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堯的黑眸對著眼前的女子,她含辛茹苦為他生下一對麟兒,得知他有意立天宇為東宮太子,臉上卻沒有任何一分歡喜之情,他知曉這兩個月來穆瑾寧總是耿耿於懷穆峯的離世,憂心忡忡,心裏頭總有難以看清的複雜傷懷,他此舉不隻是為了討得妻子的歡心,想看穆瑾寧展露笑容,更是為了讓她安心一些,別再介懷過去,而是更看重將來。(.好看的小說)舒榒駑襻


    他扯唇一笑,神色自如,俊美麵容上有了些許柔和,一步步朝著穆瑾寧走來,最終駐足在她的身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低沉嗓音縈繞在穆瑾寧的耳畔。“宮裏向來都是遵循立嫡立長的原則,你又何必如此驚訝?哪怕朕不提,文武百官也是心底清楚的——”


    天宇當然是皇上的嫡長子,但我也知道太子一事非同小可,但還應立子賢,他們固然是繼承皇上江山嗣,不是更該查看他們各自為人做事的賢能嗎?我知道皇上答應此事的緣由,但大可不必因為我最近魂不守舍的,而急著給天宇太子的名分,不如再等兩個孩子懂事了再說吧。”


    穆瑾寧安安靜靜地凝眸望向秦昊堯,泰然處之,神情懇切,低聲說著這些肺腑之言。或許若是換做別的女人,定會笑著答應,哪怕是推脫,也不過是言不由衷。她跟皇上的兩個皇子,在眾人眼中,原本就是含著金湯匙而生的尊貴身份,太子一事,興許如今定下來就能安心,太子是她親生之子,哪怕往後的未知年份會再有別的女人奪取聖恩,似乎她的地位也終究是後宮之中第一人,無人可以輕而易舉撼動她的位置。但若是她今日拒絕了,此事落了空,說不準再過些年頭,太子一事還有變數,她就得不償失,必當會後悔。


    隻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心。


    對於秦昊堯而言,任何一個皇子都是他的親生骨肉,要從中挑選一人成為他的繼承人,昏庸的帝王會選擇自己平日裏所喜愛的皇子,或者是極其看重嫡長子,但她根本不必操之過急,天宇才剛滿兩歲,天勳才七個月大,她覺得如今確定東宮太子人選,實在太心急,也太倉促,太草率了。


    而她也並無這麽大的野心,皇帝立下東宮太子,是遲早的事,哪怕遭遇那麽多的苦難困境,她若能等到今日圓滿的結果,還有什麽是她隻要有心而等待不來的?!她若是太過介懷此事,倒是顯得用心不良。


    “皇上向來謹慎周全,不過在眾位臣子眼底,皇嗣都還小,皇上有正在壯年,此事本不急,哪怕過兩年再定太子也可。”見秦昊堯沉默不語,她將柔荑輕輕覆上秦昊堯的手背,神色一柔,柔聲細語地說道:“我這陣子因為爹的事兒傷心疲憊,讓皇上看了我很久的臉色,我也不曾體貼照顧過皇上一回,這都是我的不是。我知曉皇上定是想讓我高興,不過皇上不必將立太子這件大事當成是我的定心丸,當成是對我的一種賞賜。(.無彈窗廣告)這樣對於孩子們而言,也不太公平——”


    這麽早就立下太子,對她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對於朝廷而言,卻會為她惹來臣子們更多的妄自揣測,皇帝對她的寵愛有加,仿佛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器重,而她在三年來為皇室生下二子,她皇後的地位早已鞏固穩定,孩子們的名分也已經定下了,她當真無心想過太子的頭銜會落在誰的頭上。孩子還未長成,皇帝就突如其來地定下這麽重要的大事,臣子們難免要揣摩是她在皇上的身邊吹了枕頭風,軟磨硬泡給皇上施壓要皇上早日定下太子。


