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乍然響起,聽得蘇漓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轉眼望去。


    一行人大步走進殿內,為首之人器宇軒昂,五官俊美絕倫,目光卻深沉莫測,玄黑色龍袍在身,愈發顯得威勢迫人。


    他身後跟著來不及稟報的宮人,滿頭冷汗,急急地跪地稟道:“晟國國君前來恭賀!”


    殿內眾人聞言又是一震,紛紛轉頭去看,汴國臣子一見到東方澤的臉,全都愣住了。此刻即便是天塌下來,恐怕也不會讓他們如此震驚。傳言中冷酷無情,當眾斬殺昭華公主及汴國使節團共計一百三十一人的晟國皇帝,竟然就是近日以來,為陽驍出謀劃策,屢屢於關鍵時刻扭轉乾坤之人!


    陽驍麵色微微一冷,淡淡道:“朕還以為,晟皇身體欠佳,不會來了。”


    東方澤徑直走到殿中站定,沉聲冷笑:“汴皇登基之日,公然向我晟國皇後求親,朕豈能不來?!”


    此言一出,宛如驚雷一般,在大殿內轟然炸開。汴國群臣及各國使臣幾乎疑心自己聽錯,麵麵相覷,驚疑不定。一旁有人忽然大叫道:“難怪我看她有點眼熟,她是明曦郡主,當年郡主選失,我曾在晟都見過她!”


    當初明曦郡主選夫之事轟動四海,天下皆知,陽驍便是其中一位。如今他登上皇位,求娶之人,竟仍是當初的那名女子!?眾人驚異,目光直直地投射過來,定在他二人的臉上。


    蘇漓心間一沉,手上忽地一緊,寬大的衣袖下,陽驍緊緊抓住她的手,半點也不肯放鬆。她幾乎能感覺到他隱忍的怒氣。


    陽驍眼中一絲寒意閃過,輕輕一笑,“天下人盡皆知,明曦郡主於三月間葬身瀾滄江底,聽聞還是晟皇曾親自帶人打撈起她的遺體。而端宜皇後墓就在晟國皇陵。若朕沒記錯,似乎此後沒有聽說晟皇再迎娶新後?”


    東方澤心中一痛,瀾滄江的七日是他人生中最為絕望的日子,突然被他提起,似乎那令他崩潰的一幕再度浮上腦海。他目光直直地注視著蘇漓,眼中情緒複雜難辨,緩緩道:“朕的確從瀾滄江裏打撈起一具屍體,那人身上有朕送與她的定情之物……”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


    蘇漓瞬時凝住了呼吸!他手中拿的竟是齊襄堂比武之時,被她無意中摧毀的檀木小人偶!


    但……那人偶不是已被她劈成碎片?怎麽會……


    東方澤慢慢地走到她麵前,她近看之下,才發現那人偶不知被他用何種方法拚湊起來,盡是細碎的裂痕,已不複先前的光滑完整。


    盡管如此,他仍是目光柔和,萬分珍惜地握在手中,仿佛絕世的珍寶,至死不肯放手。他唇邊浮起苦澀笑意,低聲又道:“她一定以為,隻要看到這個人偶,朕便會相信她已不在人世!屍體被瀾滄江水衝泡七日,早已麵目全非,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經死了……”


    蘇漓隻覺得心口狠狠一窒,說不出話來。


    東方澤眼中柔情似水,望著她道:“剛剛看到人偶的時候,朕也險些信了。但後來朕細細回想,又覺得那屍體不是她。沉門四使身份暴露,沉門勢力全數撤離晟都,如此細密周到的安排,顯然早有謀劃,否則不會在短時間內消失得如此徹底!”


    蘇漓心頭一震,反駁道:“或許端宜皇後一心赴死,早已為身邊人安排好一切。”


    “你說得對。”他上前一步,靠近她道:“但朕認識的她,生性堅韌,即便遇到天大的挫折,也會勇敢麵對,絕不會輕言放棄!”


    蘇漓神色一僵,目光似被他眼底的癡狂纏住,視線竟然無法移開半分。他望著她,接著道:“我堅信她一定還活著,便去查看了屍體。”


    蘇漓心中一緊,下意識問道:“你查到了什麽?”


    “那具屍體的後背,經過江水的衝泡,肌膚雖然潰爛發白,但內裏的玄鳥刺青卻浮現出來,與月占戈後背的圖案一模一樣。死者分明就是潛伏在攝政王府的丫頭,月漣漪!”


    蘇漓當即垂下頭,神色不定,她以為東方澤認定她死後,會盡快安排下葬,不會再這樣仔細查看。


    陽驍眼光一沉,冷冷反問道:“既然你認為那具屍體是假的,為何還要封她為後,葬入皇陵?”


    “誰說那具屍體葬入了皇陵?!”東方澤直望著他,銳利的眸光寒意逼人,“朕冊封的皇後,並非那具屍體,而是還在世的那個人!朕下令修建的皇後陵尚是空陵,是為百年之後朕與她同寢共用!”


    他目光又轉向她,森冷的銳意轉眼化作刻骨的柔情,緊緊鎖住她的雙眼。盡管中間發生了變故,即便她絕決地選擇逃離,他卻無一日或忘,溫泉池曾許下過約定,要永不背棄,生死都要在一起!


    蘇漓心頭巨震,有那麽一刹那,內心壓抑的情感幾欲壓製不住,洶湧而出!她深深地吸氣,不停地告訴自己,他們之間鴻溝難越,再也回不到從前!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語聲淡淡道:“人生之事,難以預料,晟皇如此年輕,將來要與何人同葬,似乎言之尚早!”


