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五月初,來到西北。舒殘顎疈頭一天早早泊下船,這裏有最近的一個碼頭。雖然不大,卻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傾城坐在船艙裏往外看,見岸上處處是精兵。有官轎停下,又有快馬停駐岸邊。見到船上放下跳板,男男女女一起上來。


    她身邊的丫頭有寶京王府陪了四個,安平王府又給了人。此時簇擁在她身後,說話的容草是安平王府的丫頭:“來的是王妃身邊的媽媽,還有府裏的管家。夫人請候著,一會兒就會來行禮。”


    傾城心頭起一陣羞澀,又有一陣擔心。雜亂的心思齊集上心頭,讓她有一時躁動不安。怕人笑話?還是怕人閑話?隻覺得都有。


    船艙上掛著珠簾,珠簾清一色粉紅色的珍珠,有淡淡的喜慶之色。旁邊站在兩個打簾子的丫頭,這時候鶯聲通報:“管家趙忠,張媽媽,方媽媽和丫頭們求見。”


    “請。”傾城早就站起來,說了這一個字,見進來七、八個人。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這是管家。


    大家全是躬身進來跪下恭敬地行禮:“見過二夫人。”傾城含羞低聲道:“請起來。”她一直站著,是想著公公婆婆肯定有話。


    管家等人起來,把帶來的媽媽和丫頭們一一說給她聽:“王妃打發她們來侍候。”傾城欠欠身子:“是。”


    媽媽們把真姐兒的話帶來:“王妃說趕了一路一定辛苦,又說明天要早起,早些休息的好。”傾城隻到聽完話,媽媽們奉她坐下,這才悄悄地吐一口氣。


    從沒來到過西北的她,隻聽柔莊說過。這一路上見到州縣無數,良田叢山,早就在心裏想著來到後不要讓人說不好。


    她坐著和新來的媽媽丫頭們說話,對她們悄悄的打量。見不管老少,衣飾都華美過於一般人,走在街上,隻會被人認成官宦豪門。


    丫頭們又回一聲:“小王爺和舅爺來了。”趙佐帶著兩個清秀少年,是傾城的兩個弟弟進來。顧長公子著一件五品的嶄新官服,他是今科中的。顧小公子還是秀才衣巾,很是斯文。


    行船的時候,趙佐一直就是說來就來,此時當著王妃又派來的陌生媽媽和丫頭的麵進來,傾城輕輕呀了一聲,站起來垂下頭麵紅耳赤。


    趙佐不當一回事情,讓人全退下:“該歇的就歇著去,準備明天的事情。”他先坐下來,命傾城和兩個妻弟坐,顧長公子先對姐姐欣喜道:“王爺來人吩咐,明天姐姐要上殿去見。”


    顧小公子顧盼有神,他年紀小小已經有名士風範:“托姐姐的福,我們也可以送姐姐上殿。”他對著佐哥兒深施一禮:“明天有勞姐夫指點一二。”


    “父親疼我,才讓我們殿上成親。”趙佐也很喜歡:“世子和世子妃來西北,就是殿上成的親。”他帶著舅爺們來,是特意交待一句:“你們不要怕,我父親是個和氣的人。”


    兩位小舅爺陪笑一下,和氣人?這話隻有姐夫自己說得自然自如。趙佐又交待傾城幾句,見他們姐弟還有話說,站起來出去。


    他一出去,兩位小舅爺話匣子打開:“姐姐,你好福氣。這一路上經過的州縣,哪一個不來巴結。”


    顧長公子看著自己的五品官服:“我這官服,在京裏已經有人讓我麵前來說是送嫁服。”傾城也聽到過,她嫣然叮囑道:“明天你可別說了,不可以太瑟瑟,也不要驕傲。”


    “我哪裏驕傲得起來,比我中的名次高的人,隻是六品頂戴。他們知道我是五品,來看我都說,裙帶攀得好。”顧長公子說過,姐弟三個人一起笑起來。


    傾城想想自己心中,總是有怕人取笑的心思。窮姑娘嫁給小王爺,隻要不是有意媚上的人,當然自己會有自慚形愧的心思。


    顧小公子對哥哥道:“大哥,你可以回他們,這是為親事上好看。”顧長公子不以為然的笑一笑,並沒有為別人對自己的閑言閑語而不快:“我回他們,爾等胞姐可以助力。”


    姐弟三個人又一起笑起來,顧長公子豁達的道:“他們沒有這樣的姐姐,就不要怪我升官快!”他愛惜地撫一把官服:“姐姐成親,當然是五品官送嫁要好看。不然送你進安平王府的門,我的腿隻怕要發抖。”


    傾城憐惜地看著弟弟們,對他們也有道謝:“姐姐有五品官送嫁,要感謝公公賞你的官職,也要感謝你們日日辛苦攻書。”


    顧長公子微微一笑:“自己姐弟說哪裏話來,自從姐姐有親事,我對你說過要讓顧家好歹給給你送嫁上好看些,我這看書,竟然是一日千裏。”他笑顧弟弟:“小弟,你是不是也這樣想,才中了秀才?”


