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騰騰的大浴桶中早已浸泡了幾味藥材,屋裏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藥香。雲曦瞥了一眼杏雨端在手裏的藥材,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甘不願地寬衣解帶,泡進浴桶裏當藥人。剛剛浸沒在熱水中,她不禁舒服得“嗯”了一聲。昨日靜坐了兩個多時辰,晚上睡了一宿仍感覺腰間隱隱帶著酸痛,如今泡在水中,適宜的熱度透過肌膚滲進體內,緩解了酸澀之感,實在舒適無比。暫時將那些惱人的藥材拋諸腦後,雲曦閉上眼睛,打算趁機休息一會兒。


    正當雲曦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之際,門外響起了桂枝的聲音:“姑娘,寧嬤嬤來了。”


    聞言,雲曦一個激靈,立時睡意全無。想到前夜那本春宮圖就是寧嬤嬤讓雲氏帶來給自己的,那她今日過來必定是來親自教導閨房之事。雲曦摸摸鼻子,有些不知所措。


    寧嬤嬤進屋喚了聲“姑娘”,便接過杏雨手裏的藥材,並且將她和桃舒兩人遣了出去。


    雲曦尷尬地不敢直視寧嬤嬤,嘴裏做著垂死掙紮:“伺候我沐浴這等小事,桃舒她們做就可以了,怎麽能勞煩嬤嬤親自動手?”


    寧嬤嬤一邊抓起一把藥材撒在水麵上,一邊回道:“老身此番過來,除了伺候姑娘沐浴,還要告知您一些事情。”


    雲曦自然聽出了寧嬤嬤的弦外之音,認命似的默不作聲。


    不出所料,寧嬤嬤果真直言問道:“前日老身托夫人帶來的圖冊,姑娘可是看過了?”


    想起自己在圖冊上看到的畫麵,雲曦不禁臉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道:“看……看過了。”


    像是沒有察覺到雲曦的尷尬,寧嬤嬤繼續深入地問道:“姑娘可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該怎麽回答,說不明白了。那寧嬤嬤定然細致入微地為自己講解一番;若是說明白了又似乎不太妥當。雲曦啟唇數次,好不容易才憋出斷斷續續的一句話:“我……差不多……應該……明白了。”


    幸而,寧嬤嬤沒有再深入地問下去,隻道:“那就好,姑娘要記住,女兒家都要經過這一遭的,您無需害怕,到時隻要跟著姑爺就成了。”大戶人家的少爺到了一定的年歲,長輩都會安排一個通房丫頭教導男女情事,那夏三公子年近弱冠。想必早就知曉了情事。隻要一知半解的姑娘願意配合,到時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聞言,雲曦暗鬆了一口氣。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便不再做聲,心裏卻一直思索著寧嬤嬤的話。對雲曦來說,她與夏辰燁的婚事來得太過突然,令她有種趕鴨子上架感覺,真真缺乏瞧她實地的真實感。說起來這親事定下也將近半年了。但除了最初的驚慌失措,雲曦一直不願去細想,甚至連夏府的具體情況都沒有多加打聽,仿佛就這麽一聲不吭的接受了,這與對待沈家和韓澈的態度是完全不同的。而很多不可避免的事情,她都忽略了。更確切地說是本能地不願去觸碰。如今寧嬤嬤的話語,令雲曦不得不去麵對這樣一個事實:此番嫁去夏家,除了身份變了。生活環境變了,更意味著她要依偎在一個尚算陌生的男人身邊,甚至還要與他發生最為密切的關係。腦海中突然浮現夏辰燁的臉龐,雲曦頓覺燥熱無比,她不斷撩撥著浮在水麵上的草藥。以緩解這種不知所措。


    一般而言,“迎喜”並沒有規定要沐浴多長時間。寧嬤嬤把盤子裏的最後一味藥倒進了水裏。[.超多好看小說]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讓仍在發呆的雲曦起身。


    雲曦依言跨出浴桶,周身散發著各種藥香,在寧嬤嬤的服侍下穿上肚兜和中衣,她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想要甩掉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讓發熱的頭腦清醒一下。


    當然,接下來的一陣兵荒馬亂也讓雲曦無暇胡思亂想。剛剛步出屏風外,便見幾個丫鬟已經準備好嫁衣、首飾等物,簇擁著雲曦穿戴好。而此時那個福氣高照的梳頭嬤嬤也在丫鬟的帶領下來到了雲曦的房裏。據說這位嬤嬤已經七十多歲了,家裏已是五代同堂,京城裏大半的名門貴女出嫁都是由她梳頭的。說來這嬤嬤的手法甚是嫻熟,嘴裏念叨著那些吉祥如意的話語,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滯,理順長長的青絲,將烏發分股盤結,並合疊於頭頂,如此便梳好了一個百合髻。那嬤嬤稍稍收拾了一下,得了一個厚重的打賞荷包,便喜滋滋地離開了房間。


