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佐成親,來恭賀的人也不放過趙赦,頻頻敬酒到二更,趙赦才得已脫身。舒殘顎疈幾位將軍還跟在後麵笑著請:“王爺請回。”


    “本王醉酒去,”趙赦自覺得一身酒氣,自己先失笑幾聲。往房中來,見月色清幽明媚,閑花照水遠比白天還好看。幾株西府海棠宛轉風流,或若低花,或掩花蕊。


    趙赦采下一枝花多的,拿在手中準備來回趙小毛。幾聲蟲叫各在東西,異香妙蕊兩邊呈現。王爺走幾步見到繁花似錦,就采下一枝來,又走幾步,又是一枝。還沒有到院門前,直起身子自己自言自語:“小毛兒已經戴不下。”


    海棠、芍藥、蘭花、玫瑰……王爺抱著花來到院門裏。天上有月,流水中也有月,年年月月相同,人卻不同。安平王偶發情思,想想京裏一向關切自己的父母親,暗暗點一點頭,明天要喚小小毛們來問仔細他們的近況才好。


    廊下一塵不染,泛起月光。丫頭們嬌語一聲:“王爺回來了。”門簾子高高打起,趙赦滿麵笑容進來,喚一聲:“小毛兒,你睡了沒有?”


    他手中的花不給丫頭們,房中親侍的丫頭們也全回意,等著王爺自己拿去給王妃。回答趙赦這句問話的,是嘻嘻兩聲:“都沒有睡呢。”


    小小毛們有回聲,卻沒有出來迎接。趙赦自己進來,沉下臉來。房中精致的床帳裏,真姐兒是象牙色寢衣,歪在軟枕上。明華是嬌黃色寢衣,寶華是水紅色寢衣,由衣領到下麵的蔥綠色睡裙,都是嚴嚴實實不多露出一絲兒肌膚。


    但是安平王不悅:“不像話!我外麵等你們,回去吧。”女兒已經大了,尋常人家早早地就父女也避嫌。女兒在繡樓上,除了問安無事不下樓。這兩個小小毛兒,今天晚上還賴在父母親床上。


    雖然她們衣著嚴謹,安平王還是轉身往外麵去,要避上一避。雖然他的心裏也舍不得,對著床上三張春花似的笑靨想閑話幾句才好,他還是轉了身子。


    真姐兒笑得花枝兒亂顫,表哥還不知道孩子們占據在床上,要讓表哥出去睡。她輕笑著,明華和寶華一起喊趙赦:“父親,”


    寬厚的背影停下來,並沒有轉身。明華和寶華再道:“請父親外麵睡去。”趙赦把身子轉過來,也不避嫌了。走到床前抬起手,先不輕不重給了明華一下,再給寶華一下,打得小小毛兒眨著眼,王爺板起臉:“是我出去,還是你們出去?”


    明華手揉著頭,隻看著父親手中的花,露出燦爛的笑容:“分花兒是吧?”寶華一隻手揉頭,另一隻手已經伸過來要自取:“我先要一朵杜鵑。”


    花束移開,王爺忍俊不禁:“這是小毛的,小小毛們沒有。”明華和寶華一起扮可憐,這一對雙胞胎一直就是心裏相通,要撇嘴兒一起撇:“給不了幾天了。”


    王爺笑起來,拍一拍真姐兒:“坐裏麵些。”雕花楠木床沿上坐下趙赦,把花放在床前小幾上,抽出最上麵的牡丹花:“小毛一朵,”先給真姐兒,真姐兒接過手,又捧著他的手親一親。


    再給明華:“小小毛兒一朵,”明華接過眼睛瞄著父親,嬌滴滴道:“明華也想香一香。”王爺道:“不行不行,”再給寶華一朵:“小小毛兒一朵。”


    小小毛兒如明珠一樣的眸子滴溜溜轉看著父親,小聲道:“真的不行?這裏又沒有別人。”真姐兒含笑嫣然,如一株垂絲睡海棠。看一看趙赦,已經為難;再看女兒們,嘟著嘴和父親用眼神在說話。


    “並沒有別人,這有何妨,這是表哥日思夜想的嬌寶貝兒,她們回來,還要世子親自去接。香一香吧,”真姐兒勸著,明華和寶華嘻嘻笑著,對著父親麵頰欠出身子來,輕輕地香了一香。


    趙赦嘴裏說不行,被女兒們親了一親後,大為滿足。他滿麵春風拿著花:“今天平均分,小毛不要吵,小小毛兒也不要鬧。來,小毛一朵,小小毛兒一朵,小小毛兒再一朵。”


    三張笑臉三雙柔荑捧著給自己的花,再一起道謝:“多謝呢。”王爺哈哈大笑,笑過顧視女兒們:“今天難道,真的讓為父出去睡不成?”


    明華伏在真姐兒左邊肩頭上,寶華伏在真姐兒身後:“隻一夜還不行?”趙赦讓步:“好吧,讓你們一回。”他喊進來上夜的丫頭:“外麵那涼榻上,給我鋪床。”丫頭出去,王爺再埋怨小小毛們:“把你們盼回來,倒把父親趕出去。”


    他一進來就有酒氣,坐了這一時,自己打了一個哈欠。小小毛兒爭著下床來:“我去讓人備水,”


    “我倒茶來。”


    趙赦笑吟吟喊住她們:“不急,先來說一說祖父母如何。”明華端端正正坐下,繪聲繪色說起來,說到“……祖母病重,祖父在她耳邊說,還沒有見過智哥兒,祖母又好起來,”趙赦雖然笑,眼中卻隻有別思。


    寶華送上茶給趙赦,也端端正正坐在床沿兒上,對父親道:“祖母說他們上了年紀,不願離家。讓父親不必掛念,又說智哥兒大了,幾時送到京裏去呆一年就給父親送回來。”


    趙赦沉著嗓子道:“哦。”忽然索然無味,他強笑著起身:“你們睡吧,我也要睡了。”來到溫泉池子裏坐下,真姐兒跟上來,伏身對趙赦柔聲道:“表哥咱們回京吧。”


    “啊,你也這樣想?”趙赦喜歡起來:“真真是真姐兒最知道我的心。”真姐兒以手掬水,潑在趙赦身上,溫柔地道:“世子大了,柔莊又有了,等她生下孩子,明華也快到出嫁的時候,表哥你要早回,今年就上折子咱們回京去,柔莊在京裏生也更好。不然就等明華出嫁,咱們回京也行。”


    安平王含笑看著妻子:“這一次回去,可再也不出來了。這樣吧,等明華出嫁咱們再走。上折子時間也寬餘得多,這中間表哥帶著你們母女和智哥兒到處遊玩,也免得回到京城你還會想著。事情全交給世子,有趙佐伴著他,你我也可以放心。”


