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好奇公孫大人到底所為何事大動幹戈嗎?那一夜,我出了事,有人便是這麽待我的,甚至將我推下台階。舒骺豞匫”


    從祺貴人的眼中看到她不敢置信的驚詫錯愕,仿佛從出生以來,就再無受過任何人的掌摑,她處在震驚之下,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而穆槿寧的眼神愈發冷沉,恨不能咬牙逼出這一句話。


    祺貴人的左邊麵頰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手印,茜瑩聽到內室的動靜,不顧紫鵑阻攔,已然衝入了內室,祺貴人一手緊緊扣住紅木椅子的扶手,瞥視了即將跑向自己的茜瑩,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慘狀,既然此事說破,也無人能夠插手,冷聲喝道:“滾出去!”


    茜瑩當下就怔住了,祺貴人素來脾氣不好,自己卻也從未見過祺貴人勃然大怒的模樣,像是已經被激怒的野獸,伸出了自己尖銳的爪牙,誰再逼近誰再止步,那尖銳的爪牙就會禍及旁人。她哪裏還敢停留,麵色掠過一陣難堪,掉轉過身就跑出了偏殿,自從走入偏殿之後,就宛若是走入了一個冰窟窿,她站在外堂已然察覺到內室的冷意,根本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厲害的事。


    穆槿寧的唇畔揚起淺淡的笑意,淡淡睇著眼前發生的景象,神色愈發自如。祺貴人原本就不是眾人眼底看到的那麽簡單純真,但哪怕是懲罰祺貴人,她也不會顧著泄私憤,而是要祺貴人心服口服。


    她會親手,將祺貴人臉上的偽善麵具,一片一片撕下來,她獨自知曉祺貴人的狠毒也無法給祺貴人定罪,唯獨證據確鑿,眾人都看出祺貴人的真麵目,此事才能塵埃落定。


    穆槿寧眼波一閃,直直望入祺貴人眼底的憤恨,若是平日裏,祺貴人是個善於將自己的心藏匿在深處的妃嬪,當著人麵,喜怒向來不會流於言表,如今滿目怒火,自然是動了真氣,也顧不得再偽裝下去了。


    “你也覺得平白無故受這一巴掌冤枉吧,畢竟那一夜,動手的人可不是你。當然了,你從來都是下人服侍的主子,做任何事都不必自己親力親為。這等可疑的事,更不會親自出馬,髒了自己的手,但整件事,你絕不會不知情。”穆槿寧冷言冷語,她打上祺貴人的這一個巴掌,自然也是由來已久,祺貴人至今緘默不語,她話鋒一轉,說話更重。“出手的雖然是鴛鴦,但她一個宮女,若沒有你的指使,她如何敢莽撞出手?你定是吩咐過她吧,該掌摑我幾下跟你稟明之後,你才能舒心愉悅?”


    祺貴人原本並非沉默寡言的性情,她冷著臉,不自覺地緊咬牙關,隻是如今她不願輕易開口,雖不想忍耐這一巴掌,但她更想看看穆槿寧到底手中有何等的能力,至今不願承認自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這次,是我掌摑你,因為你貪念太重,惡從心生。”穆槿寧冷然丟下一句,她毫不在意跟祺貴人結下梁子,畢竟此事即將要解決,她不如將事情都說破,不像是祺貴人,都是在暗地裏動手腳。


    “鴛鴦對你動了手,你就不想想是她自己的念頭,為了逃避罪名,才嫁禍於我?鴛鴦雖然是我的婢女,但從來都不與人親近,性情有些古怪也是真的,難道下人做的所有錯事,都是主人吩咐的不成?這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


    祺貴人扯唇一笑,笑容透露出些許漫不經心和慵懶,她忍耐被掌摑的所有屈辱,眼底的怒火歸於平靜,仿佛已然被熄滅。


    “當然不一定,反正鴛鴦也已經在門外了,不如我看看你們兩人如何對質?”


    穆槿寧清楚祺貴人依舊嘴硬的原因,是因為她不能過早投降過早認罪,一旦她認罪,就再無翻案的可能。她不氣不惱,神色轉柔,粉唇輕啟,此言一出,候在外堂的紫鵑便將門打開。


    開門的聲響,落在祺貴人的耳畔,她的心中拂過一陣不安忐忑,卻又偽裝無事發生,正襟危坐在紅木椅子內。(.)


