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公孫大人如沐春風,定是有好事發生,朕沒猜錯吧。(.好看的小說)舒殘顎疈”回到下榻的客棧,見公孫木揚在樓下徘徊,秦昊堯跟他坐在臨窗的同桌,淡淡瞥了公孫木揚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出一句。


    “皇上英明。”公孫木揚見此刻樓下並無賓客,雙手一恭,壓低蒼老嗓音,低聲笑道。


    “這兒隻有你我二人,直說無妨。”秦昊堯此趟下江南帶著公孫木揚,並非他是開國功臣的關係,而是公孫木揚睿智有才,胸中不無錦囊妙計,在宮外也能商量大小事宜,倒也方便。


    公孫木揚眸光一暗再暗,臉上再無笑意,不若往日談笑風生模樣,說的有幾分懇切:“老臣倒是不貪慕富貴,兩袖清風,不過就是有一個東西癡迷一生,老了老了,也更加欲罷不能。”


    “朕知道你貪杯,是貪酒如癡吧。”秦昊堯取笑一番,當年找到公孫木揚耗費他許久功夫,能請他出山已不容易,他雖然是個鐵石心腸冷漠的男人,但對於有才有賢能之人,他卻器重寬待,深諳君臣之道,他坐在帝王之位,身邊不能沒有左膀右臂。而公孫木揚,則是他的親信之一。


    “老臣倒是想效仿那酒仙太白,就是不夠資格……”公孫木揚聞到此處,不禁低笑一聲,擺擺手,連連搖頭,他雖有曠世之才,卻並不是過分張狂自負之人。


    秦昊堯黑眸一沉,公孫木揚年紀雖大,卻是生性自由,很多話說的像是玩笑,卻言有深意,他冷眼瞧著他,從袖中掏出一枚腰佩,放在桌上。“這是上等的和田玉,皇上看看,是否是上乘之物?”


    “這不是朕上回送你的那一塊。”秦昊堯不曾將腰佩上的玉佩拿起,不過掃上一眼,就覺此物陌生,並非出自宮中。


    “是薛家的大手筆——”公孫木揚蒼老的麵容上再生笑意,卻不像是收到貴禮的喜笑顏開這麽簡單,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將薛家的真正目的道來。“隻為了老臣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為何人美言?”秦昊堯聞到此處,心中一片清明,冷冷淡淡地扯唇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公孫木揚看天子故作不知其中深意,看來隻能由他將此話說開,他收薛家的寶玉為假,不過是一個幌子,實則借寶玉要在天子麵前直諫一番。他笑意一斂,一臉肅穆,再無說笑意味。“自然是為了那釀造足足十九年等待君子來品的陳年佳釀桃花酒了,興許這壇桃花酒擱到了宮裏,埋在後宮之下,滋味還能更美味更清爽呢。”


    “你怎麽跟薛學清說的——”秦昊堯自然知曉那桃花酒暗指的是何人,薛家以寶玉為魚餌讓公孫木揚美言幾句的用意為何,薛家的心思雖然不光明磊落,卻也不是可恨可惡,後宮妃嬪也大多來自官宦之家,他壓下心中的起伏,唇畔的笑意依舊不減一分,看似溫和從容,實則自有算計。


    而公孫木揚卻收下了這一塊寶玉,若要中飽私囊,遠不必將此物拿出來拋磚引玉,看來是有話要對天子說。秦昊堯不動聲色,靜候臣子開口坦誠心跡。


    公孫木揚知曉眼神幽深,意味深長地說道。“老臣倒是當真願意來當一回說客,這朝中鮮少有人有膽量勸皇上再覓美娟,不過老臣是向來敢說別人不敢說的,敢做別人不敢做的。”