    “我的心思,全被大哥你看穿了。”顧小公子也對著哥哥玩笑一句。


    還是新婚中,船艙裏龍鳳紅燭高照。這喜滋滋的顏色照得姐弟三個人喜色更濃,他們說起來安平王趙赦,不知道如何評價才好?


    “我在禦史台,上個月何禦史被拿下,他快要指著我鼻子罵。”顧長公子還年青,對於皂白還認為應該分清楚,歎息一聲:“可憐他是個諍臣。”


    傾城一直養在寶京王府,對於這件事還不知道,聽到和公公有關,忙關切地問道:“是怎麽了?”


    “何禦史上密折諫的是王爺,這密折不知道他怎麽知道,他一道折子到了京裏,何禦史就此罷了官。”顧長公子還在歎息:“他是個直性子人,有話必說,真是可息了。姐姐,我見到王爺,要討個情。他如今在家裏一氣成病,俸祿停了,家底又不厚,每日用藥就是不少銀子。我特地趕去看他,被他趕出來。送他銀子,被他扔出來。唉,我心裏很痛惜他。”


    外麵的事情,傾城是一概不懂。她所聽到的,就是柔莊成親後,寶京王和寶京王妃說過幾次安平王不好招惹,又有親戚們常來求事情,表麵上是笑著誇,背後裏說什麽的都有。


    這些不中聽的話,有星星點點落到傾城耳朵裏,讓她在佐哥兒明白表示出喜歡的時候,不敢答應,這也是一個原因。


    此時見同胞弟弟說這樣的話,傾城猶豫一下,再想想和氣的婆婆和兩個可愛的小小毛兒,她小聲道:“外麵的事我不懂也不該管,不過我想,王爺總是有緣由的。”


    顧長公子笑一笑,姐姐已經是他們家的人,當然要為自己公婆說話。顧小公子更年青,他手中握著的紙扇敲一下自己手心,語氣諍諍的評論道:“安平王一族,有王爺有侯爺,世子領兵名聲早有,就是姐夫也是名氣不小。威遠侯世子訂的是大公主,還有兩個女兒訂給兩個侯爺。姬大人府上,又有兩個女兒訂給兩個郡王。姐姐的小姑子明華郡主,就要有明旨下來,是訂親江陽郡王。而江陽郡王,一直有話說他要晉王位。這一族顯赫無比,蒙蔽之事必多。以我看,我願意和哥哥當麵一諫,這是一件大好事情。”


    兩個年青的弟弟是一個語氣,傾城是個女人,她有些糊塗。(.)船艙外有風吹進,把紅燭吹得晃了幾晃,火苗子跑出去多遠又回去。


    傾城想了起來,對小弟弟道:“你在哪裏聽到這些傳言?”顧小公子這就有些心虛:“這不是姐夫把我送到國子學裏,”


    “你總算想起來,沒有這一族顯赫,你,”對顧長公子嘟一下嘴,傾城道:“你哪裏來的這五品官。你雖然文才好,去看看京裏有多少文才好,一輩子不升官的人。”


    顧長公子嘿嘿笑一笑,傾城再說顧小公子:“你一個秀才,能到國子學裏附學念書,有人請教,這是世子為你說的。世子為什麽,不是為著王爺。嗤,我雖然不懂,也明白你們一個初出茅廬,一個還沒有出茅廬。這大話,還是不說的好。”


    兩位小顧公子麵麵相覷:“姐姐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顧長公子見傾城誤會,辯解道:“我的意思,也有提醒王爺一聲的意思。”


    “我的意思,也是如此。”顧小公子機靈地跟上哥哥。傾城微微一笑:“你們這些話,還是對你姐夫說一說,他要是不說什麽,你們就試一試。”


    說到底,兩位顧小公子也是為趙赦擔一把子心。不過他們年紀太青,因匆忙成就這親事才和安平王府有關係,所以對於安平王其人,不太了解,所以才有這樣的擔心。


    “對姐夫略略提過,姐夫沒說什麽。”顧長公子這樣說,佐哥兒聽到這樣的話,隻覺得可笑,因是妻弟,他此次回京又隻忙著成親把傾城和妹妹們帶回來,就沒有多說。


    傾城就更不明白:“我不懂當官的事,你們要說得在理兒,才能去對王爺說。我不怕你們帶累我,隻是怕你們碰釘子。”


