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王進京,也是護衛眾多。前麵十幾騎都是精神抖擻的青年健兒,在風塵仆仆的馬鞍上目不斜視。在他們身後,是霍山王威武的大轎。


    王爺出行,官轎按製來。霍山王雖然比起趙赦來是多年的王爺,轎子長短裏外,是一般大小。


    伍側妃說不出來是心情激動,幾個月沒有見霍山王,還是心情複雜,找不到項連山的下落。眼看著轎上四麵的纓絡越來越近時,伍側妃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行人遠別,而且是丈夫。既然回歸,理當是小別勝新婚的心情。隻有這王府裏接歸人,卻是心裏要仔細盤算,認真斟酌。因為稍一不用心,站在不遠處的世子就會趁虛而入。


    在霍山王離京的這兩個月裏,伍側妃為著格木頓的事情,同世子是過了一招又一招。此時大轎更近,都可以看到轎杠上雕刻的花紋。伍側妃的精氣神一起到來,笑逐顏開地綻開嬌麗地笑容。王妃不在,理當是這位側妃帶頭,迎了上去。


    世子在旁邊,是另外幾位小王爺和他在一起。此時他唇邊閃過一絲冷笑,隨即消逝在笑容中。也隻有霍山王府才有這樣的笑話。男人們都在這裏,一個女人出門來接父親。


    他想起來格木頓對自己說的話:“你們漢人花花世界是繁華的,就是打起仗來,一打就趴下了。當然女人更美麗。”世子微微笑,一定給你一個漂亮的女人,長得很象伍側妃。


    霍山王的轎子落轎,打開轎簾,他從轎中走出來時,對著眼前這幾張複雜的笑容是認真的看了看。


    側妃伍氏,素有機謀,又會討自己喜歡又會在宮中為自己說諸多的好話。霍山王覺得自己雖然不依靠伍氏而在官場上生存,但是一個能幹又懂自己和自己能說上幾句明白話的女人,是十分的重要。


    再看長子,這是自己的世子。下麵有幾位弟弟,當然他心裏不安。女人邀寵,兒子不安,霍山王以前是認為自己還不老。他們都要讓自己喜歡才是。這一次回京,不知道怎麽了,霍山王對於家裏這些複雜的關係,覺得有些勞累。


    或許是路上太累了吧。


    這樣想著,霍山王走下大轎。伍側妃盈盈施禮:“王爺一路勞頓,王爺您辛苦了。”世子帶著小王爺和家人們,也一起行下禮來:“恭迎父親回京。”


    四小王爺項林是早早地隨在母親身後行下禮去。


    唯一迎出家門的郡主,就是長平。她是隨著母親插燭也似的拜了幾拜,就獨在跪著的人堆裏站起身子,對著父親笑容滿麵走過來,並嬌聲道:“父親,女兒可想您呢。”


    霍山王嗬嗬笑了起來,把自己的愛女攬在懷中。小時候打仗歸來,常把長平抱入懷中。此時長大成人不成抱,霍山王是疼愛地撫著女兒肩頭,對她笑嗬嗬:“多時不見,我的長平又長高了不少。就是你的人,不知道長大了沒有。”


    長平郡主嬌滴滴跺腳不依:“怎麽沒有長大,沒有長大怎麽會想到來接父親。母親不讓我來接,說是在府門口站著不好。可是父親您想想,父親回來了,女兒不出來接,這是什麽道理?”


    霍山王嗬嗬大笑,跪在地上的伍側妃也露出笑容。聽到霍山王的腳步聲,伍側妃抬起頭來,正好見到霍山王含笑伸手來扶自己:“你起來。”


    伍側妃攀著霍山王的手臂也是含笑,她站起來後。左邊站著伍側妃、右邊站著長平郡主的霍山王才微笑注視兒子和家人們:“都進來。”


    大家簇擁著霍山王往裏麵去。今天是初回來,霍山王毫不猶豫地行到正廳。正廳的廳口,站著霍山王的正妃和另外幾位妾室,在她們的身後,是幾位郡主。


    大門外迎接的,是歡天喜地,再加上長平的歡聲笑語,讓一路辛勞的霍山王精神不少。此時站在正廳處迎接的人,王妃當然是麵帶笑容。再不滿伍側妃,再心中有天大的憂愁,霍山王妃也是笑容滿麵。