    真姐兒很是向往:“是嗎?那我明天就讓人收拾帳篷等物,哎呀,柔莊有了,我走不得。走了,親家會說,別人也會笑話。”


    “你真羅嗦,你生這幾個,不是個個都在母親身邊生,還不是表哥照顧你。”趙赦又要罵:“丟給世子照顧,你以前總擔心世子和她不好,現在全丟下來,你還能跟他們一輩子。她也不小了,早就幫你管家。老二媳婦也進門,全丟下來。”


    “讓表哥一說,什麽都清清楚楚。”真姐兒擰一把趙赦的肌膚,笑著道:“我陪女兒去,表哥慢慢洗。”


    “嘩啦”幾聲水響,趙赦把真姐兒拉進池中:“來了不陪我,你能走得掉。”


    月兒大又圓,明華和寶華把才分得的花兒堆好,聞著花香兩個人打哈欠:“母親怎麽還不回來?”


    紅燭熄滅一根,沒過多久又滅了一根。燭淚滴在鑲寶石金燭台上,重重疊疊似雲霧似山石。趙佐輕手輕腳坐起來,傾城也隨著醒來。


    見妻子微暈麵頰,羞紅滿麵。趙佐湊過來親一口,低聲道:“我要起早,不然讓人笑話我成了親就沉溺不好。”


    “我起來去請安。”傾城含羞,怕丫頭們會進來看到,用手推趙佐,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急縮回手,引來趙佐的笑聲。


    他把傾城抱在懷裏:“再過半個更次,母親才起來,你不必去太早,你是新媳婦,母親會體諒。”


    這新媳婦三個字,讓傾城羞得抬不起頭。趙佐嘿嘿:“我們家的人你全認識,柔莊又是你表姐,你還擔心什麽。父親不會說什麽,母親素來疼我們,你不用擔心,再睡一刻鍾起來不遲。”


    他去看沙漏,把傾城按在枕上:“我得趕快著了,不能讓父親說,也不能讓大哥笑我。還有期哥兒,他明年成親,我要好好的還他!”


    昨天洞房花燭夜,新人剛上床,正是情熱如火,門上傳來“當當當”三聲響,再伴著智哥兒奶聲奶氣地聲音:“二哥在嗎?”


    著實地把趙佐嚇了一跳。


    傾城伏在枕上悄悄地笑,趙佐飛快地穿好衣服,見自己房裏的丫頭進來,他一麵挽袖子,一麵正色地道:“到鍾點兒再喊夫人起來,去了母親那裏,該提點的要提點。有怠慢的人讓我知道,我不會客氣!”


    丫頭們恭敬地道:“是。”趙佐大步出去。傾城在枕上感愛他,再一想佐哥兒一直就是體貼的人。不僅是佐哥兒,就是安平王府在定過親後,也是處處體貼。


    有趙佐的話在,傾城又躺了一會兒,就坐著來對著丫頭們笑:“我還是起來吧,早去的好。”丫頭們引她往房後去,昨天已經知道這裏有個溫泉池子,今天丫頭們告訴她:“是王爺院中引過來,世子房中有,小郡主房中也有。”


    金製牡丹花中,分幾股子湧出泉水來,傾城伏在池沿子上,微笑一下,以後的日子,還可以和表姐在一處,又有趙佐相伴,光想想就神思飄飄,好似在雲天外。


    公公權勢當朝,婆婆是個和氣的人,傾城再想起佐哥兒來,心底有甜蜜也有一丁點兒擔心。公公房中沒有別人,世子房中也沒有別人,佐哥兒會和他們一樣?


    滿目錦繡中,傾城對自己笑一笑,這樣的家已經是難以尋找到第二家,親也成了,人也是自己的,以後有什麽,理當是自己的事情。


    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她心思飄到以後的日子上,給公婆做活是一件事,再柔莊有了,自己成親寶京王妃千喜萬讚,覺得傾城來到正好陪柔莊。還有小妹妹們,小小毛兒沒有幾個年頭就要出嫁,要給她們趕嫁妝才好。


    洞房的第二天,傾城吩咐丫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那個壽字兒銅鎖的箱籠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


    這是幾分傾城做的活計,給趙赦的,是一雙鎖子如意百壽字兒鞋;給真姐兒的,是一雙五福流雲壽字兒鞋,給世子的是一個掐金線五子登科的劍囊,給趙智的,是一整套從帽頭兒到衣服,外加一雙精致鞋子的行頭。


    丫頭們都稱讚:“這手藝是難得的。”再看取出來兩個一模一樣的繡衣,從衣領子到衣角,無處不是蝴蝶紛飛,牡丹大發。


    蝴蝶有大的,有小的,有側飛的,有展翅的;牡丹花有卷瓣兒的,有半開的,有怒放的,也有初吐花蕊的……。


    “這是給郡主們的,”傾城滿眼含笑,她繡這一對錦衣,花了大功夫。雖然沒有足以顯赫的家世,傾城有一番心意。


    梳妝過來見真姐兒,真姐兒剛起床,見到這些東西,她滿意地點一點頭:“你費了心思。”這句話對傾城來說,比她的手藝是天下第一還要喜歡。手藝天下第一是天才是努力是勤奮,可是不盡心,也沒有辦法。


    吃早飯的時候,趙赦帶著三個兒子回來,柔莊也來到。她拿著給自己的一對大紅宮緞平金釘花線兒的荷包,喜笑顏開之餘,對真姐兒小聲道:“母親,我可弄不好這個。”


    “小孩子衣服,有媽媽們弄,我也在做,小小毛兒,”真姐兒喊一聲明華寶華:“你們也來做。”明華和寶華道:“早就在做,大哥一成親我們就在做。”


    世子輕施一禮:“妹妹們想的周到。”趙佐也好笑,這一成親就開始做,真的想得很周到。明華和寶華對他道:“二哥,也有你的,你剛訂親,我們就做了。”


    趙佐也來下一禮:“真是想的周到。”


    “傾城手藝好,讓她也做些。”真姐兒對柔莊道:“你是個明快性子,幫我管家。”見孩子們全在,真姐兒緩緩道:“從明兒起,柔莊多管些,傾城幫著她。”


    孩子們全愣住,母親精力還足,看上去還似剛三十出頭,怎麽……。趙赦敲敲桌子:“我和你母親要到處遊玩,這一次隻帶小小毛兒,兩個大的,你們隻看著。”


    世子和趙佐笑著答應著,柔莊對傾城笑:“去謝母親。”趙智挺起胸膛,繃緊麵龐告訴身邊的周期:“表哥,我是小小毛兒。”


    周期對他壞笑:“沒有人和你爭,小小毛兒全是不說假話的好孩子,我來問你,昨天你敲開洞房門,你二哥是什麽衣服?”