    兩位顧公子答應著,見天色已晚走出來。從甲板上可以看到十裏紅燈,全是喜字燈籠。兩位貧寒出身的顧小公子有讚賞又有歎息:“這樣子奢侈法。”


    夜涼如水,清月有輝灑下。他們回到船艙裏,顧小公子對哥哥道:“要是我,我就說一說。總是親戚,該提醒的總得提醒。姐夫是小王爺,受人奉承慣,也沒有人敢到他麵前說什麽。他不當一回事情,也是有的。”


    “要是我單獨見到王爺,我就對他說上一說。”顧長公子想想有些興奮,小公子信心十足:“咱們是送親的,怎麽能不見?”說過他信心又下去一些,是他想到安平王之位僅在皇帝和太子之下。尋常的皇子,他都未必放在眼裏。


    顧小公子躊躇道:“會不會見咱們,大哥你今年十七歲,不過是個五品官兒,我還是秀才。王爺要是不見,回到京裏有些丟人吧?”


    長公子心裏也一直遲疑,被弟弟這些話弄得更擔心:“至少世子會見咱們吧,要是世子也不單獨見一見,這就丟人了。”


    既然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小弟,你我還是再看一卷書去,這裙帶的名聲,不能一輩子頂在頭上。”


    江上寂靜隻有漁火通明時,兩位送親的小公子又去念書,一向是個勤學的人。小小毛兒的船艙裏,還在歡聲笑語。


    真姐兒想女兒,也派了自己貼身的人來服侍她們。丫頭媽媽們雖然按點兒請郡主們休息,小小毛兒隻是問個不停。


    “五弟生得像母親還是像父親?”明華和寶華思念不已:“自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祖母舊年裏病了一場,吃了多少病,求了多少神佛不中用。還是祖父有法子,在她耳邊說還有一個小小毛兒沒見到,祖母挺過來,今年身子倒更康健。”


    上年紀的媽媽們念叨道:“七十三、八十四,難過就好了。”再告訴郡主們:“智哥兒生得最好,像王爺一部分,像王妃一部分。王爺最心疼他,養在房裏從來舍不得放他出去。靦腆呢,又斯文。”


    “呀,這可不像父親,弟弟怎麽可以靦腆呢?”明華和寶華一起猜測:“難道是個女孩兒托生的不成?”


    媽媽丫頭們一起笑:“可不是,打會走路就尊貴,正月裏過生日那天,穿一件大紅色繡葫蘆的衣服,出的風毛弄上一點兒酒水,就說要換一換。問他為什麽要換,他說這衣服和父母親坐在一起,就不恭敬。”


    明華神往:“果然這是我的弟弟,”寶華也神往:“果然是個最好的小小毛兒。”父親母親愛整潔,這一家子人全知道。


    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繡雲蝠團蝶的衣衫,明華對著寶華笑:“母親給了新衣服,明天穿上見父親,要父親賞東西才行。”


    寶華手撫著母親送來的首飾,心裏默默想著父母親,隻附合地點一點頭。


    沙漏已過二更,小郡主們睡下來,想著明天就可以見到父母親和弟弟,明華又問寶華:“明天見到,還要哇地來上一大聲嗎?”


    “我哇得出來,隻怕哭不出來。我見到父親,一定很喜歡,讓他答應陪我們出去玩幾天。姐,你是要先出嫁的,咱們再好好聚一聚才是。”寶華回答過,明華笑嘻嘻:“你說得對。”


    江水輕輕搖晃著,船雖然泊下,也跟著微有晃動。中夜月上高空,船上的人除了守衛全都入睡,隻有水波悠然伴著明月,一直到東方微明。


    小小毛兒們起來,來到傾城這裏看著她梳妝。見丫頭們給她梳上高髻,取出金色鑲寶石的頭冠,沒有見過的人全眼睛一亮。


    這不是王妃的頭冠,卻也精巧無比。上麵鑲著明晃晃的寶石和珍珠,這頭冠和小小毛兒頭上的不一樣,卻是一樣的光華燦爛。


    明華小心地把頭冠戴在傾城頭上,寶華從丫頭們手上捧著的盤子裏取出白玉簪子,鑲翡翠簪子,鑲紅寶石簪子,小心翼翼地把這頭冠固定好。


    鏡子裏出現一個麵白唇紅的俏麗女子,傾城自己看一眼,都有些詫異。這是自己嗎?