    在她身後的幾位妾室,雖然是花枝招展了,卻不見得是多麽的歡喜。這裏麵的幾個人,是人人有女兒。


    而在她們身後的幾位郡主,則是憂愁滿麵,愁鎖眉頭。讓看在眼裏的霍山王極是不悅,讓看在眼裏的伍側妃是心頭喜歡。


    “王爺回來了,難怪昨天喜鵲就登了枝頭。”霍山王妃是個中年美婦人,雖然伍側妃迎出府外,她在這裏也是坦然的相迎,並沒有任何沮喪之態。


    多年的夫妻,霍山王對於王妃也有心中內疚,近前一步扶起她,還是叮嚀了一句:“我在外麵天轉冷,也想到你有咳喘之疾。往年用的藥見效,是不是還在用?”


    伍側妃在他身後心中不快,但是也無可奈何。她可以把持著家中一切大權,也無法撼動霍山王妃頭上的那頂鳳冠。


    平時往宮中去,伍側妃是皇後至親,可以進入中宮。但是年節賀歲時,在進宮的命婦隊伍裏,就是皇後本人,也不能動搖祖宗家法,讓側妃邁過正妃去。伍側妃那個時候,就隻能站在霍山王妃身後。


    有如今天,她眼睜睜看著霍山王當著眾人安慰王妃,她也隻能聽著。


    在霍山王妃身後的郡主們迎接,就是各自含淚了:“父親回來了。”那模樣兒,象是霍山王回來,是王府中的一切大不幸事情。


    霍山王皺皺眉頭,也沒有責怪她們就直接走入正廳中。他居中坐定,霍山王妃帶著眾人,重新給他再請過一次安,大家按順序坐下來說話。


    從門口就疑惑的霍山王,再一次疑惑了。在門外沒有見到項連山這個奴才也罷了,此時本王到了家裏,他在哪裏?他不無詢問地對著伍側妃看去,這廳上不少人,都順著他的眼光看向伍側妃。(.)


    別的奴才也罷了,唯獨項連山這個奴才不在,是人人驚奇。


    伍側妃強裝坦然,對著霍山王笑了一笑。這胸有成竹的笑容,讓霍山王收回自己的眼光,先和家人述寒溫。


    妻妾一一問過來,另外的幾位郡主都是一聲悲泣,象是約好的一樣,齊齊的走上來哭著拜倒:“父親,您要疼疼女兒才是。”


    廳上一時,是大放悲聲。


    剛回來,就遇到這些哭聲。不由得霍山王不惱怒,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滾!”伍側妃微微一笑。霍山王妃站起來為她們求情:“王爺息怒,孩子們還小呢。”再對著幾個郡主和藹地道:“王爺才說我身子不好,我這就覺得累了,來,你們隨我來,給我看看幾個藥方子。”


    霍山王妃把郡主們都帶走。


    世子留下,回過霍山王的話。因他第一天回來,也察顏觀色地道:“父親請休息才是。”也和小王爺們一起出來。


    出來就喊兩個機靈的家人來:“去,一定要打聽到項連山那奴才的下落。是跑了還是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兩個家人當然會意。此時往哪裏打聽,就是去偷聽伍側妃如此回霍山王的話。項連山不在,伍側妃鎮定如常,當然人人都懷疑項連山出去做什麽,是奉了伍側妃的意思。


    閑人一概退去,伍側妃請霍山王到她房中去。項林跟在後麵,沒走幾步再看妹妹,正在往後退開。項林招手小聲道:“你別走。”長平郡主嘟起嘴:“哥哥,要是父親問過來項連山,又要怪是我惹事他才去的。”項林安慰她道:“以我來看,項連山未必就陷在安平王府中。或許他別處去了,也未必可知。”


    這話是安慰長平的話,項林自己心裏都未必相信。天底下還有哪裏比王府裏更富貴的,項連山又為著什麽,要離開呢?


