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夜漸深。與柳雁飛和江橋所在的景陽宮不同,這延禧宮裏非但沒有因小王子的誕生而產生歡騰與喜悅,反而處處蔓延著一種壓抑、不安、令人焦躁的氣息。


    太子妃從景陽宮回來後,就坐在自己寢殿外室內,一動不動,她蹙著眉頭,不知在想著什麽。她右手那戴著指套的長指輕輕摩挲著左手手背,保養良好的雙手幾乎瞧不出歲月的痕跡。隻是,從那雙手順著手臂往上瞧去,望向她的頸子,便可見到,如同天鵝一樣優雅的脖頸,已然是頸紋道道。這些難看的頸紋,將她的真實年齡暴露得一清二楚。她,不年輕了。


    不年輕的太子妃似乎在沉思中將思緒飄遠。許是回想到了年少時光,她的雙眸迷離了起來。卻是突然,她仿佛在記憶中親見了什麽,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她雙目猛地瞪圓,忿恨的情緒噴泄而出。“怎能……”她喃喃恨道,“讓那賤人將什麽都搶去了!”


    這句話說的是莫名其妙。不過,周圍伺候的人等雖然聽得不明所以,但仍然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任是誰都看得出來,太子妃的心情並不好。看來小王子的誕生並不能改變她對皇太孫妃娘娘的態度,甚至,好像,更惡劣了。


    太子妃似乎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不該在這麽多人的麵前,表現出這樣違反常理的情緒。她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這顯然是一個伺候的人都不需要了。


    她那貼身的兩個大宮女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才行禮帶著眾人退下。


    偌大的空間很快就空了起來。太子妃一人獨處其中。她這時才渾身放鬆,如無力一般癱在椅上。她的神態顯得她很累,她很孤獨,她很無所適從。


    也是了。關嬤嬤是她的主心骨,但卻被她殺了!在宮中唯一可以和她分享那個驚天大秘密的人卻被她殺了!


    太子妃低下頭來,將臉埋進手裏。她忿恨自語道:“你為何要背叛我!害得我如今每走一步都如此艱難!”她在怪那被她殺死的關嬤嬤。沒有了關嬤嬤,本來就不甚聰明的她,在這宮裏,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雖然行事上處處謹慎,但難免還是驚心肉跳,就擔心什麽地方出了紕漏。她的精神壓力很大,宮內沒人幫忙出主意就算了,甚至連個傾吐心聲的人都沒有。


    太子妃雙手捂住臉,一動不動。


    整個房間因為她,好像充滿了低沉的氣壓。


    而就在太子妃各種負麵情緒全部湧上心頭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通報了:“娘娘,張良娣求見。”


    太子妃愕然驚醒,將頭從手中抬起,訝然地望向門外。


    她不解。但隻不過片刻,她就命道:“讓她進來吧。”這話說完,她就挺直了身板,正然而坐。立馬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家貴婦模樣了。


    張清婉在宮女的帶領下,跨過門檻,翩然而入。


    她早已將披風脫下交給了自己帶來的宮女,並令其在門外等著。她一身蔥綠宮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頭飾,宮絛,環佩,一樣不少。這顯得她來時經過一番整裝打扮,絲毫也不見之前知曉那林宮娥自盡一事後的慌亂、驚恐與憤怒。


    她嘴角勾著和往常一樣的微笑,緩緩地向太子妃行了個標準的宮禮,然後道:“臣妾給娘娘請安。”


    太子妃瞧著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和不耐煩,道:“這麽晚了,婉兒你還過來做什麽?”


    張清婉的聲音一如既往得溫柔甜美,隻是,她說出的話就令太子妃覺得不那麽好聽了:“聽聞娘娘才去見了那剛出生的小王子,不知娘娘可喜歡這早產但卻幸運無事的孩子?”


    太子妃立馬皺起了眉頭,她看向張清婉的目光充滿了疑惑與質疑:“你這是什麽意思?!本宮的孫兒,自然是喜歡的!”


    她的話音剛落,張清婉便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可是娘娘,臣妾卻聽聞在皇太孫妃娘娘生產之後,從產房裏押出了一個醫女呀!”


    “你!”太子妃的眼睛陡然瞪起,她即刻便要站起來。但是,她立時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想了想,她先將屋中隨伺的宮女們給趕了出去:“都出去!”


    “是!”那些因為張清婉的到來,而再次進屋的宮女們,又一次被太子妃給趕了出去。


    隨著那些人的魚貫而出,寢殿的外屋再一次空了下來,隻是這一回,偌大的屋中,除了太子妃外,還多了一個張清婉。


    “張良娣!”太子妃看出這張清婉來者不善了,便再不用跟張清婉假情假意,所謂“婉兒”的愛稱也不複存在,她盯著張清婉,“本宮沒有閑工夫,你就開門見山吧,你究竟想說什麽?!”