    秦昊堯聞言,釋然一笑,公孫木揚這一把年紀,直言敢諫,性情灑脫,他是秦昊堯的心腹,秦昊堯的確尊敬他,也看重他。


    “老臣隨性而活幾十年,若不是欽佩皇上胸中才略,也不願意拋棄頤養天年的時候,告別青山綠水,到這朝中為官,老臣知曉皇上至今動情的隻有一人,也想跟她白頭到老,這本無可厚非,天子有情,更是萬民之福,天下之幸,老臣不像他們鼠目寸光,絕不會在這上麵做文章。皇上在貞婉皇後死後這幾年,雖然建了後宮,選了後妃,也不過是敷衍臣子而已,對她們沒有什麽真感情,如今若是蒼天有眼,將一切都恢複原狀自然是最好的。”公孫木揚睿智精明,此話一出,自然是說出這些年來壓在心頭的真心話,很多話他不曾過早說出口,不過是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他目光如炬,早已猜出這個女子便是當年的貞婉皇後,隻是若是追究起過去的那些事端,一定會牽連眾人,怕是不好收場。他語鋒一轉,言辭更加犀利,不再婉轉。“隻是真正的症結,就在她的身上,她若能為皇上產下皇嗣,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便能安撫文武百官,天下也就安穩了,大臣們更不會如此焦慮不安。”


    公孫木揚懷疑的是,皇後雖然命格高貴,但實則纖弱之身,很難孕育子嗣,這雖然涉及皇宮秘密,但他不畏懼揣摩聖心的後果,今日要將這件事的厲害之處,全盤托出。


    “朕心中有數。”秦昊堯眉頭一皺,右手執著茶碗,徑自品茗,不言不語。他不是外姓皇親,他是比任何人都知曉皇嗣的重要,任何人的擔憂顧慮,他都早就想清楚了。


    公孫木揚等待了片刻,將此事更是掘地三尺,說的入木三分。“皇上定是誤會老臣的心意,若換做別人,哪怕在皇上昭告貞婉皇後還幸存於世的消息之後,也會有人伺機而動,他們等不了太久,短則半年,長則一年,若是貞婉皇後回宮後還未有任何動靜,總會有人提出要皇上廢後這等話的。而老臣,恰恰不是這麽個意思,老臣相信皇上看人的眼光,才會跟隨這些年,更願意在朝堂之上為貞婉皇後說話,想跟皇上一道保住貞婉皇後。要保住她,也不是沒有法子,雖然在尋常人家,女子若犯了七出之罪,自然是要被一封休書休離,但這是皇上的天下,此事也該由皇上做主。”


    “愛卿果然最明白朕的心。”秦昊堯突地緊握手中茶杯,不再愁眉不展,笑著稱讚一句,公孫木揚深的他心,是因為此人懂得變通,而非愚笨遲鈍之人,明明這一把年紀,卻睿智精明,勝過他人。這個天下是他的,雖然短時間之內不能動搖規矩根基,但再難的事,也會有法子解圍,他若連喜歡的女人都無法保住,也妄為一朝君王,還如何有擔當天下大人的膽識?


    “老臣並不願問及天子男女情事,但皇宮本是如此,男女之情亦關乎天下安危,社稷蒼生,皇嗣一事毫無著落,皇上對天下子民也無法交代。”公孫木揚輕輕歎了口氣,眉間盡是一片擔憂,皇帝的良苦用心,就怕上蒼不願將此事變得圓滿。“此趟下江南,老臣看得出來皇上對她的真情,此事毫無進展的話,不隻是流言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呐…。”


    “你的意思是——”秦昊堯目光冷沉肅殺,直直望著眼前老人的麵孔,突地背後一涼,不難察覺公孫木揚眼底的深意,一臉森然,方才一刻間的溫和,早已轉瞬即逝。


    公孫木揚眉目之間的肅然不變一分,這一路上,他靜心觀察,天子跟她日日相對,天子之所以不曾馬上昭明她的真實身份,隻是不想皇宮再度掀起巨大風浪,但此趟回宮,天子自然不會再拖泥帶水,屆時,朝堂之上必有一番爭辯。“若是今年之內還無消息,皇上也該想想別的法子了,皇上可以給她名分,她可以繼續當一國之母。不過將生下皇嗣的女子尊為妃子,將皇子過繼到皇後的身邊,從出生那日就開始跟隨皇後,這樣便能兩全。”


    “這麽做,當真能夠一舉兩得?”秦昊堯不屑笑道,這樣的命運聽來多麽熟悉,不正是在他身上發生的嗎?