    長平郡主當然也不信,她不依地道:“我要外麵躲半天去,等父親和母親說過,我再回來。”說著,就跑走了。


    項林拉不住她,隻能一笑由她去。自己再看父母親,已經走遠在翠徑深處,忙大步跟上來。


    伍側妃是個很會收拾房中的人,讓霍山王來時,常會有新意之感。今天再來看,因為離中秋近的緣故,廊下都掛了走馬燈或是宮燈。


    宮燈都是新式樣的,有花鳥剪紙,也有最新的填詞。霍山王隨意看過,哈哈一笑道:“好!”再回身招來項林:“林兒,這一支千秋歲,是你寫的吧?”項林忙撩袍跪倒:“中秋就要到了,兒子祝父親千歲千秋,永享安康。”


    聽到吉祥話兒,沒有人不喜歡。霍山王也不例外,他撫須又笑,在廊下賞玩了一時。見門簾高打,嬌美的伍側妃親手高打錦簾,含笑相候著。忙趕快過來:“勞你久候。”


    三人一同進房去,伍側妃奉茶,項林親手送上熱的手巾把子,對父親道:“白天雖然熱,已經是秋天。父親還是用熱的好,要是夏天,才是井水裏湃過的好。”


    這母子二人如此鎮定,霍山王也從容地接過手巾把子擦拭過,還給項林後,才對伍側妃問道:“連山哪裏去了?是你讓他做什麽去了。”


    這句話問得項林心中怦怦跳,見母親是不慌不忙。伍側妃坐下來目視著霍山王的神色,徐徐地道:“這一句話兒,本來想等王爺您歇息後再回稟您的,如今您問起來,妾不敢不說。”霍山王就心知有異了,眉頭立即緊鎖起來,眼睛裏也寒峻,一字一句地道:“怎麽了?”


    伍側妃舉手先示意兒子,項林出去在房門外看過,再進來對母親搖一搖頭示意無人。伍側妃這才放低聲音,慢慢對霍山王道:“這件事情,妾日夜驚心。如今總算等到王爺回來,妾總算有了主心骨。”說著,雖不嗚咽,也是悲傷難禁的神情。


    “你慢慢說,到底怎麽了?”霍山王由剛才的驟驚,轉而冷靜下來。


    項林站在一旁,聽著母親對父親回話:“自王爺去後沒有幾天,這奴才突然不見了蹤影。我不敢聲張,讓人京裏京外找了一個遍,直到今日都沒有見到他的一根頭發絲兒。他哪裏去了?我真是憂心。咱們家裏向來寬待下人,要是讓別人知道走丟了奴才,而且還是恩待的那一種,這可怎麽辦?”


    聽過伍側妃的話,項林在心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難怪母親說不必慌張,原來她早就想好是這樣回話。項林在心裏暗暗想著,母親回得是。這奴才反正是不在,此時隻管往他身上一推,說是他自己去的……突然心中驚了一下,要是他又回來了?這可怎麽好。


    項林在一旁暗暗著急的時候,霍山王心思已經轉了多少回。他冷冷隻說了一句:“不!這奴才不是自己走丟的!”


    伍側妃剛應了一聲是,霍山王“騰”地站起來,大步走到廊下站定,中氣十足地喊來一個家人:“讓世子過來。”


    項林趁這個時候,匆忙對母親耳語了一句:“要是他回來了,您可怎麽圓過來?”伍側妃暗罵一聲呆子,對兒子低聲道:“兩個多月,他要麽是死了,要麽是被人拿走了。”項林聽過這句話,是半驚半憂,再對母親道:“他要是死了也罷了,要是被人拿走了……”伍側妃陰森森的低聲道:“被人拿走一關兩個月再回來,你以為這裏,還能容得下他!”


    項林就此大徹大悟,對著母親佩服地笑笑。


    世子大步過來時,霍山王也不掩飾了,對他不容反駁地道:“項連山這奴才,不知道哪裏去了!你的門客多,去悄悄兒的打聽打聽下落。小心著!別讓人知道咱們府裏走丟了奴才。要是有人再問過項連山,就說我派他軍中去了。”


    世子答應下來,心中不無得色。這奴才?果然是丟了!


    是怎麽丟的,世子不想問。他隻知道項連山丟了,他在王府裏喝口水都是快活的。答應過後,世子再近前一步,悄悄兒地問霍山王:“父親,要是找到了還活著,是不是……”舉手做了一個刀宰的手勢,世子隻看著霍山王。


    “……帶他來見我。”霍山王沉吟了好一會兒,還是說出來這句話。這句話說過,霍山王再道:“要是不能來見我,你就……。”他下麵沒有說下去,世子也心中明白。躬身幹脆地答應道;“是!”轉身就走出來。


    出來後,世子是心花怒放地先往王妃處來。他前一時巴不得項連山死,此時巴不得項連山還活著,而且要落到他的手裏。要知道項連山這個奴才,知道的太多了。世子不僅想知道他為父親霍山王背地裏做了哪些事情,也想知道他為伍側妃背後做過哪些事情。