    自古以來,皇帝後宮的女人多如牛毛,但能與帝王死後同寢的女人卻少之又少,他如何確定,這一生從始至終地隻愛著一個人?‘


    她言語中透露出的疑問,頓叫東方澤心中微微一喜,迫切地上前一步,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她的臉。若她在意的是這個,是否意味著他還有希望?


    “隻要你肯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他欣喜之下,竟然不自覺地改了自稱。


    他的眼光,是如此期盼,如此迫切。蘇漓隻覺連呼吸都似已無力。


    不等她開口,陽驍一步跨到她麵前,阻斷了她與他的視線,冷冷說道:“你不必多說,她不是你的端宜皇後!”


    東方澤臉色瞬時一沉,目光冷厲如刀,直盯著他道:“她是不是朕的皇後,你心裏最清楚!陽驍,你以為登上皇位,從此便可安枕無憂?”


    這話說得極其狂妄,殿內眾人無不聞言色變,倒抽一口冷氣。


    陽驍目光倏地一寒,森冷銳意自眼底迸發,利刃般投在對麵的男子身上。殿上的侍衛統領巴達手立刻按住腰間的劍柄,真氣灌於掌中,一觸即發。


    汴國群臣心頭大驚,忽爾都性情耿直,當即不滿叫道:“身在汴國國都,晟皇如此無禮冒犯我皇皇威,未免也太不把汴國放在眼裏!”說著,他一揮手,殿外的侍衛立即嚴陣以待,將殿門圍個嚴嚴實實。


    盛秦等人飛快護在東方澤身前,神情戒備,已隨時準備出手。


    殿上氣氛幾近劍拔弩張,東方澤卻淡淡冷笑:“忽爾都將軍的威名朕早有耳聞,但將軍似乎忘記一事。陽震叛軍圍城,若非朕未雨綢繆,提早命人通傳消息,隻怕爾等還朝之日,這都城早已是陽震的囊中之物!”


    眾人又是一愣,各國使臣們的目光刷地望向忽爾都,忽爾都臉色乍青又白,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隻得悶聲不吭,暗自鬱悶。


    蘇漓心中一沉,果然她所料不差,真是東方澤暗中相助!可到底出於何因,能令東方澤這樣的人心甘情願放棄攻占敵國的大好機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對手?


    紅衣使臣思索道:“如此說來,晟皇當是汴國的恩人了!汴皇公然向晟國皇後求親,似乎有悖道德恩義?”


    眾國使紛紛隨聲附和,竊竊私語起來。


    丞相齊沐爾忽然出列,憂心道:“聖女當真是晟國的明曦郡主?”原本因詔書一事,他對蘇漓極為欣賞,若真能與皇上共諧連理,也是一件美事。卻沒想到她身份另有蹊蹺。


    蘇漓暗自皺眉,當著東方澤的麵,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自己的身份。當下隻是搖了搖頭。


    齊沐爾眉頭一皺,轉向忽爾都沉聲問道:“忽爾都將軍曾經出使晟國,應該見過明曦郡主,究竟她與聖女是否同一個人?”


    忽爾都看著蘇漓,神色間有一絲迷惑,當時大軍回援,他第一次見到聖女,也不禁嚇了一跳。可是,說是同一個人,似乎又說不過去。想了半天,隻得說道:“她們兩個長得的確很像,名字也一樣,但……明曦郡主臉上有塊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聖女沒有。”


    陽驍唇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她怎麽會有胎記?本來就不是一個人!”


    東方澤卻沉聲道:“胎記,是源於胎毒,胎毒一解,胎記自然會消失!”


    陽驍冷哼一聲,“沒憑沒據,你如何證明?”


    東方澤怒聲道:“朕無需證明,因為朕,絕不會認錯了她!”


    他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蘇漓不禁心煩意亂,心知再這樣爭執下去,情勢愈加不妙。思及此,目光一沉,沉聲說道:“晟皇陛下的確認錯了人!我並非明曦郡主,自然也不會是端宜皇後!”


    東方澤心頭一震,無論他怎樣表明心意,似乎都毫無用處!而此刻陽驍驚喜莫名,似乎已勝券在握,令他的心愈發痛楚難當。


    陽驍笑得無比快慰,幾步走到他麵前,“這回你可以徹底死心了吧!”


    東方澤眸光一冷,閃電般出手,抓住了蘇漓!眼中閃過一絲尖銳的痛楚,定定望著她,咬牙低吼道:“你可以不承認端宜皇後的身份,你也可以說你不是蘇漓!但卻不能否認,你曾在溫泉池邊,答應過我永不背棄!”


    蘇漓頓時心頭一痛,溫泉池刻骨銘心的纏綿,瞬間浮上腦海。她極力地想要忘記,他卻不斷地提醒著她要記起。強迫自己忽視內心的疼痛,冷冷說道:“答應你永不背棄的人,已經葬生在瀾滄江裏,你可記得她跳江之前說過的話?!”


    一句話擊了他內心最脆弱的深處!東方澤臉色一白,她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感情。他似乎一瞬間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高大的身影踉蹌後退,竟險些站立不穩。


    盛秦大驚,連忙上前扶他,卻被他用力地揮退,再沒人敢上前一步。


    當著殿上眾人,她矢口否認自己的身份,如此堅定,如此決絕!當真是再也挽不回她的心了?!眼看著她近在咫尺,彼此間卻又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努力地想要接近她,她卻隻想離得更遠!他心口狠狠一窒,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齊沐爾目光一轉,嗬嗬一笑,緩和氣氛道:“原來是場誤會!晟皇不必如此難過,天下間好女子多不勝數,我們汴國就有無數美人,任由晟皇挑選,何愁沒有佳人相伴?!”


    半晌,東方澤慢慢地抬眼,閃過一絲淡淡的譏誚,輕忽一笑,“此話當真?”