    “現在好了,咱們坐著等吉時,轎子上來,二嫂坐上去咱們就下船。”大船早早地起錨,此時在把最後一段不長的路行完。


    傾城坐在船艙裏,小小毛兒們體貼地陪著她。兩邊廂,侍立著丫頭媽媽們。傾城抬一抬眼眸,見喜字兒燦金帶彩。再抬一抬眼眸,見到眾人麵上笑容。


    兩個小舅爺肅然立在船頭上,見來接的有不少官員。昨天管家已經說過,王爺命五品以下的官員們來接,碼頭上清一色的全是官服。


    間中也有女眷們,珠華明鐺翠衣裳,不時有香風拂來。


    感覺到氣氛凝重時,可以看到遠處一行人過來。前麵小跑著的,是鮮衣怒馬的護衛。護衛三十六騎先過來,往兩邊分開守住道路。


    後麵來的,是光華燦爛的旗幟,金龍頭彩綬,上麵繪的有鳥獸鳳鹿俱全。旗幟散開,一轎金碧輝煌的大轎出現在眾人眼前。轎身是金鉻,錦繡轎簾,威風凜凜。


    兩個小顧公子隻覺得目眩,難道是王爺親自來?要是王爺親自來,這……太禮遇了。(.好看的小說)這樣恍惚過,才想到昨天管家來說,世子要來。


    顧長公子用力分辨這大轎,對弟弟低聲道:“是世子。”顧小公子心裏慚愧一下,果然不是富貴人家出來,這就暈了頭。他低低的回一聲:“知道。”


    有一個隨從高聲喊道:“落轎。”官員們嘩啦跪倒一片:“給世子爺請安。”轎簾打開,裏麵彎腰走出世子趙佑。


    他長身玉麵,因為接妹妹們,麵有笑容。又因佐哥兒成親,世子為表禮遇,著世子冠服而來。


    佐哥兒和周期昂首挺胸走下跳板,一起跪倒:


    “大哥,”


    “大表哥,父親命我代他來吃喜宴。”


    兩位顧小公子跟在後麵,也一起拜倒。他們在京裏見過幾次世子趙佑,都是隨從眾多,與別人不同。


    可今天官員們侍立,金輅大轎招搖而來,這種威風又是一樣。顧小公子此時心裏都是一個心思,不能失禮。


    趙佑笑吟吟,先命弟弟:“起來,”再對周期道:“表弟請起。”絲履和繡著雲紋的下擺行到兩個小舅爺麵前,趙佑伏下身子扶了他們一把,溫和地道:“請起。”


    小舅爺們起來,顧長公子對世子又補了一個官場禮節:“下官見過世子爺。”趙佑微微含笑,這一次沒有伸手扶他,隻道:“起來吧。”


    轉頭問弟弟:“妹妹們在哪裏?”郡主全是嬌養女兒,世子是親自上去接才行。


    趙佐前行,引著哥哥上去。周期則引著世子大轎後的花轎上船。鞭炮聲大作,炸得這裏硝煙一片。


    花轎抬下新人,小郡主們才步出船艙。世子趙佑帶著兩個妹妹下船,官員們來拜,女眷們來拜。


    小小毛兒對這周圍看著,還是幾年前的景物沒有變。


    “上車吧,父親和母親說了好幾天。智哥兒昨天要最好的衣服,等著接你們。”世子含笑看著妹妹們,最牽動父母親心腸的,就是這一對小小毛兒。


    一輛珠玉翠華車停在紅氈的另一頭,明華一麵走一麵道:“大嫂可好?”寶華問道:“智哥兒有多高?”


    大家最關注的,不僅是小王爺趙佐的新娘,還有這一雙小郡主。見她們明眸纖柔,很有王妃之態。


    世子親手拉開車門,趙佐不用別人,自己為妹妹們放下踏腳的紅木小板凳,兩個哥哥都含笑:“上車吧。”


    嬌滴滴的一對小毛兒,總算回來了。不過回來離嫁人就不遠,趙佑等她們上去關上車門,想想再為妹妹們開車門,也沒有幾回。


    小子們要伏身收踏腳的板凳,趙佐自己收起來,對大哥笑:“這樣子,也沒有幾回。”話說得聲音大一些,車裏就有嬌嗔:“二哥!”


    “說錯了,我說錯了。”趙佐趕快笑著解釋,世子一笑,隔著車門對小小毛兒道:“大哥教訓他。”


    馬車裏又有嬌聲:“二哥今天成親呢,先記下明天再說。”趙佐吐一吐舌頭:“我還以為是求情。”


    兄弟兩個人笑著過來,來接的人對馬車裏的小郡主原本就素然起敬,現在就更是起敬。趙佐請世子上轎,再來上馬。


    這一行人眾多,又都服飾精美。在官道上遠遠看著,讓人眩目。


    這裏麵,傾城的丫頭是沒有見過,兩位小舅爺也沒有見過。見城門旗幟鮮明,甲兵林立。顧長公子對顧小公子道:“幸虧不是父親來。”


    顧小公子也心有餘悸:“要是父親來,可以嚇得不知道怎麽好。”還沒有見到安平王的人,已經被世子的威風傾倒。


    一路鞭炮鼓樂聲不斷,車轎到城門時,兩員守城門的將軍快馬馳出,到了世子大轎前,躬身稟道:“奉王爺命,迎接郡主,全城靜街!”


