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喊人來——”穆槿寧朝著紫鵑吩咐一聲,銀簪尖利,刺得很深,血流不止,流的滿麵都是,甚至血汙染上鴛鴦的眼,她不死心地睜著眼,穆槿寧輕輕覆上她的手,看著鴛鴦麵容扭曲,滿目痛楚,於心不忍。舒骺豞匫


    “我王鴛鴦害死了你的孩子,這就算是一命償一命……對你下手這麽狠,我也不敢要你寬恕,但求自己死的安心。”


    一邊說著這一番話,鴛鴦已然吐出滿口鮮血,她在昨夜幾乎咬舌自盡,隻是自己還未看到祺貴人,她既然要下地獄,也想著跟自己的主子一道下去,她孤單了十七年,這回走上了黃泉路,也想有個伴。她總歸要死的,不過賤命一條,更無法跟隕歿的皇嗣相提並論,沒那麽金貴,但她的確誠心懺悔。


    “你雖犯下大錯,但認罪受罰,猶未為晚。你要這回能活下來,我答應幫你請求皇上,你死罪可免,你若這回活不下來,我也想你走的安心,別再記掛罪孽,在外麵當孤魂野鬼。正如你說的,希望你下輩子可以投好胎,生在好人家。”穆槿寧緩緩貼到鴛鴦的耳邊,嗓音很輕,宛若低語呢喃,她頓了頓,看鴛鴦氣息開始亂了,她眸光一滅,說道:“你並沒有害死我的孩子。”


    鴛鴦的心,被這一番話撫平了,她的氣息越來越慢,越來越平靜,如今她即便是死,也死的安心。她隻知殺人者,下了十八層地獄,是要受盡痛苦,或許待會兒去了黃泉路,也不必曆經磨難,費力地扯起唇邊的笑容,目光落在依舊站得很遠的祺貴人,她的笑容陡然僵住了。從滿是鮮血的口中,擠出這一句話,她再無任何話可以交待:“我為你做了這種蠢事,到頭來你還是看不起我。”


    祺貴人聞到此處,更覺鴛鴦的口中未曾說出的,更像是惡毒的詛咒,她的雙目幾乎要裂開一般,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方向,眼底隻有祺貴人的身影。


    “別再說話了——”穆槿寧凝眉安慰,她隻想要祺貴人認罪,本意並不想逼鴛鴦死的這麽慘。


    鴛鴦的口中,緩緩溢出一道溫熱血流,她沒想過自己陷害的人,居然還願意安慰臨死的自己,她的氣息,在這一刻凝注,隻有進去的氣,沒有出來的氣。鴛鴦睜大的雙目,再也不曾閉上,緊緊握住在右手中的銀簪,突地落了地,隻因那手再無絲毫力氣。


    那一聲清脆,似乎是將鴛鴦的壽命,也畫了個圓滿。


    紫鵑剛帶著禦醫過來,卻也遲了寫,人已然已經咽了氣。


    鴛鴦終究是死了,咬舌自盡,不過活了十七載。


    穆槿寧清楚,鴛鴦是犯下了錯,但她死的如此淒慘,她也沒什麽不能原諒這個宮女了。


    鴛鴦的錯,是在她太愛太看重自己的主子,隻因為這世上再無她可愛之人。


    主仆之情,或許跟男女之間的感情也有些許類似,在看到遲遲無法得到回應,等到的隻是無盡頭的挑剔和苛責之後,這段情意總有變味的一日,這兩人,也總有分道揚鑣的時候。


    “鴛鴦——會起這樣的名字,可見她心裏有多孤單,單隻鴛鴦如何獨活,必定是要找個伴,才不枉費在人世間走一番。沒有雙親,沒有姐妹,連主子都拋棄葬送了她,她又如何能死的瞑目?”


    鴛鴦的屍體已經被侍衛搬走,她死的很幹淨,不曾在偏殿上灑下過多自己的鮮血,穆槿寧凝視著眾人離去的身影,才低聲喟歎。


    “你當然可以笑我,你笑我養了個瘋子,最終害了自己!”祺貴人昏昏沉沉,親眼看到鴛鴦死在自己麵前,哪怕不曾悲苦自責,也受了不小的打擊。她依舊不願踏前一步,根本無法抹去鴛鴦最後的眼神,絕望痛苦又怨毒的眼神,幾乎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被一刻間抽走,她的這一句反駁,也盡顯無力。


