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你都不為我做主,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語陽仿佛深受打擊,轉過臉去,冷若冰霜,說了狠話。(.)


    “就算死,本宮也要死在這裏。”


    穆瑾寧將眸光望向他,見他冷著臉,默然不語,清楚他可以隻手遮天,唯獨他始終還是一位王爺。


    萬人之上,也終究是一人之下。


    聖旨一下,就都來不及了。


    語陽再也不願轉過臉來,冷冷淡淡地說道:“轉告皇兄,不如運著本宮的屍體去北國吧。”


    “你們給本王好好看著公主,如果出了任何差錯,本王要你們人頭落地!”


    秦昊堯鐵青著臉,眼睛一瞪,朝著兩位婢女惡狠狠說道,卻不再安慰語陽,獨自走了出去。


    穆瑾寧也隨即追出門外,看得出他再如何漠然深沉,鐵血手腕,也終究拿語陽公主沒辦法。


    “語陽本性不壞,她方才說的話,別放在心上。”


    直到走到後花園,他才停下倉促腳步,側過身子,淡淡丟下一句。


    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人若是無法控製憤怒,就會麵目猙獰。語陽隻想逃避,口不擇言不可理喻,卻也是人之常情。


    挽唇一笑,她的眼底依舊清明一片:“公主是氣糊塗了,妾身自然能夠體會,對這件婚事,公主心裏頭的恐慌懼怕。”


    沉默了許久,她才再度開口,內心不無狐疑,畢竟這件事,有不少蹊蹺。“北國太子,當真如此惡名昭彰?”


    提及那個男人,他的眼底,卻沒有任何暖意,寫滿嗤之以鼻:“荒淫無道,名聲在外——”


    “王爺見過他?”穆瑾寧的心裏頭,滑過莫名的情愫。


    北國太子的無理要求,並非衝著大盛王朝來,而更像是衝著秦昊堯而來。


    他隻是轉過臉來,眯起深不可測的黑眸,打量了她一番,卻不曾為她揭曉謎底。


    他再度趕往江源,而她卻不曾出宮,前往上書房。


    “皇上,崇寧郡主在門外候著……”


    公公推開門來,在天子耳邊說了句。


    聞言,皇上頭也不抬,手中朱砂筆圈畫批閱奏折,神色自如。“請她進來。”


    “當日朕雖然答應你要賞你,但穆家之事,證據確鑿,別說隔了三年,就算是隔了三十年,也絕不會有更改。”


    耳畔傳來女子輕盈的腳步聲,皇上依舊沒有看她,似乎早已猜透她的來意。


    “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就不跟你追究了。”


    “崇寧想要聖上成全的,並非穆家。”穆瑾寧跪下來,麵色平和,再度麵對天子,她並無驚慌失措。


    皇帝總算抬起頭來,臉上沒有一分笑意,肅然淡漠。不過,她的話,還是多少令人意外。“你居然要放棄這個心願?”


    “求聖上改變心意。未曾出閣的皇族公主中,應該有更好的人選。”


    她點頭,如今她願意為語陽,更換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


    “北國太子要求的,不是一位公主而已,而是指明要語陽,這件事就棘手了。”


    皇帝長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驀地臉色一變,冷冷淡淡拒絕了。


    “兩國結親原本就是喜事,語陽是一國公主,哪怕行動不便,既然北國開口要了她,那就務必照顧周到。若是受了什麽委屈,北國也清楚,這可是要付出後果的。”


    原來一國天子,所用理由,不過也是此般冠冕堂皇。她這般想著,依舊垂著眉眼,隻是眼神已然變得冰冷,毫無往日溫和。


    皇上伸出一手,扶著她緩緩起身,眸光陡然變得深沉:“崇寧,皇後早就跟朕說過,你越來越像你娘了。”


    那淑雅身上的清雅從容,如今在穆瑾寧的身上,也能夠捕捉到未曾泯滅的痕跡。那淑雅的滿腹經綸,不凡才情,勢必也將繼承給唯一的女兒。


    “朕這些年來,也不是不想過淑雅,隻是自從在雍安殿上見過你的舞姿,便愈發不能忘。”緊緊捉住她的小手,皇上的神色動容,冷峻的表情柔化許多:“朕對你娘,多少抱有遺憾,若你能夠改變心意,朕自當將虧欠你娘親的,一道補償你。”


