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到碧落院後,雲曦一直神色如常,用晚膳、逗弄小七,一切與平日裏無甚分別。毫不知情的桃舒隻聽得少奶奶身子欠佳,在外頭的醫館開了方子,倒是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任何異樣。而知道內幕的杏雨和秋水終究比桃舒少一點心眼,忐忑不安地觀察了大半日,也未見絲毫異樣,仿佛並未受到白日那一幕的影響,便單純地以為雲曦和夏辰燁感情甚篤,終究是選擇相信自己的丈夫。


    然而,這一切隻不過是雲曦對自我情緒的苦苦壓抑罷了。她無奈穿越至此,始終缺乏安全感,對任何人都留有一分防備,她習慣於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仿佛一旦真情流露,自己身上的保護膜就會崩然倒塌,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每每回想起巷子裏的那一幕,那份小心翼翼才維係起來的信任和情感,瞬間出現了裂痕,搖搖晃晃地即將麵臨瓦解,又豈會如杏雨所想的那般無動於衷呢?


    百花巷,在京城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老巷子,那兒居住的也不過是尋常的市井人家。這兩年朝廷重新規劃京城的布局,一些人家便相繼遷到了城東的新區,故而百花巷裏多出了不少空置的屋子。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老巷子,如今卻讓雲曦聞之色變,聽而生畏。先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蕭玨,竟然拋開他一直所信奉的禮儀教條,不聲不響地在這裏養起了外室,此刻怕是連孩子都已經有了;而口口聲聲承諾著一生一雙人的夏辰燁,雖然平日裏對其他人都是冷漠疏離,如今還不是帶著別個女子走進了百花巷。這百年老巷漸漸空置後,但成了名門少爺們金屋藏嬌最好的場所。誠然,若是沒有蕭玨與那女子的糾葛在雲曦心底不斷渲染、擴大。她也不會僅憑那模棱兩可的一幕,便摒棄了對夏辰燁的信任。


    懷疑和堅信像繩子的兩端,時不時地撕扯著雲曦的心,讓她輾轉於床上徹夜難眠。理智堅定地告訴她,夏辰燁自小深受夏國公多妻妾的傷害,加之為人重信守諾,必然不會瞞著自己在外麵胡來。但女人天性中的疑慮,如同無孔不入的風,永不停歇地見縫插針,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縱然妻子是天仙下凡。若是看久了也終究抵不過新人的回眸一笑。夏辰燁數次離家出門,皆是為了幫玉允軒辦事,可若是朝廷之事,又怎麽會和一名女子有所關聯。無論夏辰燁和那名女子是什麽關係,相信他必定有事隱瞞著。


    雲曦整夜都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身體的疲累讓她漸漸地迷失了意識,但腦海中無意浮現的情景卻像一根尖刺,紮得她不得不驚醒過來。窗外已是晨光初透,雲曦耐不住這一整夜的煎熬,拖著疲憊的身軀起了身。頭酸脹得難以忍受,耳邊也嗡嗡作響。她失了魂似的坐在銅鏡前。手裏拿著桃木梳卻不知道要幹什麽,不知不覺便發起呆來了。直到杏雨進了屋,才被她的叫喚驚醒。一回頭卻又聽到她指著自己驚叫道:“少奶奶。您的眼睛怎麽了?”


    雲曦這才轉回頭對著銅鏡仔細打量自己的臉,或許是一夜沒睡的關係,一雙眼睛竟然腫得像核桃那般。她下意識地揉了揉酸澀的眼瞼,無所謂地說道:“沒什麽,許是昨日在錦繡莊忙得太累了。晚上也沒睡好,你去拿條帕子幫我敷一下便罷了。”


    看著雲曦一身疲憊又徹夜未眠的模樣。杏雨才意識到自己昨日想得太過簡單了,幾次三番想要勸慰幾句卻欲言又止。事實上,她自己一早便認定了夏辰燁與別個女子有所糾纏的事實,又如何去開解當事人呢?倒是玲瓏心竅的桃舒一看這主仆兩的神色,便猜出了昨日她們在外邊必定遇到了什麽事情。因而一有空閑,她便將杏雨拉到僻靜之處問明了一切緣由。


    “……事情就是這樣,那個人必定是少爺無疑,可少奶奶在回來前吩咐我們不要多嘴,我才沒向你透露半句的。”憶起昨日在百花巷的種種,杏雨滿臉的憤慨和不平。


    聽完事情的始末,桃舒也不禁皺起了秀眉,心底更是疑竇叢生,卻不像杏雨那般認定了夏辰燁負心薄幸。她清楚杏雨的急性子,怕她一時嘴快反倒無端給雲曦添麻煩,便囑咐道:“主子們的事情,我們做丫鬟的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了,既然少奶奶不想讓我們插手,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一切等少爺回來之後自然就見分曉了。”


