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被秦昊堯召見,已經是半夜的事了,王鐳去雪芙園的偏院,專程帶她前往書房,至於穆槿寧的屋子,早已熄滅了燭光。


    果然,正如穆槿寧所言,王爺自會找她,隻是早晚的事。


    進了書房,她掩上門,她當了幾十年的掌事嬤嬤,做事的規矩,自然不會出任何紕漏。


    “照顧了崇寧幾日,想必你也受過教訓了,這一路上,盤算著怎麽兩方都不得罪吧。”秦昊堯身著寬鬆的米色袍子,卻並無係著,少了往日的威嚴冷峻,多了幾分閑適灑脫,他倚靠在紅木椅背上,淡淡望著跪在不遠處的趙嬤嬤,目光晦暗,卻是一句話,就點穿她的心思。


    她心中一凜,以她來看,這位秦王,年紀輕輕就大有作為,怎麽也不會是等閑之輩。已經揣測到穆槿寧會先發製人,卻並不急著召見自己,而是隔了三五日才見她,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是絕不可能如此冷靜鎮定。


    這才抬起頭來看清眼前的男人,昏黃的燭光足以照亮他俊美無儔的麵容,京城俊朗的貴族男子並不少,隻是這人的那雙黑眸,除了凜然威風之外,更多的是一望無際的幽深。她畢竟老於世故,心中清楚此人城府極深,一定不好糊弄。


    “本王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在官府的時候,她可與外人有過聯係?”秦昊堯冷冷開了口,若要順藤摸瓜,自然要從她進官府的時候問起。


    說不準,能夠找到那個男人的蛛絲馬跡。


    “王爺,身為官婢,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自由呢?不過王爺說起,我倒是想到郡主進官府的頭兩個月,也是頻繁受罰。”趙嬤嬤端著笑臉,用重金將她帶離官府,正是眼前這個男人,她自然不必隱瞞事實。


    她並不心虛,在官府她的確是人見人怕的嬤嬤,可公私分明,若不是官婢犯了錯,她也不會雞蛋裏挑骨頭。不過都是女人,她也從不無故刁難這些不幸的官婢,身為管事,教會她們規矩也是分內之事。


    “為何受罰?”轉動手中的青鼬茶杯,他眼底有幾分玩味,還有幾分審視,不疾不徐地開口。


    趙嬤嬤仔細回想,雖然當初覺得教導這個郡主頗費功夫心血,但正如穆槿寧所言,她在官府從未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如今秦王逼問,她也並不覺得為難。“每一夜我都去她們的通鋪查房,被我撞到好幾回她不曾歇息,而是坐在牆角,透過窗前的月光在寫信。”


    如今,她還能想到當年穆槿寧的慌亂無措的神情,畢竟當時她才剛滿十五歲,還是個稚氣的少女。


    “寫給誰的信?”他不解,俊眉微蹙,麵色陰沉,突地緊握茶杯。


    “當時隻想到這是壞了官府的規矩,不曾細看,當場逮著了都是立馬撕碎了,漸漸的就她就不寫了,也有人說看到她趁著吃飯的時候在寫,想來時間一長,她也找不到寫信的紙張,再也沒有見過她寫信,也不曾在她身上看到有那些信,或許是撕了,或許是藏了。官府她們是絕對出不去的,所以絕不會托人送信的。”趙嬤嬤說的仔細。


    趙嬤嬤的回憶,卻依稀讓他見到崇寧,她瘦小的身軀蹲在牆角,借著皎潔冰冷的月光,寫著信,泛白的宣紙,被墨汁浸透,她低著頭,他無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崇寧那樣愛慕王爺的女人。”


    他驀地睜大陰鶩黑眸,他永遠也忘不了,她說著這一句話的時候,是一邊微笑,一邊落淚的。


    他緊抿著薄唇,隻因冷漠的神情,更讓他看來高高在上,無法親近。


    心,不知何時開始,變得紛亂。


    “到這兒的姑娘,一開始都會有些念想,畢竟都是大戶人家出身,總也有希望等待誰來解救,可是日子長了,也就麻木了。”趙嬤嬤坦然,對於她們的絕望,她也是見慣了,穆槿寧絕不會是她帶過唯一一個宗室女子,若不是秦昊堯問起,她都不覺得那一年,曾經發生過有別於曆年來的事。


    她當年寫的信,心中期盼的獲救,是在一日日的等待消磨中,最終化為灰燼?!


