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小祈子在四爺離開宮內去康親王府的時候,偷偷地到了坤寧宮。此刻建寧還在太後處“請安”未曾回來。小祈子等在宮門口,焦急不安地張望著。


    夜色之中兩盞宮燈打頭,緩緩地由遠及近。小祈子閃身一邊,一直等到人走的近了才急忙行禮,說道:“奴才參見公主,給公主請安。”


    建寧從先前時候就看到這裏有個人影站著,依稀像是自己安插在四爺身邊的那個小太監,卻有些不確定,如今見他開口,果然就是。


    建寧停了步子,看看左右,吩咐跟隨的宮女太監說道:“你們先退下吧。”宮人們紛紛告退。建寧上前一步看著小祈子,問道:“這麽快回來了,難道是小桂子那邊有什麽動靜嗎?”


    小祈子垂著頭不敢直視她,低聲說道:“回公主,奴才今天跟著桂公公,他沒什麽其他的事,隻是去過一次尚膳監,隻是……”


    建寧問道:“隻是如何?”


    小祈子說道:“宮外有個興隆肉莊的什麽錢老板,送了幾頭肉豬過來,還特意送了一頭在桂公公房內。”


    建寧心頭咯噔一聲,想道:“我的娘,這麽快小郡主就進宮了?”她對那頭吃的比人還好的“花雕茯苓豬”記憶深刻極了,小祈子一提到錢老板她就立刻想到了小郡主沐劍屏。


    建寧急忙問道:“還有什麽其他的麽?”小祈子說道:“桂公公沒有讓奴才進去……後來也吩咐不讓奴才到他的房內。今晚上康親王府來人,請桂公公過府飲宴去了。”


    建寧眨了眨眼又想道:“唔,這個我也知道,那個吳應熊送了翡翠馬跟大珍珠給韋小寶了嘛,隻不過那個小兔崽子為了討好小郡主,就把珍珠砸了給她敷臉了,嘖嘖……”


    她這麽一想,就暗地裏猜測這個換了芯子的韋小寶會怎麽做,一時想到這裏,各種歡樂湧現心頭。


    心情略微好轉,建寧說道:“你做的甚好,不虧本宮特意讓你去尚膳監。”小祈子渾身一震,說道:“多……多謝公主。”他不過才十四五歲,瘦弱的很,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是怕還是怎麽的,隱隱地發抖,建寧有些憐惜他,便說道:“沒事的,你也不用怕,你隻管聽本宮的,好好地替本宮盯著桂公公然後時不時回來報知就好了……本宮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話音剛落,小祈子噗通跪倒在地,伏著身子在地上,說道:“奴才願為公主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建寧嚇了一跳,望著地上瘦弱的影子,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本想讓開一邊去,轉念之間卻歎一口氣,站住腳不動,說道:“你起來吧,不用這麽拘束的。”


    小祈子戰戰兢兢起身,不知為何腳下有些不穩,建寧伸手將他扶了一扶,小祈子肩頭微抖,想躲開卻又不敢,怯生生地抬頭看了建寧一眼,宮燈相照,這孩子的臉倒是不難看,雙眼更是黑白分明,看起來倒好像是個嬌怯怯的女孩子。


    小祈子離開之後,建寧回到坤寧宮。匆匆地洗漱完畢躺在大床之上,思來想去,百轉千回盡數化作一聲歎息。


    是夜翻來覆去,噩夢連連,大概是身下的床有些硬,又或者是有擇席之症暫時不能適應,一直到了半夜才睡著。


    第二日早晨起來,帶著一點希冀睜開眼睛,卻望見一角古式衣袖,頓時熄了心中那絲希望,爬起身來,外頭等候的宮女進來伺候。


    連穿衣都不用自己動手,建寧閉著眼睛恍恍惚惚,幾乎再度睡著。宮女們替她梳妝打扮完畢,用了早膳,並非是想象裏頭的豐盛,——社會進步,就算是以前所謂的宮廷美食也早飛入尋常百姓家,又有什麽稀罕?真的吃到宮內的食物,也無非那麽回事罷了。


    擦了擦嘴出來,按照不學無術的建寧公主的性子,雞飛狗跳胡鬧的一天即將開始了!建寧百無聊賴地溜達了會兒,忽然想到了昨天被送進宮來的花雕茯苓豬,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倘若那人是百分百的小桂子,那麽她倒還能放心,知道會發生些什麽,但如今,建寧想來想去猜不到。


    幾個宮女太監伴隨左右,建寧公主一行人向著尚膳監桂公公所住之處而去,到了“韋小寶”住的地方,遙遙地見有個瘦弱的影子立在屋外院裏,看樣貌卻正是小祈子。


    隨行太監要發聲,建寧製止。自己走上前去,低聲叫道:“小祈子?”