    他的生母,不過是區區美人,更是命運多舛,年紀輕輕就成為後宮的一縷幽魂。而他被迫跟隨當年的皇後娘娘生活,即使這樣,也不曾消滅他心中對皇後的記恨,他們名義上是生死親生的母子,他從年幼時候就過著極其孤獨的生活,皇後跟太子都不曾將他放在眼底,實則等他羽翼長成,也不過是她隨時可以丟棄陷害的棋子,甚至,早在多年之前,就想要他的性命——不過是因為,她察覺了他暗藏的鋒芒。


    他如何還讓自己的子嗣,繼續麵對這樣的命運?!


    不過是為往後的江山,埋下一顆驚雷而已,到時候,說不準又是一場血雨腥風。若是那位妃子依舊活著,皇子長成,自然更看重骨肉親情,若是被妃子操控,淪為一顆利用的棋子,江山自然更難安穩。若是他將這位生下皇嗣的妃子賜死,這事能夠保住秘密多少年?一旦透了風,皇子滿心仇恨,記恨他的話沒關係,但若是記恨穆槿寧,這就沒完沒了了。不管是前者後者,都不是完滿的結果。更別提要穆槿寧一輩子撫養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她自然視如己出他是放心的,但人心可謂,若是真心付出卻被反咬一口,那更是他如今的失誤。


    他看過許多後妃的悲慘結局,不想穆槿寧也走到那一步,到時候,她空有皇後的名分,也是一世寂寥,滿心荒蕪。


    秦昊堯斂眉低笑,若是到了最後關頭,一定要選一個生下皇嗣的女子,也該選柔弱之人,哪怕以狸貓換太子的瞞天過海之術,也定要將皇嗣名正言順地搬到穆槿寧的名下,而這個秘密,會埋葬在地下,永無天日。


    “即便是出於這等顧慮,也不該選薛家長女,她雖然有幾分才氣,但心胸狹隘,沒有大將之風。即便能夠為我朝產下皇子,依她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即便將皇子雙手奉上,也一定會將暗藏禍心。即便封她為妃子,她如此清高的心氣,自然不會服氣,整日想著母憑子貴,後宮到時候怕是更雞犬不寧吧。”


    秦昊堯三個即便,早已道出心中的打算,他在酒桌上看過薛月敏幾眼,薛月敏是個高傲的女子,隻因生來便事事順利優越,家世也好,長相也好,又有眾人刮目相看的才情,便當真覺得自己是這世上無人可比的妙人。要是冊封她為妃子,他日絕不會安於被奪走親生骨肉,若是將薛家小姐帶回宮去,無疑是給自己,給穆槿寧,自找麻煩。


    公孫木揚聽秦昊堯將此事說得清楚,無言以對,果然是他多心了,秦昊堯想的遠比自己考慮的還要深。


    他笑了笑,言語晦深:“皇上終究還是為她一人考慮周全。”


    “行了,若是今年還是毫無進展,就按你說的去辦。”秦昊堯卻不願再談及此事,顯得很不耐煩,已然站起身來,毫無表情地走上樓去。


    “哎,真可惜,可惜極了,這麽好的美玉,卻隻能看,不能摸啊……”公孫木揚對著擺放在桌上的玉佩長籲短歎許久,獨自喝了幾杯茶,麵色凝重地將腰佩往袖口一塞,走出客棧去。


    薛月敏站在外堂等待許久,憂心忡忡,突地見薛學清從正門外走來,不禁喜出望外,噙著笑意盈盈走前。“爹爹,你可回來了——”


    “公孫大人把玉佩還回來了。”薛學清瞅了薛月敏一眼,心中的夙願落空,他同樣沉悶失望,歎了口氣,坐在正中的位子上。


    “怎麽?薛家的傳世之寶,他還看不上?”薛月敏滿心期待,卻沒想過這般結果,擰著眉頭,臉上的笑容一刻間崩落,這世上如何還會有這般貪心不足蛇吞象的臣子?也妄為他是天子器重的近臣了。


    “他不是這麽膚淺的臣子,隻是皇上……”薛學清欲言又止,公孫木揚將玉佩送回的時候,雖然隻是一句帶過,但他也已經揣摩的到其中的真正原因。


    這一句話,仿佛是對她的埋怨,對她的苛責,對她的侮辱,層出不窮地湧現上心頭,薛月敏木然地站在一側,見女兒麵色難看,眼神含淚,他不禁起身安撫。“女兒啊,別難過,更不要泄氣——”


