:“變了不好嗎?”


    “不!很好,這樣很好!”蘇淳連聲說道,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妹妹,就應該是這樣的!”驕傲自信,萬千風華。


    他的笑容幹淨溫暖,讓人不自覺想起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柔和而舒適。


    蘇漓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心底不禁蕩起一絲暖意。笑道:“大哥離家半載,昨夜方歸,今日一下朝又被眾位大人圍著說了許久的話,想必累了吧,快請進屋喝茶。”


    將他請進屋裏,沫香趕緊奉上新茶。


    蘇淳淺飲一杯,打量著四周,不無羨慕道:“還是蘇蘇這裏好啊!雖然滿身榮耀,卻仍然能過的這般清靜怡然,沒人打擾,真讓人羨慕!”


    蘇漓捧了茶杯,靜靜微笑,微抿的唇角,有一絲淺淺的苦澀悄然劃過。榮耀……那些都隻是表麵的東西,誰又能看到那榮耀的背後,她所付出的努力和艱辛!不過,自從冤屈得雪之後,她的心境,的確比以前平和了許多,至少不會再整夜整夜的做惡夢,睡不著覺。尤其和東方澤做了兩年的約定,這兩日她的心裏已經沒有那麽多擔心,也就過的更加安穩。


    “大哥,過幾天,我就要搬走了。陛下賜了獨立的府邸,已經修繕完畢。”她抬頭看了看這間住了半年的屋子,她最艱難最彷徨的日子,都是在這裏度過的。以後,怕是要荒廢了!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


    而那份傷感情緒在她眼裏一閃而逝,卻被蘇淳捕捉到,不自覺地有了一分心疼。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溫和笑道:“如果不想搬,就留下吧!陛下賜你府邸,以示恩澤,並非一定要搬去住不可,你是蘇家的女兒,留在蘇府,沒人能說什麽!”


    蘇漓笑笑搖頭,目光堅定道:“在這裏住的時間已經不短,是時候,換換地方了。(.好看的小說)”


    蘇淳沒有多勸,隻當她的感歎是為過去那些年裏所受過的委屈,和不公平的待遇,微笑著點頭道:“蘇蘇高興就好!”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個細長而精致的首飾盒來,遞到蘇漓麵前,卻沒有說什麽,眼光微亮,好似在等待蘇漓看到盒中之物的反應。


    蘇漓疑惑地接過,打開來看,是一隻綴著碧玉墜的檀木發簪,簪頭梅花雕工精細,幾可見花瓣紋理,檀木清香,繞人鼻尖,間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雅梅香,極是獨特。蘇漓隻一眼便喜歡上了,欣喜問道:“大哥,這……是送給我的嗎?”


    蘇淳一愣,似乎這句話問的很是奇怪。溫和的雙眸在她臉上打轉,“這支簪原本就是你的,上次不小心讓沁兒弄壞了,你哭了好幾天。我讓人拿去修整完好,一直沒機會再給你。想不到,這一拖就拖了半年。”


    蘇漓呆住,自從她靈魂附在這相府二小姐身上,一直狀況頻出,大事不斷。對於蘇漓生活中各種前塵舊事,她幾乎一無所知。好在相府中人一向待她十分涼薄,並沒有人記得她多少往事。而這蘇淳,則恰恰是最關心蘇漓的人。一時間,她竟有些慌亂,連忙掩下眸子,淡淡道:“是啊,這大半年事情太多,蘇蘇自己竟也忘了。多謝大哥!蘇蘇好喜歡。”


    蘇淳笑了笑,“難為你了。好在簪子已經修好,你喜歡就好。”低頭飲茶,一雙清眉略略皺了一皺,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蘇漓眼光微凝,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痛。蘇淳細心地問道:“蘇蘇昨晚沒休息好嗎?可是為選夫之事頭疼?靜安王和鎮寧王,都是陛下寵愛的皇子,靜安王衝動易怒,但本性不壞,又極重情,在皇室之中,頗為難得。而鎮寧王……”除了冷漠深沉,才智卓絕,鎮寧王本性如何,他竟一時也說不清楚。


    蘇漓歎道:“說起靜安王,他前兩日重病臥床,也不知可好些了?大哥素與靜安王交好,今日是否要前去探望?”


    蘇淳點頭,眉間掠過一絲擔憂,“我正打算要去靜安王府,蘇蘇可要同去?”