    趙赦把他說了一頓:“也不撿撿地方就胡說,坐下吃飯,吃過了你們兄弟找個地方開玩笑去。”周期又來逗趙智:“我們一會子說話,誰都可以去,隻有小小毛兒不能去,你還願意當小小毛嗎?”


    趙智眼睛眨巴幾下,一本正經地問:“表哥,你是不是眼紅我?”周期對他扮個鬼臉,胖臉蛋子抖幾抖:“才不是!”


    飯後真姐兒和孩子們商議去哪裏玩,明華和寶華見父母親這樣疼愛自己,問過母親喜歡哪裏,又說去問父親。


    兩個人手扯著手,在繁花點點中,邊玩邊往書房裏來。在門外明華咦了一聲,她見到顧益之的家人。寶華認識這個常跟著顧益之來的家人,對姐姐擺一擺手,拉著她從後門進書房。


    王爺會的客人是江陽王處來的,隻會商議郡主的親事。守門的人請她們進去,沒有多問。書房後麵是長廊,明華和寶華並不避人,從耳房裏進來聽一聽,裏麵正在說話。


    父親是不悅地聲音:“江陽王納一百個妾我也不管,顧益之不行。我隻管小的,老的我不管。”隻聽到這一句,寶華對明華抿著嘴兒一笑,這裏麵在說姐姐的事情。


    娶安平王女兒的人都不許納妾,房中不許有人。外麵,安平王就是看到他也裝看不到。顧益之和章四都是少年時就入選,每年要在安平王府住上幾個月,對於這一條知道得很清楚。


    來的人是江陽王的親信官員,滿麵陪笑:“郡王讓我來請教王爺,以後為子嗣,孫子多幾個,都養在郡主名下。”


    “我的女兒,怎麽會不生?”趙赦心想顧希軾想得是挺多,他淡淡道:“如果不生,那許他另有子嗣,不過生下孩子留子去母,另嫁他人吧。”


    官員剛想說小郡王收用過的怎麽能嫁人,心思一轉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及時的住了嘴,安平王的四個姨娘,一個出家,還有兩個也嫁了人,還有一個不知道在哪裏。


    明華在耳房裏已經不是偷聽,她手裏弄著帕子,想著現在還有父親疼自己,以後出嫁後,要離父親遠而又遠。


    她拉過寶華,悄聲對她說了兩句,寶華當然配合姐姐。


    她們在這裏偷聽,一個小廝走進去,對趙赦附耳:“郡主在隔壁。”趙赦不忍心趕女兒們走,把聲音放低和來人說過這些話,再來討論親事。


    明華和寶華津津有味商議得正好,也沒有聽到裏麵後麵的說話。江陽王的來使出去後,趙赦讓人喊女兒們過來,問她們:“什麽事不聲不響跑來,偷聽為父和人說話不好?”


    他坐在書案後,明華和寶華跑過來,一左一右扶住他手臂,撒嬌道:“有一句要緊的話兒不明白,來請教父親。”


    “說吧。”趙赦左右看一看,真是兩朵子花。


    明華嬌聲道:“請問父親,我和妹妹並不在一處,以後我們都想父親,父親是先見哪一個?”寶華也來問:“以後給我們送東西,是先想到姐姐還是先想到我?”


    趙赦敲敲桌子:“這話刁鑽,問你母親去。”見說嫁妝,讓人取來嫁妝單子自己帶著女兒看:


    “這些還不滿意,再去挑,挑到滿意為止。”


    這單子明華和寶華明天晚上就看到,此時笑嘻嘻接過來,從上到下看一遍,明華嘟高了嘴,寶華扁起來嘴。


    王爺最不能看到,就是小毛和小小毛兒不喜歡,忙問道:“何處不中意?”明華手指從嫁妝單子上一一點下:“父親您看,這些全都是好的,隻是有一樣沒有,”她明眸如星:“父親不在上麵,怎麽辦?”


    “胡鬧!為父怎麽能當嫁妝?”趙赦先板著臉說著,說到最後,忍不住微笑:“淘氣!”想想不過意,再加上一句:“精致的淘氣!”


    寶華也手指點呀點,無邪的眸子裏有不依:“我要母親,把母親加上去。”


    安平王輕拍桌子,笑著罵:“出去!都攆出去!”見女兒們還不走,王爺板起臉,以示自己很認真:“鬧你母親去!”


    明華和寶華見他真的沉下臉,姐妹這才往外麵走,走幾步又要說話,趙赦揮手:“走!”小小毛兒隻插上一句:“有不明白的,明天再來。”


    安平王舉手要拍桌子,小小毛兒嘻笑一聲走開。趙赦一個人在房裏笑罵:“混帳孩子!”父母親能當嫁妝?


    真姐兒是自己的,怎麽能當嫁妝帶走。王爺自己把嫁妝單子又看一遍,他這樣公子哥兒出身的人,都挑不出來哪裏不好。


    不過小小毛兒看上去是不滿意,趙赦喊來世子,把這事情交給他:“你妹妹不滿意,再去添些來。”


    世子對父親笑:“依兒子看,父母親不跟去,她們不會滿意。”小小毛兒還沒有走,在外麵站著伺機再進來同父親歪纏,伸頭聽到大哥說這句話,兩個人一起笑逐顏開:“還有大哥,”


    趙佑喜歡得不行:“當然你們要纏我,不然白疼了你們。”


    他喜歡成那樣,王爺好笑,同兒子開玩笑:“世子妃生下兒子來,把你寫在嫁妝單子上去吧。”世子見父親這樣喜歡,當然要湊趣:“那我一半喜歡,一半不喜歡,要是把母親給我帶走,這樣倒成!”


    書房裏內外全是笑聲,趙赦想起來佐哥兒小時候同自己擲骰子,把母親輸給自己,他傷心好幾天,就越發的忍不住笑。


    小小毛得到聲援的人,在門口處吃吃的笑,等世子出來喊他:“大哥,”趙佑道:“慢慢挑慢慢看,相中什麽給你們什麽,除了父母親。”


    趙佐帶著顧家兩個小舅爺從外麵進來,見廊下妹妹們笑得春花燦爛,世子也是滿麵春風,怎麽能少得了自己,離開幾步就問道:“什麽樂事兒說給我聽聽?”


