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飛看著她那陷入抓狂狀態的祖父很久了。自接到聖旨,送走了李公公後,他就是這副樣子。


    這裏是大楚王朝,現今是泰康五十年十月二十一日。


    八個月前,她在陰山一帶大敗瓦刺十萬精兵。瓦刺因此大傷,節節敗退,終在兩個月前被大楚邊關將士逼回草原腹地,無奈求和。北境安定,留下一定數量的駐邊將士,大軍班師回朝。柳雁飛和她的祖父回到了闊別十年的京城。卻料想不到,昨日才達,今日就接到了聖旨——賜婚聖旨!


    她,柳雁飛,現今二十歲的大楚唯一一位女將軍,被賜婚給了當朝的皇太孫,下一任的皇帝,江橋!


    她的身份,江橋的身份,好像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年二十一歲的江橋,迄今已經克死了四位未婚妻!


    “傳言不可信!傳言不可信!”柳雁飛的祖父,魯國公柳全,一邊咬牙切齒地自我安慰,一邊悔不當初地捶桌大罵,他罵的是他自己,他也隻敢罵他自己,“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在皇上麵前說什麽此生唯一心願就是寶貝孫女能嫁個如意良人,好吧,報應來了!”


    “爺爺!”聽見六十一歲的魯國公,開始話不經腦,連“報應”二字都脫口而出了,柳雁飛終於還是開口製止了她的爺爺。她頗有點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雖然是在自己家裏,但是,也請爺爺不要什麽話都亂講好嗎?”


    魯國公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口誤了,卻是在孫女的提醒後,突然仰天長歎:“雁飛,爺爺對不起你啊!”


    “……”柳雁飛一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沒再理會那繼續抓狂的魯國公,大步出了他的書房。


    古人,對“克妻”什麽的都很迷信,看來就算是她那常年殺上沙場,浴血奮戰的祖父也不例外。當然,這或許和魯國公年紀大了也有一定的關係。老人家嘛,難免對神鬼命理之類的東西,信之又信。


    魯國公老爺子在人前永遠一副威嚴滿麵,不苟言笑的樣子,但是,在人後卻立馬本性畢露。自抓著柳雁飛進了他的書房後,他那鎮定的麵具就徹底碎裂,先是絮絮叨叨,接著一會兒懊悔地砸牆,一會兒痛哭地捶桌,一句“雁飛,爺爺對不起你啊!”就被他說了足有二十幾遍!也虧得柳雁飛忍了這麽久。


    柳雁飛體貼地關上了書房的大門,任他一個人在裏邊瘋去。


    於大門之外站定,柳雁飛長長地吐了口氣。邊關十年,這一回來就被賜婚,她還真沒想過。(.)


    她離開魯國公府十年了。離開時她十歲,確切來說,是這具身體十歲。這具身體在九歲那年的寒冬季節被嫡姐推進了漂著浮冰的池塘,當天夜裏就發起高燒送去了性命,然後,她來了,借屍還魂。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特種兵借屍還魂到了一個九歲的小小庶女身上。其生母又是個不惜利用子女來爭奪男人寵愛的有心機有城府的妾室。不到一年,她就經曆了各種讓她厭惡到極致的勾心鬥角與暗地裏幾乎能置人於死地的刀光劍影。於是,她忍無可忍地在魯國公率領大軍去往邊關的時候,尋著機會偷偷地躲進了一隊隨後跟進的糧草車裏。以去邊關尋父為由,騙得某一押車士兵的同情,有他的隱瞞與幫忙,一路有驚無險地過了玉門關。卻料不到,途中遇上了不怕死的沙匪,那幫助她的士兵被殺,柳雁飛怒起,一把拾起了他的大刀,就和官兵們一起撲進了匪群,她雖然年紀小,但仗著自己前世一身的武藝,竟也殺了兩個人。


    這一偶發事件成了她人生的轉折點。幾日過後,她被帶到了魯國公麵前。麵對著根本不曉得她是誰的魯國公,她告知說她是他的孫女,他的震撼不言而喻。在確定了遇匪之後她的表現,魯國公竟哈哈大笑,道:“我柳家果是將才世家,本想著書海死後,我有生之年能否看著家中再出一名將軍,卻料不到,上天將你這女娃送到了我的身邊!好!好!好!”魯國公接連三聲“好”。而四年後,果然如他所期盼的那樣,十四歲的柳雅飛在一次小型戰役中帶領十五人的小分隊,殲敵數百,一戰成名,之後,短短一年內,屢立戰功,當年年底就被朝廷封了個“把總”,雖官位不高,但她卻成了軍中年紀最小的武官,更重要的是,她成了全大楚王朝唯一一個女官!