    他雖然心裏喜歡,還是穩住步子不緊不慢地來到霍山王妃房外,聽到裏麵還有泣哭聲,世子正容進來,對妹妹們道:“妹妹們不用啼哭,父親才回來,你們就哭哭啼啼,父親見了,當然不會喜歡。”


    霍山王妃見他進來,忙讓他坐,同他商議地道:“你要為你妹妹們說說話才行。要嫁一個去也可以,外麵買一個人嫁過去吧。就是前朝的和親公主,也有不是本人由別人代替的。”


    世子對這些話真頭疼:“母親,那格木頓不是好欺瞞的,父親也不會答應。您隻知道前朝的和親公主有過代替而去的,您可知道那代替而去的公主被發現後,還要重新再嫁一個過去?”


    王妃對於這些話倒沒有聽過,她驚訝地啊了一聲:“這個,我倒不知道。要說我這個主意,原以為好得不得了,是我想了好些天才出來的。”


    “哥哥,那依你說,難道我們姐妹之中,就必有一個要嫁過去不成?”三郡主問出來,世子板起臉:“這個你不必問我,要問父親才是。”三郡主得了這句話,大慟一聲,掩麵道:“我不活了!”


    房中正哭聲震天時,外麵一聲回話:“王爺來了。”王妃趕快讓她們都不要哭,擺出喜歡的樣子來見霍山王。


    等霍山王邁進房來,見房中沒有哭聲,但是這笑容,也是慘不忍睹。再見世子在旁,霍山王不悅地道:“讓你去辦事,你還在這裏怠慢!”世子趕快應聲出去。本來是想和霍山王妃商議一下項連山的事情,這就來不及說,隻能等晚上再來說。


    霍山王陰著臉,再看幾個女兒:“你們在這裏哭什麽!我的話也不聽了!”三郡主哭得傷了心,對霍山王回話道:“父親既然不要女兒性命,女兒又何惜這條命!”她說過,雙手提起裙裾,大步往房外奔去。


    被頂得難過的霍山王正要大怒:“這是什麽話!”見三郡主奔出去,愕然一下,轉身隨著她的身影看時,見三郡主奔到院中一口井旁,毫不猶豫地往裏麵撲通一跳,人就此跳了井。


    房中的人都大驚失色,隻有霍山王是冷若冰霜。見王妃急著也奔出去喊人:“快救上來,這還了得!”


    外麵一通亂,把人救上來送往房中去。王妃重新進來見霍山王,是無可奈何:“王爺,這都是自家的女兒,您就不能換一個人嫁過去?”


    “砰”地一聲巨響傳來,是霍山王拍了桌子。拍過以後,他陰鷙地道:“喊她母親來!”霍山王妃不敢說什麽,急忙把三郡主的生母喊來。


    這位妾室是滿臉淚的哭著過來,進來就撲倒在地上大哭:“王爺,您……”霍山王打斷她,冷冷目視自己的王妃:“再把別的郡主都喊來。”


    這些別的郡主們,當然是不包括長平郡主。再說長平郡主其人,這一會兒也不在。


    霍山王妃隻得照辦,把別的郡主們一起喊來。霍山王一字一句地道:“平時烈女經都學到哪裏去了!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和親的郡主,就訂下來是老三。你,”針紮一樣的眼光對著三郡主的生母道:“你好好看著你的女兒,給她養好,再好好教導她。讓她心裏明白,她此去我會眷顧她,她在異邦也能過得好!要是我不眷顧她,你自己想想去!”


    三郡主的生母當時暈倒在地。


    霍山王冷笑一聲,讓人把她拖出去,再對著王妃道:“你們,也好好看著她!要是她不在了,就換別人!”