    但秦昊堯是如何韜光養晦征東討西將王朝的勢力一分分握在手中,如何在登基的途中殺出了一條血路而謀得這整個江山,過些年後,他勢必要立下東宮太子,除了此人是他的親生血脈之外,更該跟他相似的善於運籌帷幄,擁有指點江山的本事和手腕。他絕不會隨意挑選一個人從他手中接過這麽辛苦得來的一切,對她而言,她亦不希望如此。


    他的手臂輕輕摟住她的腰際,環著她的身子,將薄唇印在她的黑發上,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開了口。“朕既然答應了你,此事即便晚幾年,也不會有任何變數。”


    穆瑾寧從來都不是一個沒有任何想法的女人,他這麽做興許有些許討好她的意思,但這麽早就定下東宮人選,的確是太倉促草率了。他正在壯年,龍體安康,宮中也一片祥和,本該在皇嗣長大成人的時候再擬定聖旨,昭告天下。他一旦在明日早朝上說起此事,有心之人定會揣摩是皇後等不及了,暗中的矛頭又會指向穆瑾寧的身上,為她惹來無妄之災。這幾年他們費心做的所有事,都會被有所動搖,好不容易眾人開始相信貞婉皇後是皇帝的賢內助,將後宮打點的平靜有序,本都是她的功勞。人心,是需要漫長的時間來考驗的,她才在朝廷眾位臣子的心中站穩腳跟,才贏得了他們的信任,此事一出,對她的地位和信任而言,卻是有害無益的。女人,尤其是宮裏的女人,哪怕是一國皇後,一旦有太多的野心和計劃,更會令臣子不安憂心。


    “皇上對我們母子的心,若我都不明白,不相信,才是愚笨之人。”穆瑾寧彎唇一笑,將螓首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前,唇畔的笑容遲遲不曾崩落消散,時間總是殘忍的,或許會將不少海枯石爛的誓言都變成可笑的玩笑話,變成一片虛無,但她如今卻不再懼怕可怕的時間,她相信不同的時間,會鑄就不同的成功和完滿。


    很多事,都是值得等上很多年,半輩子,甚至是一生的,欲速則不達,她絕不會沒有任何的耐心,或許是遭遇這麽多事之後,她有了信心,也有了底氣。


    “好。”他下顎一點,淡淡睇著她,心中明了,願意將此事拖延到數年之後。


    不過他既然已經答應了穆瑾寧,該屬於她跟孩子們的所有東西,他會保留到那個時候。


    “今晚皇上來景福宮麽?我想給皇上親自做幾道菜,我們好些時候不曾一起吃頓飯了。”穆槿寧揚起晶瑩麵容,噙著溫柔的笑意看他,手掌依舊落在秦昊堯的胳膊之上,她做出了身為妻子的邀請。


    親人的離去,她也曾經消沉神傷過數月,但她決不能繼續這麽下去。


    她還有自己的一家子,而不隻是隻剩下她一個人而已。哪怕曾經陷入人生之中的困境泥淖,哪怕她可以縱容自己失落迷失一陣子,也總要回歸到自己的生活。


    “朕當然會來。”秦昊堯捉住她的手掌,不遺餘力地將手掌緊握在手心,黑眸幽深,卻又不再像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冰湖,而是也有了些許回應。


    他或許不是這個世上最體貼妻子的男人,或許不是一腔柔情天生就知冷知熱的男人,但對於心愛的女人,他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百依百順。


    “那我就回去準備,幾年不曾下廚做菜,要是做得難吃,皇上可要包容包容我……”她唇畔的笑容更深,哪怕在此刻的年紀,她端莊清麗的麵容之下,淺笑盈盈的當下,依舊可要讓秦昊堯窺見她年少時候的幾分清靈嬌俏。


    這一番話,當然是夫妻之間單獨相處時候才能說得,最後的“包容”兩字,更是對丈夫的撒嬌,兩人相處久了,雖然不善於跟男人撒嬌,但在感情之中,原本女子就像是水,以柔克剛才是上上策。