    齊沐爾一愣,未及回答就聽陽驍厲聲叫道:“任何人都可以,但你別想打她的主意,朕已經向她提過親了!”


    “可她並未答應!”東方澤冷冷地回道,上前一步,對著蘇漓,眼底竟有著絕不退縮的堅定!“你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朕不勉強你。但不管你是何身份,朕此生都絕不會放手!”


    蘇漓心頭重重一震,不等她開口,東方澤霍然轉身,對著眾人朗聲說道:“朕今日就當著天下人的麵,以晟國皇帝的名義,正式求娶汴國聖女!”


    眾人張口結舌,幾乎反應不過來。這,這一場登基大典,竟然演變成兩皇奪美!


    蘇漓震驚失色,為了挽回逝去的感情,他竟然百般隱忍,步步退讓!猛地抬頭看著東方澤,他無比鄭重,神色堅定不移。她忽然心間痛如刀絞,慌忙轉過頭去,卻躲不開他深情地注視。


    隻聽他輕聲說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若你肯嫁,大晟的後宮,絕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


    此話一出,陽驍頓時臉色大變,整座大殿幾乎沸騰起來。眾人驚訝無比,傳言中冷酷無情的晟國皇帝,竟然會為一個女子,做出如此承諾?!


    一生隻有一個女人……即便是尋常男子也很難做到,何況還是一國之君!


    眾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隻見他俊美絕倫的麵容神色堅定,深邃的雙目專注地望著一個人,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不在,唯有眼前女子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寶。


    蘇漓的心止不住重重一顫,他輕聲地歎息道:“我隻願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許給你一個幸福的將來。”低沉的聲音充滿了感情的誘惑,他眸光深情似水,透著永不放棄的執著。


    蘇漓被他目光緊緊纏住,竟一動也不能動。


    莊重的大殿,安靜無聲,整個世界,仿佛隻有她和他兩個人。她呆呆地看著他,有那麽一刹那,幾乎忘記了周遭的一切,隻感覺到自己冷硬的心底,似乎無聲無息地裂出一道縫隙來。


    陽驍心頓時沉了下去,眼光一冷,卻是笑道:“你想給?那也要看她是不是願意接受!況且這世上並不是隻有你東方澤才能做到一心一意!我陽驍也可以!”他臉色一正,鄭重地地對蘇漓說道:“若能得你相伴,我發誓,陽驍此生隻你一人,絕無二心!”


    眾人大嘩,蘇漓當即變了臉色,一個東方澤已經夠讓她極難應付,萬沒想到陽驍也會在大殿之上說出如此不智之言!


    此刻群臣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新皇登基,他們正期待著一場選秀,想方設法把家中年齡適宜的女眷送進宮裏,自此平步青雲。可現在倒好,陽驍不僅當眾跟東方澤爭奪一個女人,還要為她永不納妃……這簡直是在眾人心裏潑上一盆冷水,從裏到外,都瞬間涼透!


    一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蘇漓的臉上,重新審視這位引起兩國皇帝爭相競奪的美人。清麗的臉龐不失嬌媚,的確有傾城之姿,絕世之貌,然而,她真正引人注目的,卻是寵辱不驚的從容氣度。如此重要的場合,麵對兩國皇帝公開許諾,若非心誌堅定,隻怕早已喜極失態。


    見她久久沒有說話,陽驍忽然笑道:“阿漓,你我曆經內亂慘烈,生死大劫,我以為,你早已明白我的心。是我先開口求親,你若不應,我可是會傷心的!”似玩笑般的話語,卻透出他內心隱含的不安。


    東方澤冷冷道:“你休要以此要挾,左右她的選擇!”


    “朕說與心愛的女子聽,與你有何相幹?想要求取芳心,我們各憑本事!”陽驍臉色沉冷,望著東方澤的眼光之中似乎別有深意。


    東方澤神色微微一變,眼光驟然淩厲,不怒反笑道:“陽驍!你在威脅朕?”


    陽驍厲聲道:“威脅你又如何?你以為朕真的怕了你邊防大軍?朕隻是顧念兩國生計,不想民不聊生,百姓喪命,才一再忍讓!你卻得寸進尺,步步相逼!東方澤,你信不信,朕一句話,就能讓你永遠回不了晟都!”


    “哦?”


    東方澤輕挑眉梢,麵無懼色,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眼裏。


    陽驍臉色一沉,當即冷喝一聲道:“來人!”


    巴達應聲而入,冷肅的氣息立即隨之而來。眾人皆是一驚,這二人當真要衝冠一怒為紅顏?


    “陽驍!不可!”蘇漓心中一驚,連忙拉住陽驍的手,為了阻止兩國的戰事,她已經費盡心力,如今若要為她再起爭端,生靈塗炭,她決不允許!轉頭看向東方澤,他這樣不顧一切與陽驍爭鋒相對,難道絲毫都不顧及自身安危?


    始終在旁沉默的張甫突然仰頭一笑,憤憤說道:“汴國果然都是些忘恩負義之輩!可別忘記,若非我晟皇三番兩次鼎力相助,汴皇哪還有機會站在這裏大放闕詞!?”


    “朕與他之間,隻有殺妹之仇,何來恩義?”想起陽璿慘死在東方澤手中,陽驍忍不住怒色上熾,掩飾不住內心的忿恨。


    東方澤冷冷一笑,厲聲道:“朕與你之間的確無恩義可言,陽璿之死是她咎由自取!這汴都,朕既然敢來,就不會怕了你!”他目光冷冷掃過殿上的侍衛,根本不屑一顧,冷聲又道:“不妨告訴你,朕每日皆有密令發往天門,若有一日,收不到朕的手令,袁向與攝政王即刻會率軍踏平你汴國!”