    世子正色道:“妹妹們說少一個掃地的人,我舉薦了你。”小小毛兒竊笑不已,趙佐愣上一愣,對世子打量幾眼:“大哥你真會抬舉我。”


    廊下涼風習習,有這笑聲和笑靨在,讓人隻覺得和熙一片。顧家小公子們來到書房裏,就發現是兩重天。


    趙赦為著自己第二個媳婦身份不高,格外給他們體麵。從書案後走出來,在榻上坐下,手指著榻前一溜兒椅子:“坐。”


    在外麵還跟著笑的顧小舅爺們一對上他,不由自主地就心裏凜然,人要鄭重一下。


    安平王麵無表情,卻不是很冷淡,以他自己來看,覺得自己算是和氣:“京裏如何?”王爺要聽的,是一些他們這個階層聽到的閑話。


    顧長公子說的,也是他能聽到的閑話。才領官職的他曆練不多,見問,當下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回話:“皇上上朝一天不少……”他拉拉雜雜地說下去,趙赦也沒有打斷他。


    初出茅廬的年青人,條理不清也是有的。再說顧長公子初見他,有拘束趙赦也明白。聽他絮絮叨叨地一直說著,下麵再道:“……彈劾過您的何禦史,如今日子過得苦。京裏有傳言,覺得這事情不對,他是個諍臣,素來直言……。”


    安平王不易察覺地有一絲笑意,這孩子倒來派自己的不是。這是親戚,又是自己提了一把的人,又是下屬又是晚輩,趙赦不客氣打斷他:“本王,豈是怕閑言的人?”


    隻這一句,顧長公子愣住,他細細地咀嚼安平王這話,慢慢汗水爬上額頭。顧小公子傻了眼,他覺得兄長說得不錯,正佩服他在安平王麵前侃侃而談。沒有想到他一堆的話,趙赦隻用一句“本王不怕人閑言”就打發了。


    兄弟兩個人再想一想,再咀嚼一回,安平王的這句話,他說得平平淡淡,卻十足的傲氣和充滿豪情!


    “何大人是個直臣,不是諍臣。”趙赦慢慢地解釋給這兩兄弟聽:“沽名釣譽上諫的,不能稱為諍臣!隻能說他性子直,又求名罷了。朝廷年俸不少,養禦史是用來清官場揚民冤,不是讓他追著本王等人不放。哼,以為羅織大員們罪名就叫清官!荒謬!”


    顧長公子來西北前一肚子的話,此時全退得幹幹淨淨。他先時隻想自己的念頭,覺得自己想得對。現在聽趙赦幾句話,覺得他道理更足。顧小公子吸氣站起來:“王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不要過於驕傲,也不要妄自菲薄。”趙赦微微一笑,先對顧長公子道:“你,耳目要聰敏,心思不要呆!”再看顧小公子:“你,勤學上進,不要怠慢!”


    說過見他們無話,是不敢再說什麽,趙赦先站起來:“來了好好遊玩,行萬裏路如讀萬卷書。”雖然沒有端茶,也相當是送客。


    他們進來不過一刻鍾,這一刻鍾裏趙赦隻有這幾句話,要是顧長公子不羅嗦,早就可以出來。趙佐知道父親不會有太多話,見他們呆得時間還行,沒有想到自己的呆子小舅爺在犯呆,還以為父親額外賞識,多給他們幾句話。


    見他們出來,趙佐很喜歡的問:“父親說些什麽?”兩位小舅爺都有慚愧,隻有兩個字:“佩服!”


    年青人都有狂傲的話出來,這是人人都幹過的事。


    趙佐和傾城滿了月,顧家兩兄弟辭別回京都。明華郡主是京裏明旨賜婚,旨意下達時,趙赦和妻兒正在外流連忘返,世子接下旨意不提。


    自此趙赦諸事多交給兩個兒子,世子在封地,趙佐在軍中。手邊是妻子,膝下是兩女一子,把西北好玩的地方去了一個遍。春草綠過又綠,綠了幾回,到了明華郡主成親的時候。


    綠水盈盈正是春天,明華郡主坐在碧水廊下,還在顰眉不樂意。真姐兒不時隔簾看她,見女兒嬌態十分可愛,掩口低笑,不去管她。


    寶華陪著姐姐,不時往院門看。一個丫頭奔回來稟真姐兒:“江陽王府迎親的花轎進了城,世子爺和小王爺一起過去。”


    “那父親呢,”明華走進來問她。趙赦緩步進來:“我在這裏。”明華和寶華一起過來,雙眸盈盈對著他看。


    趙赦隻對真姐兒笑:“以後表哥隻疼你。”真姐兒見女兒們一起嘟嘴,扶著趙赦手起來:“表哥告訴她們吧,不要再弄哭一回。”


    “反正父親母親肯定不能當嫁妝。”趙赦又笑著說一聲,見明華更低著頭,對她們道:“出來吧,把東西你們再看一回。”


    他和真姐兒先出去,寶華在後麵和姐姐悄聲笑:“左右就是那些,看過多少次又讓人看。”明華依依不舍握著妹妹手:“走的人不是你。”


    “我也要走呢,姐姐出門,父親答應我去章家看一看才成親。”寶華盡力地安慰姐姐:“去京裏的人沒有我。”


    小小毛兒的嫁妝足有十幾個大屋子,趙赦讓人全打開,從家具開始看起。紫檀座的畫屏,插屏,圍屏;繪花鳥拔步床,金鑲架子床,羅漢床,各式紫檀木、酸枝兒木、紅木家具擺設,這就不少,這些全裝箱,已經有人在運準備先走。


    再來是精細擺設,膽瓶爐瓶佛像玉石盆景皮毛衣料等。全是大箱子裝好,也準備上車,一個一個擺開在當院裏,占了就有幾裏地。


    趙赦見明華還是不喜歡,還有後招兒。招一招手,家人捧上明晃晃一盒子一盒子的,全是大小細珠子和寶石。


    安平王親手接過一個,讓人打開一個箱子,把珍珠和寶石“嘩啦啦”輕響著倒下去。日頭光把珍珠和寶石照得七彩眩目,不一會兒就把縫隙填滿。


    “這下子可以滿意了?”趙赦回身問女兒,明華嘟一嘟嘴,有淚水出來,過來依著趙赦撒嬌:“父親,”淚水滾滾而下。


    真姐兒讓人把箱子全打開,把珍珠盡數填滿這些裝細軟的箱子,明華抹著淚水哭起來:“不要了,隻要以後隔上幾年接我一次就行。”


    “傻丫頭不要哭,父母親送你去。”趙赦說過,明華立即不哭,對著父親不敢相信地道:“是真的?”