    遺憾麽?穆瑾寧淡淡望向他,心底的冷意,卻仿佛將自己置入浩大冰洞。


    “朕的身邊,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替代淑雅。”


    見她默然不語,那雙清澈美眸,卻欲說還休,像是早已對他說明一切。他撫上她的白嫩手背,眸子一沉,言有深意。


    輕拍她的手,皇帝仿佛一瞬被那細膩光滑的肌膚迷住了,後宮不是沒有跟崇寧相仿年紀的女子,但卻比不上她傾城脫俗,端靜穩重。


    或許因為那淑雅的關係,他才對她更多關注。更想要用她,來解開二十年來的心結。


    “如果你能留在朕這裏,朕會更心安的。”


    眼眸閃爍著楚楚微光,皇上的手,厚實灼熱,讓她的心裏,再度湧上細細麻麻的厭惡。眼前這個男人,已經跟爹爹相仿年紀,不曾得到娘親,所以退而求其次?還是……。已經得到過娘親的感情,卻想用一樣的手段,捆綁住她?


    他熾熱的目光,全部鎖住她的身影,雖然她已有身孕,卻才不足兩月,原本緊貼身子的藕色宮裝,如今在腰際放鬆一寸,也不顯太過寬大。以前過分清瘦的身子,似乎在這些日子的休養之後,恢複幾分,麵容多了血氣之色,整個人更嬌媚可人了。“他真的值得你如此勞心費力?”


    為了秦昊堯的妹妹,居然舍得將來之不易洗清冤屈的機會,輕易拋棄?


    她對秦昊堯,還是那麽死心塌地,如果她知曉秦昊堯是什麽樣的男人,怎麽可能不改變心意?!


    揚起的手掌,正想撫上她的麵頰,公公卻從門口走進,請求他的意思。“皇上,沈大人說有要事稟告,在外候著呢——”


    皇帝的手,無聲收回,反手而立,淡淡瞥了一眼,說道。“崇寧,你先出宮,語陽的事,你不必管。”


    穆瑾寧緩步走出雍安殿內,雖然內心異常平靜,眼底卻還是蒙上一層輕霧。天子的狠心刻薄,她自然無法讓皇上改變決定,除非……


    皇帝將語陽推出去和親,並不算意料之外的事。


    兩位眼生的妃嬪,就從眼前走過,穆瑾寧依舊神遊天外,獨自漠然走過,並未對她們行禮招呼。


    兩位女子等到她走遠了,才停下腳步來,眼神一變,談論起來。


    “我懷有懷玉公主足足四月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大的肚子呀,到了四月的時候,才放寬腰線的——她這麽早就改了宮裝,實在奇怪。”身著寶紅宮裝的女子,正是前幾年才選秀進宮的周嬪。


    “不說才兩個月?”此刻說話的女子,姿容清秀,是較為年長的寶嬪。


    周嬪眼神一轉,笑出聲來:“膳藥房的太醫,有幾個不是收慣了銀兩,替人消災的?若硬是把三個月大的孩子說成是兩個月的,又有什麽難的?”


    “當日替她診治的,是徐太醫麽?”寶嬪不動聲色,轉過頭,問了句。


    “不是徐太醫,是趙尚。”周嬪不曾壓低嗓音,毫無收斂。話鋒一轉,更有了新的推測:“趙尚那麽年輕,斯文有禮,該不會也是崇寧的入幕之賓吧。為了心愛的女子,要把黑的說成白的,這有何難?”


    “看她也不是這樣的人,妹妹。”寶嬪望著穆瑾寧的身影,淡淡笑著,仿佛不曾放在心上。


    “會不會真的是李煊的孩子吧。”周嬪越說越篤定,細長的眼底,多了幾分冷笑:“她又並非處子之身,這種事可說不清呢……可惜我們眼高於頂的秦王了,別白白養大了別人的孩兒!”


