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烏雲蓋頂,似乎有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東方澤的書房外,空無一人。


    蘇漓微覺納罕,不自覺放輕腳步,盛秦盡忠職守,一向不離東方澤左右,這會兒為何不見人影兒?


    “王爺,”不知不覺她已踏上窗外石階,書房內,這時傳來盛秦的聲音:“剛收到消息,郡主府那名縱火的女子逃回京城,極有可能與戰無極有關,但追蹤到的人都已經被滅口,沒找到證據。”


    蘇漓心頭一跳,此刻她的武功已經與黎蘇在世時所差無幾,屋內的人說話聲極低,她仍然能聽得清楚。戰無極……不是東方澤的人嗎?為何盛秦此刻的語氣,對他倒像是萬分戒備?戰無極為何要助那流放的女子回來縱火?


    她心中疑惑叢生,遲疑了一瞬,立時屏住了呼吸,悄無聲息靠近窗前。隻聽東方澤冷冷道:“能在我晟國的土地上隱藏十幾年不被發現他的真實身份,這個人很聰明,心思縝密,做事滴水不漏,這點小事自然不會被人拿到把柄。”


    盛秦憤然道:“當初兩王聯姻,他假意投效,給王爺送來這鳳血靈玉作為賀禮,表麵說可以借此驗證究竟誰是未來的晟國天子,實際卻將這邪玉的真實作用隱瞞不報!他是想利用王爺之手,達成他自己的目的,真是用心險惡!”


    蘇漓心底一震,這一切都是戰無極的陰謀?!可戰無極與黎蘇無冤無仇,他為何要這麽做?


    蘇漓心頭情緒翻湧,幾乎要衝進去問個仔細,卻聽東方澤不屑地冷哼一聲。


    盛秦又道:“幸虧王爺英明,查到這邪玉在陽光底下會吸附處子之血,將計就計,讓他誤以為王爺毫不知情,這才順藤摸瓜,終於查到他隱藏多年的真實身份!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一道銀蛇般的閃電,猛地劃破夜空,瞬間照亮窗外女子雪白的素顏,霎時間,血色褪盡,慘白若死。


    耳畔隨即一聲“轟隆”巨響,悶雷滾滾從天邊傳來,仿佛一下子轟炸在她的腦海裏。


    一時間,狂風大作,天地間一片嗚咽悲泣。


    她登時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裏!單薄的身軀,在冷風中飄搖欲墜,幾乎站立不穩,連忙扶住牆壁,腦子裏,一片空白!


    難以置信她所聽到的事實!原來處子之血是這樣消失的!而東方澤……他早就知情!為了不讓戰無極有防備之心,他竟然將計就計,送出血玉,這才有了她所受的冤屈和痛苦!


    一直以來,她都這樣相信黎蘇案與他無關,因此才會放下心防對他傾心以待,信任有加,就連陽璿之事,她也認為,隻要不是他親口承認,她也不會輕易相信,以免誤入他人圈套!


    她是這樣信任他,但他卻一直都在欺騙她!


    為什麽?東方澤……你,竟敢騙我!


    雙手猛地攢緊,尖利的指甲瞬間刺破嬌嫩的肌膚,血一下子湧出掌心。劇烈到無法承受的痛楚,陡然自胸臆中傳出,她用力抓緊胸前的衣襟,按住胸口,卻控製不住緩緩滑倒在地的身軀。整個人都在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


    書房裏的談話,仍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如利劍剜在她心上,讓她手腳冰冷,窒息得想要死掉!


    “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王爺,我們該怎麽做?”盛秦的聲音依舊清晰。


    東方澤道:“等待時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盛秦點頭,突然又想起一事,擔心道:“王爺,那鳳血靈玉……如今在郡主手中,是不是太危險了?萬一她不小心拿去陽光底下……”


    “不會!”東方澤斷然截口,“此事無需擔憂,你隻要謹記,切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後麵他們還說了些什麽,她完全聽不見了。耳邊一直回響著那句:無需擔憂。


    是啊,他根本不需要擔憂,因為她蘇漓,已經不是處子之身!


    大雨,這時傾盆而下,劈頭蓋臉打在她的頭臉之上。蘇漓深深地吸氣,倔強地站起身來,初春的寒意,冰冷刺骨,將她牢牢包裹。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瀾滄江裏,絕望掙紮,永生難忘。原以為,人生最痛,莫過於當日,然而此時此刻,她卻痛恨自己,為何要重生一回?