    想過如今看到的鴛鴦哪怕還有半條性命,定也是不人不鬼的淒慘模樣,那緩慢沉重至極的腳步,聽來就令人心酸,從外堂到內室這麽一段路而已,那個人卻走了許久,祺貴人甚至有一刻間不太耐煩起來。


    來人仿佛是隻剩下一具驅殼的行屍走肉,神色落寞地跪下,身子僵硬,下跪的時刻骨節的的聲響清脆。


    祺貴人冷眼掃過,見鴛鴦頭發淩亂,麵部腫脹,眼周微微發黑,卻隻是這般跪著,除此之外,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的血跡傷痕,祺貴人的心中生出狐疑,鴛鴦隻是像是一整日整夜不曾閉上眼休息過的憔悴疲倦而已,根本不像是受過嚴刑拷打的慘不忍睹。


    “鴛鴦,你昨晚說過的話,還要在自己主子麵前說一次,否則,這件事就對不攏了。”


    穆槿寧望著跪在自己腳邊的宮女,扶著圓桌安然坐下,一臉祥和,低聲細語。


    “對我動手的人,是你嗎?”


    鴛鴦沒有開口,隻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最終點了點頭,依舊木訥寡言。


    穆槿寧眸光一沉,話鋒愈發淩厲,目光全部鎖住跪下的鴛鴦身上,嗓音清冷,並無任何溫柔。“我跟你並無冤仇,是誰讓你這麽做的?昨夜你說是祺貴人,可祺貴人說這全都是你自己的意思,跟她無關。”


    鴛鴦聞到此處,緩慢至極地抬起頭看來,身子一震,仿佛是在發抖,卻又不隻是害怕的顫抖而已,她緩緩地偏過頭去,望向依舊安穩坐在椅子內的祺貴人,她雖然穿的比往日素雅,神色卻一如往昔,沒有任何的異樣。


    她緊緊盯著自己的主人,睜大雙目,滿眼之內盡是血絲,一臉倦容,她看著祺貴人的神情,有幾分憤怒,有幾分陌生,更有幾分懼怕和寂寞。


    祺貴人的目光掃過鴛鴦一眼,鴛鴦看自己的眼神,是格外陌生的,她見到的仿佛不像是貼身服侍自己的鴛鴦,是完完全全的一個陌生人,這般的眼神,是祺貴人無法容忍的詭譎,害的她周身不寒而栗。


    鴛鴦抬了抬眉頭,那是祺貴人常常在鴛鴦臉上見到的神情,每回被自己數落謾罵的時候,鴛鴦就會抬起眉頭,滿目慌張,一臉倉皇。


    但鴛鴦卻不曾搖頭,她用盡全力地點頭,幹澀的唇邊最終吐出兩個字,雖然聲音很輕,卻還是不難讓殿內的人聽清楚。“是她。”


    祺貴人在鴛鴦的口裏,隻是一個字,她,不親近,很陌生,沒有半分低眉順眼的恭迎和尊敬。


    實在聽不下去,祺貴人猝然起身,一把重重地推倒,滿心憤恨,怒罵道:“你看看清楚,我可不是你想栽贓就能栽贓的人,若是在我身上打這等主意,你可不會如願以償。”


    “奴婢一直很想問問……自己服侍的主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鴛鴦蓬頭垢麵,唯獨那雙眸之中,滿是複雜的幽暗。她說完此句,像是低聲呢喃一般,當真是疑惑不解,神情愈發恍惚,眼底的幽暗漸漸退去,迷離空洞:“你哪怕要奴婢為你做事,也從不講清楚,你說因為她而心中不順,每回見了都要動氣。你讓奴婢去教訓一番,讓她不再如此囂張,奴婢就答應了,就像是以前一樣,你說的任何話,奴婢都言聽計從。”


    祺貴人冷眼望向旁觀的穆槿寧,心中愈發難過,鴛鴦胡言亂語,明眼人一看鴛鴦就有問題,仿佛瘋癲一樣。


    但無人勸服鴛鴦,不讓她說下去,鴛鴦突地輕笑出聲,眼底再無任何俱意,她平日裏從未一次說過這麽多話,仿佛把幾年來的話都說了出來,到最後,更聽得出來滿是哭腔,宛若孩子般無助無奈,嚎嚎大哭。


    “能為你做越來越多的事,奴婢心裏是高興的,奴婢覺得你越來越相信奴婢了,奴婢就能跟著你一輩子。這宮裏也沒有任何親近的人,反正我們當下人的,也隻是守著主子而活……這回才知道,其實你從不信奴婢,否則,奴婢再怎麽愚蠢,也不會犯下這樣的錯,你怎麽不跟奴婢說她肚子裏有了皇上的孩子?你讓我推她摔一跤,不是要她難過而是要她的孩子去死?你怎麽不跟我說,就因為我是個宮女,為你出氣我死不足惜?!”