    小祈子正垂著頭不知出什麽神,忽然聽到建寧呼喚頓時反應過來,吃驚地看她一眼而後便慌張跪倒在地,說道:“奴才一時沒有看到公主前來,請公主恕罪!”


    建寧“噓”了聲,說道:“沒事,你起來。”


    小祈子戰戰兢兢起身,卻不敢抬頭,建寧望著麵前緊閉的門扇,說道:“這是怎麽了,桂公公呢?”


    小祈子說道:“桂公公好像還未起身,方才奴才前來伺候,他叫奴才在這裏等著。”


    建寧心頭冷笑想道:“大概不是未起身,是因為藏著人吧,故而怕小祈子進去泄露了風聲,隻不過……”她心中倒是好奇的緊,以那個人的脾氣,這時侯大概是知道了韋小寶真正的身份了吧,他會如何應對呢?


    建寧心中一想,便帶笑走到門口,叫道:“小桂子,小桂子!”順手推了推門,竟被關的死死的,建寧挑眉,忽地冒出個古怪念頭:“雖然不清楚雍正其人,不過男人都是好色的,韋小寶那個花心好色的小滑頭就不用說了,這位爺好歹也曾是九五至尊,三宮六院的……雖然沒有親見,但那小郡主長的自不會差到哪裏去……這一夜之間,總不會幹柴烈火起來吧?”


    一想到這裏,真恨不得一腳將門踹開衝進去看個端倪。


    建寧喚了兩聲之後,身邊一個太監說道:“桂公公,公主駕臨,還不出來接駕?”


    這時侯門內好像總算起了點兒動靜。而後有人將門打開,門內出現一人,正是“韋小寶”,卻並非昔日飛揚跳脫嬉笑之色,麵色凝重地掃了門口眾人一眼。


    建寧忍著笑,咳嗽一聲,說道:“小桂子,你還沒睡醒嗎,本公主在這裏等了你半天了,你該當何罪?”


    四爺看了一眼大清早就上門來找事的跋扈公主,心中重重歎口氣,忍著困意說道:“奴……才不知道公主駕臨,有失遠迎,還請公主大人大量……”


    建寧不等他說完,擺擺手說道:“不用緊張,跟你開玩笑的……嗯,隻不過你平常都挺勤快的,怎麽今天忽然這麽懶,不會是屋子裏頭藏了人,怕給本公主看見吧?”


    她故意笑吟吟地望著麵前之人。


    四爺心頭一動,雙眉一皺而後目光便淡淡地掃了建寧一眼,似在琢磨她這句話到底是無意還是有心……建寧卻隻笑著看他,而後手中的帕子一抖,邁步進了他的房內,說道:“怎麽了,瞧你臉色都變了,難道真的瞞著本公主藏了人?哈哈……”


    四爺後退一步進了屋子,幸好建寧身後的眾太監都站在門口沒動,他心頭猶疑不定地打量身旁的少女,這張滿是笑的臉上並沒有什麽惡意,倒有幾分天真爛漫之色,但……


    千思萬緒,最終隻冒出一句道:“公主說笑了。”


    建寧掃了一眼屋內,倒是沒察覺不妥,隱隱地往裏頭看了眼,果然見床帳子仍舊放著,這位爺不會這麽膽大包天,就把小郡主放在床上吧……忽然之間又想到一個可能:倘若小郡主人在床上,那麽他昨晚上是在哪裏歇息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側榻之上,略微逗留,才又看向四爺,說道:“我當然是說笑的,本公主知道你有那個賊心沒那個賊膽……”她放低了聲音,靠他近了些,四爺警惕地後退一步,卻見麵前之人笑麵如花,吐氣如蘭低聲說道:“你對本公主發過誓的嘛,倘若背叛本公主的話就不得好死,世世為奴為婢的,我知道你不會那樣的,是不是?”


    雍正硬著頭皮說道:“是……”心中卻惱道:“為奴為婢,橫豎都是這‘桂公公’的事,怎麽竟會算到我的頭上來。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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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爺說道:“是王爺一番美意,奴才不好不去……”建寧笑道:“你這一趟總不會是白去的吧?”四爺心頭一動,問道:“公主的意思是?”建寧說道:“沒什麽,我鎮日在宮裏頭,悶得好生無趣,這種好玩兒的場合偏偏我又不能去,心裏頭很是氣悶,又聽聞吳三桂那個兒子是從雲南來的,於是我便想他或許會帶點兒什麽雲南特產之類的,怎麽,你也不知道麽?”


    四爺略微躊躇,終於說道:“不敢瞞著公主,他倒的確是送了奴才點兒東西。”


    建寧雙眼放光,問道:“哦?真的被我猜中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好玩兒不?”


