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的各個小院和走道穿廊旁都種著各色花草,春日杜鵑迎風,夏天石榴映日,深秋冷菊傲霜,隆冬臘梅映雪,四季不同卻季季皆景。(.)雲曦卻尤其喜歡她小院裏的海棠花。


    這幾日,小院裏原本隻是胭脂點點的海棠花已經盛開了一大半,朵朵彎曲下垂,如遇微風飄飄蕩蕩,嬌柔紅豔。遠望猶如彤雲密布,映日晚霞。雲曦每日午膳後習慣在小院裏散會兒步,最後總是駐足在海棠樹下,看著那似錦的花團,她便莫名地靜下心來,什麽煩心事都不去想了。


    時光在在春日的陽光裏一一漏過,轉眼便是蕭府太夫人的生辰。


    這日早上,雲曦將自己打點妥當,想去雲氏那兒請了安便去清園。豈料,剛走出自己的屋子,便見雲氏已走進了小院,後頭跟著的梨落托著一個錦盒。


    “女兒這就要去母親那兒,母親怎麽就自己過來了。”


    雲氏朝梨落使了個眼色,接過她手裏是錦盒,對雲曦道:“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同你說說,又怕耽誤你去給太夫人賀壽,便早點過來了。”


    雲氏如此著急著過來,想必是為了今日壽宴之事。雲曦牽著雲氏進了屋,而桃舒早已拉了杏雨與梨落一同退下了。


    母女兩在小圓桌旁坐下,雲氏把錦盒放在桌上打開,裏頭是一尊玉佛,個頭雖不大,隻女子手掌般大小,但通體翠綠,且雕琢精細,必然不是凡品。


    雲曦看著玉佛,有些不解,道:“母親這是……”


    雲氏無奈地笑道:“前幾年咱們是那樣的境況,但今年不同,太夫人已經傳話讓你去賀壽,我這個做兒媳的雖討她嫌,但於情於理我都該送份賀禮。”雲氏收起微戚的表情,正色道:“這玉佛你待會兒一並帶過去,但不必當麵送給太夫人,以免在這樣的日子還惹她不高興。”


    雲曦已經明白雲氏的意思,有些事情雖然做了別人不一定接受,但不做卻是自己理虧。她想了想,問道:“母親,不如我將玉佛交給林嬤嬤,讓她擇一個時機再給祖母,你說可好?”


    雲氏點點頭,眼裏滿是欣慰,道:“林嬤嬤是家裏的老人,不向府裏其他人那般。她一心為太夫人著想,必定會尋個適當的時機的。”


    雲曦仔細回味雲氏的話,突然覺得雲氏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是個隻會吟詩彈琴卻毫無主見的無知婦人。雲氏今日過來恐怕不隻為壽禮之事,應該還帶著考驗和提點的意味。


    雲氏撫上雲曦的手,道:“雲曦,你千萬要記住,如果沒有必要,一定不能主動提到我。”


    “母親,我明白。”不需要太多的言語,雲曦和雲氏都知道目前的形勢。隻不過雲曦比雲氏多了一份希望,終有一日自己和母親不必那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掩藏得像個透明人。


    蕭府太夫人的壽宴自然有很多人上門賀壽,一些想進內閣或是留在京城的人都趕著這次壽宴與蕭府套近乎抑或打聽消息。不到正午,蕭府大門外已是馬車雲集。太夫人上了年紀後愈來愈不耐煩這些帶著官場氣息的應酬,讓幾個兒子出去待客,自己隻和丈夫在午飯時出去露了個臉。太夫人最期待的是晚上的家宴,一家人四代同堂坐在一起吃飯,想想都覺得溫馨。


    到了晚上,來祝壽的賓客大多已經離開了,隻餘下一些平日與蕭府交情較好的。太夫人命人在清園前麵的蕁湖邊搭了戲台,擺上幾張桌子,用一個大屏風隔開,左邊坐著的是蕭府的男人並一眾賓客,右邊則是蕭府的一色女眷。太夫人留了府裏的六位姑娘並幾個曾孫同自己一桌,其餘的夫人及賓客家眷則坐在鄰桌。


    太夫人右手抱著大少爺蕭琮的三哥兒,左邊坐著大哥兒,大姑娘依著大哥兒坐著,餘下幾人依次按排行坐下。雲曦左手邊坐著畏畏縮縮的四姑娘,右邊則是恨不得咬死她的六姑娘。坐在她們兩中間,雲曦覺得左邊是陰風陣陣,右邊是怒火重重,真可謂是冰火兩重天。


    蕁湖那頭的戲台上正唱著“八仙祝壽”,呂洞賓攜著眾仙上前向太夫人賀壽,並奉上有長壽之意的壽桃。太夫人看了點點頭,笑著連聲叫好,重重地打賞了戲班子,還對當家的的大夫人蘇氏誇獎道:“我這大媳婦這幾日為著我的壽宴奔波操勞,論理也該賞。”


    蘇氏聽了忙笑道:“得了母親的誇獎媳婦已是覺得萬分榮耀,哪還敢勞母親打賞。說起來也該我們給母親祝壽了。”說罷,便順勢獻上賀禮,其他的幾位夫人也依次上前獻禮祝壽。


    四夫人剛回到席位坐定,便故作無知的問道:“我們妯娌幾個都來祝過壽了,怎麽沒見無弟妹的身影啊。”她的聲音不大,卻正好能讓向來耳清目明的太夫人聽見。


    屏風這頭原本熱絡的氣氛因為四夫人的一句話驟然一變,兩張桌子的人都停止了笑鬧,連什麽都不懂的三哥兒也因為眾人的沉默而不再吃碗裏的東西,太夫人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雲曦此時已是坐如針氈,她不敢直視太夫人,隻好微微低下頭,餘光卻瞥見一旁的六姑娘正朝她幸災樂禍地笑著。