    眾臣聞言麵色皆變,就連忽爾都也止不住心裏一驚,陽驍直直地瞪著他,忽然大笑道:“東方澤,知不知道你此生最致命的缺點,便是狂傲自負!你如今是我囊中之物,隻要你在朕的手中,還怕那袁向與黎奉先不俯手稱臣?!”


    他眼底閃動著狠絕的殺意,這樣冷酷的眼神,蘇漓隻在他對陣陽震時見過一次,不禁心頭猛地一沉。


    東方澤眼底的冷銳,同樣令人望之不寒而栗,他譏諷笑道:“朕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能抓得住朕!”


    “好!”陽驍眼裏戾氣一閃。大步走到巴達跟前,刷地拔出刀來,直指東方澤道:“別說朕以多欺少,今天你我一對一,一較高下!”


    森冷的劍光如一道無形的利刃,一閃而逝。


    眾臣不禁心頭驚跳,齊沐爾當即上前攔住陽驍,驚道:“皇上不可魯莽,三思而後行啊!”


    蘇漓眉頭緊蹙,這二人一旦動起手來,引發的嚴重後果,誰也無法估量。若是郎昶在此,以他的性子能力,尚還可以從中翰旋一二,如今他遲遲不到,殿中更無能說得上話之人,難道一場大戰再所難免?!


    蘇漓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急,沉聲道:“我說過我不是明曦郡主!晟皇陛下為何如此冥頑不靈?莫非再讓兩國百姓生靈塗炭,血染河山,你才肯罷手嗎?”她言辭間隱有厲色,字字如刀,刺痛東方澤的心。


    他驀地抬眼看她,“在你心裏,朕是如此殘暴之人?”


    他眼中的痛楚,近在眼前,她卻隻能視而不見。


    東方澤麵色冷厲道:“朕誠心與他結盟,他卻在功成之後,奪朕所愛,朕決不允許!除非朕死,否則,誰也別想將你從朕身邊奪走!”


    他要她的心,如此堅定,帶著絕不動搖的決絕!


    陽驍冷冷地看著幾步之遙的東方澤,內心充滿憤怒,他憑什麽如此自負,如此霸道?!“好!東方澤,你我今日在此決一死戰!”說著,他橫刀在手,真氣流竄,袍袖無風自動,嚇得眾人紛紛退後。


    東方澤冷笑一聲,腰間一抖,絕世寶劍流光如流矢一般彈空出世,“叮”地一聲脆響,陽驍手中精鋼打造的寶刀,竟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彈斷了刀尖!


    尖銳的劍鳴嗡嗡回響在莊嚴肅穆的大殿,嚇得眾人麵容失色,傳聞東方澤武功絕世,難有敵手,如今眼見為實,才知並非虛言!


    蘇漓心頭大驚,厲聲喝道:“住手!”飛快地攔住怒色上衝的陽驍,她臉色微微泛白,冷冷說道:“是不是隻要我選擇一人,你們便能停止爭鬥?”


    陽驍直直地看著她,內心思潮翻湧,沉聲道:“不錯,我隻要,你的選擇。”


    蘇漓心下一沉,又轉眸望向東方澤。


    他眼光陰鬱無比,卻十分堅定,一字一字地道:“隻要你不嫁給他,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蘇漓麵色一冷,“倘若是我心甘情願,你也要橫加阻攔?!”


    東方澤心中一痛,仍是斬釘截鐵地答道:“除非,我死!”


    蘇漓一震,死死地瞪著他,心卻一分一分的冷下去。她霍然轉頭,毫不猶豫地對陽驍說道:“我答應你。婚期你來定,越快越好。”說完,毅然轉身走出了大殿。


    “蘇蘇!”身後傳來一聲撕裂般的呼喚,似要將這冰冷的宮殿劈成兩半!


    蘇漓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隻是快步往前走。初冬時節的風,卷著徹骨的寒意,掠過長長的宮巷,卻感覺不到一絲冷意。一直走出了宮門之外,心口驀然一痛,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襟口,深吸了一口氣,東方澤,瀾滄江畔恩斷情絕,我蘇漓,再不會重蹈覆轍!絕不會!


    陽驍雷厲風行,當即下旨將婚期定在半月之後。如此倉促的決定,皇宮上上下下立即忙碌起來,全力籌備新皇大婚之喜。陽驍整日忙於政務,還要籌備婚禮之事,忙得不可開交,但也不忘日日前去探望蘇漓。東方澤更是數次派人進宮約見蘇漓,她都沒有回應。


    眼看著婚期一天天臨近,秦恒忽然來報,最近有人在暗中調查沉門據點。蘇漓心中有些不安,暗中出宮查看。到了離宮中最近的據點閑聽閣,掀起車簾,風迎麵吹來,透骨的寒意令人不由自主打了個抖。她攏了攏衣袍,跳下馬車。


    迎麵忽然一人直衝過來,蘇漓定睛一看,竟是沫香!眼看沫香衝得極快,差點撞上蘇漓,挽心一把拉住她,不悅道:“跟你說過多少次,怎麽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


    沫香吐了吐舌頭,調皮笑道:“我有正經事,正準備進宮稟報小姐,碰巧小姐就來了。”


    “何事?”蘇漓道。


    沫香立刻答道:“閑聽閣裏來了一個人,他指明要見沉門門主!”


    “什麽人?”挽心不禁心生戒備。


    “聽齊掌櫃說,那人一來就上了二樓角室,給了掌櫃一樣東西,說隻要小姐見了,就一定會去。”沫香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香囊,清舒淡雅的香氣一瞬間散發出來,仿佛可以舒緩內心所有的煩憂。


    蘇漓心頭一震,連忙將香囊抓過來細細翻看,眼眶不禁一熱,那麽別扭卻又熟悉的針腳,除了她還有誰繡得出來?喃喃問道:“來人多大年紀?”