    穆槿寧的眉頭輕蹙,看著仿佛有些瘋癲的鴛鴦,聽了這麽多,也覺得鴛鴦可憐又可恨。可見鴛鴦在宮裏再無倚靠親近的人,連自己的主子都毫不心軟地拋棄掉自己,她自然會崩潰,隻因能支撐著她活下去的理由,已經全部消失。鴛鴦的脾氣再好,又如何容忍自己一直被戲耍,甚至不知真相就徹底被犧牲?!祺貴人無聲冷笑,心中的震蕩波瀾再重,她不知為何,鴛鴦的那些話落在她的心頭,居然有這麽大的分量,隻是她依舊咬緊牙關,冷笑聲揚起在自己的耳畔,也覺得寒冷而陌生。


    “你的廢話可真多,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就不該用你。”


    祺貴人的話,無疑激怒了神情恍惚的鴛鴦,她陡然間從地上爬起來,轉了個身,雙手緊緊拉住祺貴人的袖口,眸光一暗再暗,發紅的雙目幾乎要裂開一般神情激切,歇斯底裏。“你定是想我是個死不足惜的叛徒,當下人的不是該為了主子做盡一切事而沒有半句怨言嗎?可我原本不想說的,一個字也不想說的……哪怕殺死皇上的孩子絕非我本意,我也該一言不發地俯首認罪,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這一切,你我會走到如今的地步,怪我嗎?不——”


    祺貴人費力推開鴛鴦,彼此都用了不小的力道,嘶啦一聲,自己的衣袖也被徹底撕開,右邊袖口被扯開緊抓在鴛鴦的手裏,正因為撕開好大一段袖子,祺貴人這幾日急著治愈掩蓋的那一大片暗紅色的疹子,也徹底暴露在眼下。


    鴛鴦耗盡體內所有的力氣,宛若一刻間有了這十多年來都沒用過的膽識,宛若野獸一般揚聲大吼,一臉扭曲,費力揮舞手中的那半截衣袖:“事情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都怪你!”


    紫鵑正欲跑來保護穆槿寧,生怕癲瘋的鴛鴦誤傷了穆槿寧,穆槿寧卻微微搖頭,以眼神示意她別再輕舉妄動,如今鴛鴦的神情狂烈,動的念頭卻並不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想攔下鴛鴦,隻是因為鴛鴦這樣卑微的下人,也該有個公平的結果,她的供詞,該聽的人是祺貴人。


    該好好聽進去的人,是祺貴人。


    “我不怕為你去死,真的,一點也不怕。”鴛鴦通紅的眼底,淌出清淚,她費力扯斷手中的衣袖,骨子裏的懦弱卻絲毫不見,癲狂猙獰。


    她每每逼近一步,祺貴人就後退一步,正因為祺貴人在鴛鴦眼底看到的,身上瞧見的,是麵對一個瘋子才能看到的狂熱和偏執,她不曾料到的是,平日裏唯唯諾諾懦弱膽小的鴛鴦,有朝一日會變成這等的模樣。


    “那你為何不那樣去做?”


    祺貴人暗中將身子繞過圓桌,鴛鴦這一番表白忠心,卻讓人更不寒而栗。若是遇著了瘋癲之人,她便是處於下風,跟瘋子哪裏有道理可講?!她眉頭緊鎖,鴛鴦不曾被嚴刑逼問,為何流露瘋態?難道,她養在身邊的人,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瘋子嗎?!