    想到此處,他的麵色愈發陰鬱難看,嗓音低沉冰冷,話鋒一轉,“當年她身邊沒有什麽蹊蹺的事?”


    趙嬤嬤徑自沉默了半響,最後才擰著眉頭說道:“並無蹊蹺的事,隻是……。每年新來的官婢,都會有一兩個受不了自盡的,來了半年,有一個叫蓮華的女子趁著其他人睡著了,半夜撞上柱子死在屋子裏。她們醒來的時候,看到滿地的血,個個嚇壞了,個個都在哭,唯獨郡主一滴眼淚都不流。”


    別說熟悉的人轉眼間死在自己眼前,崇寧在京城生活的十五年,養尊處優,怕是連血都不曾碰過。聽到趙嬤嬤的描述,卻更是令人驚痛。


    手中的茶杯,驀地傳來細微的破碎聲響,一道隙縫,已然從杯座裂開,他猝然鬆開手掌,瓷杯墜在桌角,碎成兩半。(.好看的小說)


    她搜羅了那一年的所有記憶,見秦昊堯麵色森冷,壓低嗓音,徐徐說道。“這是我記得最清楚的事了,往後,並無特別的事情發生,官府的生活雖然苦悶壓抑,也總算平靜。後半年郡主鮮少犯錯,一年剛滿不久,京城傳來旨意,她不再是官府的奴婢,成了庶民,便順利離開了。再後來,就不知她到底是在何處生活,再見郡主,也是前幾日的事。”


    “趙嬤嬤,你不會對本王有所保留吧。”秦昊堯冷笑一聲,不羈的笑意揚起,卻更讓人心生警惕。


    “不敢。”


    趙嬤嬤直直望入那雙黑眸之內,神色肅然,並無閃爍其詞。她活了幾十年,回京城也不過是落葉歸根,沒必要給自己找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以眼神示意王鐳送走趙嬤嬤,書房之內隻剩下秦昊堯一人,他徑自沉溺在思緒之中,趙嬤嬤說她在官府素行良好,也很難有接觸外人的機會,難道是在搬到鳴蘿之後?可惜,一切線索,卻在鳴蘿全部被抹去。


    在她典當芙蓉圖的典當鋪附近,因為她隱姓埋名生活,甚至鮮少有人記得她的存在。


    他想要得知的,依舊遙不可及。


    但無意間知曉她在官府的生活,偏偏又給他帶來更複雜更沉重的情緒,他始終無法忘記,她在馬背上的釋然笑意,雖然笑容很淺很淡,卻是發自內心的快意。


    那種快意,居然感染了他,像是一種毒性的花香,滲透到他的皮肉之中,仿佛再過些日子,就要腐蝕了他冷硬的心腸。


    冬日的暖日,總算在沒有風的時候,帶給人些許暖意,穆槿寧正在這一天,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手下是還未完成的一副繡圖。


    這幾年她才發覺,刺繡比很多事,都更能磨練一個人的耐性,還有容忍。


    她專注於繡圖的時候,不知不覺瓊音已經端著茶水走到她身畔,她離開皇宮到王府,也就幾日的功夫,卻已經不再陌生,做什麽事雪兒教了一遍,就有模有樣的。


    穆槿寧不曾抬起眉眼看她,端起茶杯,淡淡說了句:“看你的身手,就知道你學過武。”在阻擋李夫人的時候,穆槿寧就察覺到,瓊音的身手敏捷,她窺探到了端倪,這兩日也親眼看到雪兒失手打翻的碗碟,瓊音不假思索就接在手中,自然有她的本事。


    瓊音聞言,神色大變,眼底不無訝異,沉默些許時候,才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爺爺在江湖上賣藝,直到爺爺死了,我才進了宮,當了個宮女,在如意姑姑手下做事。宮裏頭可悶了,很久不曾舒展筋骨了。”


    “每個人都有過去,你若放不下學武這件事,在我這裏不必拘謹,隻要沒有外人在場,這庭院便是你練武的地方。清晨午後,哪怕是傍晚,什麽時辰都可以。”穆槿寧瞥了她一眼,泰然處之。相處下來,她自然看得出瓊音的本性,是個直腸子,熱情直接,卻也果斷勇敢。她身邊,是少了個這樣的人。


    瓊音清秀麵孔上,突地大放光彩,低呼一聲:“郡主,是真的嗎?”