    柳雁飛很幸運,因為她有著一個不拘一格手握軍權的爺爺。而且她的這個爺爺還與當今天子臭味相投,據聞兩人是自幼*交好的朋友。爺爺在軍中給她機會,皇上在朝中做她後盾。若非如此,就算她有真材實料,也不可能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裏平步青雲,以女子之身,坐到了將軍之位。她是廣威將軍,正四品武官。在本朝迄今百多年的曆史裏,她就是一個傳奇。


    柳雁飛站在書房之外,雙手負背,遙看著前方院中一株光禿禿的梧桐。深秋季節,樹上黃葉早已落光,一個被遺棄的小小雀窩孤零零地顯露出來,歪歪地卡在兩根枝丫之間,風一吹過,輕輕晃動,好似要掉下來一樣。


    柳雁飛輕輕地歎了口氣,如和這棵梧桐樹一點也不協調的雀窩一樣,在闊別十年的魯國公府裏,她絲毫歸屬感也沒有。本想今年隨爺爺回京一趟,過了年後尋個機會回去駐邊,卻想不到一道聖旨把她的計劃全部打亂。


    賜婚皇太孫?柳雁飛的嘴角抽了一下。皇太孫是誰?她的腦海裏浮現了昨日的記憶。大軍回朝,將士入城,皇帝親出宮門迎接。金鑾殿上,文武百官分列而立,她跟在魯國公之後,眾目睽睽之下跪拜天子,接受天子的加賞。作為全朝唯一一個女將軍,感受著無數各異的眼光,她的眼睛眨都沒眨一下,迄今回想起來,愣是沒注意到誰就是那傳言中一連克死四個未婚妻的皇太孫!


    他當時有沒有在場啊……


    柳雁飛一遍遍地回想,終於想到了這個問題。


    無怪她神經大條,實在是想都沒想過會留在京城,她根本就對京中人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書房裏邊鬧騰了很久。久到柳雁飛都坐到台階上,準備叫人弄來一壺清酒自飲自娛了。書房裏才突然靜了下來,接著,門“嘩啦”一聲打開,魯國公一臉頹敗地走了出來:“雁飛啊,隨我進宮一趟吧!”


    “啊?”柳雁飛一愣,接著,反應就是,“爺爺你這是要去砸場子?”


    “呯”一拳砸在她的腦袋上。“死丫頭!胡扯八道些什麽!你爺爺我是儒將!儒將!一輩子溫文爾雅!豈會幹出此等不忠不義之事!”


    “一輩子……溫文爾雅……”最近一個戰役裏,老當益壯的老爺子麵如煞神,在戰場上一刀砍下敵將頭顱,他抓著那個頭顱仰天大笑,繼而指著潰敗如水的敵軍,粗野之話如同滔滔江水,沒個間斷地從他嘴裏不停崩出,“他奶奶的,狗腿子們,……”柳雁飛瞧著自己這自封“儒將”的爺爺,嘴角抽了又抽。


    “進宮謝恩!”老爺子沒好氣地說。


    接了賜婚聖旨,長輩要進宮謝恩,隻是,為什麽要帶上她這個當事人?


    魯國公可管不了這麽多,直叫柳雁飛換上公服,即刻隨他進宮。


    “把自己弄醜點!”在柳雁飛應下,轉身朝自己屋子走去的時候,魯國公突然加上了這麽一句。


    “……”柳雁飛嘴角不免又抽了一下。


    柳雁飛並不醜,相反,她長得還很漂亮。


    民間關於她的所謂傳聞:身高八尺,體壯如牛,麵似羅刹,殺人如麻。全是假的。好吧,“殺人如麻”是真的,殺的全是敵人與惡人!


    於容貌上,她細眉如勾,美目傳神,鼻梁翹挺,紅唇飽滿。隻是沒有普通閨秀那種脈脈含情的樣子,臉上表情漠然,看上去有點不好親近。於身材上,她雖高挑卻不肥壯,常年征戰,令她渾身上下充滿一種無法比擬的力量。這種力量同她的相貌結合在一起,使她擁有了一種特別的美,讓人無法忽視。


    柳雁飛很快換了公服就出來了。一身帶著虎豹之紋的緋袍,襯得她身姿挺拔,如山如鬆,英氣十足。她自然素顏,隻就這樣,因與一般女子不同的氣質,也使她漂亮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魯國公把柳雁飛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細細看了個遍,最後捋著胡子得意道:“我的孫女,自然是英姿勃勃,氣質超人……”他突然停住,像是猛地想到什麽,陡然狠狠瞪了柳雁飛一眼,怒道:“死丫頭!都叫你把自己弄醜點了!”