    那間屋子,她終是沒有踏進去,沒有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做,也沒問他和陽璿之間到底是真是假,一切答案,在她眼裏,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遊魂般地回房,她將房門緊閉,拒絕任何人的關心和探尋。眼底有溫熱的潮氣上衝,酸澀難忍,她用力地仰起頭,睜大眼睛,不讓淚水湧出。


    早就該想到的,東方澤是什麽人?他心思深沉如海,善於籌謀算計,將一切盡皆掌控,就連做戲也是一流!


    枉她千般小心,萬般謹慎,最終愛上的……竟然是害自己的幫凶?!這樣的她,如何對得起曾經受盡屈辱的自己,又如何對得起為她枉死的母妃?


    難以言說的巨大打擊,令她無法承受,隻能抱著自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抱緊雙膝,仿佛隻有借此才能給予自己支撐下去的力量。


    “小姐小姐!”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沫香焦急的聲音,似乎有急事發生。


    蘇漓連忙擦了下眼角,飛快定了定神,沉聲道:“何事驚慌?”


    “挽心被王爺的人抓走了!”


    “什麽?!”蘇漓麵色一變,驚得站起,不顧門外疾風驟雨,電閃雷鳴,她一頭衝進了雨霧,直往東方澤的院子飛奔而去。


    “不知挽心犯了什麽錯?勞王爺大駕親自教訓!”白衣勝雪的女子,急步走進來,衣衫被大雨打濕,兀自滴著水。她仿若不覺,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之中,一時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挽心臉色煞白,身子僵直一動不動跪在地上,黑衣已被冷汗浸濕,望向蘇漓的目光,隱約有一絲憂色。


    東方澤依舊麵容俊美如神,但看向她的眼睛裏,找不到一絲往日的柔情蜜意!他麵色沉冷,坐在書案後,眼底痛楚一閃而逝。見蘇漓衣衫濕透,想要上前卻又強自忍住,沉默地盯著她看了半晌,方才開口道,“有人在她房裏找到些東西。”


    盛秦將一小木盒放在書案上,蓋子打開,蘇漓目光淡淡掃過,秘冊、秘藥、沉門門主令牌、金色麵具……沉門之物一件不少地躺在裏麵,唯有在棺材裏得到的錦囊,不知所蹤。


    蘇漓心頭一沉,冷冷問道:“這盒中之物,是我讓挽心收著的,有何問題?”或許在此之前,她還擔心被他知道她的身份,無法解釋,如今卻是無所謂了。


    東方澤臉色驀然一僵,沒想到她會是這般毫不在意的姿態,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仿若寒冰砸地,寒意洶湧,他好像突然不認識她了!


    心頭一冷,他忍住心底的失望,緩緩舉起金色麵具,同樣冷冷道:“數月之前,須彌山沉門總部,本王親眼所見,這個麵具戴在沉門門主臉上!他死了,沉門內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沒了。有個人利用機關巧妙地與本王周旋,最終被她逃了!”


    “當啷”一聲,那麵具被他甩手丟在書案上,隨即他又飛快抓起一藥瓶,麵無表情繼續道:“這是沉門特有的秘藥醉蘭,瀾滄江沉門第一次對本王暗殺,用的毒就是它!還有這令牌、記錄沉門殺人記錄的冊子,如此多屬於沉門的東西放在一處,蘇蘇方才卻告訴本王,這些都是你的?那本王是不是該叫你一聲,沉門門主?”


    這麽久以來,他一直沒有放棄暗中對沉門的追查,那利用機關將他耍得團團轉的人,始終是心底隱患,能夠在那一場激烈廝殺中存活下來的沉門弟子,實力絕對不容小覷。但這幾十號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江湖上再找不到半點蹤跡,隻能說明沉門現在的組織更嚴密,更隱蔽,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全力追查許久的新任門主,居然就是他即將迎娶的摯愛之人!