    大轎的轎簾打開,世子悠然有笑:“知道了。”


    好大的一座城,城門是厚厚的原木,裏外澆上的有銅汁。長街似望不到頭,兩邊鋪子一個接著一個。街上沒有人,鋪子裏和屋簷下麵全是跪倒的人。有的商鋪前,擺下香案。


    王爺明著告訴眾人,是迎接他的女兒回家。傾城在轎子裏看到,唇邊也笑得明麗。護衛們高頭大馬,整齊前行。世子大轎行過,新娘花轎行過,小郡主馬車行過,最後是隨行的人。


    這不是尋常靜街是寂靜的,王爺不能太偏心女兒,也是疼愛兒子的人。隔不多遠,就有人放鞭炮煙花,直衝上雲天,爆出無數的花卉。


    這要多少錢?顧長公子親眼看到街口堆著一堆鞭炮在放,他粗算一算,這放的全是銀子。看馬披紅掛彩的趙佐,是若無其事。周期甚至露出笑容,笑得胖臉蛋子肉在抖動。


    兩位小舅爺互相看一眼,這就是有錢人家和貧窮出身人的不同。在他們看來,就是看一場煙花。在小舅爺們心裏,這空中飛舞的全是銀子錢。


    顧長公子想起來朝中也有人說安平王驕奢過於常人,當時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家家王爺背後都有這話。


    現在想想他眉頭要鎖,剛鎖起來又想到是姐姐吉期,理當喜歡。眉頭舒展開來的顧長公子覺得自己要見安平王一諫更為重要,既然結為親家,既然以後是一家人,有些話理當要說。


    初生的牛犢,都是不怕虎的。說得對與不對全不管,隻憑著一腔熱血,覺得理當說,再想想應該說,這就決定更堅定。


    王府門前的街上,先湧出來趙佐的好朋友和軍中的同僚。黑壓壓幾百人的家人,一半在王府內,一半在王府外。


    大紅門前,一個頭戴金冠,麵容俊秀的小小孩子,著一件紫羅袍,係著白玉金環帶,繃著小臉兒很是正色,雙手垂在身前,認真看著他們過來。


    世子大轎先落,趙佑走出轎子,喊一聲:“智哥兒,來見姐姐。”傾城是新人,花轎直直地抬進去。她在轎子裏心中慌亂,往轎外看趙佐,見他還在轎前,傾城又有些放心。


    明華和寶華在馬車裏就看到趙智,兩個人爭著要先下來,見智哥兒已經到了車下。趙佑負手在一旁微笑指引:“這是五弟。”


    “智哥兒,喊我明華姐姐。”


    “我是寶華四姐姐。”寶華笑逐顏開:“總算有人喊我了。”


    兩個人伸出手,又爭著要抱趙智。智哥兒對於兩隻彩袖到麵前來,皺起小眉頭,邁動小短腿退後兩步,眉目肅然地喊道:“小小毛兒姐姐。”


    世子大樂,還誇獎他:“喊得好。”明華和寶華齊聲道:“小小毛兒五弟。”智哥兒摸一把自己烏黑的頭發,小臉兒還是板著,從容地點著小腦袋:“是。”


    “世子爺,小郡主,小王爺,王爺王妃請世子爺帶著郡主上殿去。”來傳話的,是殿上當值的將軍。


    趙佑含笑讓人:“牽馬來,”再對小小毛兒們道:“你們上轎子。”兩乘軟轎過來,明華和寶華又爭趙智:“跟著哪一個姐姐?”


    小小毛兒智哥兒麵色嚴肅,吐出來一句話:“我跟著大哥騎馬,姐姐們才坐轎。”趙佑又樂一下,抱著智哥兒到自己馬上,對妹妹們道:“看看五弟,從小就是個乖孩子。”


    智哥兒又反駁他:“大哥此言差矣,我是好孩子。父親說,巧言利色鮮於仁,男孩子不可以太乖巧。”


    趙佑又是幾聲笑,上馬坐到趙智身後,一隻手執馬韁,一隻手扶著他。走上幾步不時看五弟一眼,覺得他儀態之莊重,比兩個哥哥要強得多。


    王爺和真姐兒在大殿上,等得有些焦急。不時往外麵看,又回過眼光夫妻一笑。“表哥,孩子們正長身子的時候,這兩年隻怕出落得我們不認識?”真姐兒妙目顧盼,眸子裏明顯有心急焦急。


    “怎麽會不認識,隻會越長越像我的真姐兒,”趙赦更急著見女兒,他這兩年裏,也是有過擔心女兒們不在父母親身邊,會哭會想自己。要是受了委屈,也隻能姐妹兩個人自己說一說。


    這也罷了,遲早是要離開的人,讓她們習慣習慣也好。安平王隻皺眉想著江陽王,給他去信讓他辦的事情,辦得如何?