    穆槿寧不曾停下手中的動作,繡圖完成大半,青山綠水,一對鴛鴦戲水,正是女兒家最長繡的圖。她眸光清淺,嗓音落在清冷空氣中,格外清晰。“你自幼習武,身手靈活,對風吹草動格外敏銳,雪芙園的瑣事不多,有小阮小晴她們兩個就已經應付的了。你往後必須常常伴我左右,王府內外,但凡有不合常理的人或事出現,你都要暗記於心,然後跟我細細稟告。”


    “瓊音一定盡心盡力,不負重托。”瓊音聞到此處,麵色肅穆卻不曾行禮,而是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宛若江湖行走的人士一般。


    銀針穿過繡圖,紅色繡線在白皙指尖一寸寸牽扯拉出,穆槿寧噙著溫柔笑意,低喊一聲。


    “雪兒,去把東西拿來。”


    雪兒走入外堂,將一個紅色錦盒抱在胸前,疾步回到竹林,輕輕放在石桌中央。


    穆槿寧親手打開這個錦盒,躺在紅色絨布之上的,卻是一把青銅色的佩劍,她抬眸望向瓊音,隻見她看的入迷,眼睛都直了:“這把佩劍是在京東典當鋪買來的,聽說叫清瓏劍,有些年頭了,不過還是鋒利依舊,當下一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這把佩劍很適合你。”


    話音剛落,瓊音看到穆槿寧允許的眼神,雙手接過佩劍,在手中掂量掂量,睜大雙目仔仔細細瞧著。這把清瓏劍,比起男子佩劍,稍微短了三寸,不過佩在個頭較小清瘦的瓊音的腰際,卻格外相稱。


    “雪兒姐,看我威不威風――”將佩劍掛在腰際,瓊音滿眼是笑,言語之間盡是驕傲。


    雪兒卻全然不給麵子,挖苦了句:“好好的女兒家,日日帶著劍,威風什麽?也就郡主寵著你,慣著你,這把劍可花了我們郡主一個月的月錢,我看一點也不值當。”


    “郡主真是好眼力。這把可是上乘的好劍,看這劍鋒,看這劍鞘,雖然看上去很古舊,其實隻要使上一陣子,就會亮麗如新,到時候那就吹毛斷發,見血封喉。”瓊音越說越來了精神,將劍鞘拔出,眼底滿是癡迷的光耀:“要是店家識貨,我看賣到幾百兩銀子也可以。”


    雪兒給穆槿寧換了一杯熱茶,滿不在乎地丟了一句:“你就是個劍癡武癡!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撿到了大便宜――”


    “郡主,改日我在竹林裏麵打個梅花樁吧。”


    瓊音的話,卻惹來穆槿寧會心一笑,她的確是看在如意已死的份上,才將瓊音帶出宮來。沒想過瓊音卻能為她護航,身邊多個機靈的人,又能掩人耳目,最迫在眉睫的她正要先找到是誰在暗中監視她。


    瓊音將佩劍緊緊抱在胸口,身子站得筆直,談笑過後,清秀麵容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眉眼之間的堅毅,才是性情流露。


    清眸之中,劃過一抹複雜顏色,穆槿寧神色不動,聽著她們說笑打趣,心中波瀾不驚。“你是要當我護衛的人,給你挑把好劍,也是理所應當。”


    “郡主,我一定會好好用這把劍。”瓊音眼底一沉,說的格外認真。小時候在江湖行走,隻知道要認定一把劍,她暗自發誓,往後隻會認定一個主子。


    穆槿寧垂著長睫,暖意陽光從竹林上方灑落點點光斑,晶瑩麵龐上沒有任何神情,依舊做著女紅,仿佛瓊音的話,並不曾放在心上。


    “很快就要變天了――”


    雪兒去了一趟偏院,將念兒接了過來,走到半路上,天氣不再明朗。抬起頭,望向天際,方才還有太陽,不過半個時辰,天就陰了。


    她無心的話,卻惹來穆槿寧別的情緒。


    念兒貪玩,已經不再滿足於賴著她的懷抱,如今走路跑步,雪兒在一旁看著,在偌大庭院轉了幾圈之後,卻又突然從穆槿寧身後竄了出來。穆槿寧笑著伸手抱住他,小腿踩上她的雙膝,一刻間就又爬上石桌去,抱著那個空了的錦盒,黑蒙蒙的眼珠子撲閃著清澈光輝,獨自玩耍也能樂得開懷。


    “娘親,這是鳥兒,小鳥兒,一隻……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指指著穆槿寧手邊的繡圖,穿著藍色小襖的他歪歪斜斜趴在石桌上,園子裏的花花草草認了個遍,冬日裏周遭一片死寂,沒有太多活物讓他認識,此刻這繡圖清水上遊著的兩隻活物,已然吸引了他的興趣。