    張清婉瞧著太子妃,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表情。她說道:“醫女被押了出去,不過多時,我身邊的林宮娥就自盡了。這林宮娥可是我一手提上來的,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在這宮中呆的時日可比我長上兩年,是個不可多得的做事好手。我想呢,這林宮娥突然自盡,會不會與那個醫女被押有什麽關係呢!”


    太子妃便笑了:“你想不透,就跑過來找本宮?本宮可不是什麽神算子!再者,張良娣或許多慮了,你的那位林宮娥,許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畏罪自盡罷!”


    “是啊!”張清婉接口道,“應當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否則為何自盡?就怕她去做這見不得人之事,是受人蠱惑,而屆時蠱惑之人無事,反倒是我這個主人被冤枉,受了無妄之災。娘娘,臣妾惶恐得很哪!”


    “張良娣!本宮說了,本宮沒有閑工夫,你想說什麽就直言!”太子妃不悅到了極點。


    “那臣妾就說了,”張清婉瞧著太子妃,鎮定自若,“蠱惑林宮娥的人就娘娘你!娘娘你以看重臣妾之名,讓臣妾搬進這延禧宮養傷,無非是等著這一日,把一切的罪狀推到臣妾身上,讓臣妾做這替死鬼!”


    “荒謬!”張清婉話音剛落,太子妃就拍案而起,接著她居高臨下冷著一張臉看著張清婉,道,“張良娣,本宮看在你救了橋兒一命,這以下犯上之罪本宮就暫且赦免了,你現在馬上給我出去!”


    卻是張清婉動都不動,一張臉上滿是譏諷。她說道:“看在救了皇太孫殿下的份上?太子妃娘娘身居高位,果然不同凡人,說起這話居然臉不紅心不跳的。臣妾救了皇太孫殿下,娘娘你非但沒有感激臣妾,恐怕是恨不得拔了臣妾的皮吧!”


    太子妃一聽,臉色立馬巨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張清婉,卻見這張清婉眼神堅定,滿臉的譏誚不變。“你……”太子妃伸出手去,指著張清婉,她很快就定下神來,喝道,“大膽張良娣,口吐狂言,信不信本宮……”


    卻是她的話都還沒說完,那張清婉就嗤笑出聲。“信,臣妾信。”她諷笑道,“太子妃娘娘你本來就打算讓臣妾死了不是?可惜啊――”她故意把那“啊”字拖得長長的,斜著眼瞧那太子妃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她冷冷地哼道:“臣妾卻知曉了娘娘你不得了的秘密!娘娘你殺不了臣妾!”


    太子妃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她的胸部一起一伏,神色越發得狠戾起來。“什麽秘密?!荒謬!”她說,“本宮即刻就叫人拿了你!”而這“來人”二字還未出口,張清婉就製止了她。


    “娘娘,”她說道,“你難道沒有發覺,自從關嬤嬤死了之後,你就變得,很愚蠢了嗎?”


    “你!”張清婉這可是在毫不顧忌地直接言語攻擊太子妃了,太子妃大怒。而張清婉根本沒在意她那要吃人的模樣,尤在淡然地說道:“或者說,娘娘你其實一直都是這麽蠢?”


    “張、良、娣!”太子妃深吸口氣,死死地盯住張清婉。


    張清婉毫無懼色,瞪了回去。


    她這是破釜沉舟。自猜到太子妃打算犧牲她不讓皇太孫懷疑到自己,她就決定這麽幹了,否則,連命都保不住。太子妃的秘密?她暫時還沒有切實證據,僅是猜測而已,但是,看太子妃這樣的反應,顯然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她必須想方設法威脅太子妃!而至於利用這秘密向太子妃服軟,表示自己會為她守住這個秘密,並為她效犬馬之勞?別開玩笑了!關嬤嬤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連關嬤嬤都殺的太子妃,更有一萬個理由要將她鏟除。


    “你知道了什麽?”終於,張清婉的態度讓太子妃問出了這麽一句。


    張清婉明白,這太子妃被她給唬住了,她要的就是這麽一步。卻是張清婉並不正麵回答她,而是指著那掛在窗棱邊,正睜著一雙豆粒大的黑眼睛,好奇似地盯住她們瞧的鴿子說道:“娘娘,咕咕是你和娘家通信用的信鴿吧!”