    趙赦微笑:“當然是真的,快把淚水擦幹。明天我和你母親,帶上你二嫂和寶華,再有智哥兒也去。讓你大嫂留家裏,你二哥也去不成,世子一起,我們送你。”


    明華想上一想,對寶華喜笑顏開過,對著父親再賣乖:“早說,少流多少眼淚。”真姐兒點點她:“是你背地流的那些眼淚,才讓你父親決定送你。”


    “反正沒白哭,”趙赦對著不好意思的女兒,下了一個注腳。


    江陽郡王迎親十裏,安平王送親十裏。這場親事盛大無比,江陽城中早早就來不少賀喜的人。附近諸王都有人來。


    百姓們看熱鬧,對於街上來什麽人都要談論幾天。第二天就是成親日子,三五成群的人不時到城門來看,都傳言安平王親自送親。


    要麽是愛女,要麽是低了一頭,不然不會親自送親。江陽王是郡王,安平王是藩王,隻這樣想一想,就可以明白這來的是安平王的愛女。


    時近正午時分,十幾輛貼著喜字的馬駛進城中。同來的人,有江陽王府迎親的人,也有安平王府送親的人。


    車上是一部分笨重家什,紅木的東西,全是沉重的不行。一輛車是四匹馬拉著,那馬已經汗水淋漓。


    車停下,有人出來迎接去見江陽王。押著這一車先行的是周期,他是家裏的代表人物,也是京裏的代表人物來送親。


    先趕著京裏親戚們送的嫁妝到西北,沒有歇氣又趕著車到這裏來。


    江陽王步出正廳接這位侯爺世子兼駙馬,見他一個胖乎乎的麵龐,身子結實健壯,兩隻眼睛裏沉靜沉穩,先有幾分好感。


    “恕我沒有遠迎,聽說王爺王妃世子都到,我在安排招待。”顧希軾聽到趙赦要親自送親,他是相當的滿意。人人都知道安平王的兩個女兒是愛女,不過親自送來,才更能顯出來不一般。


    打前站的又是侯世子,顧希軾心裏就更舒服。


    周期不慌不忙地答禮:“大伯父帶著大伯母、大表哥、五表弟和寶華表妹,一起送明華表妹來成親,車駕明天到城外,我先把一些嫁妝送來。這裏麵有一架大床,是大伯父最滿意的,他讓安放在新房裏。”


    巴巴兒的先送一個大床來換下?顧希軾心想這是什麽寶貝床。他答應下來,讓人這就去搬下來。


    等到安放的時候,顧希軾和周期一起去看,這是一個拔步床,床上雕花當然是精美的。花鳥魚蟲無處不在,間中是無數嬰孩嬉戲,手上握著寶瓶的地方,是一個真的寶瓶鑲嵌上去。獅子是玉獅,花兒是寶石。


    離得老遠看上去,就熠熠生輝,讓人要停一下才覺得可以直視。顧希軾喜形於色:“好。”周期再用手輕叩床板:“您聽一聽,這聲音若玉石,這不是一般的木頭,冬天生暖夏天生涼,這是山裏的幾株古木,有兩個進了上,餘下的,一個給了寶華表妹,一個給了明華表妹,就是世子也沒有。”


    “好好,王爺疼愛女兒,是名不虛傳。”顧希軾笑容滿麵。外麵走過來幾個女眷,是顧希軾目前比較寵愛的幾個姬妾計氏,王氏和杜氏。江陽王夫人去世有幾年,這幾個現在是府裏身份最高的女眷。


    在院外,計氏冷笑著先道:“後天就成親,聽說安平王和世子親自送來。剛才來人說又送東西來,我們也來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杜氏也冷笑:“這親事訂下來這些年,每一年打家什收拾房子弄得不消停,偏郡王迷進去出不來,對他說小人兒家不可以這樣尊重,他隻是不聽。”


    幾個人膝下又有子嗣,當然用盡手段爭著要好處。顧益之雖然不是長子,卻是江陽王的嫡子。江陽王妃在的時候,早早為他定下安平王的愛女,顧希軾也很是疼愛他。


    幾個人來到新房外,打聽到江陽王帶著客人去用酒才進來,問新房裏收拾的人:“來的是什麽人?”


    “說是駙馬爺,不過腦袋很胖,身子也很壯。”收拾的人有一個是杜氏安排進來的,回話格外仔細。


    幾個人聽說是駙馬,小小吃了一驚。她們隻知道是安平王府,對於安平王府在京裏盤根錯節的親戚,不是很明白。


    去看那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還是床嗎?”鑲上那麽多的東西,怎麽舍得睡上去。江陽王府也有不少好東西,卻不會讓個個人全見到。江陽王讚賞這床,卻不會驚成這樣。幾個姬妾對著這床,眼睛都移不開。


    再看房裏新擺的有八卦瓶,雙環瓶,壽山石嵌人物壽紋大圍屏,全是沒有見過。有一個大銅鏡,王氏驚呼一聲,身子幾乎搖搖欲墜,大家問她怎麽了,她手指幾乎要掐到手心肉裏去:“這是郡王爺的珍藏,如今也拿出來!”


    姬妾們一起側目,暗地裏都咬牙。正在把一件一件東西全看過來,並想著記在心裏,跟她們的丫頭慌張地道:“快走吧,郡主的嫁妝車子又到,正和這裏搬東西呢。”


    這幾個人這才離開,回去坐在一起想主意。計氏道:“人還沒有動,這府裏已經沒有別人,聽說郡王要把位子也傳了,這好東西也全給了他,這可怎麽辦?”


    “這也罷了,我隻想看看這位郡主是何方神聖,從定親的時候,就不許未婚夫納妾有通房,她不過是個郡主,難道有三頭六臂!”杜氏是這樣說。


    姬妾們對這親事的不滿,不僅是爭東西,還有就是安平王早早就知會江陽王,不許顧益之納妾有通房。


    而江陽王和顧益之,也乖乖聽從了。府中的姬妾們心中不安,心中難安,擔心明華郡主來到以後,把她們全不放在眼裏。


    其實在趙赦眼裏,這些人全不算什麽。王爺這樣想,明華也隻會這樣想。趙赦王爺的精神,是屬於貫徹全家,貫徹全軍,影響全家那種。


    姬妾們在房裏扼腕想主意:“難道她進了門,就要在頭上頂著。”杜氏陰陰地一笑:“已經是頭上頂著了,依我看,等她進了門,咱們沒有站的地方。孩子們,也沒有地方站!”


    “這樣可不行,”計氏冷笑:“要殺殺她的威風!”大家都嗤笑:“人家是王爺送嫁,你敢當著王爺如何?”


