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同雍正兩個便要去見康熙,將出門時候,雍正忽地似想起什麽來一般,停步說道:“公主恕罪,奴才忘了一樣東西,請公主在此稍候片刻。”


    建寧略一想就知道他大概是要回去看看小郡主沐劍屏……也不知道他用什麽法子將沐劍屏製住,雖然心中好奇,但此刻並非戳穿他的時候,當下便說道:“好吧,不過你要快些,不要讓本公主等的太著急了。”


    雍正點頭,回到屋內,刻意將門略掩了一掩,快步到了裏屋,一撩衣擺俯身下來,望著床底下說道:“你無恙麽?”


    床底下那人哭喪著臉,幾乎要哭出來,卻正是小郡主沐劍屏。雍正伸手握住她手腕,用力將她拉出來,說道:“抱歉,讓你受委屈了,不過方才來的那人很是難纏,我怕被她發現你在此處,故而出此下策,還請莫怪。”


    小郡主見他麵帶自責之色,便說道:“沒事的,我不會怪你,你也是為了我好才這樣的,隻不過……我從來沒有鑽過床底,幸好沒有老鼠。”


    雍正微微一笑,說道:“委屈你了,不過幸好她沒有發覺,如今我要出去一趟,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別四處走動,被人發覺了就大大的不好,會前功盡棄的。明白麽?……桌上有些糕點,你餓了便先吃著。”


    小郡主見他如此關心自己,感動地點點頭,說道:“好的,我聽你的,你放心吧……對了,剛剛來的那個人是誰呀,我聽她口口聲聲說什麽本公主……”


    雍正歎了口氣,說道:“此事一言難盡,我日後再跟你說,我怕她等的不耐煩了會再進來,不能再同你多說了,我先出去,會盡快回來的……我把窗戶反鎖,有人敲門的話你不要答應,若是有人進來你就躲到床底下不要出聲,切記切記,我會想法子找到你哥哥,通知他來找你的。”


    小郡主望著他說道:“嗯,我都記住了,你快些回來呀。”


    雍正安撫了沐劍屏,便抽身出來,見建寧正在院子裏負手看天,若有所思之態,他遙遙看她一眼,就好似第一次在坤寧宮的床上同她麵對麵一樣,有種古怪的感覺在心中揮之不去。


    察覺身後動靜,建寧回過頭來,當望見雍正的時候臉上卻又露出先前那種熟悉笑容,說道:“小桂子,你出來的倒是挺快的,行了,走吧。”


    此刻康熙已經退朝,人在上書房中。兩人一前一後前往,路上便拉拉雜雜說話,建寧早有吩咐,其他的太監宮女遠遠地離開他們有一段距離。


    建寧說道:“小桂子,本公主對你這般好,倘若那隻翡翠馬兒跟珍珠串不用交給皇帝哥哥的話,你會怎麽處置呀?”


    雍正暗地翻了個白眼,卻道:“自然是要給公主的。”


    建寧噗嗤笑出來,伸手掩了掩嘴,說道:“啊,原來你還是這麽會說話,甜言蜜語的讓人開心,本來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撞壞了頭撞傻了呢,昨兒還在太後跟前訴苦,說你同我玩兒的時候不小心撞傷了,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傻呆呆的……”


    雍正心頭一驚,說道:“公主……”她這句話是什麽用意?轉頭看著身邊之人,卻見她隻望著前方,邊走邊說道:“其實你知道的,太後向來不太喜歡底下的奴才太過機靈……你先前的一些舉止言行,太後表麵不說,暗地裏卻曾跟我說不太喜歡你那樣,昨兒聽我說你撞傻了,起初還不信,後來就覺得很開心,小桂子,你說……有時候人傻一點,是不是好事呢?”


    雍正心中七上八下,吃不準她究竟是什麽意思,聽她話裏分明有話,字裏行間,仿佛是在暗示他應該在太後麵前有所收斂麽?難道這身體的主人先前很不知進退,所謂“功高震主”?也是,能當皇帝跟太後跟前的紅人,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而且宮廷內詭譎之事甚多,倘若這個“小桂子”太過“機靈”,亦或者機緣巧合察覺了些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當主子的自然會記恨在心,恨不得除去而後快。