    官員們都在,不過鴉雀無聲,也都往外麵去看著。直到見殿前的將軍過來,人人鬆一口氣。將軍跪下回話:“世子爺到了,小王爺和二夫人到了,郡主們也到了。”


    大殿中,傳來趙赦朗朗的聲音:“宣世子,宣小王爺趙智,宣郡主們來見。”將軍出去,夫妻一起往外麵看。


    王爺坐在正中間,真姐兒坐在側邊離得本有些遠,此時真姐兒坐過來一些,與趙赦相握著手,低聲不無激動:“女兒們,長得一定相當的好。”


    “再好也不會有真姐兒當年好。”這樣的時候,趙赦又和妻子纏綿一下,真姐兒眸子光彩照人地一笑,再看殿外,世子趙佑陪著兩個少女身量的小姑娘走過來。


    青春中的孩子們,一年不見都有大變樣的感覺,何況是這兩年正是少女增妍的時候。安平王盯著女兒們,腦海裏浮現出真姐兒當年模樣。


    “像,很像。”趙赦這樣說著,真姐兒聽得明白,又是嫣然一笑,真姐兒對著女兒們目不轉睛:“比我當年生得好,表哥你看,不愧是你的孩子們,女兒們如花似玉,兒子們英武過人。”


    王爺輕笑一聲:“王妃,你這是往自己貼金。”真姐兒也笑:“可不是,這也是我的孩子。”


    小小毛兒們在金階下跪倒,嬌聲道:“父親,母親。”世子趙佑跪在她們前方。金階上,趙赦笑容滿麵:“世子起來,郡主過來,到為父身邊來。”


    四個女官從兩邊走出,引著小郡主走上來。明華和寶華在近處又一次行了禮,趙赦伸出手,一手拉著一個,帶笑端詳著小小毛兒,明華明豔奪人,寶華容光玉顏,王爺柔聲道:“這一路,可勞累了。”


    “父親,”明華和寶華對著他微嘟了嘴,又手在父親手上,轉過臉兒看母親,眼中盈盈有了淚水,嬌滴滴地道:“母親。”


    真姐兒抱怨一句:“表哥讓一讓,讓我先看看。”王爺哈哈一笑鬆開手,他笑聲一直傳到殿角:“讓你先看。”


    再吩咐人:“設下小郡主的座位,在我和王妃身邊。”百官們微微震動一下,有低低的嗡嗡聲,又平息下來。


    明華坐到父親一側,寶華坐到母親一側,夫妻兩個人一人看著一個小小毛,看了一時才各自滿意地道:“長大了。”


    世子一直看著,見父母親都滿意,這才上前回話:“回父親母親,二弟奉父母之命,已由京中迎娶顧氏回來,現在殿外候著。”


    “宣。”趙赦說了一個字,世子站定往外麵吩咐:“宣。”


    鼓樂聲又起,趙佐帶著傾城上殿來。他是英俊貴氣,傾城是嫵媚宛轉。小王爺大紅色吉服,披彩帶著金花。傾城頭冠上垂下珍珠遮在眼前,隻能看到道路。


    兩邊有女官引導她,她顧不得看別的什麽,隻緊緊隨著趙佐。


    跪下來行禮,金階上有人大聲宣讀吉祥的詞句。趙赦賞了他們一對如意,真姐兒賞了華服珠花。


    一直就沒有起來的小夫妻,再次叩謝賞賜。百官們一起過來賀喜:“恭喜王爺又得佳媳。”隨同進殿的兩個小舅爺,這才覺得心頭一塊大石,重重地落下來。


    擔這個心,是從定親前就一直在擔著。顧長公子想想自己披星戴月的苦讀,為的不僅是功名,還有為姐姐成親能說著好看一些,能讓安平王少挑眼一些。恭喜話在他耳邊響起,淚水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幸好是在跪拜著的,方便把淚水拭去。偷眼看一旁的弟弟,也在悄悄的拭淚。


    安平王賞賜百官,赦免犯人,隻比世子當年差了一層。


    新夫妻退下,回到王府那邊候著再行家禮,官員們也退下回去王府用喜宴,殿上的人也退下,明華格格笑一聲,坐到父親腳下去。寶華也笑一聲,坐到父親母親腳下。她坐得巧,正好在趙赦和真姐兒中間。


    小小毛兒笑靨如花,問自己的父母:“這兩年,想了我們幾次?”趙赦對真姐兒道:“表哥讓你記著,你記了幾次?”