    計氏悠悠閑閑地一笑:“你們且看著,她那王爺的爹,難道一輩子不走?”杜氏和王氏隻是一笑,其實心裏很讚同。


    當天晚上,送親一行駐紮二十裏之外。江陽王讓人送來酒水酒席,到晚上又自己親自去了一趟。姬妾們知道氣得不行,心裏更嫉恨!


    等到深夜江陽王才回來,計氏侍候他更衣,趁空對他道:“郡王爺您親自去,有些落威風?您是公公,雖然爵位低些,也是公公。”


    這些不中聽的話,從顧益之定親以後就一直不斷。顧希軾隻對她看一眼:“你說得很明白,安平王是比我爵位高,我不能不去。”


    計氏心裏舒服一些,她就沒有聽明白話:“果然是不能去,”說過自己歎氣:“不去也不行。”又問道:“郡主生得一定如花似玉?”


    “她當然不出來,”顧希軾有時候覺得這些話聽聽還行,今天剛見過安平王,一同商議如何讓顧益之登上王位,而不是郡王位,他對於家裏這些話就格外聽著不舒服。


    想到趙赦今天對他說的一席話:“我這是個嬌女,遠嫁我十分的不舍,為她日子過得暢快,才早早提出許親之人不許納妾。你我早有交往,互相知道心意,益之也是個好孩子,不過你府上的人,隻怕別有心思?”


    這話,讓他說中了。江陽王心裏閃過這樣的想法,聽計氏又陪笑道:“王爺親自送嫁,這位郡主不要是嬌縱的人才好,府裏人有奇怪的話呢,說……。”


    到這裏停下不說,顧希軾正在留心,就道:“你說下去。”


    “說郡主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不然王爺怎麽會親自送來,又說這不許房裏的人,算是天下第一個嫉妒的人了。”計氏說的時候,就看著顧希軾麵容不變,她就接著往下說。


    顧希軾在想趙赦的話,安平王今天又有話:“我的女兒無憂無慮長大,會孝敬於你,也會友愛於兄弟姐妹。不過有一件,別人惹到她,可是不會客氣。親家,你這裏也是有律法的?你府上也是有規矩的!你看看我這個人,是被人欺負還坐著不動的人嗎?有人犯我女兒,對她無禮,她也一樣!”


    想到這裏,顧希軾壓下訓斥計氏的心,反而對她微微一笑:“喊管家來,把說這話的人責罰了。”計氏見他還不是生氣的臉兒,當然攔下來:“我當然就責罰了,還有一些話是傳出來,現在哪裏去找人,您睡吧,不必為這個生氣。我幾時聽到,我會處置。”


    江陽王又是一笑:“好。”他去睡下來,還在想著安平王的話。他的女兒不好惹,那且看看她如何作為。


    安平王是個什麽人,朝野聞名。娶了他的女兒,還當好欺負的人,自己才有些傻。趙赦又對江陽王敲打一回,讓江陽王想一想隻是想笑。


    第二天是吉期,全家人上上下下都早早起來。姬妾們又抱怨明華一回,見到顧益之走來,才閉上嘴。


    “益之,我和你一起去。”對於安平王的送親,江陽王覺得自己理當相迎。不止姬妾們大驚失色,幾位長公子也覺得偏心。


    “父親,您是要去迎接新嫂嫂?”說話的是個幾歲的孩子,是姬妾們所出。江陽王分明看到有人對他耳邊嘀咕過,隻裝作看不到:“不是,為父要迎接的是安平王和安平王妃。”再喊自己的大兒子:“你去接世子。”


    再看自己的兩個兒媳:“趙佐的夫人來了,你們去接,再陪陪王妃和寶華郡主。”說過,他才笑笑對家人道:“明華郡主是朝廷冊封的郡主,安平王又親自送來,你們要尊重她。”他思忖了一下,有淡淡地笑意:“安平王的女兒,不是一般人。”


    對著他們出去的背景,姬妾們又打翻醋壇子:“不是一般人,能是什麽人?”她們各自也不好,家人又各自心思,這就不再當著人多說,隻等著看“三頭六臂”的新人。


    全城喜氣洋洋,家家張燈結彩。踏著吉時花轎到了王府門前,一左一右兩個送親的人,都是金簪金花。


    英俊過人,是世子趙佑。他從披紅的馬上下來,女眷們嘖嘖稱讚:“兄長生得這樣好,郡主不會差。”


    周期雖然胖些,也讓人稱讚:“聽說是駙馬,一定是有招人喜歡的地方。”


    這兩位錦繡長袍,絲履淨襪,莊莊重重地送新人進來。隨後,江陽王府緊張起來,官員們整衣冠理衣衫,正在收拾著,聽到馬蹄聲的的而來。


    江陽王率領人親自迎到府門外,這裏有一部分是見過安平王,有一部分還沒有見過。大家一起睜大眼睛,見夜燈闌珊下,一行人馬不緊不慢地過來。當先的一個人濃眉厲眸,顧盼間就讓人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的年紀不大好猜,猛一看好似隻有三十歲,可安平王怎麽也在四十歲開外。


    他身上是繡雲紋的冠服,頭上端正戴著珠冠,眉目英俊,和世子趙佑有幾分相似。在他身後是王妃的馬車。


    馬車停下來,下來兩個貴夫人和郡主。初下馬車時,女眷們不看冠服,差一點兒分不清哪一個是王妃哪一個是安平王府的二夫人。


    真姐兒氣宇大方,一手扶著傾城,一手扶著女兒,身後是十幾個丫頭跟著,緩步而來。江陽王妃去世以後,江陽王因為顧忌這門親事的原因,再也沒有續娶,隻是房中姬妾不少。


    看這府門前,就有不少女眷們在。真姐兒一眼打量過來,見四個誥命在身的女眷在迎,這才一笑跟著她們進來。


    新人先沒有看到,隻看新人的父母和兄長,都是風采如玉,讓人觀之忘俗。


    姬妾們先自愧,王妃服采鮮明,人物出眾,隻看那氣度,難怪她這輩子要當王妃。


    這一場拜堂,就和別人不一樣,隻怕全國也找不出來。顧益之插著金花,欣然引著明華進來。禮官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明華郡主先去拜過自己父母,嗓音裏哽咽了:“有勞父母親送我過來。”她頭上是金冠,金冠垂下無數珍珠遮住麵龐。


    珍珠在燭光下光澤微閃,全部是指甲大小,淚珠兒出來,就也有光澤在麵上


    女兒淚盈盈,真姐兒也淚盈盈,傾城和寶華,都拭淚。趙赦忍了幾忍,還是手指著明華對江陽王道:“這是我的愛女,”


    下麵的話他噎在嗓子裏說不出來,江陽王暗暗好笑,幾曾見過安平王這樣動柔腸,他道:“王爺放心,我會另眼相待!”