    “小少爺說話可真逗趣。”雪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從小少爺開始牙牙學語的那一日,兩個月以來,每日都會鬧一些笑話,雖然還說不出流利完整的話來,教過的話學的卻是很快,總是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往外蹦,配上那張俊俏稚嫩的麵孔,總是讓雪芙園特別熱鬧。


    秦昊堯站在竹林之外,負手而立,王鐳想要開口,他卻揚起手掌,示意他別開口。他黑眸微微眯起,俊顏稍顯冷漠,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楊念趴在桌上,童言惹來一片笑聲。


    瓊音首先聽到不遠處的動靜,驀地收斂了笑容,穆槿寧察覺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才抬起晶瑩小臉,望向前方。


    放下手中的繡圖,她站起身子,走到一側,朝著大步走來的秦昊堯深深欠了個身。


    “鴛鴦。”


    他徑自走到穆槿寧的身邊坐下,舉高那副繡圖,是市麵上常見的圖紋,唯獨這水上遊戲的確並非一對鳥兒,而是鴛鴦。


    雄鴛鴦美麗多彩,雌鴛鴦則暗然樸實,藍綠繡線,在它們身下波蕩出彎曲水紋。


    他抬起黑眸,直直望向穆槿寧,這兩個字,說的別有用意。


    好一幅鴛鴦戲水圖!


    “鴛鴦……。元娘……。”念兒不滿手下那對鳥兒被眼前的男人奪走,伸出雙手想要搶回來,這新的字眼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學著學著就變了味道。


    可惜如今,沒有人再敢笑。


    瓊音壯著膽子走到石桌旁,一手捂住念兒的小嘴,不讓他繼續開口說話。


    穆槿寧暗自鬆了口氣,見念兒乖乖坐在桌上,才挽唇一笑:“閑著的時候百無聊賴,才會想起做女工。”


    “從小就看著你刺繡,這孩子長大了能有什麽膽識出息?你把他當女孩兒養著不成?”秦昊堯的深沉眸光,冷冷掃過楊念的小臉,毫不憐惜地拉過孩子的手腕,男孩養的白白嫩嫩,長大想必也是個唇紅齒白的俊哥兒,在他眼底,卻惟獨少了幾分陽剛之氣。


    這近乎粗魯的拉扯,讓念兒似乎突地認出了這個男人,皺著眉頭,憋著氣,一下子麵色漲紅,雙目濕潤,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王爺,您輕一些……”見狀,穆槿寧隻當是他大力扯痛了念兒,輕輕蹙著眉峰,將念兒從石桌上抱下來,遠離秦昊堯的魔爪。


    秦昊堯見她這麽維護楊念,不知從何處湧來的不悅,覆上他的眉宇,俊顏微慍,冷叱一聲:“他在王府吃喝用的,可都是本王的銀子,看他那副眼神,本王難不成是他的仇人?”


    “王爺不必跟孩子較真,念兒再過一個多月才滿兩歲,這麽小的孩子,他能懂什麽?”穆槿寧輕聲呢喃,俯下身子去,瞧著念兒發紅的眼眶,輕柔將他抱在懷中,一手輕拍他的後背。


    雖然這麽敷衍,她卻清楚,其實孩子會有靈性。自從沉湖之後,她總是避免讓念兒看到秦昊堯,她不想讓這麽小的孩子,就蒙上揮之不去的陰霾。畢竟,曾經因為秦昊堯的殘忍嗜血,念兒險些死去。


    就算念兒不懂事,也清楚不該靠近這個危險的男人,或許這便是人活著的天性――


    秦昊堯聞到此句,挑眉看她,卻愈發陰沉森然,他跟穆槿寧之間,似乎漸漸緩和轉暖,但她當著他的麵如此維護楊念,仿佛她的眼底她的心裏,再沒有比這個孩子更重要的人。像是此刻,他並未動用一分力道,這孩子居然就怕的渾身發抖,委屈極了,用兩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還能騙得眾人恨不得齊聲安慰,更令他的胸口熾燃一把無名之火。


    王府的人居然還口口聲聲,這個孩子特別招人喜歡?他怎麽看都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小子!


    “楊念,你給本王過來,你要賴著不走,待會兒有你好受的!”