    真姐兒裝著顰眉:“呀,竟然沒有想過。”小小毛兒嘴噘高了:“會哭的,真的會哭的。”


    “嗤”,金階下傳來趙智的一聲笑,明華道:“咦,你居然也笑了?”智哥兒得意地道:“當然我會笑,父親說當著人不要亂笑,現在沒別的人,當然我要笑。”


    他跑上來,不客氣地坐到母親懷裏,問姐姐們:“你們想了我幾次?”小小毛兒一起告訴他:“天天想著你?”


    “是嗎?”智哥兒露出懷疑:“有文書嗎?”姐姐們再次不樂意,來問父親:“是嗎?有文書吧?”


    趙赦拍拍坐在地上的明華,再拉起寶華:“回去好好的鬧,你們一回來,從此熱鬧。”


    回到王府中,讓世子去待客。柔莊也在這裏,她見到小小毛也是滿麵喜色,又羞羞答答。她穿著宜男花卉的衣衫,腹部已經隆起。


    “你回去歇著。”真姐兒一看到她的肚子,這笑容就多而又多。柔莊道:“妹妹們到了,我不能不出來,再說我想她們,給她們留著好東西。”和小小毛兒見過禮,又問真姐兒:“妹妹們的房子收拾在飛花閣那一處,隻怕她們還是要和父母親在一處……”


    趙赦覺得不錯:“飛花閣好,你母親當年,就是住在那裏。”小小毛兒早就知道,謝過柔莊又催她回去。


    離喜宴近的地方,酒氣陣陣湧來。又有將軍們和女眷們出來相迎,趙赦把小小毛兒交給趙智:“送姐姐們回去,小小毛兒一起用飯。”


    趙智響亮地回答一聲:“是!”走開兩步,小手學著父親背著,晃一晃腦袋:“隨我來。”明華和寶華知道今天不能纏父母親,嫣然對著父母親欠欠身子,隨著趙智走開。


    走開太湖石旁邊,明華抱起智哥兒在手上,智哥兒有得色,把麵龐倚在明華肩頭很是享受:“小小毛兒姐姐和母親一樣香。”


    來到花架子那裏,是寶華抱著智哥兒,明華在後麵數步子:“再走兩百步,就是我抱他。”智哥兒更覺得享受,腦袋隨著寶華的步子更要搖晃:“小小毛兒寶華姐姐身上的香,也和母親一樣。”


    院門在即,智哥兒掙紮著下來:“我要招待你們,父親讓我招待你們用飯,說以後你們回來也是這樣招待。”


    姐姐們一起撇嘴:“以後回來?你知道的可真多。”這才是個小小毛,這麽小就知道說以後回來。


    智哥兒是會說卻不懂的人,他眨著眼睛:“你們難道不出門,出了門就要回來,回來再出……


    ”


    “知道了,”明華和寶華一起打斷他的話,再讓智哥兒說下去,他會一直說下去。


    真姐兒中間掛念,又有了酒離席來換衣服淨麵,隨便來看孩子們。見廊下擺著小紅木飯桌子,明華和寶華坐在智哥兒對麵。


    “來,張嘴,”明華說著,把菜和飯喂給智哥兒。寶華手裏是湯,再喂給智哥兒一勺子湯。真姐兒看著就喜歡:“女兒們,智哥兒平時是不讓別人喂的。”


    趙智愛學父親扮大人,吃得湯水淋漓也是自己吃。見母親來,智哥兒樂陶陶:“母親,我很會疼姐姐。”


    明華把菜再送到他嘴邊:“原來你這是疼我們。”寶華來喂湯:“請你繼續疼我們吧。”


    小王爺趙佐的喜宴,一直擺到夜裏。周期在二更的時候說方便逃席,糾結上幾個人去聽房。沒有走到新房前,就被人攔下來。


    趙佐的幾個小廝在這裏陪笑:“請繼續飲酒。”


    沒有聽到房的人都不滿意,大家聚在這裏想點子:“那房後麵有水,從水裏遊過去?”


    “不行,今兒晚上月光明,人一下水就看出來。”


    “咱們把這幾個攔路的人放倒,如何,再叫上幾個來,幾個打一個?”


    正在商議著,見有燈籠過來,燈籠下麵一個繃著臉的小孩子帶著人過來。小孩子實在太小,那麵龐又繃得太緊。凡是看的人都笑上一聲,智哥兒來了。


    周期是他表哥,一見大喜,鬼主意出來:“來來,智哥兒,表哥正在想你。”有問候,智哥兒當然有回答,他一本正經過來:“如此星辰如此夜,表哥為何還不睡?”