    他也知曉女兒心高氣傲,不願下嫁平凡人,但這回他也已經盡心盡力,薛月敏含著淚光看他,遲遲不言。正在薛學清以為薛月敏早已打消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她卻正襟危坐,莊重地說道。“女兒想到第二個辦法了,如今皇帝身邊的紅人,若是連公孫大人都無法說動皇上的話,就隻剩下那一個人了。”


    “你是說——”看女兒的神情不若說笑,薛學清不禁再度耐性地追問了一句。


    “定是那娘娘從中作梗。”薛月敏這般說著,心中不無冷笑,她向來自詡甚高,低聲自言自語,更是字字激切。“隻見新人笑,哪聽舊人哭,她在深宮自然是深知這個道理,不想再有人跟她分享皇上的恩寵,她這麽想是為了她自己,倒也說不上是錯,隻是她這麽一想,就斷了我們的路了。”


    薛學清暗暗點頭,那位後妃薛家不曾去疏通,也完全沒必要為薛家鋪路,女兒說的正有道理,後妃如何願意無緣無故說服天子,不過是癡人說夢。


    這宮裏,女子也是人,眼裏心裏在乎的唯有自己的利益,無私之人,又能找到幾個?!


    薛月敏將柔荑輕放在薛學清的肩膀上,垂眉凝神,低低說道。“反正這投其所好也已經開了頭了,這回,我會親自去投石問路。”


    “你要跟那位娘娘交好?”薛學清見女兒說的如此篤定,突然也衍生了希冀,從未見過女兒如此在意這樁婚事,過去為她選的那些個男人,她個個不滿意,沒想過她心中是有這般的胸懷,他若當真能夠促成此事,薛家往後前途似錦,也不必再說。


    “就讓女兒去試試看吧,否則就再無機會了。等他們回了京城,我不想到時候再後悔……”她是大家閨秀,也有從小生在骨子裏的矜持,但更是生性高傲好強,不願落人之後。


    就算輸,她也要輸個明明白白。……


    “姑娘,樓下有位小姐,趁奴婢下樓問小二吩咐茶水的時候給我遞了個條子,說要給奴婢的主子看一眼……奴婢也不知該不該收,但還是拿了,要不奴婢這就撕了吧。”


    明雨不無躊躇,手中緊緊捏著一張信條,也不敢遞過來,如今天子不在屋內,跟公孫大人正在隔壁對弈,她也不敢擅作主張。


    “拿過來。”


    穆槿寧淡淡開口,從明雨的手中接過這張紙條,緩緩打開,細細盯著這上麵的每一個字。


    “你去樓下,請那位小姐上來。”


    看完這張信條,她說的平靜之極,吩咐明雨一聲,等待明雨走開,她才揉了這張信條,正襟危坐,迎接來人。


    一個女子身著藍色絲綢的繡花長裙,宛若秋水一般嫻靜動人,她默默低著頭,盈盈走了過來,唯有走到穆槿寧的麵前,她才抬起眉眼。


    “薛小姐,你我不過一麵之緣,你為何會來找我?”穆槿寧噙著臉上的笑意,淺笑吟吟,不等薛月敏開口,已然開門見山,針鋒相對。秦昊堯每回找公孫大人對弈約莫隻有一個時辰,她不想拖泥帶水,讓此事變得更為難。


    “娘娘如此坦率,也是巾幗英雄一樣的人物,想必我來找娘娘的用意,娘娘早就知道了。”薛月敏朝著穆槿寧深深福了個身,她是薛家的長女,哪怕妾室所生的那些個兄弟姐妹,也向來對她恭敬有禮,若不是她此趟是專程為了求這位娘娘,她也不必這般低聲下氣。


    薛月敏雖然看似恭順,但落在穆槿寧的眼底,卻是另有玄機。她挽唇一笑,輕聲打趣:“該不會是為皇上來送酒了吧。”


    聞到此處,薛月敏卻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自然尷尬難堪,如今轉念一想,獻酒是虛,獻人是實,這個後妃前日就看出端倪來了。