    蘇漓輕輕搖頭,淡笑道:“我還是不去的好,免得靜安王見到我,觸景傷懷,對病情不利。”


    蘇淳也不再勉強,又叮囑她注意身體,便告辭離開。命人備了馬車,一路往靜安王府而去,王府守衛見是他,飛快進屋稟報。


    如今已是秋末初冬,屋子裏沒有陽光的照射,陣陣寒氣直往上湧。蘇淳跟著王安進屋,看到屋內擁被斜臥、病容憔悴的東方濯時,忍不住大吃一驚,不過半年光景,昔日俊朗英挺、具有龍虎精神的靜安王,居然已經病成了這幅模樣!但最令人難過的,還不是他外形的蒼白消瘦,而是心智潰散,雙眼無神。


    顯然,他的病,是在心裏!


    蘇淳不禁歎息。


    東方濯這才抬眼,眼光沒有變化,朝旁邊示意道:“你來了?坐吧。”


    蘇淳也沒有跟他客套,以前奉皇命進宮給皇子們伴讀,這位看似很凶的皇子,在相處後才發現,他人其實不錯,隻是身份尊貴,又是皇後的獨子,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驕縱出壞脾氣。蘇淳歎道:“看王爺這個樣子,真不敢相信,你還是從前那個‘赤手搏凶獸’的靜安王東方濯!”


    “赤手搏凶獸……”東方濯眼光微閃,那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才十四歲,禁衛軍從城外捉了隻凶猛的野獸,結果被那凶獸衝出了籠子傷了不少人,嚇得所有人都抱頭逃命,無人敢靠近,唯有他赤手空拳,與凶獸搏鬥,毫無懼色。雖然掛了彩,但終是將那畜生製住,得到父皇的誇讚……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說本王都忘了!”東方濯微微自嘲。


    蘇淳卻道:“但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王爺雄心勃勃,壯誌淩雲,說這天底下,沒什麽是值得我們害怕的!可王爺現如今……為情所困,鬱鬱寡歡,將自己折磨至此,實在不像王爺以往的作風!”


    東方濯苦澀笑道:“本王的作風,該是如何?”他抬頭看他,多年同窗,他曾因為蘇淳的正直不屈,多番欺淩,後來卻漸漸欣賞。宮內宮外,人人敬他怕他,隻因他貴為皇室嫡長子,人們看到的,隻是他的身份,而非他東方濯本人,唯有蘇淳例外。所以他將蘇淳,當作他唯一的朋友!在朋友的麵前,許多偽裝,都可以輕易卸下。[]他歎息著又道:“蘇淳,你一定沒有愛過一個人!”


    蘇淳微微一愣,隻聽東方濯又道:“所以你不會懂,我現在的感受!……黎蘇冤案未翻開之前,我尚能自欺欺人,而今卻……”他語聲一哽,痛苦地閉上眼睛,“連去她靈前上一炷香的資格都沒有,我……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


    悲傷流露,將憔悴的麵容染上一抹絕望之色。蘇淳被震住,看著這樣的好友,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東方濯喃喃又道:“你妹妹……蘇漓,我原以為她是老天賜給我的補償,卻沒想到,她其實是黎蘇派來懲罰我的……難怪她和黎蘇,是那麽的相像!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就是我的蘇蘇!”低低的慘笑,讓人心底不自覺染上一片悲涼。


    蘇淳一怔,開口問道:“明玉郡主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啊,”東方濯睜開眼,望著頂部的房梁,目光恍惚著陷入回憶,“她,看上去如梨花般淡然潔淨,卻有著梅花一樣的錚錚傲骨,她喜歡清靜,給人感覺有些冷漠,但是性情卻又剛烈似火……”


    蘇淳聽得眉心一動。


    東方濯緊接著又道:“她笑的時候,眼光淡淡的,好像一汪深潭,讓人看不見底,但是那潭中的清光,卻仿佛能照亮人心,融化冰雪……她,是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女子!都怪我,不該錯待她……”他深深地閉上眼睛,心疼得透不夠氣。


    東方濯沒有描述黎蘇的五官輪廓,但蘇淳的腦子裏卻突然閃現出一個人影,低頭淺笑,目光深如幽潭,清光照人。他的妹妹蘇漓,如今就和東方濯口中的黎蘇極為相似!