    趙赦有幾分黯然,對跪在麵前的明華強打起精神:“不必哭了。”明華起身,再來拜一旁的世子趙佑:“以後父母親麵前,請大哥多多代勞,妹妹這裏先行謝過。”


    趙佑也落了淚,江陽王好笑,這一家子,跑到這裏來哭。趙世子雖然年青,也廝殺過幾場有名的戰役,看看這一家子,顧希軾忽然覺得不好笑,這一家子人,實在情深。


    趙佑扶起明華,對她凝神再看一看,狠狠心道:“不要誤了吉時,快去拜公婆。”明華郡主哭得哽咽難言,和顧益之這才去二拜高堂。


    擠在這裏看拜花堂的人,成過親的不少人隨著落淚,這一家人親送郡主成親,是舍不得她。沒有成過親的不過羨慕,覺得這樣子到婆家去,哪一家也不敢欺負。


    看安平王坐在那裏,氣勢奪人,安平王妃珠光寶氣,兩個送親的,也全是貴氣逼人。明華郡主有這樣的娘家,初到這裏就得到不少人的羨慕。


    夫妻對拜過,安平王府一家人重新笑逐顏開,趙赦和真姐兒同時和對方道:“有勞你辛苦這十幾年,”


    江陽王啼笑皆非,這一對夫妻,又對著奉承起來。


    安平王親自送嫁,明華郡主嫁妝眾多,成了一時的佳話。明華新婚的第三天,和家人依依惜別,開始自己為人婦的日子。


    江陽王府有幾個人,明華早早就知道。成親滿月後,江陽王把家交給明華郡主管。明華和寶華小小年紀就在京裏幫著祖母管家,這些也難不到她。


    這一天,她臨時想到有一個什麽事情,就來見江陽王。江陽王自得明華管家,他悠閑上來玩弄愛好的書畫。


    計氏的丫頭告訴計氏:“郡主來了。”計氏帶笑出來,在外麵迎住明華:“郡主有什麽事?”明華對於這些人不行禮,這幾天還是忍著。見計氏攔住自己,懶得和她說話,她的丫頭道:“郡主要見郡王,姨娘讓開!”


    計氏恨的,就是明華的這一舉一動,她不無符合禮儀,自然帶著天生的傲氣。郡主如安平王所說,是他的愛女。在家裏嬌生慣養,在京裏也是眾人捧著。在宮中見人,理當是禮儀高貴。在江陽王府上,因為這些姬妾們要覺得她傲氣十足。


    可是明華有傲氣的本錢,別人說不出什麽來。此時是個好機會,也是計氏是就想好的一個挫她威風的時候。


    計氏淡淡地道:“郡主請問吧,郡王在有事,等他閑下來,我再請郡主去。”話沒有落音,“嘩”地一個巴掌打在計氏麵上。


    “你怎麽打人!”計氏叫囂起來。江陽王走出房門,見計氏披頭散發,被按在泥地上。剛才還怒罵的嘴裏塞著她自己的帕子,正“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見江陽王出來,明華過來行了禮,她這時候開始說話,口齒伶俐一清二楚:“有件事不明白,我來見父親。她攔阻於我,又說父親不得見我。我責罰了她,請父親莫怪。”


    家宅裏相鬥,要都是女子,是各逞口齒之利。要是換了別人,不敢動手打長輩的姬妾。明華是郡主,身份上先占著優勢。她又有著隨趙赦的性子,絕不拖泥帶水處置事情。


    江陽王沒有說計氏不對,也沒有責備明華,隻是道:“進來吧。”計氏用力掙紮著,江陽王停下腳步,淡淡道:“放開她。”


    他雖然沒有明白表示偏心,這已經是偏心。明華擺一擺手,丫頭們這才放開計氏。計氏剛一放開,就奔著江陽王而去,跪下來就哭鬧:“郡王,她太無禮,不把您放在眼裏。”


    江陽王不理不睬,一步進到門裏。明華郡主停下來板起臉:“來人,喊管家來,帶姨娘到偏廳上去,一會兒我親自來問她。”


    計氏又傻了眼,她跳起來搶步要進去,又被丫頭們按倒在地,堵上嘴拖走。明華從從容容進來,對江陽王說事情。


    剛才偏心的江陽王隻字沒有提,他知道計氏的性子,又為自己生的有兒子。明華如何處置她,江陽王很想看上一看。


    讓明華出去,再讓人到偏廳去打聽著。明華回到偏廳上,讓人帶計氏過來。計氏進來還要哭鬧:“你雖然是郡主,我卻是長輩!”


    “掌嘴!”明華郡主翻了臉,喝出來這兩個字。計氏剛大怒,帶著要拚命的樣子過來:“你敢!”兩個丫頭把她拖下去,一五一十的打起來。


    明華慢慢呷著茶,帶著悠閑自在的神色聽著,仿佛認為很好聽。打了四十下,計氏的麵頰高高腫起,再帶到郡主麵前來,丫頭踢得她跪下,明華郡主淡淡問道:“聽我來說,你今天做的不對。我奉父親之命管家,我有事見他,沒有你阻攔的道理。既然無理,我就可以責罰你。父親饒了你,你又無理,我不得不來教導於你。父母親房裏的貓兒狗兒,我理當愛敬,不過那貓兒狗兒搔人,就要教訓!”


    她輕描淡寫地再問:“你可清楚了?”計氏又怒又恨,隻想著眼前離開才好。嘴裏不方便發言,隻是不住地點頭。


    明華讓人放開她回去,不當一回事情的繼續辦家事。


    不到半個時辰,郡主打了計氏的事情傳遍江陽郡王府。王氏和計氏也不和,想一想來裝個好人,她先去打聽一番,跑來裝著好人對明華郡主道:“我為郡主擔心,計姨娘正對著郡王哭,說您眼裏沒有郡王,恃著娘家欺負人。又說讓郡王晚飯時當著全家人的麵問你,要給郡主難堪呢。”


    她雖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明華知道她們全是一路人,不管哪一個讓自己受挫,她們全會喜歡。而自己在上風,她們又全來巴結。當下隻笑一笑:“多謝姨娘提醒。”


    明華郡主沒有半分沮喪,王氏心裏沒底,坐著不走。見有人來領幾位公子的月銀,有她兒子的,也有計氏兒子的。王氏見人不多,又小聲道:“郡主您要太平管這個家,就要讓別人知道你的威風。有些事情卡上一卡,讓他們從此明白不能得罪於您。”


    “該給的,我不會少。”明華隻這樣說一句,心裏好笑得不行。有這樣心思敢這樣進言的奴才要是犯在母親手裏,早就拖下去打斷腿。自己是初到,而且她們不犯到自己麵前,不好收拾江陽王的房裏人。


    不過,明華郡主笑得燦爛無比,這些人看著就不妥當,如今一個來發難,一個來買好,她們還以為自己會同她們持久戰不成?


