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四十四:童話故事(十二)


    “倘若我呼喚,天使的隊列中究竟有誰能聽見……”


    搖曳的燭光中,美麗的新娘哼著哀歌,她依靠在水晶棺外,纖細的手指插入棺中青年柔軟的金發裏,一絲不苟地梳理著。


    發絲如同金色的河流穿梭在白雪的指間,其中一絲金發頑皮地鑽了空,落在青年的鼻尖,安靜地棲息。它站得那麽穩,隻因為它的主人早已停滯了呼吸。


    “……但你如有所眷戀,就請歌唱愛者吧……”


    白雪伸手將那縷金發撥回耳後,她的目光和歌聲一樣虛渺,緩緩飄過金發青年緊閉的眼、白得有些發青的皮膚、最後落在毫無血色的唇上。似乎對那過於慘白的顏色感到不滿,白雪舉起手,露出剛剛結痂的手腕,她用手指在漸好的傷口上摳出新的血液,然後將之蘸取。雪白的指尖染著猩紅的液體,點在青年蒼白的唇上,如塗抹胭脂一樣細細勻開。


    “在一個似神的青年突然永遠離開的可怕空間裏,虛空第一次感到震驚……”


    為死者而唱的哀歌步入尾聲,白雪滿意地凝視著青年唇上的紅色,她用鼻音哼出了最後幾個調,明明唱的是挽歌,卻唱出了搖籃曲般的柔情。


    “直到今天,這種震驚仍在安慰、幫助並激勵我們。”


    漸輕的尾音湮滅在唇與皮膚交接處,如同結束了餐前的禱告可以正式享用美食,白雪俯身親吻永恒沉睡的青年,她以唇代筆,細細描繪著青年的輪廓。水晶棺不規則的菱麵破碎了她的表情,一時間幽暗的保管室裏隻能聽到曖昧的水聲和吮吸聲,在黑暗中蕩出禁忌的淫.靡。


    “嘻……”白雪吃吃地笑著,她抓著青年的手按在自己的胸上,近乎狎昵地咬著青年的耳朵:“你摸摸看?是不是跳得很快?是不是很有感覺?”


    青年毫無反應——亡者早已喪失了言語的權利。白雪毫不在意對象的沉默,她將青年扶起,讓對方的雙手虛虛搭在她的腰部環著她。死者的頭歪在公主的肩窩裏,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打在牆上,看似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白雪擁著毫無溫度的愛人,她的手交錯環在青年背後,其中一隻手鬆了鬆,摸到青年衣服的下擺,柔若無骨地探了進去。


    “你好冰……”白雪發出喟歎,她微垂著眼,神情似專注似陶醉似痛苦。


    青年的衣服興起yin亂的皺褶,悉悉索索的摩擦聲混著少女的小喘氣,明明是非常忌諱的畫麵,卻讓人臉紅心跳得錯不開眼。


    直到門外傳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這場邪靡的儀式才被終止。白雪的柳眉微微蹙起,她閉了閉眼,像是在克製什麽似地將青年放回了水晶棺,仔仔細細地蓋起。


    “好好休息。”仿佛棺中的青年僅僅隻是沉睡,白雪放柔了表情,輕聲道著晚安,“我很快就好了。”


    美麗的公主披著染血的婚紗,漫步至門口,她推開門,臨走時又看了一眼水晶棺。陰影淹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人如血的紅唇微微翹起,吐露一句意義不明的歎惋。


    “你若蘇醒,便是終焉。”


    房門關上,鎖住了一屋子的寒冷。


    保管室徹底安靜了,良久,房間內的某處陰影有一團東西動了動,它艱難地走(gun)到了燭光範圍內,顯出了原形。


    那是一隻圓滾滾的小鳥。它叼著一疊紙牌,左爪勾著黃金小鑰匙,右爪抓著一麵鏡子。絲絲絨毛雖然被燭光鍍成了金色,但細看了會發現那是一團白毛,和某隻花癡病有異曲同工之處。