    穆瑾寧猝然停下腳步來,鵝軟石鋪成的小徑上,不知為何多了一顆擋路的碎石子,如今,此刻,正梗在她繡鞋中央,踩著生硬的疼。


    那兩個妃嬪所說的話,她全都聽見了,生來便有出色的好耳力,她卻無法轉身質問她們。最好的法子,便是像如今……聽到了,也當做沒聽到。她這兩日總是腹痛,到宮裏又難免繁瑣禮節折騰身子,才會叫雪兒放鬆腰線,免得太過疲憊。


    眉頭緊緊擰著,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徹底,她才舒展了眉頭,依靠在無人經過的宮牆上,一手暗暗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臉黯然。


    隻是當初為她診治之人,是趙尚,她卻從不知曉。


    “趙太醫,這邊請。”


    一位公公領著一名年輕男子,從一旁的殿堂走廊穿過來,男人身著墨色常服,身子頎長清瘦,袖口與長袍邊緣繡著白色雲紋,端正得體的長袍,更顯得此人穩重。此人正是宮內數十名太醫之一,眉清目秀,眼神清朗,總是笑臉對人,唯獨此刻行路匆匆的時候,麵無表情,風塵仆仆。


    她默默抬起眸子來,淡淡望向那個高瘦男子,等看清他的麵容,她驀地想要收回目光,他卻早已發現了她。


    “你先去吧。”他笑著與公公道了一聲,才從不遠處,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來。


    “郡主,別來無恙。”


    清明目光之中,透露出往日的熟悉,他的笑容,像是讓她瞬間,回到數年之前。


    原來她在皇宮,還有不少故人。


    穆槿寧的心境,平和如水,嫣然一笑。“想當年,你還是膳藥房最年輕的太醫,三年過去了,聽聞你身邊的弟子都有五六個了。”


    “微臣資曆尚淺,還未出師呢,讓郡主見笑了。”他的語氣輕鬆,說的謙遜。


    回想著過往,穆槿寧的嘴角上揚,笑意滿滿當當浸透在雙頰酒窩之內,更顯溫婉動人。“我還記得當年你偷拿師傅的藥書,被罰要抄寫<千金方>一百遍,抄不完不許歇息……”


    趙尚眼底的笑,更多了暖意,他看著她微笑模樣,莞爾道:“那日郡主替皇後娘娘來取安神丸,來膳藥房幫微臣抄寫了一半,微臣依舊銘記於心。”


    “可我記得第二日見你,你臉色更難看了。”穆槿寧晶瑩麵目之上,蕩過絢爛笑意,年少在皇宮,有太多回憶,有不好的,卻也有好的。


    趙尚微微壓下身子,當年的少女,已然抽長了,在殿內他不敢正眼看她,畢竟宮內規矩森嚴,替女眷把脈診治,是有不少禁忌的。


    提及出醜往事,他苦笑道,“那是因為師傅發現,我們兩人字跡不同,勃然大怒,可不敢遷怒郡主,隻能重罰弟子。”


    她答應幫他抄寫藥書,隻是對學醫好奇,他用半年的閑暇時間,教她習得草藥之性。


    就在她笑而不語的片刻,趙尚主動開口,宛若說笑語氣:“當年微臣教郡主辨識百草,郡主已經記不得了吧。”


    穆槿寧聞到此處,眼底的溫和,陡然變成一派肅殺之氣。下一瞬,她綻唇一笑,再度平靜回應。“小時候的事,不過是一時興起,哪裏開得了竅?”


    話音未落,她驀地一陣暈眩,劇烈的疼痛從腹內彌漫,頃刻間席卷她整個身子。


    見她麵色大變,趙尚急忙出手,扶住她輕微搖晃的身體,將她扶到一旁長廊坐下。


    不由分說,他輕輕拉過她的手,幹淨細長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一臉肅然。


    這一回把脈,似乎比任何一次都更漫長。


    眼底一抹晦暗,閃過他的眼底,沉默片刻,卻濃眉緊鎖。


    這其中,不無蹊蹺。


    趙尚最終收回了手,看她的眼神,也及其複雜深沉。就連敷衍的笑,都不見一分一毫。


    “趙尚,什麽事?”她的喉嚨一緊,低聲道。“這兩日偶爾有過,不過應該是平常,是吧。”


    她看得出來,他的臉色並不好。


    趙尚眉頭緊蹙,俊秀麵容上,愈發為難。


    “別隱瞞我,我要聽真話——”穆槿寧的心口,一陣陣默默刺痛襲來,讓她險些要窒息而亡。


    她似乎突地,感覺到有什麽事要發生。


    “郡主的脈象不穩混亂,胎位不正,這孩子即便能夠存活,極有可能生有殘缺。”


    他對她,不曾隱瞞,更覺好奇,明明一月多的時候,她的脈象不曾如此複雜,原本明朗,隨著日子長久,卻——


    她的麵色死白,若是別人,她會懷疑此人用心不良,但因是故人,她竟無法多疑,不得不去相信!