    “鴛鴦說的沒錯,一開始被人帶走,她知道東窗事發,生怕害了你,三更前木然地跪著,宛若泥塑。”穆槿寧此刻望向祺貴人,更覺祺貴人可恨,冷冷淡淡地問了句:“你不知鴛鴦為何過了三更天才說話嗎?她原本一直閉口不言,就像是個啞巴。公孫大人給她五個時辰的時間,答應她五個時辰之內若她的主子尋找過她,就放他回去。隻可惜,她等了足足五個時辰,也不曾等到你,她仿佛不曾存在一樣,消失了,甚至沒有任何痕跡。”


    這一番話,宛若箭在弦上,知曉脫了手,就要刺中祺貴人心中的要害,穆槿寧瞧著祺貴人麵色宛若死灰,話鋒一轉,心中百轉千回。原本這件事,或許不會落得這般田地,祺貴人的手裏也曾握有贏的機會,但最終她做了錯的抉擇,便覆水難收。


    “她心裏很怕,怕自己不明不白抵了死罪,跟被你折磨死的蝴蝶一樣。[]她篤定哪怕沒有任何人察覺自己不見了,你這個當主子的,至少還發現,至少該找找。她唯一篤定的事,最終卻落了空,你又有什麽資格責怪她?”


    祺貴人到了這會兒,自然無言以對,她的眼底仿佛被抽走了往日的光彩,整個人黯然無光,無精打采。隻聽得穆槿寧冷聲道,字字決絕尖銳:“我可以讓你今日就死,或許鴛鴦很想跟你做個伴,在我眼裏,無論是宮女,還是妃嬪,犯了死罪就絕無兩樣。”


    費勁力氣地抬起眉眼,望向不遠處的穆槿寧,隻見穆槿寧從一旁櫃子裏取出一封信,緩緩打開,展示在祺貴人的眼前,嗓音冷淡卻有力。


    “這是今早公孫大人專程給我送來的信,皇上親筆所寫,更可看做是天子口諭,一旦有人謀害算計皇嗣,我跟公孫大人一道商議就可處置。”


    祺貴人偏著螓首,神色有一刻間的呆滯,仿佛根本不敢置信,穆槿寧早就勾結公孫木揚,將此事做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皇上的親筆書函都到了穆槿寧的手裏,皇上勃然大怒自不會念及舊情,如今捏著自己性命的人,便是眼前的女人無疑。自己要是跟鴛鴦一樣,就在偏殿悄無聲息地死了,她的父親舅父再為自己求情還能有用嗎?!如今宮裏的情勢,已經翻天覆地都變了,有了天子口諭,別說公孫木揚會幫著穆槿寧除掉敵手,侍衛掌事,宮人宮女,有誰敢跟穆槿寧作對,有誰敢為自己說話?!


    自己跟鴛鴦,當真是走到了一樣的境地。


    “公孫大人已經看過信了,你還懷疑這其中真偽的話,死到臨頭,也未免太多疑了。”穆槿寧看祺貴人的目光全部鎖在自己手中的書信上,她不免輕笑出聲,唯獨話音未落,已然看著祺貴人噗通一聲,雙腿一軟,朝著自己彎膝下跪。


    “我一念之間犯了錯,但我真的不想死——”


    穆槿寧神色自如地收好了書信,一步步走到祺貴人的身前,她從未看過祺貴人屈服的模樣,當然覺得陌生至極。


    她不動聲色地凝視著祺貴人,浮想聯翩,祺貴人的身上,會有她過去的影子嗎?就這麽跪在原地,渴望地仰著脖頸,雙目中柔美動人,甚至可見淚光痕跡,或許會呼救求饒,或許不會。哪怕不會求饒,眼底的眼淚也像是在為自己求情,求眼前的上位者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她絕不再犯,隻要饒了她,她什麽都答應……


    穆瑾寧這般想著,眼底幽然更深,卻驀地揚起右手,毫無遲疑地揮了下去。


    毒蛇哪怕流出眼淚,毒液還在體內,絕不會消失。


    眼眸一閃,穆槿寧這些天來的痛苦,也不曾因為第二次掌摑而泄恨,她的孩子得來不易,卻險些因為祺貴人而命喪黃泉,她的言語之內滿是淒冷決然,雙目幽深難測:“這一巴掌,是打你不該算計皇嗣,算計我的孩子。是你動了不該有的念頭,壞了宮裏的規矩,絲毫沒有憐憫之心,我如何相信你會懺悔向善?”