    “需要我在臉上畫道疤嗎?”柳雁飛懶懶地道,隨手理了理袖口。


    “你,”魯國公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裏,可最後還是煩躁地揮了揮手,“算了,算了,走吧!”


    魯國公氣勢洶洶地上了轎子,朝皇宮而去了。在他後頭,跟的是柳雁飛的轎子。


    轎子內,柳雁飛雙手環胸,心道:“瞧老爺子那副模樣,真不是砸場子去的?”


    當然,柳雁飛不過隨便想想罷了。她的爺爺怎麽可能真去砸場子,就算他跟皇帝老兒感情再好,他也沒那膽。他就是去謝恩的。


    紅牆黃瓦,金碧輝煌,偌大的宮殿群就像是與世隔絕的島群,靜靜地矗立在皇城中央。而裏邊的人,就像困在島中的鳥兒,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天空很大,世界很廣,卻無論如何也飛不出去。


    禦書房內,魯國公和柳雁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跪拜了下去。


    這個皇帝,今年五十八歲,八歲繼位,迄今在位整整五十年。他人略瘦,但精神抖擻,麵相柔和,卻不怒而威。他笑著叫魯國公和柳雁飛免禮,並命人給魯國公賜座。


    柳雁飛靜靜地站在魯國公身後,聽著皇帝老兒和她家老爺子侃大山。從國家大事到鄉野之談,從近年新事到往日趣聞,天馬行空,想到哪說到哪,能扯多遠就扯多遠。終於,她家老頭在方才謝恩之後,又提及這樁婚事了。


    “皇上,這……容臣鬥膽問一句,您怎麽就想到要把雁飛和皇太孫殿下湊成一對呢?”魯國公問了這麽一句。


    柳雁飛也豎起了耳朵,她也很好奇。就算皇太孫克妻之名傳遍天下又如何,他做皇帝的要指誰做他的妻子,誰敢反抗,難道說這皇帝老兒自己也信了那克妻之說,認為隻有柳雁飛這種從戰場出來,渾身充滿煞氣的人,才能夠鎮的住皇太孫的克妻之命?


    “哈哈——”隻聽皇上爽朗笑起,道,“昨日叔全(魯國公的字)你不是說起,自己最大所願,就是希望雁飛能夠鳳冠霞帔,嫁個如意良人嗎?朕既是當場向你保證必會為她定一門絕佳的婚事,朕就說到做到。朕思來想去,現今雁飛這個年齡,能夠與她相配的,也隻有朕那皇孫一人了,畢竟,和雁飛年歲差不多的王孫貴族,哪一個不是早已成婚的?”


    皇帝老兒說得是振振有詞。魯國公則和柳雁飛互看了一眼,接著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兩個字:好假!


    魯國公笑得勉強,道:“皇上,這不是齊國公他家那個小子和雁飛同歲,也沒有婚配……”


    “啪!”皇帝猛地拍桌,“柳全,你竟將朕的皇孫同石家的那個小子比!你的意思是隻有把雁飛配給那小子才叫‘絕佳的婚事’?”


    “沒有。”魯國公瞪大了眼睛,“臣怎麽可能把雁飛嫁進石家去!就石泰那臭小子生出來的小毛孩子,怎麽配得上我家雁飛?!臣、臣不過隨口舉個例子罷了!”


    “哦?”皇帝瞥了他一眼,後道,“那不就結了,除了你那‘隨口舉的例子’,你能再在王孫貴族中找個適齡未婚的小子來?”


    魯國公語塞了。


    皇帝一副犧牲自我的樣子,拍了拍魯國公的肩膀,道:“要不是為了你,要不是君無戲言,朕怎會將朕那寶貝皇孫推出去?朕還想著他年歲尚小,不急著成親呢!”


    聽了他的這番話,魯國公和柳雁飛的臉都不由地抖了抖。這個皇帝,能不能再假一點!


    而這個時候,太監來報了:“啟稟皇上,皇太孫殿下來了。”


    “啊?”皇上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他來了?他不是人在清江(離京城六十裏地的一個座小城)嗎?”卻是吃驚過後,趕忙命那太監,“快宣!”


    “是!”太監應下,躬身出了去。


    柳雁飛看向她的爺爺,隻見老爺子他也是一臉莫名。於是,大家齊齊地朝門外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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