    拂袖而去的霍山王,本著他封建階級的大家長思想,也是氣得快要暈過去。書上有烈女救父,平白生了這麽多的女兒,平時沒有錯待一點兒,到了關鍵時候,是一個也指望不上。他憤然回到伍側妃處,對她道:“你說得不錯,果然她們在王妃房裏在商議這事。哼!我定了老三,讓她嫁過去。等她好了,讓她天天到你這裏來,你好好教導她。”


    自己女兒也教導不好的伍側妃,如何能教導好別人?人總有短處,霍山王喜歡伍側妃的,不僅是她美貌,而且也喜歡她有時候看事情明白。其實說白了,那在有些時候叫狠毒。


    但是霍山王,雖然沒有老,卻看不明白這一點。


    當晚歇在伍側妃房中,第二天去進宮。宮門外遇到趙赦,霍山王特意地走上來和趙赦說了兩句:“幾時回來?你倒比我要早。”看不出來破綻,霍山王隻得作罷。京中還有靈丘王,他一進京,項連山就失蹤,指不定是這兩個人中哪一個幹的事情。


    再說除了這兩個人以外,還有別人也可能會這樣做。項連山的失蹤,真是一團大謎霧。


    這不知道是霍山王太笨,還是項連山太笨……。


    趙赦進京沒幾天,離中秋就漸近。京裏桂花無處不飄香,處處濃鬱時,陸姑娘的婆家,是定下進京的日子。


    聽過報信,陸姑娘看起來很是鎮定。等到母親回家去,她就坐不住了。


    要備些什麽?要準備什麽?家裏一年進項就那麽多,給他們備的禮是早早的備好。陸姑娘盡自己的所能,連天加夜的趕了不少繡活,算算也可以過得去。可一聽到要來,陸姑娘還是心裏不安。


    沒有人不想讓他們一見自己就喜歡,陸姑娘心中無底氣的時候,想想眼前最大最耀眼的一個可推敲的對象,就是真姐兒。


    真姐兒,當然是會討婆家喜歡的一個典型。如果不是她會討好,為什麽王府要對她這麽好。心裏躊躇不安的陸姑娘沒有主意,就起身往真姐兒房中來。


    自那天上街被逮到以後,真姐兒除了拜客,再沒有出去過。此時是下午剛起來,陸姑娘來到時,見真姐兒正伏案在用功。


    “請坐,”真姐兒說過,再對案前研墨的紅箋道:“倒茶來。”陸姑娘過來看她做功課:“不必客氣,你忙你的。”真姐兒極是抱歉:“我還真的趕快寫完,明天二表姐生日,我要去拜壽。回過表哥,又說功課不能丟。真是抱歉之至,你坐會兒,我一會兒就完事。”


    紅箋倒上茶來,又送上一盤新鮮的果子,也對陸姑娘笑著道:“姑娘坐會兒先別走,我們姑娘說請教你一件事情,你等會兒,已經寫到第三張了,寫到第四張,就寫完了。”真姐兒撲哧一聲笑:“你不怕數錯了張數。”


    “怎麽會,我數了半個月,展先生的功課,一天隻有四張紙。要是張先生,隻怕有六張,換了俞先生,就隻有三張,但是要背的書,卻是不少。”紅箋說過,真姐兒想想果然是的,忍俊不禁又是一笑,低下頭繼續寫自己字。


    陸姑娘忙問道:“倒有兩、三個先生?都是真姐兒一個人的?”紅箋道:“那是當然,王爺指的先生,當然是給姑娘一個人的。”真姐兒聽過這話,停下筆道:“張先生有信給我,說是中秋過後進京,俞先生也有信給我,說是過年前才進京。紅箋姐姐,三位先生都進了京,你就要重新數了。”


    這話本是玩笑,紅箋聽過噘起嘴道:“這倒也是,為什麽他們要一起進京呢?哎呀,明天老夫人也去給二表姑娘賀生日,我得對老夫人說,三位先生都在的時候,可不能功課都交。”真姐兒格格笑起來:“我和你說笑話呢,哪有那麽多的功課。”


    房中正說笑,外麵探進來一個頭。這個頭不小,發上的金簪子也耀眼。一雙眼睛嘰裏咕嚕地轉著,臉很白,鼻子很挺,是威遠侯府的顯哥兒。


    “快來,你又來看我?”真姐兒一見顯哥兒,又喜歡上幾分。顯哥兒手扒著房門,半個身子在房裏,眼睛在房中看了一圈,對著真姐兒皺皺鼻子,大模大樣地負手進來,那神氣,這世上一切人都不如他。


    他來過好幾次,又年紀小。陸姑娘也不避,隻是笑看著他進來,在真姐兒書案上掃過,顯哥兒清一清嗓子:“咳,咳,不錯,表姐是個聽話的孩子,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麽,有什麽是你不放心的?”真姐兒也皺皺鼻子,再低頭寫自己的字。顯哥兒再次:“咳,咳,”紅箋送上果子:“表少爺,您用秋梨,這秋天呀,是有秋躁的。”