    建寧那幾句話,不過是想提醒雍正,她已經告訴太後說他受過傷,跟以前似乎有所不同了……一來是讓他寬心,二來將彼此的“供詞”串通一下。


    她自然也知道這個人非同凡響,很可能會“舉一隅而反三”,可是建寧卻無論如何想不到,雍正根據她這幾句話在心裏頭一盤算,竟然將韋小寶被太後記恨的原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並非韋小寶,亦非鹿鼎記裏頭的人物,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具體來龍去脈,但卻略一思索就猜中了事情的起因:就是韋小寶果真是察覺了太後的大秘密……故而才招太後恨的。


    若非是浸淫官場許久、亦或者身在高位糾纏於皇宮內苑詭譎風雲之中的人,一時半會哪裏會想到這點。


    建寧點到為止,也沒有跟雍正繼續深談下去,畢竟對她來說,此時的局勢尚不明朗,她跟雍正懷著同樣的心思:要謀定而後動。先看看局勢再作打算。


    而今日跟康熙的會麵,她是極想在場的,隻因她心知肚明這“韋小寶”的真實身份,心裏頭暗暗地“幸災樂禍”,想要看看這“父子相聚”的場麵會是如何“感人至深”。


    宮廷無聊,她自不會像是真的建寧一般胡作非為,閑著無事捉捉鳥雀,虐待一些宮女太監,亦或者同這個小桂子玩玩少兒不宜的遊戲,所以……看看大戲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兩人到了上書房,有太監進去報建寧公主到,康熙很是喜歡這個妹妹,本正在忙,聽聞建寧來到,便將手上的折子停了,笑著說道:“快宣。”


    建寧跟小桂子一前一後進去,行了禮後便膩過去,說道:“皇帝哥哥,可是在忙麽?建寧來不會打擾到你吧?”


    康熙笑道:“說哪裏的話,朕再忙,也不至於連見建寧的時間都沒有。”兄妹兩個笑語喧喧,底下一直躬身微微低頭的“小桂子”卻悚然心動。


    康熙說話的聲音傳入耳中,是千古帝王的聲,明朗,中正,清和,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他感同身受,心知肚明,心頭近乎戰栗地聽著,此時此刻,才對自己在這個時空內的身份地位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真切認識。


    在自己身畔咫尺的那人,的確是康熙帝無疑。雍正雖然也是九五至尊,自信不會輸給任何帝王,但是麵前這人不同,他……是他的生身父親。


    一股洶洶逼人的氣勢如泰山壓頂,無聲無息地壓過來,甚至讓這自穿越而來無論麵對怎樣光怪陸離場合都鎮定自若的人有一種站不住腳的感覺。


    也許是看到他一直站在下麵未曾開口,康熙同建寧說了會兒話之後便轉過頭,看著雍正說道:“小桂子,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雍正聞言不期然地抬起頭來看過去。


    一雙清明異常的眼睛,斯文俊秀的麵孔,一身龍袍襯得他還未曾完全長成的身軀軒昂挺拔,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放在前麵腰間,正笑吟吟地目視著他,那眼眸之中,有一種極為明顯而真誠的名喚“親近”的東西。


    雍正呆呆地望著麵前這張臉,一瞬間竟覺得眼睛之中有什麽撞上來:這是他年輕的、風華正茂經天緯地注定萬世敬仰的……皇阿瑪。


    康熙望著麵前的“小桂子”,小太監好像出神一樣望著他,眼圈微微發紅。康熙略覺訝異,上前一步,皺眉關切問道:“小桂子,你是怎麽了?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朕傳太醫替你看一看?”


    雍正在刹那之間反應過來:“這不是‘真情流露’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還未曾開口說話,建寧從旁邊笑眯眯說道:“皇帝哥哥,你放心吧,我看小桂子是有事要跟皇帝哥哥說……”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掃了一眼身後小太監手上捧著的錦盒。


    雍正立刻明白。急忙低下頭去,說道:“公主說的對,的確是這樣的……請、請皇上不要怪……奴才。”說完之後,便轉過頭去,說道:“把東西拿過來。”


    小太監上前,將錦盒遞上,雍正伸手接過來。


    康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他手上那錦盒,說道:“怎麽了?朕為何要怪你?這裏又是何物?”


    建寧跳過來,說道:“皇帝哥哥,你看了一定會驚訝的……”


    雍正看她一眼,將錦盒慢慢打開,說道:“奴才是想給皇上過目的,這是昨晚上奴才去康親王府赴宴之後,平西王吳三桂的世子吳應熊送給奴才的。”


    康熙一驚,掃他一眼之後急忙低頭看去,卻見錦盒裏躺著一隻玲瓏可愛,比手掌略大的碧綠翡翠馬,顯然是價值不菲,另外一邊的卻是一串渾圓明亮的大大珍珠,而在兩物底下,又是一疊子的銀票。


    康熙驚了一跳,說道:“小桂子,這都是吳應熊送給你的?”