    單·小鳥·魏盯著自己的設定麵板默然無語。


    【設定六:你持有一枚當你死亡後、複活你並代你成為屍體的替身木偶。】


    聽到白雪說出那樣的話,單子魏就知道他不可能一走了之了,雖然他想破頭都不明白他怎麽就成了公主的“歸宿”。為了達成通關結局,單子魏在瀕死時用鬼牌get到一個替身類的裝備——公主殿下不是希望留下女巫做歸宿嗎,所以他就送個“女巫”給公主,然後……


    然後某隻花癡病就被係統教做人了。


    無論替身還是複活,都是逆天到可以推翻遊戲規則的設定,作為單子魏的好宿敵,係統怎麽可能讓某隻花癡病上天呢?自然馬不停蹄地加上了限製條件,於是本局棋盤最無人性的設定6新鮮出爐。


    【設定6:你的替身木偶是由杜鬆樹枝雕刻而來的。當替身木偶生效時,你將化為一隻脆弱的小鳥,恢複原身需滿足以下兩個條件:第一,凶手死亡;第二,凶手和你之間產生了秀色行為。】


    單子魏:……這遊戲有貓餅啊!!!


    “秀色”他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杜鬆樹”這個讀作童話寫作獵奇的故事他知道啊!就是這個故事刷新了他對童話的認知,它講述了一家三口,妻子產後掛了,丈夫娶了個新妻子。新妻子生了個女孩,對前妻生的男孩各種不喜,在某一天終於出手殺死了男孩。男孩的冤魂借由杜鬆樹化成一隻小鳥,從磨房抓來石臼砸死了惡毒的繼母,隨後複活和父親妹妹ding了。


    這樣簡化來看還是一個打倒不法分子的勵誌故事,然而有一首非常好聽(棒讀)的歌貫穿了整個故事:


    媽媽殺了我。


    爸爸吃了我。


    妹妹瑪利亞撿起我的骨頭,包在絹布裏,埋在杜鬆樹下。


    沒錯兒,在杜鬆樹的故事裏,繼母不但殺死了男孩,還剁碎了男孩的屍體,將其熬成湯喂給了丈夫吃……於是複活後的男孩也禮尚往來,將繼母的屍體做成肉湯喂給了父親吃……


    童話: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花癡病:wtf!


    該故事太過致鬱以至於單子魏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赤果果的“秀色”兩字,單子魏……單子魏覺得他再也無法直視“秀色可餐”這個成語了。


    現在的單子魏就相當於《杜鬆樹》的男孩,而白雪是殺害他的繼母。係統的險惡用心昭然若揭,就是讓玩家有這樣一個逆天神器,還是隻想選擇狗帶的操蛋心情——他根本不可能讓白雪死亡,更不可能將白雪做成菜or讓白雪將他做成菜,所以他隻能維持著鳥樣直到遊戲結束嗎……


    再亮的燭光也無法照亮單子魏慘淡的心情,某隻肥啾蹲成一團,雪白的毛繼承了原主那頭柔軟的白發,因為過於蓬鬆,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糯米團子。


    其實……是人是鳥……對後續情節應該影響不大……吧?


    單子魏放下了作為人的尊嚴,迅速帶入鳥身去思考今後的行動。


    本輪棋盤就差玫瑰公主和驢皮公主的結局沒達成,玫瑰公主那邊基本沒他什麽事,他隻用去見證一下百年後王子吻醒公主的結局就可以了。比較麻煩的是驢皮公主,按劇情來說,他接下來要去幫助驢皮公主隱身逃出城堡。


    單子魏看向自己的遊戲麵板,變成小鳥後,他的四條sp全隻剩1%,脆皮得沒邊。而個人設定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從裝備會自動跟著他本體來看,他應該是可以使用隱形術這個技能的。


    【設定三:你可以閉上眼睛,隱去自己和牽著你手的人的身影。】


    牽手……


    單子魏低頭一看,隻能看到滿肚子的絨毛,他艱難地彎腰收腹,才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小爪爪。


    等等,原·四肢生物陷入了混亂,爪子隻有一雙,究竟算手還是腿?