    顯哥兒抓起一個梨,大口就是一口下去:“咳,咳,拿水來,我嗆到了。”


    陸姑娘也忍不住笑起來,綠管送來涼茶,顯哥兒幾口喝下去才好些,再咬一口梨,在房中隨意地轉上幾圈,大搖大擺地道:“也看過了,我走了,表姐不必送,送就外道了。”真姐兒笑著道:“小侯爺慢走,恕不遠送。”陸姑娘好奇:“他來就是逛一圈的?”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從來一陣風。


    真姐兒道:“他是來看我明天能不能去的。”陸姑娘道:“他也沒有問,這就看明白了。”真姐兒解釋道:“我要是不能去,肯定會解釋,既然沒有解釋,當然是能去。”陸姑娘這才明白,然後有些羨慕:“不用說,你也明白呀。”真姐兒繼續舉筆:“我進京都半年多了,姐妹兄弟的心思,當然也能猜到一些。”


    陸姑娘遲疑起來,坐著吃果子,又聞佛手香。總算逮到一個紅箋和綠管都不在房裏的時候,陸姑娘低聲問:“猜別人心思,要如何猜?”見真姐兒兩道剪剪雙眸看過來,對著這眼光就心虛的陸姑娘垂下頭再次低聲道:“你猜王爺心思,是如何猜的?”


    愣住的真姐兒一時費解,紅箋和綠管又進來,一人手裏拿著一個纓絡荷包進來。真姐兒抬眼看到,忙對陸姑娘道:“我要請教的,就是你帶的荷包上有個十字攢心的花樣是如何打的。”陸姑娘聽過隱隱然有得色:“這是京外的式樣,京裏沒有人會,也少有人佩戴,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有的。”


    這就走到紅箋和綠管身邊去,和她們探討打絡子的事情。一直到晚上,都再沒有機會再問真姐兒如何猜測別人喜歡的話題。


    離訂親的那一家進京是越來越近,陸姑娘心中難捺,第三天午後,又急急的跑來。剛進到院子裏,就見到房外多了兩個清秀小廝。陸姑娘認得他們,知道趙赦就在裏麵。


    這真是個好機會,陸姑娘一直想看真姐兒如何和王爺獨處。而她自己也羞於張口問家人,自己見到未來夫婿,是問他好的對,還是一句話不說的對。她裝著往雲老夫人房中去,坐著說了幾句話,就往後麵去。


    後院子裏有葡萄架,架下可以藏身。還沒有走近窗戶,隻聽到房中有真姐兒朗朗的讀書聲:“……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這是左傳裏的一段祁奚舉賢。陸姑娘聽不懂,她實在弄不明白真姐兒為什麽不做針指要念書。要知道對她來說,念太多的書也無用。


    此時王爺在,陸姑娘正好看個明白。後院裏風吹葡萄葉和竹架子一起響,遮掩幾分陸姑娘輕輕的腳步聲。她直走到後窗前,也並不用太近就可以看到裏麵。


    王爺坐在榻上,真姐兒立於他身前卻是在背書。陸姑娘睜大眼睛,所有的男女大防,在這兩個人麵前,都是不存在的。


    真姐兒就站在趙赦膝前,衣衫貼到趙赦的衣衫。而趙赦一隻手掌,是放在真姐兒的頸後。這位日理萬機的王爺,此時一臉悠閑狀在聽真姐兒背書。


    “……君子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真姐兒背到這裏時,突然就快了一些下去幾句。陸姑娘是聽不出來,趙赦微微嗯了一聲,放在真姐兒頸後的手用些力氣,不悅地道:“重新背。”真姐兒吃吃的笑了兩聲,對趙赦道:“不記得了。”


    趙赦提一句,真姐兒再接著往下麵去。裏麵的背書,在外麵的陸姑娘是百思不得其解。背書?有什麽好,這樣男人們就能喜歡?