    蘇淳緩緩地皺起了眉頭,凝思著說道:“說起來,也真是奇怪!”


    “何事奇怪?”東方濯轉頭問道。


    蘇淳思索道:“蘇蘇她,自幼柔弱膽小,連生人都不敢接近,尤其怕鬼……”


    “怕鬼?”東方濯驚訝接聲,繼而搖頭,斷然否定道:“這不可能!她膽大得很!從第一次見麵,她明知我的身份,還敢和我針鋒相對,指責質問!在選夫宴上,她說起亡靈托夢之事,或許有激動,有悲傷,卻惟獨沒有對於夢中亡靈的恐懼!試想,一個怕鬼之人,如何能坦然麵對亡靈托夢這等詭異之事?更遑論主動去攝政王府的黎蘇的靈堂,驗證亡靈的屍體!”


    蘇淳愣住,“亡靈托夢?說起這事,我也覺得十分奇怪。前兩年,柳姨娘剛去世不久,有一晚,她做夢夢見鬼,大半夜的又哭又叫,嚇得府裏的所有人都醒了!父親為此還責罵了她,她平常最怕父親,可那一晚她卻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似的,一個人捂著耳朵尖叫哭鬧,誰勸都不行,最後還是我哄著她才肯睡下……”


    東方濯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無法將蘇淳所說的那個蘇漓和他所認識的女子聯想到一起!


    “而自那以後,誰也不敢在她麵前提起鬼這個字,甚至,她隻要聽到誰說哪裏死了人,就會嚇得渾身發抖,縮成一團。”蘇淳微微歎息,提及那般脆弱的小妹,他眼底劃過一絲疼憐之色,再想到現在的蘇漓,曾經的那種情形,大概以後都不可能再發生了!說不出高興還是難過,總覺得,他的生命裏,好像又少了點什麽。


    東方濯聽得愣住,腦子裏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他倏地跳下床來,抓住蘇淳,急切問道:“除了怕鬼怕聽到死人,可還有其它特別之事?”


    蘇淳微微一怔,思索道:“特別之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隻是蘇蘇自被鎮寧王從賊人手中救出後,便性情大變,的確和從前不同了。以前她膽小怕事,常被沁兒欺負,什麽都不懂。現在,她……”


    蘇淳頓了頓,似乎在想該如何形容自己這個幾乎快認不出來的妹妹。東方濯卻急了,連聲叫道:“現在如何?”


    蘇淳歎了一口氣,“現在,她慧黠可愛,從容鎮定,似乎……什麽都不能輕易地影響和動搖她的心……剛才我把她最喜歡的發簪修好還給她,她居然不認得了!”


    “不認得?!”東方濯喃喃道,臉色忽明忽暗,神思一時又恍惚起來。


    蘇淳麵色微凝,疑惑道:“是啊,我也奇怪,她看上去很喜歡那簪子,但卻好像並不認識!那是她從前最喜歡的東西,被沁兒弄壞後哭了好久,這次看到它完好無損,竟然沒有驚喜之狀,好似完全忘記了。”


    東方濯道:“忘記了?不可能!黎蘇在夢裏跟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那樣清楚,自己曾經的心愛之物,又怎會完全不認識?除非,她根本就不是蘇漓!”


    說完最後一句,東方濯和蘇淳都愣住了。


    她不是蘇漓,又會是誰?這個念頭就好像一根有毒的滕蔓,一經生長,就再也無法剪除,在東方濯的腦子裏和心裏瘋狂地蔓延,讓他的心不受控製跳得飛快。


    呼吸,頓時屏住了。


    東方濯和蘇淳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震驚和疑惑,但蘇淳很快便否定地搖頭道:“不可能!明玉郡主遭難當日,蘇蘇被沁兒關在相府的柴房裏,她沒機會出相府,更不可能被人當成明玉郡主殺害!況且……明玉郡主的臉上,也沒有那樣的胎記。我自小看著她長大,她是蘇漓,絕不會是明玉郡主!王爺就不要多想了,趕快把身體養好,明日還要進宮。”


    剛燃起的希望,又被無情地掐滅,東方濯頓時目光一黯,身子無力地靠向椅背,兩眼無神,盯著窗外,直到蘇淳告辭離開,他也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這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每每閉眼,腦子裏全是黎蘇和蘇漓的身影,來回變幻不定,最後竟然重疊合一,無法控製。


    不行!他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比起蘇淳所言的那些事實,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覺。這件事,必須要去親自確認!