    原先在太夫人一旁伺候的林嬤嬤看了雲曦一眼,突然對大姑娘嗔笑道:“大姑娘,怎麽還不過來跟太夫人祝壽,難不成準備好的壽禮自己又舍不得了。”


    大姑娘聽了林嬤嬤的話,馬上領會了她的意思。她從丫鬟那兒接過托盤,掀開上麵蓋著的紅布,赫然是一雙精致的錦鞋,鞋麵是用黃、藍、綠、茶青四色絲線織成的變體寶相花平紋經錦,上麵繡著紅地五彩花,繞以各種禽鳥,行雲和零散小花。


    “祖母,這是雲昭自己做的錦鞋,上不得台麵,還請祖母不嫌棄……”


    趁著眾人的目光被那雙錦鞋吸引,雲曦偷偷地遞給林嬤嬤一個感激的眼神。上午過來清園的時候,雲曦趁著太夫人在外邊應酬,找了林嬤嬤,把雲氏送的玉佛交給她,並老老實實地將雲氏說的話轉述於她。雲曦知道林嬤嬤油鹽不進,為人卻是罕見的公道,自然不喜別人在她麵前弄虛作假,所以並未故作可憐而誇大其詞。林嬤嬤自滿園第一次見到雲曦,便覺得她大方懂事,處事得宜,身處那樣尷尬的境地也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比起虛偽狡猾的二姑娘、陰氣沉沉的四姑娘、任性妄為的六姑娘好上太多,就連氣質婉約的大姑娘也少了五姑娘的靈氣,而高雅貴氣的三姑娘卻少了五姑娘的親切可人。故而,林嬤嬤見四夫人故意刁難,便二話不說替雲曦化解了。


    這邊大姑娘祝壽完畢,二姑娘便立即接上,她送的是一個八寶花瓶,太夫人看了一眼,點點頭便作罷。


    緊接著是三姑娘,她從丫鬟那兒接過一幅畫,慢慢展開,上邊畫著一青鬆一白鶴,筆意精煉,意境幽遠,這是一幅“鬆鶴延年”的絕頂好畫。


    看來這三姑娘真的是蕭府的一大才女。雲曦正專心欣賞著畫作,耳邊卻傳來六姑娘涼涼的聲音:“三姐姐今日怎麽隻作畫不彈琴了?”


    斜對桌的二姑娘附和道:“三姐姐向來清高,認為我們這等俗人不配聽她彈琴。”


    “今日可是祖母的大壽,難不成連祖母也是俗人?”


    這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完全看不出平時的爭鋒相對。不過在場的眾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太夫人和三姑娘這邊,似乎完全沒聽見兩人別有心機的對話。


    四姑娘祝壽完畢後便輪到雲曦了。她緩緩起身,空手走到太夫人麵前,道:“祖母,雲曦手拙,隻能為祖母撫上一曲,權當助助興。”


    此話一出,便引來了眾人的切切私語,當然還有六姑娘的刺耳之音。“有人裝清高不肯彈琴,有人確實趕著趟兒來給我們彈小曲。”


    雲曦對六姑娘的話充耳不聞,隻是款款走到翠縷準備好的琴旁,望向太夫人,見她微笑地朝自己點點頭,便坐下試音。撥弄兩三下停住,抬頭向眾人微微一笑,方才起手彈起了《瀟湘水雲》。


    雲曦微微抿著雙唇,嘴角勾勒出一個淡笑,眉眼之間的神色顯得從容而淡然。但眼角的餘光卻時刻注意著眾人,尤其是太夫人的神色。


    在雲曦的琴音正是響起後,眾人便安靜下來,那些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的人也漸漸被琴音吸引了。太夫人在聽到第一個音時,臉色便沉了下來。


    雲曦心裏“咯噔”一聲,隻是如今已是身不由己,隻好收拾好情緒,臉上不露半分,繼續彈琴。幸好到了曲子的後半段,太夫人緊繃的臉色逐漸鬆弛,雙眼空洞,仿佛隔著雲曦在看另一個人。雲曦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今日自己賭贏了。一曲彈罷,眾人臉色各異,太夫人眼裏蓄滿了淚水,而眼角的笑紋卻顯示著她的心情。大姑娘真誠地笑著,二姑娘、六姑娘並四夫人則是一臉的不服氣,而三姑娘若有所思地看了雲曦一眼。


    太夫人的壽宴一直鬧到了深夜,眾人方才漸漸散去。太夫人舍不得雲曦在深更半夜大老遠地回滿園,便讓人收拾了自己屋裏的暖閣讓她歇一晚。


    第二日,太夫人發話,命人給池園添購一些姑娘用的東西,除了和府裏其他姑娘一樣規格的用例,自己還拿出了體己。經此,蕭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已經鹹魚翻身了。


    正當大家因這個消息作出各種各樣的反應時,沒有人看到雲曦微微地歎了口氣。鹹魚翻身又如何,今後的日子恐怕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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