    穆槿寧淡淡瞥了薛月敏一眼,方才是說笑,這回便是說真心話了,不疾不徐地開了口。“我分明記得皇上說過,酒,對他是有害無益的東西。”


    “娘娘覺得我對皇上而言,也是有害無益的人?才加以阻擾?”薛月敏心中有氣,卻不曾表露在臉上,方才的恭順漸漸退去,唯有骨子裏的清傲,愈發顯然。


    “薛小姐,我跟你並不相識,你這般妄自揣摩,看來也很是小氣。”穆槿寧笑意一斂,她並不擔心秦昊堯將宮外女子帶入宮去,亦不在秦昊堯麵前抹黑薛月敏一句,薛月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讓人生不出喜歡。


    “我對娘娘是不太了解,今日相見,我看娘娘是個真性情之人,我亦不願在娘娘麵前耍些小伎倆,貽笑大方,此趟前來,我給娘娘帶了一份禮物。”薛月敏看穆槿寧一臉薄怒,收斂了心中不快,沉靜地說下去。


    薛月敏是個清高的女子,說來並非穆槿寧同道中人,不過她倒是直率,穆槿寧沉默半響,眼底的眸光愈發深沉。


    “什麽禮物?”穆槿寧並無半分在意,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她很想看看,薛月敏這回前來為何如此成竹在胸。


    薛月敏咬緊牙關,雙膝一彎,跪在穆槿寧的麵前,雖然朝著她下跪,卻沒有半分卑賤姿態,依舊清傲如竹。“就在娘娘眼前。”


    “你?”穆槿寧眸光一滅,臉上再無任何喜怒,微微挑眉,看來薛月敏是孤注一擲,是來討自己的歡心。


    “娘娘是皇上麵前的紅人,這世間的珍寶也絕不會放在眼底,薛家的確有些家底,不過是殷實小富之家,卻也難覓得能進娘娘眼底的不俗之物,思來想去,我想這份禮物,才不會有所差錯。”薛月敏言辭真摯,眼底灼灼,說的再認真不過。


    穆槿寧垂下長睫,輕輕偏過螓首,望向那窗外景色,她依舊在過去跟現實之中浮浮沉沉,沒想過靠近天子的地位,已經為她惹來了不少的難關和麻煩。她心中自有心思,輕聲喟歎,但她卻並非被薛月敏所打動,若是以前,她興許還會動心,哪怕無法答應薛月敏,也會好言相勸,自從她看清鏡中的自己到底是何等的麵貌,她的仁慈……說不定在將來的某一日,便成為抵住她脖頸的利刃。“薛小姐的想法可真是妙,怪不得能釀造出清新的美酒,人人隻道金銀珠寶就是貴禮,哪及一個人雙手奉上的忠心誠意?”


    很多事,她做不了主,隻能無動於衷。她如今理清了跟幾個故人之間的關係,常常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思前想後,若不是當年想要幫助太子跟太子妃,想出計謀幫助他們出逃出宮,也不會惹來這麽多事端,甚至險些害的他們一家子溺斃在江南湖底。更別提,她跟薛月敏並非熟識之人,她若是引薦薛月敏進宮,這個女人會一輩子感恩戴德地活著,還是尋得機會就要鏟除異己?而她跟秦昊堯之間的情分,也會因此事而撼動。


    “娘娘慧眼,我亦不拐彎抹角,說些違心的話。若是娘娘肯為我在皇上麵前說幾句,若一旦心願達成,往後我便是娘娘這邊的人,無論娘娘要天上的星星還是水中的月亮,我都會盡心去做,此生絕不會有二心。”薛月敏洞察著穆槿寧的神情,說的愈發動容,舌燦蓮花,順其自然。


    薛月敏果然是一個心思細密的女人,她奉上自己的心,其實說的不是這麽簡單,要找一個忠實的奴婢何其容易,薛月敏示忠心的更是——她身後薛家的人脈勢力財富,隻為了能成為後宮的女子。不曾拿來任何珍寶,顯得這般行徑與眾不同,毫無銅臭,更顯忠心可鑒。


    她跟自己表明的,是她這輩子不會成為穆槿寧的敵人,永遠都是她的盟友,無論後宮紛爭多麽險惡,多一個人的支持,總比多一個人的敵對來的安全。


    若是別的後妃,一定會多多少少被薛月敏的舉動所打動吧。穆槿寧輕鎖眉頭,凝視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年輕女子半響,才站起身來,扶著她起身。