    他冷著臉,話音剛落,念兒已經從穆槿寧的懷中,躲避到她的身後,念兒的確害怕他,可又偷偷露出半張小臉看他的臉色。


    這般的舉動,卻看的秦昊堯麵色愈發陰鬱,從來都覺得孩子是些纏人的玩意,正如他眼前的楊念,表麵稚嫩幼小,實則耍些伎倆糊弄人。


    “去吧。”穆槿寧側過身子,握住念兒的小手,凝視著他的小臉,微微一笑,鼓勵他聽從秦昊堯的命令。


    秦昊堯對念兒原本就有嫌惡,她決不能縱容孩子脾氣,正如秦昊堯所言,她們母子不過都是寄人籬下,日日都受著秦王的恩澤,既然如此,就該――知恩圖報。


    雖然有了娘親的授意,但念兒還是有些不情願,慢慢走到秦昊堯的麵前,像是做錯事一般,不敢抬頭看他。


    畢竟就算是世故之人,也很難應對秦昊堯這般深沉冰冷的目光,更別提念兒這個孩童了。


    秦昊堯端著漠然俊顏,側過臉,眼底的陰沉繼而不見,王鐳麵無表情地走到他的身畔,他斂眉,猝然從王鐳腰際掏出一把物什,一道淺金色的光芒,劃破穆槿寧的視線。


    那道光,朝著念兒的胸口直直刺過去,瓊音的敏銳直覺,也不由得在那一刻,皺緊細眉,恨不得一個箭步衝過去,替這個孩子擋掉血光之災。


    她呼吸一滯,他出手太快,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等她再度定下神來的時候,這才看清楚,那道光來自何處。


    幸好,是一場虛驚。


    那把並非是真劍,而是木劍。


    但劍鋒,離念兒不過一寸的距離,若是失手,一把木劍,也足以殺了這個孩子。


    秦昊堯端詳著穆槿寧血色全無的臉,並無動容,薄唇邊溢出一句話:“這是王鐳在空閑時做的。”


    王鐳點頭,恭恭敬敬從腰際取下木劍的劍鞘,呈上。


    瓊音見狀,眼底的敵意,才漸漸消散開去,低著頭,轉過身去,徑自藏起佩劍,退出了竹林。


    念兒睜大了清澈的眸子,雖然看著眼前的高貴男人還有些俱意,但孩子貪玩好奇的天性,早已戰勝了這些許害怕,遲疑了些許時候,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觸碰就在眼下的這把木劍。


    隻是碰了一下,他便立馬將木劍握住,揮舞兩下,精神奕奕,神氣活現。再一伸手,將木製劍鞘緊握在手中,誰都奪不走一般護著。


    穆槿寧直起腰,淡淡睇著,方才的心驚肉跳的一幕,才剛剛平息下來,沒想過木劍也會成為念兒這般喜歡的玩具。


    “念兒,拿過來――”


    秦昊堯見她的臉上再無一分笑意,眼底漸漸幽深,薄唇邊卻暗自揚起一道莫名笑意,在此刻看來,愈發詭譎深遠。


    她輕歎一聲,麵色蒼茫,走向念兒,若是一般街市上售出的那種拙劣刀劍玩具,也不至於讓她這般擔心。這把木劍實在精致,卻也因為過分真實,更加危險。男孩原本就比女孩好動貪玩,念兒又不能每時每刻都在她的身邊陪伴,生怕念兒拿著木劍遭遇傷害,她有這般的未雨綢繆,也不難體會。


    她一手握住那把木劍,隻是她的阻止拒絕,念兒卻皺著眉頭,萬分不舍。“多謝王爺,隻是,我不想念兒長大之後舞刀弄槍,等他再大些,便要教他識字看書。”


    “百無一用是書生。”就像是隻會紙上談兵的那幾個道貌岸然油鹽不進的官員,算算看,死在他手下的,也有三四個了。秦昊堯這般說著,輕蔑不屑浸透在每一個字眼之內,更顯得傲慢冷漠,黑眸帶笑,玩味地盯著不願鬆開木劍的念兒,冷笑出聲:“更別提這個連鴛鴦和鳥都分不清的笨家夥,長大之後你還指望他能成狀元不成?!”