    緊接著,一個看似無比幹練的婦人立馬上前,在梳妝台上攤開一眾的胭脂水粉,利索地為雲曦化了一個濃豔的新娘妝。透過不甚清晰的銅鏡,雲曦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黛眉被修整得細長如柳,原本就白皙無暇的臉被塗上了厚厚一層粉,襯得擦了胭脂的兩腮愈加緋紅,櫻唇微抿,猶如茫茫白雪中的一點紅梅。


    有人說,紅色是屬於新娘的顏色,若是在平時穿上通體的一身紅裝,可能會壓不住它的氣場。端坐在自己的繡床上,雲曦望著滿屋子的紅色,再從不遠處的銅鏡中依稀看到自己的模樣。鮮紅的嫁衣,殷紅的繡鞋,朱紅的丹蔻,緋紅的兩頰,櫻紅的雙唇,就連頭上的發式也綁著些許紅繩。的確,有誰敢在尋常的日子打扮成這般模樣。


    今早天未亮就被喚醒,到如今時近午,雲曦一直被眾人輪番折騰,竟然滴水未進,此時肚子終於忍受不了饑餓,發出“咕咕”的聲響。幸而細致入微的桃舒端來一碟子糕點:“姑娘,您一定餓了吧,趁這會兒迎親的人還沒來,趕緊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桃舒一進門,雲曦的視線就落在了那碟子糕點上。碟子裏的糕點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看來貼心的桃舒為了避免吃的時候蹭花胭脂,已經將糕點切小了。雲曦眯著眼吃了幾塊糕點,在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茶水,方覺得肚子不再那麽難受了。


    是時,外邊鑼鼓聲隱約傳到了房裏,想必迎親隊伍已經打了蕭府了。果不其然,喜娘帶著一眾丫鬟一擁而入。雲曦在喜娘的指示下一一府裏的長輩,最後行至雲氏跟前磕了頭。雲氏強忍住眼裏泛起的酸澀,將雲曦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大量了一番,在喜娘多番催促和大夫人的勸慰之下,才拿起丫頭托盤裏的蓋頭,輕柔地蓋在女兒的頭上。直到喜娘背起雲曦在眾人的簇擁下離去,雲氏終於忍不住流下了不舍的眼淚。


    新娘在未到夫家前,腳是不能落地的。壯實的喜娘一直將雲曦背至花轎前,雲曦在她的攙扶下小心地進了花轎。猶記得前世小時候懵懂無知,看到電視劇裏的新娘坐在花轎裏就羨慕不已,以為那定是世上最幸福的時刻。殊不知世間的新娘有千萬種,並不是人人都是甜蜜幸福的。此刻,雲曦靜靜地坐在花轎裏,聽著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心中既沒有幸福之感,也沒有傷心難過,有的隻是對前途的迷茫。


    花轎起轎,鑼鼓震天,後頭跟著滿滿當當一百二十台的十裏紅妝,在一眾看熱鬧的人的目送下朝著夏府行去。不知過了多久,鑼鼓聲愈加密集,周圍的喧鬧聲愈加響亮,而花轎卻漸漸慢了下來,直至停下被放到了地上。鑼鼓暫歇,周圍的聲響也似乎輕了很多,雲曦隻聽到一陣刻意加重的腳步聲,緊接著花轎門被踢開,鑼鼓聲重起。


    雲曦被喜娘背至門口,便下地跨過了火盆。接下來便是全憑喜娘指揮,往前走幾步路,向那邊轉,什麽時候抬腳跨門檻,被蓋頭遮住視線的雲曦按著喜娘的指示行動。堂堂國公府果真是大,雲曦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拐了多少彎,跨過了多少門檻,隻覺得雙腿已經開始泛酸。終於,又跨過一個門檻後,喜娘不再說話,隻是遞過來一根紅綢,周圍傳來一些細瑣的人聲,想必已經到了禮堂。


    手中握著絲滑的紅綢,想到從今往後,自己的人生就要同紅綢彼端的那人緊緊地連在一起,雲曦不禁一陣慌亂,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到該怎麽辦。幸而新娘身邊都有一個陪嫁丫鬟照應著,熟知雲曦一切習性的桃舒見狀,立馬扶著雲曦上前,正好迎上了司儀一拜天地的喊聲。


    在夫妻交拜之時,兩位新人麵對麵站得最為緊密,雲曦透過蓋頭下邊的縫隙,看到了夏辰燁紅色衣擺下露出的鞋尖。很多年以後,當雲曦再次回憶起大婚這日的情景,印象最為深刻的竟然就是這一方灰灰的鞋尖。


    司儀高亢地喊出“送入洞房”,周圍的賓客紛紛大笑鼓掌,整個禮堂熱鬧非凡。雲曦牽著紅綢,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頭的那人,向新房走去,也向人生的另一方天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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