    “簡單些就好。”秦昊堯等彼此的手掌鬆開之後,才對著她笑,目視著她欠了個身子,隨即優雅轉身走出了上書房。她身為一國皇後,本就沒有親自下廚的必要,不過若作為妻子,她當真賢惠手巧,心思細膩,讓人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這宮裏的廚子手藝再精妙,做出的山珍海味再令人難忘,跟穆槿寧專心為他而做的菜的味道,完全不同,自從她回來的這些年,她在私底下有多用心,或許誰也不知道,但每到他嚐到她曾經為他下廚做過的那幾道菜的時候,秦昊堯是這個世上最清楚她有多在意他們之間的關係。


    每一道,都是他平日裏最喜歡的菜,她用很久的時光,重新找回他的喜好,但這一個舉動,卻又並非隻是簡單而敷衍的投其所好。


    “瑾寧——”


    就在穆槿寧已然走到上書房的門檻前,秦昊堯驀地喉嚨一熱,喚出她的名字。


    她不曾當下就轉過身去,心口一震,不知自己在年少時候,是否也曾經預料到十餘年之後,他呼喚出這個名字的瞬間,她的心會如此波濤洶湧,會如此難以平複,會如此的……茫然若失,手足無措,卻又百感交集,感觸萬千。


    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在她病的胡言亂語哭的無法自抑的時候,這個男人從未離開一步,正如他過去的承諾,寸步不離,長相廝守。


    原來,這個男人也能將她的名字,念得如此動聽……如此動人……如此刻骨銘心。他的低沉嗓音,並不高亢張揚,她並不常常聽天子這麽喊她,但為何方才卻又突然覺得這個名字,早已被秦昊堯在心中念過百次千回?!


    “雪白上月又生了一匹小馬,明日朕帶你去看看,若是喜歡就留在宮中馬廄。”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嗓音低沉,這麽說道,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話,落在穆槿寧的心裏,卻又似乎變了一種味道。


    那一匹通體雪白的母馬,好像是秦昊堯在多年之前送給自己的,從小馬駒成長為成年駿馬,這幾年來也生了好幾匹小馬。


    時光,不管你歡喜還是憂鬱,不管你笑還是哭,時光都不曾放慢步伐,更不曾走走停停。


    任何人,都不是例外。


    她的人生之中,很多人來過,但如今繼續留在她身邊的人卻為之不多了,她很感激,也很珍惜。


    她噙著笑容回過頭來,輕輕點了點頭,眸光褪去前些日子的陰霾和黯然,多了幾分平和的清淺柔光,宛若潺潺清泉,清晰可見。


    下一瞬,她在秦昊堯的目光之下從容轉身,宮裝裙擺暗暗摩挲過門檻,她邁出一步去,蓮步前行,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


    這一桌酒席之上,擺放著七八道菜,最中央是一道香氣騰騰的雞汁鮮筍湯,秦昊堯瞥視了一眼,隨即徑自入席。


    今夜難得穆槿寧讓紫鵑跟徐嬤嬤帶著兩個孩子一道離開景福宮,留下他們夫妻兩個單獨相處,自從她為自己生下一對兒子之後,他們的確鮮少暫時撇下孩子,宛若成親不久的新婚夫妻一般獨處,用膳,纏綿。


    “這是前年我親手做的果子酒,皇上要嚐嚐看麽?”穆槿寧站在秦昊堯的身前,從一旁宮女的手中接過這一個青釉色的酒壺,她彎唇笑著,五官姣好細致的麵容上,像是浮現著淡淡的光華,勝過任何濃妝豔抹的女子。周遭的燭光灑在她粉紫色的宮裝之上,襯托今夜的她,愈發美麗明豔。


    秦昊堯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穆槿寧一眼,黑眸宛若一張網,將這個可人兒全部罩住,她仿佛無法走出他的視線哪怕一步,他暗暗捉住她的手,眸光愈發深沉。“朕以為你要朕戒酒,滴酒不沾——”