    太子妃的臉色刹那間就刷白了。她後退一步,喘了口氣,道:“你……”


    張清婉甜甜一笑:“多虧娘娘讓臣妾住進這延禧宮,臣妾可沒少喂咕咕呢!而咕咕呢,也不負臣妾所望,每每給娘娘送信,都會先飛到臣妾那裏。”張清婉這是在撒謊了,她迄今也不過截到一封密信而已。關於這個秘密,她都是一點一點,從宮中的老人那裏,探知出一些封塵往事,然後結合那密信內容,結合太子妃和皇太孫的關係,結合關嬤嬤之死,推測出來的。她盯著太子妃,一字一句道:“信中的東西,臣妾都複製下來了。需要臣妾背給娘娘聽嗎?好吧,就說最近的一封吧。”說著,就把那日密信上的四個字給念了出來。


    而那太子妃,聽到張清婉清清楚楚地念出那四個字時,兩眼瞪大,一臉震駭的樣子,已然不會思考了。


    張清婉則繼續道:“話說回來,娘娘,很久以前臣妾就聽說,已故的太子爺和娘娘你的感情並不好呀!據說,太子爺喜歡的是一個叫做何碧雅的女子,而恰好在太子離京賑災的之時,你和這位姓何的女子在同一時間生產了……”


    張清婉本欲把何碧雅一屍兩命,而太子妃卻成功產下一子之事說完,卻被太子妃給惡聲惡氣地打斷了。“你住嘴!”太子妃喝道。


    張清婉便頓了一下。卻在感覺到太子妃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後,她又笑了,接下去直接說道:“娘娘,民間可有‘掉包計’的話本,說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把丈夫其他女人所生之子偷抱過來,騙做是自己的來養。臣妾本以為這不過是民間瞎編濫造的故事罷了,想不到,在這皇家之中,竟也出現。你說,若這事被傳了出去,始作俑者的女人,會不會被以欺君之罪淩遲處死?”


    “張良娣!”太子妃怒道,“你以為你說出這些空穴來風的瘋言瘋語,本宮就不敢要你的命嗎?!”


    張清婉道:“太子妃娘娘,你說錯了,正是因為臣妾說出了這個天大的秘密,你才會想著必須要了臣妾的命。可是……”她泰然自若地道,“娘娘你以為,臣妾在娘娘麵前這般坦誠了,難道會沒有留下一點後路嗎?”


    太子妃死死地盯住張清婉,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張清婉繼續道:“臣妾早就將那些複製下來的密信送出宮去了,放在一個信賴的人手上,並附上臣妾的一封信。臣妾告訴他,若臣妾意外死在宮中,那麽就請他立即把那些東西交到皇太孫殿下手裏。當然,那些複製出來的東西太子妃娘娘可以否認,臣妾的信你也可以說是無稽之談。不過……看著太子妃娘娘你這些年來對皇太孫妃的態度,以及和皇太孫殿下的關係,相信皇太孫殿下看了那些東西,就算不會深信不疑,可不起疑心也不行啊!屆時,憑借皇太孫殿下的能力,你認為,他會找不出真相?”


    張清婉這一番話,說得太子妃是身抖手也抖。她咬著牙,恨恨地看著張清婉,好半晌才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這時,張清婉才裝模作樣地跪了下來,楚楚可憐地道:“臣妾並未想拿這個來威脅娘娘,畢竟,威脅娘娘,於臣妾而言,沒有任何好處。臣妾隻求自保!希望娘娘拉臣妾一把,莫讓這林宮娥牽扯到臣妾!”


    太子妃聽了,盯著張清婉許久,見張清婉並沒有其他的表示,好一會兒後,才咬著牙說道:“好,本宮應你便是!”


    “謝太子妃娘娘!”張清婉磕頭。


    “還有其他事嗎?”太子妃努力穩住呼吸,才沒讓自己找一把劍來把張清婉刺死。


    “沒有了。”張清婉道。


    “那麽你可以退下了。”


    “是!”張清婉乖巧地行禮退下。出了門後,她還體貼地替太子妃將門關好。


    太子妃,在張清婉關好門後,捏著拳頭站立了片刻,然後,狠狠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下,屋中的花瓶香爐之物也一概砸之。最後,她立到了那隻叫做“咕咕”的鴿子麵前,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可憐的鳥兒連個聲都尚未發出,就腦袋崩裂,被她活活捏死。


    而張清婉,出了太子妃的寢殿後,就喚來自己的宮女,為自己披上披風。她麵色泰然,快步走在宮廊上,向自己的住處而去。風吹過來,一陣透涼。這時才發覺,原來方才在那屋中,她早就一身冷汗,衣背盡濕。


    柳雁飛產下孩子的這一夜,僅是東宮之中,就有人歡喜有人愁。


    除去其他各懷鬼胎的嬪妾們,這延禧宮裏的兩位,太子妃和張清婉,雙雙一夜失眠了。


    “張清婉!”披著外衣站在窗前的太子妃一拳打上窗台,“宮外之人,是她的娘家嗎?還是,她的表親,齊國公府中人?”後又想到,張清婉的娘家,早已舉家遷回老家,而齊國公府,那齊國公夫人說起來不過是張清婉的表姨,血緣關係薄之又薄,而且,自從張清婉進宮後,不知為何,齊國公府就斷了與張清婉家的來往。“那麽,她宮外之人到底會是誰?!”太子妃心亂如麻,她覺得,她必須得請自己的母親進宮一趟了。


    作者有話要說:快被我的電腦弄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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