    “你覺得我不配擁有皇上的恩寵,不配懷有皇上的骨肉,但你知道我這一路是怎麽走來的嗎?”遭遇此事的憤怒,壓在心頭,穆槿寧不曾紓解,見祺貴人還想蒙混過關,更是難以遏製心中怒氣,她的右掌心隱隱發熱,她咬牙說道:“那些過去雖然不值得炫耀,但絕對比你辛苦得多,我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我在被人踩踏的時候,是活在夾縫中的,你絕對沒有嚐到過那些滋味,這是你的幸運,你卻並不惜福,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生事。”


    她懷上皇嗣,不要這個孩子的人,隻能是皇上,若皇上這麽說的話,她想留也留不住——無論如何,皇上跟她之間的事,祺貴人不能插手,也輪不到祺貴人插手。


    “你嫉妒我,沒有任何身世背景的女人是無法在後宮立足的,這麽想的吧。”穆槿寧凝視著祺貴人眼底的淚光,她卻沒有任何動容,言語之內愈發冰冷無情。“說穿了,你不過是一介貴人,更不曾得到皇上臨幸幾次,你仰仗著家族豪門的靠山,若想安安分分地活著,就不該如此作威作福,惹禍上身。”


    祺貴人當真是樂極生悲,她以為穆槿寧沒了皇嗣,自己就能有上位的機會。由此可見,真正愚昧的人是她自己罷了。


    哪怕她可以相信鴛鴦臨死的瘋話和懺悔,她可以因此而原諒饒恕鴛鴦,但穆槿寧很難再相信祺貴人,因為在祺貴人的身上,沒有什麽是真的,心,眼淚,愧疚,全部都是假的。


    祺貴人慟哭出聲,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卻也軟化不來穆槿寧的心,她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倩影,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不想看你再多更多的惡事,做更多的壞事,將整個宮裏鬧得雞犬不寧,直到一切都被攪渾之後你才明白這個道理,因為不知你何時才能明白這一點。如今我全部告訴你,也免得你犯更多的錯,一失足成千古恨。”


    祺貴人渾渾噩噩地跪著,自從自己進宮來,就再無掉過一回眼淚,如今透過地上的模糊光影看著自己,也覺得陌生,她本該傲然挺到最後一刻,但最終還是沒了所有底氣。一旦知道她謀害皇嗣,自己的父親和舅父,也沒有臉麵為她在皇上麵前求情,她若是早些求饒,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不知穆槿寧到底要跟她說何等的箴言,她幾分迷失,幾分清醒地聽著,雙手幾乎撐不起自己的身子,暗中發抖。


    “不管我有沒有皇嗣,這輩子都在你的上頭——不管我有沒有名分,這輩子都是在你的上頭。”


    穆槿寧清楚自己若是心軟,讓祺貴人依舊留在宮裏,哪怕孩子生下來之後,她還是要防著祺貴人,對罪人的仁慈,姑息,不見得會有好結果。


    這一句話,強硬的像是千斤巨石,壓在祺貴人的身上,原本哪怕察覺自己情勢急轉直下也不曾料到眼前的女人早已灑下天羅地網,隻為網羅自己。而自己就像是沾上那張蜘蛛網的飛蛾,哪怕不會馬上死去,但遲早都是死路一條。


    她驀地體力不支,癱軟在地,從清晨開始,這整整半日心神不寧,緊張忐忑,終究是挺不下去。


    “我如今不會處置你,先將你禁足一月,等皇上會來,自會處置你。”


    祺貴人昏迷了過去,隱隱約約聽到穆槿寧的最後一句話,將她如此發落。紫鵑喊來了兩名侍衛,將她拖出了偏殿,帶回玉清宮幽禁。


    偏殿剛剛死了個鴛鴦,雖是死在外堂,但終究不太吉利,更別提如今主子身懷六甲。紫鵑心中想著這有些忌諱,勸慰了穆槿寧幾句,帶著她走到禦花園,不多久趙嬤嬤將楊念帶了過來,各自坐在涼亭坐著,趙嬤嬤幫著安置好了酸梅湯和點心,在暖熱的陽光下,楊念坐在穆槿寧的身畔,紫鵑與趙嬤嬤說了聲,就悄聲回了偏殿,跟另一個宮女一道齊力將偏殿重新打掃了一回,灑水拖地,開窗揚塵,將屋裏子的死角全部擦拭的一塵不染,花架上瓷瓶之內放置的昨日采來的鮮花也全部換下,生怕留下些許晦氣。