    “是聰慧也好,愚鈍也好,我並不在乎。人太聰明了,也並非好事。”穆槿寧將這把木劍探入劍鞘,交給雪兒保管,最近她忙於自己的事,的確無暇顧及念兒的成長,說實話,並未曾想過要如何教養他。


    眾位皇子中,秦王是最聰穎的一個,雖然無法得到先皇和皇上的禮遇,但憑著謹慎心思,謀略算計而走到如今的位置,可,即便念兒能有這樣的心智――她也不願看到念兒跟他一樣。


    他的諷刺,他對念兒的漠視,依稀激怒了她,穆槿寧生生壓下,默然不語,隻聽得秦昊堯說的冷淡。“還不如讓他學武,至少有一技之長。”


    隻要念兒能夠堂堂正正做人,平安無事,當個凡人也無妨。她對念兒,並無過大的寄望。人的才能越是多,處境便越是複雜艱難,坐在高位的那些人,身上的擔子也就越重。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想,過平靜的生活,既然在她身上無法實現,隻能轉嫁到念兒的身上了。


    “崇寧,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死寂的生活,你將自己的心願加注在楊念的身上,不一定會是件好事。”


    他一手支著下顎,好整以暇打量著念兒纏著雪兒討要那把木劍的情景,戲謔一句。果然孩子長大,便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惟命是從。


    穆槿寧麵色一白,如鯁在喉,仿佛胸懷藏匿太多反駁的話,可偏偏這一刻,卻無法說出口來。


    “鴛鴦戲水,這副繡圖要用在本王的新枕頭上?”黑眸透著玩味的不羈,俊臉朝著穆槿寧的方向,他說的格外露骨,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之下,無法掩飾的是幾分骨子裏帶來的亦正亦邪,難以辨明的惡劣企圖。


    這一席話,完全不忌諱還有王鐳和雪兒在場,當然,念兒不列入其中,隻是個孩子罷了。而王鐳是他的心腹親信,隻要他不發話,可以跟死人一樣保持沉默,更可以跟瞎子聾子一樣,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


    穆槿寧眼神一閃,避開他的熾熱視線,將繡圖收了起來,淡淡說著:“我手邊多出來的繡圖,趙嬤嬤會替我去府外坊內賣掉。”


    “月錢不夠?”


    她在王府的生活,一向從簡,王府給穆槿寧的月錢,應該足以應付,往常她沒有過大的開銷,她居然還要將繡圖拿出去賣?!一絲疑慮,劃過他的心頭,他瞥視一眼,眼底頃刻間斂去方才輕狂笑意。


    秦昊堯的嗓音陡然覆上濃濃冷意,眉目之間寫滿不悅:“手邊還有多少?”


    “兩三日才能完成一副,不過是打發時光罷了。月錢是足夠了,偶爾做做繡活,也可――”她急著解釋清楚,免得讓他誤以為自己有心薄了他秦王的顏麵。


    “行了,往後不需要做這種事。”秦昊堯生生打斷她未說完的話,視線鎖住她那雙眸子,已然發號施令。


    不遠處趙嬤嬤正好端來了熱騰騰的茶點,他也沉聲吩咐了一句:“趙嬤嬤,你也要給本王記住,在你麵前的是崇寧郡主,而不是坊間繡女,這種差事你不必去做。”


    趙嬤嬤麵色難看,低著頭說了句。“小的明白了。”


    “你再去賬房支一百兩的銀子,照顧好你主子的生活起居,是本王的女人就不該有捉襟見肘的時候。”他卻不曾耐下心來喝茶,獨斷專行,俊顏稍霽。


    他並不想看到這些繡圖手帕,被別人用幾兩銀子就廉價買去,充斥在市井之中。既然是他豢養的女人,他至少會讓她過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沒必要看她窮酸潦倒,窘迫貧苦。


    她走前幾步,送著他走出庭院,突地開了口。“上回的那件披風,再也沒看過王爺穿過,興許是不喜歡崇寧的手藝?”


    “跟陸子彰對戰的時候破了,早扔了。”他神色不變,直視前方,負手而立,甚至不曾因此而回頭來看她。


    “改日我給王爺再做一件厚實擋風的大麾。”她突地想起他右臂上的傷痕,在南駱他受過傷,一定是那時候。


    他下巴一點,不置可否,似乎她的討好關心對他而言,不值一提。


    嗓音被吹散在風中,她目光灼灼,依舊凝視著他離開的背影。“王爺走好。”


    “爺,那件披風不是――”王鐳走到半路上,才突然察覺到異樣,壓低嗓音問了句。


    “閉嘴。”


    秦昊堯一臉平靜,再無往日陰鬱漠然,唇角卻無聲揚起。


    ……。


    請牢記本站域名:g.xxx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失貞姬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薔薇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薔薇晚並收藏失貞姬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