    幸而夏辰燁這次出門,如他所說的那般並沒有多久,這日下午他便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雲曦原本對他抱著滿腹的疑慮和愁怨,但見他眉宇間疲憊不堪,雙目布滿了血絲,周身隱約散發著尚未退去的塵土的氣息,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疑心都暫時煙消雲散了。


    疲累至極的夏辰燁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醒來時已是暮色四合,外間的圓桌上堪堪擺好了晚膳。兩人用膳時顯得分外安靜,偶爾碗筷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讓席間彌漫著的壓抑感愈加窒息。雲曦僵硬地撥動著碗裏的飯粒,滿懷心事的她根本就沒有咽下幾口飯,隻是同樣神遊在外的夏辰燁並未察覺。半晌,雲曦幹巴巴地扒了幾口飯,心底的勇氣仿佛蓄積了許久,終究是假裝無意地問道:“夫君,你這次出門去做什麽?怎會如此疲累?”


    乍然聽到雲曦的嗓音,夏辰燁愣了一下,繼而回道:“不過是想早些回來罷了。”


    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讓雲曦的心驀地一沉,一種被刻意隱瞞和欺騙的感覺縈繞周身,致使她逐漸失去了理智和本性,堆起假意的笑容繼續問道:“那夫君這次去哪兒辦事了?也才不過兩日的光景,應該不會很遠吧?”


    聞言,夏辰燁頓住了夾菜的動作,收回神智轉頭望著滿臉笑意的雲曦,隻覺得那笑容燦爛得簡直刺目。這不是他所認識並為之心動的雲曦,這種端著如此刻意的麵具,挖空心思進行旁敲側擊的行為並不是平日裏的雲曦所應該有的,除非她正被某些擾亂她心神的事情所困擾著。夏辰燁並不樂於見到這樣對自己設有防備的妻子,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曦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問我?”


    一雙冷峻中帶著探究的眸子望向雲曦的水眸,也望進了她的心底,讓她應酬般的笑容迅速凋零、隱沒。她下意識地躲避著夏辰燁的視線,猛然意識到此刻的自己近乎於走火入魔,像一個麵和心不誠的妻子,虛情假意地盤問著相公的種種,那是她之前最為唾棄的夫妻相處模式。仿佛過了許久,雲曦歎了一口氣,索性放下手中的碗筷,暗淡無光的眸子對上夏辰燁的眼神卻遲遲說不出半個字。夏辰燁默默按住雲曦無意識地攥著桌布的柔荑,給予她無聲的鼓勵。一股難以言表的力量從手背傳至雲曦的心底,讓她終究擯棄了恁多的憂慮和遐想,準備毫無保留地道出自己的思慮:“夫君,我昨日……”


    是時,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來,生生打斷了雲曦醞釀許久的話語,甚少出現在內院的慎言似乎跑得氣喘籲籲,身影才出現在屋子門口,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少爺,宮裏的徐公公來了,說是帶來了皇上的口諭。”


    宮裏來了人,慎言等不及讓丫鬟通傳便自己來報信了,想必定是緊要之事。而夏辰燁似乎更清楚內裏的曲折,眼底不禁閃過一道厲光。他略帶為難地看了雲曦一眼,心知一時半會兒難以消除她心底的疑慮,而玉允軒那邊的事情怕是迫在眉睫,隻能匆匆說道:“無需胡思亂想,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望著夏辰燁步履匆匆地離開的背影,雲曦心底沒有多少被他撇在家裏的失落感,反而滋生了一種無須直麵真相的慶幸。昨日在百花巷裏的種種,無論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都像一根細小卻尖銳的利刺,毫無預警地紮進了她的心底。從今日夏辰燁回來後,雲曦就無端地陷入了一種矛盾,一方麵她迫切地想要質問他,希望讓他澄清昨日的一切徹底拔除那根疑心的利刺;而另一方麵,她又害怕夏辰燁可能給予她的答案,害怕自己所猜想的一切會變成血淋淋的事實。望著夏辰燁回來時的身影,雲曦甚至想要閉目塞聽地粉飾太平,不去理會他在外麵的種種,隻要守著碧落院這方淨土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便罷了,盡管心底的那根利刺會時時紮痛心窩,卻遠不及撕開真相後那般痛徹心扉,仿若一切轟然倒塌的崩潰。而如今看來,這種害怕和委曲求全已經占據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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