    上午發生之事,自然不曾徹底忘卻,隻是有楊念陪伴的時候,總是輕而易舉就將不開心的事情忘了。


    她身懷皇嗣的事,整個宮裏知曉的也不過屈指可數的人而已,哪怕麵對趙嬤嬤跟楊念,她亦不曾提及此事,多一人知曉,便是多一人擔憂。


    夏日炎炎,宮裏卻總有層出不窮的應對法子,一過了六月中旬,宮裏的主子就能喝上冰凍酸梅湯,酸爽可口,其中不乏梅子的酸味,桂花的香氣,糖水的甜味,大人小孩到了夏日,覺得最舒爽的飲品便是這酸梅汁了。


    宮外的尋常人家,哪裏會在夏日找得到冰塊,酸梅汁自然不難做,但冰鎮酸梅湯能喝著,就必定要是大戶顯貴了。


    楊念也是頭一回在宮裏喝著,穆槿寧給他倒了已經是第二杯了,楊念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喝了個精光,穆槿寧看他喝的盡興,不禁神色一柔,笑著拉過他的身子,雙掌覆在他的肩膀上,壓下螓首,輕輕問了句。“這麽好喝嗎?”


    “娘親怎麽不喝啊?光是倒給念兒喝。天這麽熱,娘親也喝一杯吧,念兒給娘倒。”楊念的個頭在這兩年抽高了不少,站在石桌前,手臂一伸,毫不費力就能夠著石桌中央的碗內,大碗內的冰塊還不曾徹底融化,放在高處的茶壺就是置身於這些冰塊中,每倒出一杯酸梅汁,都是涼爽依舊。


    看楊念為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汁,她抿唇輕笑,卻並不拒絕。如今有了身子,吃的喝的都要萬般小心,趙尚交代過有諸多忌口,她決不能太馬虎,畢竟前些日子毫無食欲,自己也清瘦了許多,腹中孩子才兩個月,好不容易保住了,更該讓孩子健康成長,她這個要當娘親的人,決不能鬆懈。


    “娘親不喝嗎?”楊念滿心好奇,瞅著穆槿寧,她卻是連手都不曾碰上茶杯,他的眼底不無失落。


    “如今還不渴,過會兒再喝,你先去別處玩,我跟嬤嬤有些話要說。”


    輕輕拍了拍楊念的肩膀,她這般交代,楊念點頭答應,依舊乖巧懂事。


    “嬤嬤,我有事想問你——”看楊念走開了,穆槿寧才示意趙嬤嬤坐下,微笑著問了句。“數年前紫鵑也在宮裏當我的婢女,你識人無數,目光如炬,以你來看,紫鵑是個可信之人嗎?是我這邊的人嗎?”


    若是紫鵑跟祺貴人有關聯,方才就該被拆穿,但宮中險惡,此事教會她再不可親信於人,雖不能過分苛待下人,卻也不能對身邊的人沒有任何防範。到孩子順利臨盆必須懷胎十月,這才開了個頭,往後漫長的八個月,她的身邊,該走的人要走,該留的人才能留。


    現在的她,已經可以保住自己身邊的人,所愛的人,也不願自己腹中的胎兒再承受任何一回傷害,這個孩子雖然生性堅強,不曾過早離她而去,但她身為娘親,更該事事為孩子著想。


    “見過幾回麵,以老奴來看,這個紫鵑丫頭是個善良的奴才,稱不上聰穎,也稱不上特別,但收在身邊當使喚之人,應該是沒錯的。聽您這麽說,難不成是她做了錯事?”趙嬤嬤不免生了疑心,方才看穆槿寧不曾喝半口酸梅湯也是不解,她對念兒向來溫柔,楊念給自己娘親倒了酸梅湯,換做別日,她定會喝的,如今穆槿寧問及紫鵑的人品也是可疑,趙嬤嬤畢竟是曆練豐富之人,似乎察覺到些許蛛絲馬跡。


    “我隻是隨口問問,畢竟嬤嬤看人更準。”說完此話,穆槿寧垂眸一笑,從糕點盒子裏挑了個細細品嚐,卻唯獨不曾喝半口冰鎮酸梅湯。


    “老奴過去在宮裏也待過一陣子,有些規矩也懂,宮裏下人不少,但陌生的人是很難全心信賴的,哪怕耗費一兩年,也不一定信得過。”趙嬤嬤沉默了些許時候,低聲說道:“若娘娘最近有些擔憂的事,不如老奴給娘娘支一招,明日起讓瓊音暫時住到宮裏來照顧娘娘。她不但手腳思索,反應也快,還有武藝在身,在宮裏走動帶著她,想必娘娘也安心不少。”