    四爺望著她,眼神之中全是打量審視之色,然而建寧隻是笑嘻嘻的,又露出好奇之色,倒真如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四爺無奈,便說道:“讓奴才拿給公主看。”


    建寧雙手一拍,說道:“好好好!”


    片刻之後,四爺從裏頭出來,卻捧著個木匣子,放在桌上,輕輕打開說道:“公主請看。”


    建寧探頭向前,低頭一看,雖然早有準備,仍舊吃了一驚,書麵意思跟親眼所見果然大有不同,雖然她記得吳應熊給了韋小寶一隻小小的翡翠馬,一串大珍珠並些銀票……不過那隻是聽聽罷了,沒什麽真實的概念。如今親眼所見,頓時大大吃驚,吃驚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口水泛濫。


    麵前那隻躺在錦盒裏的翡翠馬,全身碧綠通透,沒有一點異色,而且做工十分精致,栩栩如生,建寧伸手撫摸上去,玉潤無比。


    旁邊的珍珠則顆顆有拇指大小,這時侯並沒有“人工養殖”一說,因此顆顆珍珠都是實打實野生的,更為難得的是這幾十顆都是一樣大小,倘若是放在現代,大概也算是價值連城了吧。那翡翠馬倒也罷了,隻是名貴,但是珍珠鑽石這些閃閃發光可以戴出去的東西卻是女人們最愛的,建寧自然也不例外。


    建寧左手拿著珍珠,右手拿著翡翠馬,大大讚歎說道:“小桂子你真能幹,這吳應熊倒也闊綽,居然送給你這麽珍貴的禮物,看樣子他很喜歡你啊!”聲情並茂地將一個久居深宮的無知少女的呆傻形象塑造到極致。


    四爺無奈地看著她,說道:“這倒不是因為他喜歡奴才的緣故……”建寧說道:“那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他喜歡本宮的緣故?”四爺聞言心頭一動,曆史上的建寧公主的確是嫁給了吳三桂的世子吳應熊的沒錯……日後還華麗地變成了一個寡婦……


    建寧說完之後,似笑非笑看著四爺,說道:“幹嗎這種眼神看著我?難道本公主說對了?”


    四爺語塞。建寧笑裏透出一絲恨恨來,說道:“你最好不要這麽想,本公主才不要遠嫁雲南呢……”她嘟起嘴來,忽然又放低聲音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兩個心心相印,是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會分開的,對吧?”


    雖然年紀尚小,但媚眼飄過來,四爺心頭亂顫,急忙咳嗽一聲,說道:“公主……奴才也是時候去見皇上了……”


    建寧打住話題,點點頭說道:“也好,我正好也想去見皇帝哥哥呢。”她雖然說著,手中卻仍舊握著珍珠跟翡翠馬,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


    四爺隻好提醒說道:“公主,這些東西……”


    建寧見他果真沒有像是韋小寶那樣把珍珠砸碎給那小郡主敷臉,心中已經滿足,這時侯便說道:“怎麽啦?”


    四爺道:“這些東西是吳應熊送給奴才的,隻不過,卻並非奴才所有,奴才想……把這些東西呈給皇上……”


    建寧見他如此上道,心中暗讚。表麵上卻做不解狀,說道:“這些東西都很值錢啊,你舍得嗎?不如你不要給皇帝哥哥,我也不會告訴他的。”


    四爺見她說的輕巧,卻搖頭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這是在宮內,奴才們的一舉一動,皇上哪裏會不知道?”


    他當慣了帝王,自然明白帝王心術之可怕跟強大。昨晚上他雖然蒙康親王相請前去,但也是皇帝默許了的,吳應熊賄賂朝臣的事,皇帝未嚐也不知道。而且,身為康熙帝的兒子,雍正最明白不過康熙的性子。現在他的身份不同了……一個小太監而已,能成為康熙麵前的紅人不是沒有道理的,現在保命要緊,又何必為了這點東西而落個“藏私”的印象在皇帝心中呢?


    除去這些,他心中其實也想快些見一見現在的康熙帝……印象之中的“皇阿瑪”,這個年紀的他,不知又是何種模樣,是否如記憶之中的一樣?……想到這些,雍正心頭不由地略覺得熱血沸騰,正在浮想聯翩,忽地聽到旁邊有人說道:“小桂子,你臉色發紅,幹嗎,思春了?”


    雍正幾乎吐一口血出來,急忙收拾思緒,轉頭看向旁邊那人,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雍正垂眸,不動聲色說道:“公主說笑了……”怎麽……會有這樣口沒遮攔的公主,而且……心裏頭重重歎氣,滋味異常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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