    薛月敏唇畔的一抹笑意,雖不明顯,卻還是不曾逃開穆槿寧的眼底,她扶自己起來,自然便是應允了她的建議。


    穆槿寧不動聲色,仔細審視著這個女子,突地想起秦昊堯前些日子說過的話,身為天子,有自己的責任,必須麵臨許多的抉擇。


    而她,往後也會麵臨諸多抉擇,秦昊堯讓她相信,這世上唯有他可完完全全地信任。


    “若是皇上來問我,我亦不會勸服皇上選擇薛小姐你。”穆槿寧的下一句,卻宛若驚天霹靂,打的薛月敏血色全無,振聾發聵。


    “娘娘——”她低呼一聲,不知此事到底何時開始不再順利,更不知她到底錯在哪兒。


    “往後,皇上身邊是需要有人服侍,但不是薛小姐。”穆槿寧釋懷一笑,直直望著那雙不無錯愕的眼眸,不難看出薛月敏的驚慌。


    那是,以為自己可以贏得整盤棋,卻突然落敗的神情。


    “身為女子,我看得出來薛小姐是個有才之人,或許在杭州城內也是佼佼者,你的傲氣原本沒錯。天下女子何其之多,若是都是一些庸俗之人,亦不會讓皇上多看一眼。”頓了頓,穆槿寧將眸光從薛月敏的身上移開,她眼底清冽肅然,嗓音清冷:“隻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你的傲氣若不能得來聖上歡心,你就該另謀出路。正如你所言,再好的酒,也希望等一個識貨之人,而並非被人胡亂買走,嫌棄厭惡。”


    薛月敏方才被潑了一盆子冷水般麻木不仁,她微微怔了怔,這些話原本是為了討好天子在酒席上說的,為何穆槿寧將它再說一遍,卻又有了別的用意?!


    隻聽得穆槿寧淡然笑著,她轉頭看著怔然的女子,眸光更盛,仿佛火光乍現。“為何說到這酒薛小姐如此在行精通其中之道,用在人的身上,就稍顯遲鈍呢?”


    張了張嘴,薛月敏卻發覺自己像是詞窮,竟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的麵色白了白,更是無言以對。


    “後宮繁華美麗,這是薛小姐心裏想的吧,你當真親眼見過哪怕一回嗎?”穆槿寧走近一步,眸光大放異彩,宛若咄咄逼人的氣勢,從溫柔婉約的身子骨裏散發出來,逼得薛月敏幾乎想要後退,根本招架不來。“若沒有親眼見過,你這般聰明的女子又當真相信世間傳聞,口口相傳?哪怕用眼睛看過,你又相信這並非海市蜃樓,一時幻境,當真時時刻刻都如此令人豔羨?”


    薛月敏從未這麽近地看過這位後妃,這個女子眼底的烈焰,仿佛要將她燃燒殆盡,燒成灰來,她突地胸口一熱,拳頭緊握。


    “你若是哪一日被折斷了這一身傲骨,會痛不欲生的——”


    穆槿寧回過身去,不再看她,眼底漸漸褪去了火焰的光耀,恢複成往日的平靜溫和,她深深望向臨河風景,眼下的河水極致溫柔。


    但再溫柔的河水,一旦到了雨季,也常常成為吞噬千家萬戶的洪水猛獸,成為人人懼怕的災禍。


    她不願偽善而活。


    若是別人覺得這是可怕一麵,也就隨他們去吧。


    她或許是自私,想過幾天安生日子,也想讓天子過安靜無憂的生活。


    他既然無意,她又何必忤逆他?


    拒絕了薛月敏,看似殘忍,卻也是最好的決定。


    穆槿寧這般想著,突然一身輕鬆,她並非十足厭惡薛月敏這個女子,她同樣欣賞薛月敏的巧思才情,但不知為何,說出最後那一句話的時候,她居然也能感同身受其中刻骨般的心痛。


    仿佛,誰在無邊無際的歲月之中,也被命運用力折斷了傲骨,曾經痛苦至極地苟延殘喘,甚至連自己最初麵目都全部拋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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