    “瓊音是個忠心可靠之人,她若能來伴我左右,是不錯的法子。隻是皇上見不得瓊音,上回瓊音貿然出現在宮裏,皇上龍顏大怒,險些出了大事——”穆槿寧若有所思,瓊音過去是自己的護衛,並非普通丫鬟,比起一般人更能保護自己周全,她也是這麽想的,趙嬤嬤提了一樣的說法,她也做了決定,唯獨有了些許顧慮。上回瓊音來了偏殿,被皇上見著,當下就被驅逐出宮,穆槿寧不想讓皇上動怒,更不想讓忠於自己的瓊音受委屈,她既然是中間人,時隔多年,也該將這個梁子給解了。瓊音是自己的人,被皇上如此冷遇,也是因為皇上當年不曾對自己動怒而是遷怒於她們,穆槿寧想到此處,眼神一暗再暗,不禁嗓音轉沉,低低歎了口氣。


    “此事也是由來已久,但讓瓊音進宮來為娘娘效力,為娘娘分憂解愁。往後等天子回宮,瓊音也算是將功折罪,說不定還能解了皇上這些年來的心結,讓瓊音她們繼續跟在娘娘身邊伺候娘親,便是再好不過了。老奴看瓊音知曉此事,還不曾告知雪兒,但兩個丫頭這兩年都念著娘娘,當年將她們從城外接回來的時候,憔悴的沒了原本模樣——”趙嬤嬤想起過往,不無唏噓,她見過不少人,忘恩負義的多,忠心耿耿的少,穆槿寧當真是養了兩個好丫鬟,勝似姐妹。


    “那就照嬤嬤說的去辦。”穆槿寧笑著輕點螓首,神色平和,柔聲說道:“先讓瓊音住些日子,等何時皇上回宮了再說。”


    趙嬤嬤聞到此處,笑著點頭,滄桑古板的麵容上因為笑容而柔和許多,她再度凝望著穆槿寧一眼,平心靜氣地勸道。“這回看著娘娘,比上回清瘦不少,還望娘娘自個兒珍重身子。”


    穆槿寧挽唇一笑,看著楊念在不遠處的花圃中玩耍,她寬心不少,今日天還未亮,公孫木揚已然親自將皇上的親筆書函送到偏殿,無疑是為自己送來保駕護航的珍寶,她湊著晨光匆匆看過一回,若沒有皇上的口諭,怕祺貴人也不會這麽快就俯首認罪。


    她當然對公孫木揚也心存感激,若不是他暗中寫信去軍中,皇上也不會得知此事,更不會寫信隻為保護千裏之外的自己跟腹中孩兒。


    她並非鐵石心腸毫不想念天子,更非毫不擔憂在戰場上負傷生死未卜的皇上,而是不願讓他擔心,從皇上可以給她寫信的地步來講,定是性命無憂,直到今日清晨她才徹底從陰霾之中走出來。


    將懷中的信重新取出來,坐在暖熱陽光下,穆槿寧輕輕掃過風景一眼,周遭的清澈湖水一覽無遺,栽種的蓮花已經全都盛開了,潔白無瑕的,粉嫩嬌俏的,朵朵美麗,偶爾有清風拂過,掃去炎炎夏日的幾分熱意,蓮花顫動,更覺俏麗清純。


    她比清晨更仔細地將這一封信審視一遍,隻因信是要通過公孫木揚的之手,其中不過約莫百字而已,他自然不曾多費言語講到自己的近況,此封信更有下達命令的意思,她將他親筆所寫的每一個字都細細看過,這一封狂草,她應該是極為熟悉他的字跡,看到的時候才無任何陌生之感。


    在信中,他不過提及她一句而已,穆槿寧卻也不難察覺他整封信中對自己的關切和思念,公孫大人說天子已經在行軍回來的路上,想必十天內就能回朝,她等了快兩個月了,無法徹底安眠的時候也終於要到了頭。


    她問過公孫大人,到底天子受了何等的傷,公孫大人一句帶過,說自己也並不清楚,不能胡謅,隻道皇上已經漸漸痊愈。


    將信再度收好,放入懷中,眸光淺淡溫柔,穆槿寧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將目光望向遠處,楊念正從曲橋上走過來,滿身暖熱陽光,小小的整個身子都在發光般,這一副景象,卻是有些古怪詭異。


    她突地有些恍惚,仿佛覺得楊念是上蒼賜給她的孩子般,是從天邊飛來的仙童一樣,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她有一刻間無法看清楊念的眉目。不等她從思緒之中醒來,楊念已然撲到她的懷中來,穆槿寧垂眸看他,幸好楊念並不曾用力衝撞,她一手暗暗扶住自己的小腹,挽唇一笑,輕輕問了句。“念兒,今夜就住在宮裏陪娘親吧,好麽?”