    心念一定,他翻身坐起,顧不得病中的身體如何難受,飛快地穿戴整齊,洗漱完畢,命人備馬,王安憂心道:“今日明曦郡主選夫,王爺一早便要奉詔入宮,何事這麽急,要在這時出門?”


    東方濯皺眉道:“多嘴!立刻備馬!本王要去丞相府!”


    王安還欲說什麽,見到東方濯嚴厲的眼神,隻得退身出去。兩人上了馬,急急地往丞相府而去。


    此時,卯時將過。


    蘇相如與蘇淳已進宮上早朝,丞相府一片安寧。東方濯命王安將馬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悄悄入了相府後院。


    蘇漓的院子,一向是相府裏最安靜的地方,但今日早晨卻是個例外。


    蓮兒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一大早瘋瘋癲癲地跑過來,非嚷嚷著要找她的小姐。挽心不在,大冷天的,沫香愣被折騰出一身汗,任是怎麽哄勸都無用。


    蘇漓已經醒了,隻是還未起身。聽見蓮兒的聲音,她立刻坐起來叫道:“沫香!發生何事?”


    沫香急道:“小姐!蓮兒又發瘋了!”


    蘇漓急忙披衣下床,一出門,就見蓮兒蹲在院牆腳,身子直顫,哭得萬分傷心,蘇漓不禁愣了愣,連忙上前問道:“蓮兒?!你怎麽了?”


    就是這一聲聽起來再尋常不過的關心詢問,生生止住了東方濯欲入院的身形。記憶中,第一次與黎蘇見麵,遠遠地,他聽到的第一句話,也是這樣充滿關心的詢問:“蓮兒,你怎麽了?好好的,發什麽呆啊?”


    “小、小姐……那邊有人在看你!”


    “什麽人?”黎蘇當時笑問,一轉眸,他就看到了她清淺帶笑美若天仙的麵容……


    記憶,總是在人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湧出腦海。東方濯本就蒼白的唇,此刻抿成一條直線,他忍了又忍,最後輕輕一躍,悄無聲息地將自己隱藏在屋頂,靜靜關注著底下的人。


    若是平常,蓮兒準會撲過來,但是今日卻隻是抬頭看了看蘇漓,很快又低下頭去,哭得更加傷心。


    “怎麽回事?”蘇漓皺眉看向沫香,沫香茫然搖頭,蘇漓隻好在蓮兒麵前蹲下,拉著她柔聲哄問道:“蓮兒,是誰欺負你了?說出來,小姐我幫你做主!”


    一聽“小姐”二字,蓮兒突然止住哭泣,抬頭激動無比地衝她叫道:“你不是我家小姐!她們說,我家小姐已經死了!”說完竟放聲大哭。


    蘇漓麵色一變,目光頓時冷厲如刀,回頭對沫香吩咐:“去查清楚,這句話是誰說的!”之前,她已經吩咐過了,不準任何人在蓮兒麵前提及黎蘇的死,這幾日,蓮兒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些正常,竟然就有人敢違背她的命令!查出來決不輕饒!


    清冷的瞳孔,驀然劃過一抹狠厲之色。沫香看了心頭一驚,慌忙應了一聲就快步走出了庭院。


    這座小院裏,登時就剩下了蘇漓和蓮兒二人,蓮兒哭得幾乎氣絕,蘇漓看著心裏難過極了,忙握住她顫抖的肩膀,輕聲哄道:“她們騙你的!好蓮兒,你看看我,我不是你家小姐還能是誰?”她努力展開一個溫柔的笑容,試圖像從前與蓮兒相處那樣自然。


    蓮兒看著她愣了一下,目帶懷疑道:“她們說,你隻是和我家小姐長得一樣!”


    蘇漓輕輕皺了皺眉,“她們胡說的,蓮兒,我最喜歡梨花對不對?”


    蓮兒立刻點了一下頭,眼睛裏浮出喜色。


    蘇漓又道:“每年梨花開的時候,我都會讓你陪我去梨園賞花、作畫、撫琴、跳舞,你說我是梨花仙子下凡,還記得嗎?”