    心裏的苦,瞬間幻化為幾千種疼痛,穆槿寧的嗓音變得低啞:“趙尚,你說的,不是真的……”


    趙尚怔了怔,她眼底的沉痛,讓他也胸口揪著,隻能吐出兩字來:“郡主。”


    他也想告訴她好消息,不讓她皺眉落淚,偏偏身為皇宮太醫,身為郡主故人,他不能騙,騙不得。


    穆槿寧雙手緊緊交握著,整個人麻木地坐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才眼底泛淚,將滿滿當當的苦澀,盡數咽下:“趙尚,幫我保密。”


    “容微臣說實話,拖下去並非是最好的抉擇。”趙尚身為醫者,更清楚當斷不斷,會影響大人的身子,秉持醫者心,他哪怕內心矛盾,也隻能這般勸誡。


    “這孩子才兩月大!”她猝然冷冷望向他,雙目通紅,再無往日溫婉神態。她不顧世俗偏見,不顧流言蜚語,為何竟然要麵對這樣的懲罰!


    趙尚凝視著那雙眼眸,三年了,這雙眼底的清澈笑容背後,藏匿多少苦痛糾結,他隻得默默點頭,眼底黯然:“微臣知道,誰也不想——”


    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平安健康。


    偏偏這世上,總有不測風雲,他是太醫,隻能診出當時,診不出將來。


    “別說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她揚手,別開眼去,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神傷。


    “郡主還年輕,孩子往後還會有的,若是時間久了,會更危險——”他說出這番話,卻已然踩中她最脆弱的地方。


    “趙尚,別再說了。”


    她驀地站起身來,滿目蒼涼淒冷,腹內的疼,抵不過心口的千瘡百孔泛出的劇痛。懷著這個孩兒滿身疲憊,但卻在失去之前,萬分不舍。


    她為何竟放不下?!


    步子虛浮,她仿佛被抽離了所有力氣,麵目蒼白,緩緩走出走廊。


    趙尚實在放心不下,不近不遠跟著,有好幾回看她身影搖晃加快腳步想要扶著她,偏偏又見她扶著宮牆,再度撐著身子朝前走。


    她的身影漸漸走入那一抹夕陽餘暉,消失在宮門之外。


    他卻依舊站在原地,哪怕那風景之中早已沒了她,他還是久久凝望著,眼底湧上莫名的情緒。


    走出了宮門,她望著不遠處停著的輕轎,斂去眼底的暗淡,麵色冷沉,止步於轎子門口,頭一低,坐入其中。


    “回王府。”


    轎子停下,雪兒早已在門口等候,替她撩開簾子,在她耳畔低語一句。“王妃知道郡主回來,邀您去大廳用膳。”


    “那就去吧。”穆槿寧眼波一閃,淡淡回了一句。


    沈櫻早已坐在大堂中央,一襲寶藍色長裙曳地,見穆槿寧走入自己視線之內,才起身走向她,笑靨嬌俏,說話的語氣不無埋怨。


    “郡主跟著王爺去江源,這兩日辛苦了,王爺也真是的,怎麽能讓郡主去受苦?”


    沈櫻在王府,卻也早已聽說穆槿寧在江源的所作所為,更讓她怒氣不絕,沒想過穆槿寧居然搶了自己的風頭。


    “這哪裏是受苦?隻是為王爺分憂解愁,是我的本分。”穆槿寧神色一柔,淺笑吟吟,坐在圓桌旁,瞥了一眼,一桌的菜確實豐富精致。


    是她的本分?她不過是一個妾,也想先入為主?雙目微微一冷,沈櫻的笑意變得僵硬,“我讓廚房準備了一桌菜,今晚我們兩人一道用晚膳,郡主覺得如何?”