    原來她並不全然信他!她也一直在防他!那麽她接近他,是不是也別有目的?不,不,他搖頭,極力說服自己,蘇蘇不是這樣的人!皇後案她不顧一切地信他幫他,溫泉池她與他溫存纏綿,絕對不可能是假裝的!東方澤內心忽然湧出前所未有的惶然,似乎曾經堅信篤定的一切,在這一刻間動搖起來。


    蘇漓麵無表情,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完那些話,她的心,忽然沉靜如一汪冰潭,先前所有激烈洶湧的情緒,這一刻都被冰冷覆蓋。


    看著他眼底的神色變換複雜,她竟忍不住輕笑一聲,唇邊淡淡譏誚,毫不掩飾道:“王爺的記性似乎變差了,這秘冊是陽驍在天門查案時給我的,為何此時又來問我?醉蘭我並無印象,蘇漓閑來無事愛搜集這些花草藥毒,湊巧造出相同之物也不稀奇。麵具和令牌是我無意中撿來的,也不知是誰的,看著好玩就收起來了。”她輕描淡寫就將一切推開。


    東方澤心間頓時生寒,本想給她機會,聽她解釋,卻不料她選擇繼續隱瞞!他垂低雙眼,五指微張,看掌心空落,唇邊浮起自嘲,“我以為,溫泉池那晚,你對我已經全心信任,再無隱瞞。”


    說什麽永不相負,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提起溫泉池那晚,仿佛一道冰錐猛地刺進她心底,痛楚尖銳傳來,她抬頭,目光冷絕。並不答話,她隻是緩緩地緩緩地走到桌案前,蒼白到幾近透明的手指,拿起麵具仔細端詳,忽地勾唇一笑,隨手便扣在臉上,“麵具的確是這世上最好的掩飾,有些人,生來一副高深的麵具,他說出的謊話比真話還要真,讓人無從分辨。”


    女子冷漠的聲音,仿佛這世上最冰冷的嘲弄。


    東方澤沉了臉,目光微閃,語氣倏然凝重道:“我知道今日父皇賜婚的事很突然,讓你不高興,但此事……”


    “此事如何,與我已經沒有半點幹係!”蘇漓猛地抬頭,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先前她一句都不問,並不代表她心裏真的毫不介意,如今他才來解釋,她卻已經不想聽了。


    金色麵具泛著幽幽冷光,完美掩住了她臉上所有表情,一雙冰冷的美眸,迸射出徹骨的恨意,再無半分蜜意柔情。


    東方澤心頭一震,隻聽她冷笑又道:“你與陽璿之間是真是假,我並不關心,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也再無興趣知道!”


    她決絕的話語瞬間激怒了他,東方澤臉色立時一變,黑眸染上怒意,騰地起身逼近她:“你這是在報複本王嗎?”


    “報複?你不配!”蘇漓搖頭,冷笑著後退一步,“我隻恨沒能早些認清你虛偽的真麵目!”她飛快地從袖中取出鳳血靈玉,紅光倏然綻放,頓時將書房蒙上一層不詳的血色陰影。


    東方澤眼光一變,有些緊張,“你要做什麽?”


    “你緊張什麽?是怕我發現它在陽光下能吸附處子血的秘密?”蘇漓嘲弄而笑,心卻仿佛在滴血。


    東方澤頓時陰沉了臉,“誰告訴你的?”


    紅唇浮起一絲冷嘲,她望著他道:“你與盛秦的談話,不巧被我聽到了。東方澤!你的戲,演得真是好,蘇漓佩服之極!”


    黑眸邃然一痛,他竟冷然道:“彼此彼此。”


    四目相對,再無昔日心領神會的默契,隻有滿心傷痛與失望,幾步之遙,彷如無形鴻溝,將彼此劃為天涯海角。


    原來,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人心。


    蘇漓深吸口氣,痛到極處,她一雙清冷眼眸,竟然平靜得仿佛一汪死水,不起波瀾。


    “王爺認定蘇漓是沉門門主,大可將我抓捕歸案。”她凜然轉過了身,一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挽心,再不想看他一眼。


    原來她竟是這樣看他!東方澤心底邃然一痛,卻冷冷道:“不管你是什麽身份,都別想離開我身邊!這輩子,你隻能是我的人!”說罷,他竟拂袖而去。


    她沒有阻攔。


    一場隱瞞,一場欺騙,令這場情愛從一開始就仿佛盛開在懸崖峭壁的絕望冰花,絢爛過後,注定要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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