    “嗯嗯!”蓮兒因瘋癲而渾濁不清的目光忽然亮起來,鬆開抱膝的手,緊緊抓住蘇漓,連連朝她點頭,急聲問道:“那年梨花剛開的時候,小姐想去園子裏作畫,蓮兒還幫小姐摘了好多梨花來,靜婉姑姑說給小姐做香糕……”


    帶著期待,著急確認的眼光,令蘇漓笑容微微一澀,過往的記憶猶如潮水一般湧過來,梨花初開,檀郎初見,彼時一念,竟成此生絕殤!


    “小姐畫了梨花,好看極了。後來,來了個人,也好看……他……他一見到小姐,就驚呆了……”蓮兒恍惚也陷入了回憶之中。


    蘇漓目光一黯,心頭控製不住輕顫。一見定情,再見絕別。人生竟會如此無常啊。


    “他……他好喜歡小姐的……他是誰呢,我怎麽想不起來了……”蓮兒敲著自己的腦袋,十分懊惱。


    蘇漓歎了一口氣,說道:“他是靜安王東方濯!當時你還看呆了!”


    隱於院外一顆大樹上的男子聽到這裏,渾身一震,瞪大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訊息!看著蘇漓,隔得有些遠,但她那一瞬間陷入回憶的傷感情緒,仍是毫無遺漏地落盡了他的眼睛裏,將他一顆心幾乎震得粉碎。


    快不能呼吸了!


    “對!是靜安王!”蓮兒欣喜地叫了起來,“他摘了一朵梨花插在小姐的發上,對小姐說了幾句話,……什麽三生不棄……他還說問小姐喜歡什麽,要送小姐一件禮物……”雖然瘋瘋癲癲,好似神誌不清,但蓮兒對於黎蘇以前的事,竟然記得清清楚楚!她抬頭急切地望著蘇漓,期盼的眼神,好似急切渴望認回親人的孩子。


    蘇漓看著她這樣,不由自主哽了一下,心裏酸澀不止,“我對他說,我想要的,這世上無人能給!因為梨花,不可能四季常開不敗……”憶及往事,她一陣恍惚,又想起前兩日去過的那個伊園,“但是我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隻可惜,已經太遲!”


    手劇烈一顫,東方濯視線陡然模糊起來,如果說那一切都是黎蘇在夢裏告訴她的,那麽這樣發自內心的傷懷感歎,又從何而來?


    “沒錯沒錯!靜安王聽了這話,也呆了呢。後來他還給小姐寫過一封信!”蓮兒笑意盈盈,似乎已經恢複成了當初那個天真可愛的小丫頭。


    “……信!”蘇漓的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倏然疼痛起來。這樣的蓮兒,就好像記憶的繩索,牽著她,不可挽回地墜向最不願回憶的記憶的深淵。


    “是有一封信……”蘇漓的聲音,變得飄渺而遙遠,好似來自記憶深處,“那是一張用梨花製成的花箋,精巧別致,不過手掌寬,散發著淡雅幽香……梨花不能四季不敗,但那花箋卻可以保存一生。”


    “是啊,送花箋來的人就是這麽說的。小姐,你還記得那花箋上寫了什麽嗎?”


    “寫了……一日不見,思之如狂。梨花如雪,使我淪亡。佳人淺笑,慰我彷徨。執子之手,此生綿長……”眼眶忽然酸澀不已,有什麽想要從裏頭湧出,蘇漓連忙仰起頭,深深吸氣,記憶,果然是不堪回首!


    “你真的是小姐?!小姐你真的還活著嗎?你沒有死!小姐……”蓮兒大喜過望,開心地撲過來,緊緊地抱住蘇漓,不知是哭還是笑,或許又哭又笑,開心叫道:“那小姐還記不記得,那張梨花箋,放在哪裏了?”好似還是不敢相信她的小姐還活在這個世上。


    蘇漓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地歎道:“當然記得,我將它裝在一個白色的錦盒裏,埋在我與他初見的那棵梨花樹下!那時候,我很天真,竟然對他有所期盼,還希望他對我的感情和承諾,能像那棵百年梨樹的樹根一樣,愈久愈深……”


    “黎蘇!”一聲悲傷至極的顫抖輕喚,猛地自身後傳出,如驚雷一般,陡然驚破了蘇漓的思緒。


    ------題外話------


    明天有事,需要請一天假。親們見諒哈。麽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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