    “王妃準備的真周到。”


    穆槿寧的笑意不達眼底,神色自若,拿起銀箸,夾了口菜,細細咀嚼。


    “這是用人參燉的山雞湯,郡主嚐嚐?”沈櫻眼神一轉,專注睇著穆槿寧,嗓音沉斂下去。“代兒,光杵著幹嗎,還不來服侍郡主?”


    代兒應了一聲,小心翼翼盛滿了一碗雞湯,送到穆槿寧的手邊。


    眼神凝在這一碗鮮味四溢的山雞湯之內,穆槿寧微微怔了怔,默默望向笑意不減的沈櫻。


    沈櫻的麵容上,浮現幾分莫名尷尬,沉思片刻,仿佛恍悟。“你受不了這人參味?看郡主害喜愈發消瘦,我都心疼起來了。”


    “王妃的心意,崇寧心領了。”


    穆槿寧捉住銀勺,輕輕攪動了雞湯,舀了一口湯,默默送到唇邊,品了一口,噙著笑意點頭稱讚:“倒是很鮮美。”


    “明日是我的生辰,準備在錦梨園備一桌酒席,不知郡主可賞臉?”沈櫻沉默了許久,才再度望向她,對方越是平靜用膳,她卻越是無法忍耐,等不及要開口。


    沈櫻的意思如此明顯,她如何婉拒?她不過用過生辰的借口,想與王爺獨處,如今精心準備的晚膳,也是提醒罷了。


    “我許久沒見著念兒了,這就不麻煩王妃了。”


    穆槿寧嘴角揚起的笑容,淡淡的,輕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了。”


    沈櫻輕聲歎氣,一臉失望,卻無法隱藏眼底的竊喜,沒有穆槿寧的存在,她才能重拾恩寵。


    從晚宴走開,穆槿寧緩步在月光之下,雪兒默默跟在一旁,卻不敢打擾主子。


    走著走著,她卻不明心境,居然止步於偏院。推開房門,隔著遠遠的距離,她默默觀望早已沉睡的念兒,眼底的酸楚,卻再度緊緊包圍了她。


    不再留戀,她漠然掩上門,轉過身去。


    恍恍惚惚獨自坐在床沿,讓雪兒獨自離開,不曾掌燈,她安安靜靜地沉溺在黑暗之內,麵目模糊,眼底的波光粼粼,像是深海一般深不可測。


    她或許太過天真。


    她甚至以為會發生神跡。


    可惜,遲早要犧牲自己。


    翌日清晨,沈櫻早早去了皇宮,熙貴妃讓宮女送來了冰鎮的梅子酒,兩位姐妹坐到一起,熙貴妃自然而然開了口:“她拉攏了王爺,往後你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沈櫻聞到此處,皺了皺柳眉,心底的不悅更無法遮掩,清淚滑落,急忙掏出絲帕擦拭眼淚。


    “你跟了秦王這麽久,還摸不透他麽?連一個男人的心,都抓不住,哭什麽?”熙貴妃品了一口梅子酒,精致麵容上再無任何笑意,語氣帶著微微的惱。


    她慢慢開口,紅唇之內,吐出來的話不無滿滿得意。“聖上與我相差十六年年紀,不照樣疼我入骨?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誰不喜歡處處貼心的如花美眷?”


    沈櫻傾聽著,不再言語,隻見熙貴妃的眼神一沉,“崇寧郡主懷了身孕,自然不能再服侍秦王,你還是有機會的。王爺不像紈絝子弟,外麵可沒有別的女人,不去她的地方,還不是得來你那裏?你將王爺照料的滿意,感情不就回來了麽?”


    “如今她懷著王爺的孩子,眼裏根本就沒我這個王妃!我都不敢想,往後她產下的要是個兒子,王爺該冷落的人,就是我了。”唯獨在熙貴妃麵前,沈櫻全然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滿是怨懟。


    “她先產下子嗣又如何?別忘了,在後宮也是長幼有序。妾的孩子,都是庶子。而你的骨肉,才是往日要繼承秦王府的主子。”熙貴妃冷笑一聲,這位堂妹被沈家眾人寵慣了,做事衝動任性,要一個不小心,怕便不是崇寧的對手。崇寧在雍安殿將自己的風頭搶盡,即便是皇後授意,她的心機,也可見一斑。