    她壓下心中複雜又慌亂的心緒,冷聲反問,看來瘋子也擅長說些假話,既然鴛鴦不怕死,就該將這個秘密藏在心中,為了保護自己的主子去地獄,至少不會在此刻互相撕破臉。


    鴛鴦如今卻還有幾分清醒,聽祺貴人追問自己為何不犧牲自己的性命保全主子,她更覺悲慘淒涼,滿心寒意,她苦苦一笑,雙唇皸裂,齒縫之中盡是鮮血:“因為我知道,哪怕我為你死了,你也不會記得我,不會記得過去有這樣的叫做鴛鴦的下人為你扛下死罪。因為我終究看清了,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狠心的人……”


    祺貴人,不會飲水思源,卻會過河拆橋。


    哪怕自己死了,每一年的忌日,祺貴人會願意緬懷她一番,吩咐下人燒些紙錢嗎?!絕不會。


    鴛鴦這般想著,更是揚聲大笑,覺得自己可笑之極,她雖然被人擺布,但終究是錯了,她願意為這樣的錯付出所有代價。哪怕她這般愚蠢的人都能認罪,而祺貴人卻遲遲不肯說出真相,就像是遭遇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水災害,她也會站在自己的屍體之上,抬高自己的身子,隻為了將自己不必麵臨滅頂之災。


    她若為祺貴人付出真心,付出性命,不求回報,隻因為她是奴婢,而祺貴人是主子,一切理所應當,但她死就死了,連千分之一的回饋也得不到。


    鴛鴦兩個字,是祺貴人一手就能抹去的痕跡。她看過祺貴人溫柔的狠心,純真的毒辣,所以相信這一切,都絕非自己杜撰。


    “你跟在我身邊兩年了,我當真千算萬算,沒算過你會背叛我——當然,像是你背叛的如此徹底,我更是小看你了。”祺貴人看著鴛鴦的瘋狀,無聲搖頭,連連苦笑,六月天卻冷得全身發抖,走到這一步,已經全然再無翻盤的可能。


    鴛鴦就像是一個魚餌,隨即朱太醫也落了網,正如穆槿寧算計的,人證物證皆有,哪怕今日她不親口承認,此事也不會再有變數。


    “瘋的人不是我,是你啊——”


    鴛鴦仰頭大笑,眼底的陰影灰暗更重,她顫抖著手,指著對麵恨不能當下就逃出偏殿的祺貴人,在祺貴人的眼底看得到鄙夷和厭惡,還有……遠離的心,她更覺無法忍耐,在自己為祺貴人做了這麽多事之後,自己還是無法贏得祺貴人的半點同情。


    “那些蝴蝶都死了……”


    穆槿寧麵色一沉,鴛鴦似乎有幾分清醒,又有幾分瘋態,隻見鴛鴦突地俯下身子,蹲在地上,掩麵痛哭。


    除了鴛鴦,似乎沒有任何人知道為何她突然悲傷欲絕,蝴蝶又是何等的寓意。


    “被悶在那個瓶子裏,沒得吃沒得喝,活活地被害死了。”鴛鴦邊哭邊說,雙肩抖動的厲害,這一番模樣,更是宛若孩子般可憐,穆槿寧似乎也很難將她跟之前那個下手並不心軟的禍首想到一塊去,見鴛鴦反複無常,八九不離十定是已經瘋了。


    祺貴人看著鴛鴦,往後退了幾步,鴛鴦談及撲蝶之事,當下她隻看出鴛鴦的神色黯然,卻不曾料到此事居然讓鴛鴦動搖了心,她當真無法理解。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兩年了,我盡心服侍你,但你稍不滿意,就是掌摑,有一回力道之大,我的齒牙都斷了,和血吞下去的時候,你不會知道有多痛。你說我沒有過去服侍你的丫頭手巧伶俐,我在改,一直都在改,想讓你越來越滿意,越來越喜歡,你又知道嗎?”鴛鴦愈發語無倫次,她的思緒混亂,很難將兩年內的所有委屈所有苦水都道出,她連連抹掉臉上的淚痕,熱淚盈眶,苦抖了聲音:“我隻是個奴婢,你常說我傻,常笑我笨,像是我不懂為何別人撲蝶不過是遊戲而已,而你要當真將它們裝入瓶子裏,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觀賞,甚至過不了第三天,它們就死了,在你的眼裏,我不也跟它們一樣嗎?你看到蝴蝶都死了,我甚至沒聽到一句歎息。我死了之後,你也會這樣,不是嗎?”


    祺貴人一時氣結,無言以對,但直到此刻,她也將鴛鴦當成了瘋女,如今滿心緊張,鴛鴦的話她哪裏還聽得進去?!