    雍正點點頭,說道:“回皇上,正是。”


    康熙怔了一怔,問道:“你……你為何要拿給朕看?”


    雍正說道:“奴才全心全意侍奉皇上,得來的這些東西也不敢私藏,故而拿來呈給皇上。”


    康熙望著雍正,一時不言。建寧說道:“皇帝哥哥,你看小桂子對你多忠心,我跟他要這些東西他都不給,還口口聲聲說要給皇帝哥哥的。”


    康熙伸出手來輕輕拍在雍正肩頭,雍正扭頭看看肩上那隻手,心裏頭百感交集,捧著錦盒的手忍不住微微地發抖。


    康熙沉吟點頭,說道:“小桂子對朕的確忠心,這個朕早就知道了……唉,隻不過沒有想到,吳應熊居然出手這麽闊綽,連一個小太監都舍得用重金賄賂。”


    雍正抬頭看他,卻見少年皇帝正轉頭看向別處,臉上露出一種憂心忡忡的表情來。


    雍正對少年臉上的這種表情並不覺得陌生,他心中十分明白康熙為何會如此。


    康熙少年登基,身邊權臣環繞,他束手束腳,無法自主,後來設計鏟除鼇拜,接著卻又迎來三番危機,另外加上西藏,台灣之事,還時不時地有民間一些“反賊”比如天地會之類的出來惹是生非,而且天災連連,水旱,地震,蝗災……好像是老天爺故意給這個少年皇帝的考驗。


    雍正望著康熙微微皺起的眉頭,心中竟響起一聲淡淡的喟歎:這皇位人人眼紅,但是誰又知道坐在上頭的那個人要為了這個皇位,這個天下以及黎明百姓如何的殫精竭慮。


    人的心境很是奇妙,自穿越過來之後雍正都覺得命道如此不公,為何他堂堂帝王竟然會變作一個“太監”,但是此刻望著康熙眉尖憂色的時候,卻忽然又想:其實現實似乎也沒有那麽糟糕……


    苦笑。


    旁邊的建寧一會兒看看康熙,一會兒又看看雍正,看康熙心中思謀,又看雍正盯著康熙看,她的心裏頭亦波瀾起伏。見康熙不言語,便說道:“皇帝哥哥,你心裏頭想些什麽?”


    康熙轉頭看她,說道:“朕……”


    雍正說道:“皇上大概是在憂心吳應熊吧?”


    建寧跟康熙一起看他。雍正一時沒有忍住脫口而出,要改口也來不及了。果然康熙問道:“小桂子,為何你說朕憂心吳應熊?”


    雍正說道:“這個隻是奴才猜測的,吳應熊他連奴才這個小太監都用重金賄賂,那麽對朝中的其他大官兒自然就更不必說了,他這樣收買人心,我……奴才看來,恐怕他是不安好心……”他自知道這個身體的身份,當下說話也盡量不去文縐縐的。


    康熙聽他說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好個小桂子,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看樣子是因為跟著朕的緣故吧。”


    雍正聽他口吻輕鬆,仿佛調笑一般,並沒生氣。他心中略覺得驚訝,這才更知道這具身體跟康熙之間的交情的確不一般……倘若此刻站在對麵的人不是康熙而是他自己,他也的確會表麵嘉獎,但心中卻會對說話之人暗自忌憚甚至有所防備。


    自古以來帝王,最忌諱的是後宮跟宦官幹政,皇帝身邊的內監再怎麽得寵都好,卻絕對不能在政事上指手畫腳,這是大忌。雖然說此刻並不算是談論正經政事,但貿貿然地表露一個小太監的智商,卻仍舊是不明智的選擇。


    幸虧康熙跟小桂子之間交情非同凡響,而且康熙此刻年少,還不到極端的老謀深算,不然的話……若是換作一個心胸狹窄點的帝王,就另有一番不同。


    康熙說道:“朕最近正憂心一件事,恐怕吳應熊跟吳三桂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件……他如此肯下大手筆賄賂朝中大臣,若是朕以後提及這件事,他們肯定會站在吳三桂一邊,跟朕做對!”說到此時,眉頭皺起,隱隱地露出一絲惱怒之色。


    雍正學的乖了,便做好奇狀問道:“皇上在憂心什麽?”