    “我沒見到。不過齊掌櫃說,那人氣勢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讓我趕緊稟報小姐!”


    蘇漓的心立時狂跳起來,臉色卻凝重一分,當即吩咐道:“你們在樓下守著,別讓任何人上來。”說完,她快步走進閑聽閣。


    冬日天涼,閑聽閣茶客不多,二樓更是安靜無比。蘇漓走到門前忽然停下腳步,低眼看著手中緊握的香囊,心中滋味百生。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張略顯滄桑的容顏,赫然出現在蘇漓麵前。他眼角的皺紋,鬢角已生的華發,似乎無一不在述說著他孑然一身的孤單與寂寞。


    蘇漓頓覺鼻子一酸,天門一別,數月不見,父王竟又蒼老了許多!


    黎奉先怔怔地看著麵前站立的女子,清麗的容顏,臉上胎記已消失不見,與記憶中愛女的麵容似乎完全重合。她望過來的目光,竟閃過一絲莫名的心疼,他的心,抑製不住激動幾分。


    蘇漓收斂了目光,恭敬地福身道:“蘇漓見過攝政王。不知王爺何時到的汴都?”


    黎奉先臉色當即變了幾變,似乎這個稱呼令他有些無法接受。他定定注視著她的眼睛,眼光有淡淡的憂傷。沉默半響,方才歎道:“今晨剛到。”


    蘇漓微微一怔,父王早上才到,這會兒便急著來找她,個中原因她一時竟不敢細想。連忙請他進屋落座,奉上茶來。


    室內茶香寥寥,暖意熏人,左側一扇精細的雕花木屏風後隱隱夾雜著一絲熟悉的淡淡氣息,幾不可聞。蘇漓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


    二人沉默相對,隻是默默喝茶。


    霧氣繚繞後父王的臉,令蘇漓內心忽地有一分不安,捏著手裏的香囊,目光輕閃,問道:“這個香囊看起來並非精致稀罕之物,王爺叫人送來給我,不知是何意?”


    黎奉先沒有答話,定定地看著她手上的香囊,目光有一絲恍惚,仿佛陷入遙遠的記憶裏。臉上的神色似悲似喜,無限懷戀。片刻,方緩緩道:“這香囊,是黎蘇十歲時送給本王的生辰禮物,那段日子,本王夜裏總是睡不好,她便四處尋找具有安神之效的奇花異草,做了這個香囊……它看起來很普通,但在本王心裏,卻是天底下最珍貴的心意!”


    蘇漓心微微一顫,止不住酸澀,輕聲道:“這樣珍貴的東西,王爺為何要拿來給我?”


    黎奉先注視著她的臉,目光一瞬間亮得出奇,歎道:“或許是人上了歲數,更容易感覺孤獨,本王最近時常想起從前,愈發懷念妻子和女兒在世的日子……聽陛下說黎蘇還活著,本王便想來看看你。你……真是蘇蘇嗎?”


    蘇漓心頭猛然驚跳,隻見他目光犀利,緊盯著她,似乎已洞悉一切,期盼著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應。她的心不禁顫抖起來,她何嚐不想認回自己的父王,可是如今局勢萬變,她剛剛才在天下人麵前,否認了自己是明曦郡主,斷不能現在與父王相認。


    黎奉先自她手中接過香囊,輕柔地撫摸,那珍愛又疼惜的眼神,讓蘇漓不由自主想起那十六年裏,父女相處的點點滴滴,心頭頓覺苦澀難當。她連忙低下頭去,輕聲地歎道:“王爺愛女之心,令人感動,王爺若不嫌棄,蘇漓願替明玉郡主一盡孝道!”


    黎奉先眼光失落,這答案顯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搖了搖頭,黯然神傷道:“本王並不需要誰盡孝道,本王隻希望蘇蘇還活在這世上,便能心滿意足!”


    一個父親的心願,就是如此簡單。


    蘇漓的心,在那一霎那仿佛被狠狠地擊中,她怔怔地望著他,那透著一點希翼和無盡悲涼的目光,讓她的眼眶驀然酸澀,喉嚨似被哽住,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黎奉先憂傷道:“我一生征戰沙場,殺人無數,雙手染滿鮮血,並不指望此生能得善終。隻是一直耿耿於懷,曾因我一念之仁,錯收宛國降書,致使妻女被人陷害慘死,為國家埋下致命隱患!”他忽然改變了自稱,滿臉自責愧疚,仿佛是罪大惡極。


    “不!”蘇漓心驀地一抽,當即叫道:“那不是您的錯!”


    “是我的錯!”黎奉先表情忽然嚴肅起來,沉重道:“宛國的月陽公主雖然生為女兒身,行事手段卻比男人更為狠絕,她暗中培植戰無極,苦心經營多年,隻為報當年的滅國之仇!倘若本王有她一半心狠,也不至落到今日境地!國家大事,容不得一點婦人之仁,否則遺禍的,不僅僅是自身,更會連累家國天下!”


    蘇漓頓時沉默了,不自覺想到了東方澤。他生來便是帝王之尊,或許永遠也不會有婦人之仁!


    “此次與汴國開戰,我自請出征,不僅想為國分憂,更是為己贖罪,若有朝一日,戰死沙場,那便是我黎奉先此生最好的歸宿!”黎奉先笑容之中竟有一分慘淡。


    蘇漓聞言心頭巨震,情急之下撲到黎奉先麵前,直覺地叫道:“不會的!王爺一定會長命百歲!”