    周期結結實實愣一下:“你,哈哈,你會這些話?”他仔細端詳著小表弟,人小小的,麵上稚氣多多的,小臉兒繃得緊緊的,不過這不妨礙他懂事兒是不是。


    有人五歲就成詩,智哥兒為什麽不能是小天才。周期也一本正經:“唉,我掛念你二哥所以睡不著。”


    “為什麽,為什麽要掛念二哥?”智哥兒不明白。周期裝著愁眉苦臉:“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深對不對?”


    智哥兒似是而非的點一點頭,周期再一臉憂愁地道:“今天晚上他新婚對不對?”


    智哥兒再點一點頭。周期歎息一聲:“我真擔心他,他一直是和我睡,你說他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有什麽說的,不過他要是想我,你二嫂肯定不答應,智哥兒,好兄弟,你幫著表哥去聽一聽,”


    侯世子眼中閃動著竊笑,胖手指著有紅燭透出的窗戶:“就站到那窗下聽聽就成,要是有人問你,你就斥責她,就這樣,”周期腆起肚子,裝出怒容來:“不許說話!”學過以後眉開眼笑:“不過你要小聲,讓你二哥聽到你責備他的丫頭,他肯定不喜歡。”


    旁邊的人掩著嘴笑的也有,把臉轉到一旁去笑的也有,周世子的鬼主意,是一個接一個的損。


    表哥一臉的為二哥著想,深深的打動智哥兒。他這麽小,哪裏知道對和錯。學著父親平時和人說話的樣子,認真點一點小腦袋:“好,我替你去。”


    他轉身對跟自己的人先道:“不要跟著我。”周期大樂:“就是這樣,你一個人去聽一聽,聽到什麽話就來學一學。”


    等他去了,大家一起罵周期:“促狹鬼兒,仔細王爺打你。”周期得意洋洋:“一會兒聽到私房話,你們全要謝我。”


    花香明月下,智哥兒小小的身影走過去。小廝們果然不防備他,隻問一聲:“小王爺在這裏玩?”智哥兒板起臉:“不許說話!”小廝們想想也是,悄聲也叮囑智哥兒:“二小王爺在房裏呢,您要玩什麽,或是交待我們,或是就回去吧。”


    智哥兒麵無表情,更顯得小臉兒俊秀。在眾人的眼光下,他上了台階,周期大樂:“要到了,那窗戶底下,肯定聽得痛快。”


    走上台階後,智哥兒直奔著房門而去,在眾人跌破眼鏡的眼光下,他斯斯文文的敲了敲門。月光浮動在花櫳上,傳來“當當”的敲門聲。


    周期拍著自己腦袋:“是聽房,不是去敲門。”智哥兒離他遠,還在房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


    兩個丫頭打開門,見是智哥兒,都笑起來:“今天晚上不能找小王爺,有什麽事情我們明天代回一聲。”


    “是周表哥找他。”智哥兒一板一眼,字字清晰的說出來。這些話傳過來,大家低聲笑得更厲害,周期麵如豬肝色,嘴裏喃喃:“招供太快。”


    丫頭們又笑:“明天找吧。”趙佐從房中走出來,他是披衣在身上,光這披衣的樣子,已經足夠讓外麵人看著樂。


    小王爺裏麵穿的,是一件繡什麽花紋的裏衣兒,這肯定是和新娘敦倫過,表情看上去是喜滋滋的。


    “五弟,有事嗎?”佐哥兒對弟弟和藹可親。智哥兒回答道:“周表哥讓我來代問,二哥以前是和他睡,怕你不習慣,問你要不要他?”


    這些話,還是清楚又清晰的。佐哥兒往花叢後,假山後看一眼,周期恨不能找個地縫子鑽進去。


    趙佐一聽就明白,對弟弟說了一句話,又摸摸他的頭喊丫頭:“取果子來。”剛才那一句話說得極小,沒有人聽到是什麽。


    大家看著智哥兒抱著一個果子回來,走到周期麵前仰起頭傳話:“表哥,二哥說多謝你這龍陽君的美意,又說你的美名,他會幫你宣揚宣揚。”


    轟然低笑聲中,周期裝得呲牙咧嘴和智哥兒理論:“讓你去聽,你怎麽去敲門?”智哥兒抱著果子啃一口,小嘴兒裏嚼完了,才回答他:“父親說,有話理當去問,這樣才能明白人家心思。”


    周期嘿嘿,胖臉蛋子滑稽無比。智哥兒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對周期做了一個鬼臉兒:“表哥,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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