    單子魏當機立斷地放棄了思考,白雪隨時會回來,他還是趕緊離開,直接到驢皮公主那兒實踐出真理好了。


    不得不說白雪之前的行為給了某隻花癡病毀滅式的衝擊,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但看到白雪對他的“屍體”這樣那樣,躲在陰影中的單子魏也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懵逼了,這比在電視上看到自己出演的□□還要羞恥,完全刷新了花癡病的三觀。單子魏真的理不清公主對女巫的感情,說是恨,恨會讓人這樣擁吻屍體嗎?說是愛……他想不出公主會愛上女巫的理由啊!不說他們一直在相殺,光從“母女”關係、性別上來說就不是能夠戀愛的前提啊!


    某隻肥啾懷著滿腔的不解和疑問,張開翅膀飛了起來。如同使用武器自發攻擊一樣,單子魏無需思考如何飛翔,身體就被係統引導著自發飛行。唯一不足的地方是mp掉得實在太快,幾乎是每秒10mp,他現在是200mp,基本是飛20秒就必須停下來休息。想想也是,要是小鳥這麽好當係統也不會把它設為限製條件了。


    單子魏費了一番工夫飛到門把處,他抓著黃金小鑰匙,將其艱難地插.進鑰匙孔。


    “我希望前往收到驢皮的驢皮公主所在地。”


    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露出水銀膜麵。單子魏拍拍翅膀,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睜眼穿過水銀膜——作為一隻不容易被人察覺的小小鳥,就是這樣放飛自我。


    ……結果是他從門中滾了出來。


    當單子魏的下巴磕在公主臥室的地毯上時,他整一個大寫的懵逼。


    誰來告訴他為什麽會恢複人形了啊啊啊——


    非常幸運的是,房間裏隻有驢皮公主一人,她聽到聲響轉過頭,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五體投地的單子魏。看到那張神似白雪的臉,單子魏心中一緊,白雪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他現在麵對公主有一絲說不出的心悸。


    然而對麵的公主比他更無措。


    “你、你是……”


    單子魏從地上爬起,他此時是偽裝成王子的模樣,仿佛從未使用過替身木偶一樣。其實看到驢皮公主比白雪公主更稚嫩的臉時,單子魏心中就隱隱有了個猜測,設定6申明了玩家如果要解除小鳥的形態,必須達成兩個根本不可能的條件,然而拋開後麵這些條件來看,這設定中有個前提是“替身木偶生效的時候”。


    ——如果替身木偶沒生效呢?


    這就要回到設定六了:“你持有一枚當你死亡後、複活你並代你成為屍體的替身木偶。”


    很顯然替身木偶生效的判定是一個時間點,如果將他的死亡瞬間看做一個時間點,他在驢皮公主這裏的時間點卻是在死亡時間點之前,就好比說他12點死亡,那麽當時間點回到11時,這個時間點的替身木偶自然處於沒生效的狀態。


    這嚴格來說其實是一個時間引起的bug,不管怎麽說,當人總比當鳥方便。單子魏清了清嗓子,用女巫的聲線對公主說:“是我,你的教母。我這個樣子……是出了一些意外,請不要在意。”


    公主眼中的驚異立刻化為欣喜,“你來了。”


    她拖著純白的長裙從床上下來,單子魏注意到她手上的小刀,想到童話故事中因收到驢皮而絕望地試圖毀容的驢皮公主,連忙說:“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就要到了,帶上你的裙子和驢皮,我帶你離開這個國家。”


    聽到單子魏的話,公主怔住了,她的臉頰透出了粉,似是在無望的黑暗中突然墜入了一場不真實的美夢,連聲音都染上了顫抖。


    “你要……帶我離開?”