    正在想著,聽到裏麵背完了。趙赦開口道:“把東西送進來。”趙吉又捧進來兩份兒的東西,全是細碎的小東西,可以係在荷包上的小小寶石串,衣上漂亮的流蘇……。趙赦拿真姐兒,多是當著小孩子看,考慮到她年紀正是會貪玩,也時常送這些東西來給她。


    “背得不好,隻放下來一半吧。”趙赦說過,真姐兒還是笑嘻嘻:“那一半給我留著,等明天再給我。”


    趙赦一笑,對趙吉道:“都放下來吧。”再鬆開真姐兒的小脖子,不無疼愛地道:“去看看喜不喜歡。”


    陸姑娘在房外看了半天,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沒有看明白,到覺得腿酸時就回來了。回到房中一直悶到腳底板上。


    她一直認為真姐兒這樣不對那樣不好,在有些人的眼中,是種種的不合適,十四歲和十五歲的話都能出來,此時陸姑娘一個人坐房中,低頭想著自己。未婚夫婿是個小官兒,當然也有過寒窗之苦,苦讀之時。


    窗外月光漸明時,陸姑娘總算理出一個頭緒出來。王爺喜歡看書,所以他要讓真姐兒依著他喜歡的來。那自己未婚的夫婿理當也喜歡看書,要是不喜歡看書,怎麽會中了當官的。陸姑娘回想母親對自己說的一些片段。


    他是個少年名士,相貌不錯人品人人說好,家境不錯,當然不同王府裏比,家裏幾代為官,雖然都不大,相比別人這親事也不錯……。


    陸姑娘想了一夜,第二天忍到下午來請教真姐兒:“王爺看到你念書,是喜歡的吧?”真姐兒又愣了一下,其實她也喜歡。真姐兒喜歡,是因為明白自己在這古代多學些東西沒有錯,再說這學堂並不苦,有人倒茶有人侍候,而古文博大精深,詞藻朗朗上口,真姐兒權當玩了。


    而趙赦為什麽讓她念書,真姐兒多少也弄明白不少。


    進宮去或是別的地方,不少貴夫人是粗通文墨的。還有就是趙赦指著看的書,先是三從四德之類的洗腦書。


    這是趙赦怕自己小商人家裏出身的小媳婦配不上自己,要想成才,念書學道理不泛是一個快捷之道。


    愣了一會兒的真姐兒,對著眼巴巴的陸姑娘道:“當然表哥是喜歡的。”不喜歡為什麽指先生。


    相對於有些人認為一穿越就樣樣能壓倒古人,這些人先沒有考慮到繁體字和古文這個最明顯又最容易出現的問題。


    得到回答的陸姑娘,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後,對真姐兒拜托了一件事情:“你最近學的什麽?也教教我行嗎?”真姐兒無話可回,她要學,要從三字經開始學起才行。


    麵對自己不明白的問題,真姐兒打起精神同陸姑娘好一通攀談,最後才弄明白,她這樣用心,原來是為著夫婿要進京。


    強自壓抑著爆笑的真姐兒,肩頭微微的抽動,眼睛裏遮不住的笑意,還是讓陸姑娘惱羞成怒:“你不是為討好,才努力念書。念書的好處,一,算是正經事兒,你不想做針指的時候可以偷會兒懶;二,對人說起你念書了,別人總要恭敬些;三,以後王爺來往的信件什麽的,你也可以看得明白,就有什麽事情,不會被瞞著不知道。”


    真姐兒終於笑了出來,一麵笑一麵點頭道:“你說得是,你想得也很對。我的心思,全被你猜到了。”陸姑娘信以為真:“要是我呀,也是這樣想的。”


    含笑的真姐兒沒法子告訴陸姑娘,你太自以為是,而且愛把自己的想法壓到別人頭上去。第一,真姐兒不想做針指的時候就可以不做,因為沒有人等著她做針線活。趙赦要是拿真姐兒當針線上的人看,就不會帶著她去軍中,帶著她時常出去騎馬去玩;而進京後,更是拜客不斷。第二,對人說念書了,或許有不少古人不屑,再來上一句女子無才就是德,未必就恭敬。第三,趙赦的往來書信,他不想讓別人看的時候,別人就看不到。


    在這樣的一個下午,房外桂花悠悠,房內笑聲連連。人生其實要爭氣,自己過得好,別人就是前麵有誹謗了,以後也不敢小瞧。


    比如議論十四歲和十五歲的人,把她們放在有人服侍的地方,不見得就甩開別人,一切自己動手吧?


    可見人有時候,還是需要理解……。


    ------題外話------


    感謝親們的關懷,在親們的關懷之下,仔仔恢複得不錯。


    感謝評論,最後:給張票票吧,看在十一長假的份上。


    假期啊假期,是要票票的時候吧?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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