    黎奉先當即呆住,驚訝萬分地望著她,這一瞬間,蘇漓眼中湧現的急切與不安,讓他想起了久遠的往事,不禁喃喃道:“你……真的很像黎蘇。”


    蘇漓心底又是一驚,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收斂了眼光,默默又退回椅子上。


    黎奉先卻看著她愣愣出神,似乎又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黎蘇很小的時候,本王有一次出征歸來,身受重傷,有丫鬟在院子裏說‘王爺會不會死?’,黎蘇聽到,很生氣地叫道:‘父王不會死,父王一定會長命百歲!’……”


    蘇漓心跳控製不住地加快,不安地低下了頭,那麽久遠的事,遠得她已經忘記了。父王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黎奉先歎息道:“當年惜今下嫁之時,我曾許諾定要愛護她一生一世,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想不到她們母女卻受我連累,受辱冤死!我獨自一人苟活至今,死對我而言,竟成奢望。我夜夜盼望,能與她們母女地下團聚……此生足矣。”


    他說著,眼中竟露出一絲神往。似乎難言的孤獨與思念,已經令他對另一個虛無縹緲的世界產生了向往。


    自責的情緒湧上來,蘇漓竟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她明明還在,卻讓日漸衰老的父王飽嚐思念之情……


    “我真的很想聽蘇蘇再喚我一聲父王!我便死也瞑目了。”黎奉先目光停留在蘇漓的臉上,忽然有一絲恍惚,“你……真的不是蘇蘇?”


    蘇漓心中一痛,看著黎奉先老態龍鍾,滿麵淒涼,若真的離她而去,那時,她再想叫一聲“父王”都不會有人再應……母妃至死都不知道她還活著,她不能讓這樣的遺憾再重複一次,否則會追悔莫及!


    蘇漓心潮洶湧,所有的顧忌與憂慮,在這一刻統統被她拋諸腦後,驀地起身,在黎奉先麵前哽咽地拜倒。


    “女兒不孝!懇請父王寬恕!”


    黎奉先身形一震,驀地張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她:“你……你叫我什麽?”他的聲音有一絲沙啞,抑製不住激動和顫抖。


    蘇漓抬起頭來,眼眶止不住泛紅,她愧疚地說道:“女兒尚在人世,卻未能及時與父王相認,讓父王傷心,是女兒之過!”她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去,握緊父王微微顫抖的手,接著又道:“父王手中的香囊,的確是女兒親手所製。因是初學,繡了三日三夜,方勉強繡成。到了父王生辰之日,女兒遲遲不敢拿出來,隻怕父王會不喜歡……卻沒想到,這麽多年。父王一直帶在身邊,保存得這麽好……”


    聽她如此清晰地道出往事,分毫不差,黎奉先簡直難以置信,無法言喻的悸動讓他的心,強烈的顫抖起來,他極力控製住自己的呼吸,卻掩飾不住發顫的聲音,輕聲地問道:“你……這是黎蘇在夢裏告訴你的?還是……”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唯恐眼前一切隻是空夢一場。


    蘇漓心頭愈發酸澀難忍,啞聲道:“不,不是的。托夢之說,隻是我為調查冤案不得不編造的謊言!我是黎蘇,也是蘇漓,黎蘇身雖已死,靈魂仍在。此事詭異難解,蘇蘇……實在不知如何跟父王講明……望父王原諒!”


    “你……你真的是黎蘇?!”得到確切的答案,黎奉先終於忍不住一把扶起了她。震驚無比的眼神不住地在她臉上流連。到此時,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奇事,他的女兒竟然真的還活在這世上!


    數日前,接到陛下急召,他星夜兼程趕來汴都,得知蘇漓與黎蘇乃同一人時,他震驚不已,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詭異之事,然而,他太清楚東方澤的性情,若非十足的肯定,他絕不會輕易說出口。回憶起蘇漓在晟國的種種表現,他迫不及待地來找她,直到此刻,聽她親口證實,他才覺得老天待他總算不薄,最珍愛的女兒仍在世上。她……是惜今的命啊!


    提及過往,蘇漓心頭隻剩一片淒涼,苦澀道:“女兒在相府醒來的時候,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我的確活了過來,隻想早些回王府告訴父王和母妃這件事……”她目光忽地一黯,突然頓住話頭。


    黎奉先心中一沉,心痛道:“那天你回到王府,看到父王與東方濯一起喝茶敘話,甚至還說要把黎瑤許配給他,你……一定很傷心!”


    蘇漓搖頭道:“女兒已經知道,父王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隻可惜,父王始終也沒查出線索,反而是你,千方百計,終於揭露戰無極的陰謀!”他悲傷難抑,歎道,“蘇蘇……是父王對不住你啊!也對不住你母妃!”想起惜今因此傷心過度離世,他隻覺得心痛如絞。


    蘇漓握緊了黎奉先的手,安慰道:“父王秉性剛正,不屑玩弄權術,怎敵得過戰無極那般深沉算計!在女兒的心裏,您永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我相信在母妃心裏,您是最完美的夫君!”


    “是嗎?”黯淡的眼中透出一絲奪目的光彩,轉瞬卻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解的憂傷。黎奉先欣慰道:“老天有眼,蘇蘇大難不死。今日能再聽你叫我一聲父王,父王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輕輕地撫上蘇漓的發,萬分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滿心失而複得的喜悅,滿足地歎息道:“你去收拾一下,明天跟父王回去吧。”


    蘇漓一驚,連忙拉住他道:“父王……”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黎奉先怔住,失望道:“怎麽了?難道你不想跟父王回家嗎?”