    看到這樣的公主,單子魏心中不可言狀的懼意被憐憫取代了,眼前的黑發少女既脆弱又可憐,如同一朵顫顫巍巍生長在嚴寒中的白花,讓人在憤慨其鬼父暴行的同時無法不對她心生憐愛。


    “沒錯。”某隻花癡病露出安撫的笑容,第一次主動地伸出手,“牽著我的手,我帶你隱身離開這裏。”


    無法形容那一刻公主所綻放的笑容,像星光全揉碎了落在她眼中,原本暗淡的眼眸流光溢彩。即使是對那張臉有陰影的單子魏都看呆了,直到伸出的手傳來不甚熟悉的快.感和痛楚,某隻花癡病才猛地回過神來。


    公主反握著他的手,有些發白的指尖按在了鑽戒上。


    “你——結婚了?”


    單子魏心中臥槽了一句,他都快忘了還有這玩意兒了。一看到鑽戒,之前被白雪強迫著這樣那樣的記憶全湧上來了,連帶著他有些無法直視對麵與白雪如出一轍的驢皮公主了。


    因為不好解釋,單子魏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認了。他偏過頭,因此錯過了公主的表情。黑發少女的表情很是奇怪,她似乎是想要笑的,然而嘴角和眉毛卻不聽從指揮,垂成一個泫然欲泣的弧度,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壞掉了一樣。


    場麵一時間有些凝滯,單子魏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雖然現在的他hold得住牽手,但長久下去也是個煎熬,某隻花癡病忍不住催促道:“帶上你的裙子和驢皮,我們走吧。”


    在單子魏身邊,公主閉了閉眼,她像是終於不再克製什麽,將小刀攏在手心裏。


    “我將它們放在另一地方了,能和我一起去取麽?”


    單子魏不疑有他,答應了。在出門之前,他轉頭向驢皮公主說明了一下他的隱形術:“我使用隱形術的時候是看不見的,待會就要靠你帶路了。”


    “好。”公主彎起紅唇,嬌豔如血。有那麽一瞬間,單子魏甚至以為自己麵對的是白雪,他反射性地想甩開對方,卻在真正動手之前製止了自己。


    白雪是白雪,驢皮是驢皮。單子魏對自己說,白雪公主會想殺害一直虐待她的後母很正常,而驢皮公主沒有任何理由殘害幫助她的教母。


    將沒由來的恐慌壓在心底,單子魏閉上眼睛,任由公主帶領他向前走。


    噠、噠、噠……


    一片黑暗中,單子魏數著自己的腳步聲,事實上他和公主的腳步聲都微不可聞,但那連綿不絕的噠噠聲卻像是直接敲在了心上,讓人瘮的慌。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裏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要走多久,也許他們剛剛就與一個侍衛擦肩而過,也許下一秒他們就會撞上一個巡邏的守衛。這種仍由他人掌控的感覺其實是很可怕的,他不能有任何主見,隻能被公主牽引著,或走或停,或左或右。


    微弱的光輪流照在眼皮上,將單子魏的視網膜印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視覺的封閉讓其他幾感更加靈敏,他感覺周圍越來越暗,越來越陰冷,仿佛他們正走在通向地獄的道路上。怕一出聲正好撞上了守衛,單子魏一路上都不敢開口詢問,他們就這樣沉默地走著,直到公主在某處停下了腳步,輕言細語地說:“彎下腰,鑽過去。”


    雖然不明白是什麽地方需要這樣做,但單子魏還是照做了,在彎腰之前他抓住機會問:“還要走多久?”


    “噓……”


    溫熱的吐息拂過耳畔,某隻花癡病閉嘴了,他逃避似地彎下腰,向前鑽去。


    沒走幾步,單子魏就撞到了冰冷的金屬製品,與此同時,他的手被公主放開,並聽到了落鎖的聲響。


    “!?”


    單子魏驚嚇地睜開眼睛,入目是一條條刻著魔咒的鐵欄,它們將黑發少女的笑容切得支離破碎。那人隔著籠子對他微笑,纖細的手穿過欄杆撫上他的臉,極其眷念地摩挲。


    “我留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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