    宮中流傳的皇上對崇寧依舊別有情愫,甚至在書房獨自召見崇寧,讓熙貴妃對她的恨意,更不輸沈櫻。


    “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如何將王爺服侍滿意,就是你將一切挽回的絕好機會。”熙貴妃從首飾盒中取出一個手指大小的白瓷瓶,放入沈櫻的手掌之內,淡淡笑道:“我這兒有一樣好東西,可以為你們助興。”


    沈櫻仔細瞧著這小小瓷瓶,剛要打開,熙貴妃已然將她的手按住,悄聲說了句:“這可是我的寶貝,每回聖上到我這兒,可都要用的,屢試不爽。”


    話說到這份上,沈櫻總算知曉這物什的用處,神色動容,臉上又有了笑容,萬分感激:“娘娘,多謝你為我著想。”


    “我不幫你,誰幫你?我們可都是沈家的人,是真姐妹。”


    熙貴妃抿著唇笑,喝了一口微涼的酒液,眉眼之上的笑容更甚。


    雪芙園。


    “今日不是王妃的生辰麽?把這套白玉碗筷送去錦梨園,珠寶首飾王妃自然不缺,這碗筷精致典雅,頗讓人歡喜。”


    穆槿寧倚靠在軟榻之上,靜靜翻看著手邊的詩文,吩咐了一句,雪兒從櫃中取出一個金色錦盒,打開一看,確實精巧出眾。


    雪兒將錦盒合上,輕聲說道:“郡主,你真大度。”


    聞到此處,視線依舊落在詩文上,她淺淺一笑,默然不語。


    她可不會像沈櫻一樣,用最卑劣的手段,束縛住秦王,毀掉另一個人心中的希冀。


    既然是一年一回的生辰,她也要讓沈櫻好好度過。


    畢竟,生辰,是很多人覺得重要的日子。


    沈櫻不也是在這一日,頗費心思,精心準備麽?


    出於禮節,她這位卑微的妾,自然要給正妃一份貴禮。哪怕,這套禮物會蒙上塵土,或是摔成碎片。


    “郡主過生辰那日,也不見王妃送來賀禮呀。”雪兒嘟著嘴,給穆槿寧輕輕搖著宮扇,說的不清不願。


    半月前,郡主的生辰,卻是一人過的,別說王妃不記得,就連王爺也不曾來探望。晚膳清淡,郡主隻是叫雪兒煮了一碗壽麵而已,就連雪兒都看不下去。


    “無人記得也好,免得麻煩。”


    她笑意一斂,淡淡說了句,翻過一頁,似乎並不在意。


    眾人在乎的,不過是她如今懷有秦王的骨肉,與她有關的一切,向來都是被忽略的。


    “天這麽快就黑了……”


    看完這一本詩文,她不經意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的天色,像是潑墨畫一般的濃黑,婢女開始點了燭火,整個屋子都亮堂起來。


    雪兒將賀禮送去了錦梨園又回來了,端來了晚膳,隻字不提錦梨園所見所聞,但穆槿寧清楚,秦昊堯自然已經在了。


    “今日太過悶熱,給我燒些熱水來。”


    她丟下這一句話,合上手中的書,站起身來,默默不語,雪兒放下內室的珠簾,替她褪下外衫常服。


    白玉般的肌膚,緩緩沉入氤氳水汽之內,雪兒在她身後將細長金釵除下,黑發順滑披散下來。


    穆槿寧察覺到雪兒的異樣,一手捧起清水,滋潤手肘肌膚,垂下眼眸,平和問道。“怎麽把嘴閉的這麽緊,什麽話都不說,這可不像你。”


    “郡主——”雪兒被洞察心事,麵露不安。


    “心裏頭藏了很多話不能說?今夜王妃特意換上的新衣裳有多華麗,酒席有多豐盛,還是……”穆槿寧輕笑出聲,雪兒的心思太簡單,刻意隱瞞,反倒不太自然。


    雪兒紅了臉,萬分自責:“雪兒讓郡主不開心了。”


    “不必太過在意,畢竟這日子還長著呢。”