    蘇漓直覺地道:“不是……”


    黎奉先流露出一絲黯然,“自從你和惜今走後,玲瓏和瑤兒也相繼離去,攝政王府再也聽不到以前的歡聲笑語……我每一次走在你們走過的路上,回憶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總忍不住想,若有可能,我願放棄一切,換你們回來多活一天……”


    蘇漓的心,止不住地顫抖,仿佛看到了那諾大的王府裏,父王踽踽獨行的淒涼背影。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換死去的人多活一天,多麽令人絕望的心願。


    “父王……”她話未出口,喉嚨已經哽咽住,不知要如何才能安慰倍感寂寞的父王。她很想馬上隨他回家,永遠陪伴在側,終生侍奉。然而,她卻不能,她心中還一個天大的未解之謎,必須要去查清。


    蘇漓定住心神,輕聲道:“女兒很想長伴父王左右,但女兒心中尚有一事未了,還請父王原諒!”


    黎奉先急忙道:“是何事?說出來,看父王能不能幫你?”


    蘇漓目光輕閃,微微笑道:“多謝父王,此事……隻有女兒自己才能去做。請父王見諒。”


    黎奉先目光一黯,無奈歎道:“自小到大,你都是極有主見的孩子,但凡你所堅持之事,必有緣故。既然你不願說,父王也不多問,但有一事,父王必須問清楚!”


    “父王請說。”


    “你答應嫁給陽驍,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迫於情勢?”


    黎奉先神色一瞬凝重,蘇漓心頭立時一沉,原本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可現在……她卻無法回答。


    她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那精致的雕花屏風,屏風巋然不動,空氣中那絲熟悉的氣息卻隱約有了一絲波動。蘇漓暗了眼光,沉默不語。


    黎奉先感傷道:“婚嫁之事,關係你一生幸福,父王一次錯誤決定,曾害得你吃盡了苦頭,父王……實在愧對於你!”思及那場曾令無數人羨慕的大婚為她帶來的傷害,他既悔且痛,眼角輕泛了淚光。


    蘇漓於心不忍,連忙柔聲道:“父王隻是想給女兒最好的一切,女兒明白!請父王放心,女兒答應嫁給陽驍,絕非一時衝動,而是心甘情願……”


    “我不相信!”


    屏風後突如其來地傳出一聲低吼,話音未落,東方澤轉身大步走出來。


    蘇漓看到他,並不驚訝。從第一步踏進這間屋子,她便知道他藏身屏風之後。大殿之上,他與陽驍不惜拔刀相向,怎會因她一句話就此收手?


    蘇漓麵無波瀾,眼光之中卻隱有一絲慍怒,冷冷道:“你終於出來了?!為你一己之私,竟勞動父王千裏迢迢趕來汴都,你可有絲毫顧及過他老人家的身子?”


    黎奉先微微一驚,“蘇蘇,不可無禮!陛下召見臣子,乃是天經地義!”他轉眼去看東方澤,見他臉色略顯蒼白,神色沉鬱,卻並無絲毫不快之意。不禁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原以為他心機深沉難測,不易相處。卻沒想到他對蘇漓的感情如此執著,竟是用了十分的心思。


    “那我該如何做?眼睜睜看著你去嫁給別的男人?!”東方澤眉頭緊鎖,眼光之中有一絲銳利的痛楚。登基大典之後,她人在宮中,重重守衛,他根本見不到她。這幾日,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沒有一日睡得安穩。直至今晨黎奉先抵達汴都,他才重又打起精神。如今他已無計可施,隻盼著父女親情還有可能打消她的念頭。隻是他猜中了這點,卻沒想到她會拒絕隨黎奉先回去晟都!


    蘇漓神色不悅,譏誚道:“東方澤,你永遠都是這樣,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如何!”


    黎奉先見二人言辭激烈,連忙上前勸道:“蘇蘇,陛下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若真想嫁給陽驍,也該同陛下把話說清楚,做一個了斷。”他望著蘇漓的眼光別有深意,似是在暗暗提醒她態度不可過於強硬。


    聽父親如此說,蘇漓滿腔怒火熄了大半,隻得點了點頭。


    “臣先告退。”黎奉先舒了口氣,輕輕退出房去,茶室內剩下兩個沉默以對的人。


    四下裏寂靜無聲,茶爐上小泥壺中的水開了,沸騰翻滾,不停地發出“噗噗”聲響,仿佛彼此心底躁動不安的情緒。


    蘇漓緩緩開口道:“你大費周章,就是想見我一麵,見了麵,為何又不肯開口了?”


    東方澤怔住,俊顏一瞬布滿憂傷,唇微微一動,卻沒發出聲音來。半晌,他才輕聲說道:“你能否告訴我,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不會嫁給陽驍?”他的聲音低沉暗啞,掩飾不住內心深藏的傷感。


    “不可能。”蘇漓飛快說道,她答得很快很急,神色堅定,似乎想急於證明自己已然不會回頭的決心。她目不斜視,不敢看他一眼,繼續說道:“不管你怎麽做,我們之間……已經過去了。”


    東方澤握著茶杯的手,瞬間一僵,她說得那般平淡,將過往一切抹殺,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完全不給他留半點希望。他忍了又忍,極力平複心緒,啞聲又道:“我並非想逼迫你什麽。隻是不想你一時衝動,嫁給不喜歡的人,誤了一生。”


    “在你眼裏,怎樣才不算誤我一生?”蘇漓的心驀然冷了下來,“你又怎知我不喜歡陽驍?”


    東方澤目光一變,神色頓時僵住。


    蘇漓轉過眼來,盯著他淡淡笑道:“陽驍待我一片真心,和他在一起,我永遠不必費心猜測他在想些什麽,也不會擔心有朝一日他會欺騙傷害我。而你我之間……如今還有信任可言嗎?”