    建寧此刻便不理會兩人,自顧自作出玩耍翡翠馬、對政事不感興趣的模樣。耳朵卻豎起來,也時不時地打量一下兩人。


    康熙說道:“現在不能跟你說,遲些再談。”雍正自然也不會追問。康熙轉身,卻見建寧正拿著那翡翠馬翻來覆去的看,他便笑道:“小桂子,你為朕辦事忠心耿耿,朕本來想賞賜你些銀子,沒想到這吳應熊出手如此闊綽,倒把朕比下去了。你說……朕該賞你什麽好呢?”


    雍正說道:“回皇上,吳應熊縱然是把整個雲南的寶物搬過來,奴才也不放在眼裏,奴才對皇上忠心耿耿,是絕對不會為了區區寶物背叛皇上的。皇上的一句話就抵的過這些寶物了。”


    建寧聽到這句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轉頭看向雍正。


    雍正的這句話,半真半假,一來他的確是不會相助吳應熊,而且他還真沒把這些所謂的稀世珍寶放在眼裏,而對麵站著的這個,卻是他的皇阿瑪,他怎會背叛?二來,卻是因為“韋小寶”的緣故,從建寧的口中他知道韋小寶是個喜歡油嘴滑舌的小太監,如果他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太後那邊雖然背過案,——那是因為太後不喜歡先前那個多嘴的小太監的緣故。但是對於康熙帝,他喜歡的,怕是以前那個會跟他鬥嘴的、能讓他輕鬆以對的小桂子,倘若他忽然板起臉來,康熙會起疑心不說,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跟他像是先前那麽親近了。


    這兩種心境之下,雍正才說出那句類似“大拍馬屁”的話來。康熙聽的自然格外受用,因為這就是小桂子的“本性”而已,他都習以為常的了,但是建寧聽來卻別有不同,因為她明白清楚麵前這個“小桂子”可不是真的韋小寶,而是愛新覺羅胤g,那個不可一世的雍正帝,如今竟然說出這麽“貼心甜蜜”的話來,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雍正見建寧忽然笑起來,不由地麵上一紅。便低下頭去。這廂康熙滿意地笑著點點頭,卻又回頭看建寧,說道:“建寧你笑什麽?”


    建寧笑著看了雍正一眼,望見這位爺臉上的一點微紅,笑吟吟轉過頭去,說道:“皇帝哥哥,我隻是覺得,這隻馬兒是越看越可愛,早知道昨晚上我也去康親王府,也許也會得到一份大禮呢。”


    康熙哈地笑起來,說道:“你啊,怎麽竟然如此頑皮!”


    康熙笑罷,便說道:“小桂子對朕如此忠心,那麽這翡翠馬跟珍珠朕就再賜給你,你安心的收著吧。”雍正說道:“多謝皇上,隻不過,奴才福薄恐怕無福消受這些珍稀之物,奴才看公主如此喜歡這些東西,不如皇上就把這些東西再轉贈給公主吧。”


    建寧略覺得意外,康熙也是,康熙看看建寧,又看看雍正,終於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滑頭居然這麽不貪心,好啦,那麽朕就答應你,建寧……”


    建寧屁顛屁顛過來,康熙笑著看她,說道:“你倒是好了,這番該心滿意足了吧,方才就愛不釋手的,如今真個兒歸你了。”


    建寧大喜,說道:“謝謝皇帝哥哥,謝謝……小桂子啦!”


    康熙笑道:“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好啦,你得了這寶物,就好生地放著,萬萬別玩一陣兒就不喜歡了,四處扔跌壞了可就不好了。”


    建寧說道:“建寧謹遵皇帝哥哥旨意,皇帝哥哥對我真是太好啦!”她將翡翠馬抱在懷中,頭一歪,靠在康熙的胸前。


    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而已,這樣的嬌憨動作倒是不違和,何況建寧本就好動活潑,康熙對她種種古怪行徑也習以為常,見她如此靠著自己,反而覺得高興,便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肩膀,笑道:“你隻要乖一點,不要整天給朕惹事朕就放心啦。”寵溺之色,溢於言表。


    旁邊雍正抬頭看著這一幅“兄妹和美”的場景,不知為何心裏頭覺得怪怪的,仔細想究竟哪裏怪異,卻一時又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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