    “好。”楊念一口答應,突地想起什麽,雙目發亮,揚聲問道。“嬤嬤說義父出去打仗了,是真的嗎?”


    穆槿寧輕點螓首,算是回應,隻聽得楊念滿臉憧憬豔羨,雙手擊掌,開口說道:“義父真了不起。”


    “你還想著長大後要當將軍嗎?”泰然處之,穆槿寧輕輕拉過楊念的手,看著楊念坐在身側的石凳上,才柔聲詢問。


    楊念的眼神愈發清亮,用力點了點頭,可見他的態度決絕,並非隻是說說而已,孩子心中有個心願,說不定往後當真會朝著這條路走。不過孩子的話,哪怕此刻當做是戲言又有何不可?!穆槿寧希望楊念這輩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沒有一番成就,哪怕有些挫折挫敗,隻求他過的開心快意。


    “嬤嬤你回去吧,明日午後再來接念兒,讓瓊音一道來即可。”


    穆槿寧吩咐了一聲,趙嬤嬤退下了,她陪著楊念在禦花園坐了半個多時辰,看天色漸漸轉陰,才手牽著手一道回了偏殿。


    紫鵑正從偏殿出來,忙的滿身是汗,穆槿寧從外堂望入內室去,可見任何一處都打掃的明淨。她靜默不語,不曾再邁入一步,紫鵑走近穆槿寧的身後,低聲詢問:“主子,您若是這幾日不想住在偏殿的話,奴婢馬上去再打掃一間屋子,也是來得及的——”


    “我沒有那麽多忌諱,於心無愧,也就不怕那些有的沒的。”這宮裏幾十年來,有多少縷幽魂沉寂於此,若是深究下去,豈不是處處都是可怕的?!穆槿寧想到此處,麵色一凜,冷冷淡淡地丟下一句。雙眸環顧四周,一切無恙,眼底的波瀾似乎也終究平息了。仿佛她在過去那些年裏,也曾親眼目睹這宮裏的很多花淒慘凋零,她也就不再那麽難以忍受,處處驚心了。


    她的眼眸漸漸匯入了溫暖的光彩,唇畔勾起莫名笑容,笑容越來越深,她垂眸望著手邊牽著的男孩,低聲道:“再說了,我們念兒不是能保護娘親嗎?”


    楊念仰著頭,聽到娘親在提及他,一臉稚氣笑容,連連點頭,挺起小胸脯,說的正氣盎然。


    “我已經跟瓊音姑姑學了兩套拳法了,瓊音姑姑說我可以打敗天下無敵手!”


    穆槿寧聽著他孩子氣的話語,更是忍俊不禁,輕笑出聲,紫鵑聽聞也掩唇笑著,穆槿寧順著笑聲望著紫鵑,心中對她的懷疑也少了幾分。


    深夜,穆槿寧支起手肘,望著躺在自己身側的男孩,楊念已然在長大,或許今年之後,也不宜再跟她同擠一床,但她錯過了楊念從三四歲的男童抽高拔長五官漸漸分明的時光,如今細細望著他,眉眼之處也染上了似曾相識的柔和光芒。


    “娘,義父何時回來?”


    楊念身著素白裏衣,躺在溫暖被窩中,有了困意,懶洋洋地問了句。


    “你想義父了?”穆槿寧輕輕挑眉,手掌覆在他的錦被上,隨口說道。秦昊堯並非善於跟人親近的男人,對念兒這個孩子而言,秦昊堯卻已經是他的親人無疑。


    “想。”楊念毫不遲疑脫口而出,年幼時候總有些懼怕義父,但若是一段時日不曾見著義父,又總是想要進宮探望他,楊念見穆槿寧因此而沉默,追著問了聲:“娘親不想義父嗎?”


    穆槿寧聞言,將螓首輕輕倚靠在楊念的耳畔,眼底的幽然暗暗轉沉,她靜默不語良久,心中百轉千回,最終才凝聲開口。


    “娘親也想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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