    她一句反問,無情地斬斷了他所有的希望。


    “你……當真這麽想?”東方澤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聲音有一絲輕顫,內心洶湧而來的痛楚,幾乎令他無法自持。


    蘇漓靜了一瞬,平靜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此事再無更改。希望你回去晟都之後,放下過往,從頭開始吧。”她的神情平淡,聲音毫無溫度,仿佛說著於己無關的事,也無一不在證明內心不可扭轉的心意。


    東方澤急促地喘息,胸膛起伏不定,似乎仍然不敢相信。


    蘇漓歎息一聲,幽幽道:“為何你就是不信,我是真心喜歡上他。”


    東方澤霍然轉頭,死死地盯著她,望著她的眼光竟有一分冰冷的恨意,“你說什麽?”他的聲音,輕得近乎低語。


    蘇漓神色未動,卻拚命地捏緊了雙手,試圖平複心頭的不安,她低下頭去,強迫自己說道:“我……是真心喜歡……”


    話還沒說完,她忽覺身前人影一晃,猛地抬頭,東方澤已經到了她麵前。隻見他一張俊臉,近在眼前,眼底盡是瘋狂的嫉恨,他用力將她扯進懷中。


    蘇漓大驚,伸手便去推他,誰知他激怒之下,力氣大得驚人,根本推不動。


    東方澤手臂如鐵一般堅實,將她死死箍在懷裏,緩緩逼近,鼻尖幾乎貼上她的,眼底燃燒著怒意,一字一字地說道:“你說謊!”話音未落,他猛地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得狂野孟浪,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融進這一吻之中。


    蘇漓閉緊雙唇,無法呼吸,心底有怒氣竄上來,卻掙脫不開他鐵一般的鉗製。隻覺得他的唇流連輾轉,寸寸下移,滑落在她耳垂,濡濕的舌尖輕輕一勾,一絲酥麻的快感流竄到四肢百骸,她身子頓時止不住發顫,幾乎無法站立。立時心頭一震,他要利用絕情丹的毒性來試探她的反應!


    當下心頭驚跳,直覺地想要抗拒,卻又頓住,若她意誌堅定,屏心靜息,或許可以壓製住情欲的反應,借此機會讓他徹底死心!心念一轉,她便放棄了掙紮,僵直身體任他肆意親吻。


    他黑眸之中似有無盡的氣恨傷感,帶著近乎執拗的癡狂,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合上雙眼,心底一片悲涼。高傲自負的東方澤,此刻仿佛一無所有的賭徒,壓上最後的賭注。


    發覺她不再抗拒,他的動作也和緩下來。霸道與狂野褪去,他輕輕吮吻,溫柔地擁緊她,似要用柔情融化她內心築起的堅冰。


    輕柔的舉動令蘇漓的心,止不住輕輕一顫,她不自覺地吸氣,他舌尖順勢撬開貝齒,長驅直入,極盡纏綿。久違的快感,異樣的歡愉,迅速竄上心頭,蘇漓頓時一慌,極力穩住心神,急亂之下,她緊緊扯住了他的前襟,衣衫敞開來,這舉動似是在期待他進一步的親近。


    年深日久壓抑的欲望,似開閘的洪水滅頂而來,東方澤控製不住心頭流竄的欲火,飛快地解開她腰帶,手掌探了進去,輕柔地撫摸,極盡挑逗之能事。


    不可抑製的情動,讓彼此的喘息變得愈發急促,她極力維持的理智隻在刹那間被情念擊潰,痛楚似乎從心髒內裏剝裂開來,逐漸尖銳強烈,幾欲撕裂她的身體。


    蘇漓死死咬住牙關,全力朝他胸口狠狠地拍了過去。


    隻聽“砰”一聲響,前一刻還在緊緊擁吻的二人各自跌倒在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門打開,黎奉先衝了進來,神色緊張,一見蘇漓臉色蒼白,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瞪著東方澤不停地喘氣。跌在地上的東方澤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臉色比蘇漓更加蒼白,眼神怔愣卻又似乎透著狂喜,他迅速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蘇漓的手,探查她的脈象,蘇漓心頭一慌,飛快地甩開他道:“別再碰我!”


    “你怕了?”東方澤目光緊緊鎖住她,沉痛道:“絕情丹在人的體內,隻有動了真情,才會引發毒性!你心中分明有我,為何還要堅持嫁給陽驍?!”


    蘇漓瞪大雙眼,喘息不定地看著他,相比身體的痛楚,意誌的薄弱更讓她覺得挫敗。她終於明白,和自己真實的內心比輸贏,是多麽的愚蠢。這茶室她一刻也不能多待,對著他時間越久,她越覺得自己心誌容易動搖。


    她眼光一冷,飛快地狠心道:“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別再來糾纏我!”說完一個箭步衝出門去。


    “蘇蘇”東方澤目光一變,拔腳就追,卻被黎奉先閃身攔下。一轉眼的功夫,她的背影已消失在樓梯的轉角,他又急又怒,不禁低吼道:“黎奉先,你大膽!讓開……”


    黎奉先急道:“蘇蘇性情倔強,你越是逼她她隻會躲得更遠。如果嫁給陽驍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還請陛下成全!”


    東方澤望著他,眼眶泛紅,痛心地低叫道:“她是你的女兒,你可以成全她,無論她嫁給何人,無論她去了何處,你都不會失去她!但我卻不同!我若成全,便是永遠的失去她!我不能沒有她,你明不明白?!”


    黎奉先頓時呆住。在他眼中,東方澤永遠是深沉睿智,波瀾不驚的。而此刻,他情緒幾近崩潰,絕望痛苦得不能自已,與朝堂上他所認識的那個運籌帷幄,令人敬畏的年輕帝王,根本是判若兩人!


    東方澤一口氣說完,似乎已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跌坐椅上。眼神空茫,他的心,似乎已隨著閑聽閣外飛奔而去的馬車,碾碎在飛揚的煙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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