    一下子,就全收拾了!


    王氏在這裏沒有買到好,出門來一頭走一頭罵:“看你晚上當著家人,如何回郡王的話。”


    到了晚飯時,貪玩的幾個小公子們也過來,想看看明華出糗。兩位長公子年長,掂量一下明華郡主的身份,她未必就有事。就來買好顧益之:“我們先去父親麵前求情如何,真的當著全家人麵責問郡主,你我兄弟全沒有光彩。”


    顧益之微微而笑:“不要管她。”明華是什麽性子,顧益之太清楚。他的嶽父和舅兄是什麽性子,顧益之想到這裏嘿嘿一笑,明華是暖房裏長大,卻不是柔弱花草。


    見明華過來,顧益之隻來體貼她:“坐久了你要起來走一走才好,我不在家裏,自己要想著。”明華含笑:“知道了。”


    江陽王最後進來,他身後跟著包著臉的計氏。大家的眼光一下子投到明華身上,明華不卑不亢地行了禮:“父親,晚飯備好,我們都在等您。”


    顧希軾坐下來,計氏又開始哭起來。顧希軾麵無表情喊明華過來:“你處置我的房裏人,理當問問我才是。”


    顧益之明亮的眸子對明華含情脈脈地看著,是胸有成竹等著她的回答。明華忍住笑,對江陽王道:“父親讓我管家,有不對的事情,錯了規矩的人,我全要管。不然等到父親來問我,這才是我的錯。姨娘是父親房裏人,更應該是懂規矩的。錯了規矩,要比別人罰得更重,才能道理。不管是姨娘們錯家人們錯,我既然看到聽到,就要立即糾正。事事等問過父親再處置,這不是姑息了!”


    顧益之繼續對明華含情脈脈,計氏氣得含糊的話也說不出來,她的小兒子奔出來抱著父親的腿大哭:“她打了我母親,父親打她。”


    明華略等了一等,見江陽王不說話,略提高聲音道:“跟小公子的人在哪裏?”上來幾個烏嘴瞪眼的奶媽和丫頭。顧希軾看著自己的兒媳如何發落,見她喊來管家:“把小公子房裏的人全換了,小公子這樣糊塗不分事理,可見奶媽和丫頭全是糊塗的。帶她們到二門外,一個打二十板子,全攆出去,換好的來!”


    “父親,哇……”小公子大哭不止,計氏又要拚一回,跪到江陽王麵前叩頭不止,她今天發難,沒有難住明華又僵在這裏,明白不把明華拿下來,她從此就失勢。


    廳裏,是她叩得“砰砰”響的聲音:“郡王,她才當家就敢這樣,她這是要換她的人。”明華忍不住一笑,晚上寫信給父親,讓他也笑一笑,江陽王府有這樣的笨人。


    她這一笑,江陽王看向她,略有責備:“你笑什麽?”明華被這一問,忍不住又笑一笑,對江陽王道:“我就是笑她這樣蠢笨,怎麽能侍候父親。她這樣的性子,難怪小弟也糊塗。她是妾,小弟是公子,豈有公子不明道理,就為妾下跪求情的道理。雖然是生母,也是按理的尊敬。再看她對著父親以死相逼您處置我,父親,這樣的人,我不能再留她在您身邊。”


    大家目瞠口呆,江陽王笑了起來,他對著地上的計氏看看,再看看兒女們,說一句:“好了,以後咱們全按著規矩來。”


    這件事情就此了結。


    王氏和杜氏,還有府中其它的姬妾第二天全聚到一處,有喜歡的,因為這幾個得寵的人也不是賢德的人;有不喜歡的,就是得寵的姬妾,認為自己可以由江陽王而號令別人的人。


    “這樣可不行,怎麽著咱們也是郡王的房裏人,她一來,把我們全不放在眼裏。”杜氏說的這話,而且口沫亂飛。


    她正在說,見幾個丫頭亂跑。杜氏此時最恨別人眼裏沒有她,急急喝住:“郡王才說要有規矩,你們又怎麽了?”


    “是郡主在家裏選人,又要在外麵選人,”丫頭們說得不明不白,王氏覺得不對,讓自己的丫頭去打聽,回來說了一個大消息:“郡主說郡王辛苦操勞,要為他重選幾個房裏人,在家裏挑幾個,又要到外麵去選。”


    這一下子,大家全炸了鍋:“她房裏沒有人,倒有心情為公公選人。”因為發落計氏,都覺得明華郡主厲害,這兒媳婦為公公房裏選人的話,就沒有人敢說。這些人,不是互相信任。


    杜氏多了一個心眼兒,來問江陽王:“郡主嫌我們不好,是要把我們全打發了?”江陽王沉下臉:“這是什麽話。我這裏的丫頭,有幾個年紀大了,她留著心說該許人的許人,再送幾個好的來,這些你們不要管!”


    轉身出來,杜氏沒有辦法的來找王氏商議:“你看她年紀青青,心思這樣毒。嘴裏說得好聽,是換幾個丫頭,她肯定要換那伶俐的漂亮的,又事先交待過會討好的。”


    “可她是從家裏找,外麵的也是讓管家去做。不管她如何買好,管家是郡王的人,她的理由全是正大光明的。”王氏有些看明白,歎氣道:“人家沒有陰損招數。”


    王氏和杜氏分開,就去明華房裏討好她一通。等她走後,顧益之從房裏出來,點著明華鼻子笑:“你這個小壞蛋,出的好主意。”


    “這樣她們再不尋我的事情,”明華嫣然:“都跑來討好我。”她伸一伸懶腰:“我還是不安靜啊。”


    顧益之拉著她來到書案前:“給嶽父寫信,把你的好事兒全說一回。看看嶽父如何回話,我要看看。”


    “父親呀,”明華明眸顧睞,提起筆來道:“隻會說,這小事兒又來說了。”她笑得輕輕皺起鼻子,在紙上落筆,一筆一畫地寫著:“攻心之計,明華用了一次。”


    顧益之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攻的,一直是我的心。”明華撇嘴:“我是從父命才嫁你,才沒有攻心。”


    “那是我,一直在攻你的心。”顧益之溫柔地說過,在明華唇上輕輕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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