    他纏人的頭痛病,若沒有當年穆槿寧耳提麵命,興許到這個時候,也不曾徹底除去病根。整個大聖王朝的臣子都知曉,天子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但這幾年來,碰酒杯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的。他似乎並非刻意克製,但事實的確也是如此。


    “正因為不希望皇上再喝烈酒傷身,但偶爾喝幾杯果酒還是對身子有益無害的。”穆槿寧將手中的酒壺倒在瓷碗之中,隨即將碗蓋蓋上,清新酒香縈繞在彼此的鼻尖,令人的身子也鬆懈不少。穆槿寧將雙手覆在秦昊堯的後背之上,輕聲細語,這世上任何事都是要一分為二,小酌怡情,偶爾一兩回,也絕不會傷害身子。


    秦昊堯斂眉低笑,雙臂環胸,側過俊臉看她的笑靨,頓了頓,突然有些好奇。“今兒個……是什麽好日子?”


    穆槿寧俯下身子,眼神平和,在他耳畔低聲說道,“皇上打開瞧瞧。”


    從穆槿寧的手中接過了這一個小巧的酒碗,他斂眉,打開一看,卻有些怔然驚喜。


    清澈的果酒之上,漂浮著幾片粉嫩的桃花花瓣,讓這一杯看似尋常的酒,精致而靈動,隨著他的右手腕輕輕晃動,桃花瓣宛若一隻粉色輕舟,在湖心試航。這幾片桃花,都是極其新鮮的,他突然想起來,宮裏的桃花如今還有些開著,不過過不了幾天,就要全部謝了。


    “桃花,不止會盛開在桃枝上,也會綻放在酒液中,就像是皇上給我的感情,走過了過去,停在了當下。”穆槿寧抬高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眸光之中隱隱閃耀著複雜的情懷,很多人過日子,並無時間停下來去想到底品嚐著的是何等的滋味,但若讓她如今想想看,留在秦昊堯的身邊,他至少從未讓她嚐到半分苦澀味道。她想到此處,胸口卻微微發悶,她笑靨不變,在燭光之下,看來愈發動人。“今夜我想敬皇上一杯。”


    秦昊堯不曾拒絕,朝著穆槿寧舉高手掌之中的酒碗,卻不曾一仰而盡,而是喝了一口,細細品味。


    並非是宮中美酒的火辣香醇,而是宛若山間泉水的甘甜棉柔,桃花沒有任何香氣,但奇怪的是,仿佛他喝著這一杯桃花酒的時候,也嗅到了桃花的香味。溫暖的,清淡的,仿佛一直都縈繞在自己的身邊,不曾讓人覺得心情澎湃,卻又不願這陣香味徹底消散。


    或許,這淡淡的芬芳,是出自穆槿寧的身上。


    哪怕沒有過去,上蒼亦不能阻礙他們各自覺得幸福。


    她連著喝了兩三口,人人都說酒能消愁,也能讓人快樂,但親自釀造的酒喝下肚的時候,她卻不曾預知自己居然會如此平靜。


    就像是……她早已經曆過許多回離別。


    她垂眸一笑,為秦昊堯再斟了一杯酒,將淡淡的失落壓下心口,不願讓秦昊堯看到自己的過分失態,如今她並非是一個懵懂女孩,而是兩個皇子的娘親,哪怕悲苦喜怒,都不該表露在臉上。


    “別喝了。”見她也為自己倒了一杯,秦昊堯長臂一伸,扼住她的纖細手腕,黑眸深沉,俊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卻也並非是全然不快。


    他知道她酒量不好,卻不隻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他不願看到她用酒去驅散心中的傷懷,穆峯的死,誰都是錯愕不及,這個噩耗來的實在突然。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一聽到消息就當下出了宮,去了一趟郡王府,她雖然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卻不過剩下一具驅殼而已,魂魄早已不在。


    他不要她總是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他不要看她哪怕悲傷還要壓在心裏,他不喜歡……哪怕在他的麵前,她還要隱藏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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