    “我小時候無父無母,被舅母賣到宮裏當下人,沒有誰願意走近我,但我素來都是這樣活下來了。這世上隻要有一個人對我好,我就知足了。我想把主子服侍的好,也想跟主子走得近些,但什麽都不會改變,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鴛鴦說完這一番話,已然耗費了自己所有力氣,癱軟在地,抬起紅腫的臉,滿臉淚痕,泣不成聲。的確看來讓人不免心碎,鴛鴦活了十多年,卻也不過是隻字片語的人生罷了,實在是孤獨至極,可憐之人。


    正因為鴛鴦對祺貴人不設防,才會落到為虎作倀的地步,一個愚鈍的人跟一個精明的人,他們之間的輸贏似乎一早就注定了。


    “你給我閉嘴!”祺貴人惡狠狠地咒罵一句,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打聽鴛鴦過去的生活,在她而言,鴛鴦已經是背叛的罪人,已經是跟自己勢不兩立的人了。


    “原來你連我的話,都不想聽,你對我就連這些耐性都沒有——”“正如你也從不看看那些瀕死的蝴蝶,哪怕你見著了它們奄奄一息,也不過扭頭就走。你不知道它們會痛,會掙紮,也會不想這麽死,正如你不知過去是如何待我的。”


    這兩年來,她之所以能夠容忍祺貴人的性情,是因為她對祺貴人還有依賴,但如今她有的,隻是絕望,痛苦,還有滿滿當當比起過去更沉更重的孤單。


    祺貴人其實從未看得起過自己,別說是兩年,哪怕自己服侍到祺貴人死的那一天,她鴛鴦也隻是一個蠢笨的下女罷了,祺貴人是絕不會對自己交心的。但鴛鴦如今要祺貴人知道的,是祺貴人在自己的眼裏,也絕不會是一個本性純良的人,不是值得自己賣命的人。


    這世上沒有誰願意天生當仆人,並非下人就卑賤,並非主子就完美。


    “你日日要我用那些美麗珍珠研磨成的粉末保養手和臉,哪怕冬日裏都要我一早起用冰水浸泡洗清的藥材,你糟踐了這麽多好東西,肌膚宛若水般嬌嫩,似乎能滴出水來,但你要記得,你用這樣的手,這樣比很多人都更好看嬌嫩的手做了很多壞事。我是從你進宮就開始服侍你的人,我知道不管自己的主人是什麽樣的人,身為下人隻能服從,隻能言聽計從,唯命是從。如今我告訴你,你不就是出身好些嗎?不就是投了好胎嗎?若你要跟我一樣,生在貧苦之家淪為奴婢,你能這麽胡作非為嗎?哪怕生了凍瘡還要研磨那些珍珠粉,一遍遍清洗藥草,這雙手在冬天都快爛了,你又誇過我一句嗎?”


    鴛鴦話音未落,已然見祺貴人麵色死白,鴛鴦像是一個討不到糖兒變了臉色的孩子,不管好賴將能講的不能講的話全部說出來,完全不顧自己在外人麵前抬不起臉來,祺貴人更是氣憤不已,羞愧難當。


    “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我全都說了,也能走了吧——”


    鴛鴦撐住自己雙手,站起身來,輕輕問了句,臉上淚痕未幹,方才瘋癲的模樣卻斂去幾分,很難有人說清,到底鴛鴦是真瘋還是假瘋。


    “對你,我當真心中有愧,害死了你的孩子,我罪該萬死,我雖卑賤,但知殺人償命。哪怕這並非是皇上的骨肉,往後我為這個孩子喪命也沒什麽好悔恨的。”


    鴛鴦不再去看祺貴人,將身子轉向穆槿寧,朝著她恭恭敬敬俯下身子,重重磕了個頭,她或許稱不上純良之人,但在祺貴人口中再不堪,她不會不願服罪。


    “紫鵑,你帶她出去。”穆槿寧眼眸一暗再暗,眼底沒有任何光彩,如今已經水落石出,也沒有再看誰打落水狗的戲碼了。


    紫鵑輕輕扶著鴛鴦,還未走上兩步,驀地大呼一聲,穆槿寧跟祺貴人兩人一道再度望過去,隻見紫鵑扶著的鴛鴦已然身子發軟,緩緩倒下,無論紫鵑如何用力,也無法將她抱住。穆槿寧疾步走過去,俯下身子一看,鴛鴦睜大雙目,渾身都在抽搐。鴛鴦的身子貼在地麵上,右手緊握的一隻銀簪,如今沾了血,鴛鴦卻還是不肯鬆手,定是一開始就藏在身上的。


    鴛鴦說完了話,如今在轉身的時候,趁她們都分了心的那一瞬,右手中的銀簪朝著自己麵孔深深刺下,正中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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