    穆槿寧的眼底清亮,不留半分晦暗,將溫熱的手掌貼在自己脖頸之上,察覺著血脈的躍動,言語冷淡。


    內心築起的城牆,愈發堅強。


    否則,這一切絕不會因為寬容,而輕易解脫。


    從浴桶之內踏出,張開雙臂,雪兒將她的黑發擦幹撩起,兩位婢女替她穿上一件白色寬大裏衣,黑發偶爾滴下清澈水珠,白淨麵容上毫無脂粉裝點,依舊清美,楚楚可人。


    雪兒為她細心地抹上發上香泥,新買的香露,拂過她的手腕指尖。


    “雪兒覺得郡主的手好美,好幹淨——”她說的是實話,她從未看過比崇寧郡主更纖長好看的柔荑。


    仿佛這雙手,生來便是寫字畫畫彈琴,養尊處優的,做一切高雅之事。


    “幹淨麽?”她淡淡笑著,透過指縫,燭光將她的眼底染上暖意,唯獨麵目之上,卻蒙著一層很難察覺的情緒。


    她這雙手,幹過最苦最累最髒的粗活重活,更曾經沉溺在血泊之中……


    突地閉上眼眸,她拒絕陷入回憶,眉目染上生冷顏色。


    手心指節的繭,可以因為舒適愜意的生活而默默消磨,而心底的結,卻隨著時光消逝,越來越紛雜,越來越難以解開遺忘。


    “你先去睡吧,我自己看會書。”避開這個話題,收回了雙手,穆槿寧的眼底,不知不覺已經覆上涼薄。


    “是,郡主。”


    雪兒領著兩個婢女,一道退了出去,合上了雙門。


    如果一直忍讓,她會被踩著永世無法翻身抬頭。


    直到庭院之內再無動靜,耳畔隻傳來夏日蟲鳴,她才緩緩放下看了一半的書卷,走入屏風之內,將雙手浸入清水,細致擦洗,許久之後,才取來白絹反複擦拭。


    白日皇上的話,依舊回響在耳畔,不用費力回想,卻早已入駐她心。


    那個男人曾經緊緊捉住她的雙手,用那麽堅決的目光,看著她,要她當他的女人,要她當娘的替身。


    真是……無可救藥。


    一抹詭譎笑意,摻雜複雜的冷意,綻放在粉唇旁,她的眼底褪去往日清澈明朗,愈發深沉幽然。


    如今,才是真幹淨了。


    她滿意地放下手中白絹,下一瞬,麵目蒼涼,內心百轉千回。


    眸光落在那半開的書頁之上,唯獨上麵清秀字體,映不入她的眼底。


    外堂的門,被悄聲推開。


    已近深夜,黑靴踩上光滑地麵,一步步走入內室。她就坐在不遠處的碎玉圓桌旁,珠簾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昏黃燈光為她的身影,蒙上迷離的光,顆顆圓潤串珠,閃耀著微光,將內室的場景襯托宛若幻境遙不可及的美麗。


    黑發長及腰部,白色絲綢裏衣雖然寬大,卻更令人好奇衣料下包裹的嬌軀,是何等令人迷醉。


    她背著光,他無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手掌撥開珠簾,他走入,繼而放下。串珠劃過他的手心,相撞之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宛若玉珠落入銀盤清脆,偏偏她依舊不曾回過頭來。


    “語陽的事,不需你插手。”


    身後一道冷淡的聲音,打破她所有的思緒,穆槿寧急忙起身,腳步一滑,卻險些跌倒。他眼神一暗,不假思索就抓牢她的手臂,抓得她生疼。


    腳踝崴了,她蹙眉穩住身子,強忍著疼痛看他,這個時辰,他不是該在沈櫻那兒過夜麽?今日,可是王妃的生辰呐。


    “不準獨身去見他。”他的俊顏上透露幾分不悅,黑眸逼人,仿佛要將她牢牢鎖住,惡意威脅,叫人不敢違逆。“再有一回,決不輕饒。”


    秦昊堯語中的他,是皇上。


    她直視那雙眼眸,眉頭不曾舒展開來,幽幽說道。“我隻是以那個心願,求聖上更換人選。不過聖上不改決定,今日也是空手而回——否則便可以為王爺分憂解難。”


    兄弟之間,也能心生嫌隙,再細小的縫生在人心之間,假以時日,必成鴻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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