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楚忐忑地在家等了三天,什麽都沒發生。


    雖然原本也沒抱太大期望,覺得這事成的可能性很小,但真的被默拒了,還是有點兒失落……


    萬一她的禮物也像那幾封信一樣,被後來的人拿走了呢?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到呢?


    按照她的人品,做了缺德事被報應回來的概率太大了。如果因為溝通不暢而產生誤會,錯失終身,那就太遺憾啦!


    於是她跑到烘焙館附近蹲點,裝模作樣地假裝路過,晃過來晃過去,晃了好幾天,也沒碰到他來跆拳道館上課;最後厚著臉皮進去問教練,說他已經好久不來了。


    期間爸爸問她:“你這幾天怎麽老不在家?不是放暑假了嗎,大夏天的外麵多熱。”


    “我……去學校參加興趣小組。”


    “這樣啊……”爸爸遲疑地在她書桌椅子上坐下,“每天都要去嗎?周末放不放假?”


    她看出爸爸有話想說:“周末有事嗎?”


    爸爸猶猶豫豫地說:“是這樣的……我工作上認識了一位阿姨,覺得很談得來,她也是一個人……”


    唐楚驚訝而又失望:“爸爸!媽媽去年才走的,你現在就要找新的了?”


    媽媽去世時爸爸四十二歲,她明白他不一定會從此單身到老,也許會再婚,但是沒想到這麽快。她一直以為爸爸媽媽很恩愛,媽媽剛走時爸爸比她還要傷心難過,頹廢了好久。古詩裏都說,“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遺忘一段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居然隻需要一年嗎?


    爸爸解釋道:“隻是覺得正好比較合得來,也不一定馬上就要怎麽樣……這是咱們家的事,肯定要你同意才行,所以我想安排你們先見個麵,見過再說,好嗎?她人很好的,說不定你見了就會改變主意了。你是大姑娘了,再過兩年就要考大學,爸爸外頭又忙,都沒法好好照顧你……”


    唐楚有點接受不了,爸爸再三勸說,她勉強同意周末先和阿姨一起吃頓飯認識一下。


    她陷入了雙重的低落情緒裏,向喜歡的男生表白沒有回音,相依為命的爸爸也即將組建新的家庭。她覺得爸爸對她、對媽媽的感情淡了、流失了,這讓她愈發依賴和渴望另一份感情。


    完全屬於她自己的、獨一無二、不會有旁人□□來的感情。


    不,不能就這麽聽天由命算了,即使最終緣分並不眷顧,至少也應該努力爭取過再放棄。


    聽說他偶爾會去學校球場打籃球,她當真跑回學校硬著頭皮去蹭暑期興趣小組,每天蹲在蒸籠似的教室裏做天書一樣的奧數卷子,一邊心不在焉地瞄向窗外籃球場。


    還真被她蹲到了,傍晚碰見他和一幫已經畢業的男生一起回來打球。


    她老調重彈,趁他在場邊休息時跑過去,準備再用問奧數題來搭訕。


    學校裏空曠寂靜,操場上隻有他們一撥人在打球。他坐在對麵的球場邊,麵朝教室。


    他一定看見她了,但是當她羞澀地抱著書本向他走過去時,他卻沒有如以往一般露出笑容,而是把臉轉向一邊當作沒有看到,起身加入戰局。


    她隻好尷尬地站在球場邊等他們打完。


    場邊替補的隊員大聲問她:“同學,你找誰呀?”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說找誰呀,難不成找你?這幾天找過來的女生還少嗎?”


    他們強行把他推到場邊,收起籃球和散落的衣服,擠眉弄眼:“我們先走一步,你慢慢聊。”


    唐楚走到他身邊,不知如何開口,找了個沒營養的話題:“你現在……不去練跆拳道啦?”


    “你不也不去烘焙館了嗎。”他的聲音淡淡的,臉色也是平靜無波,沒有看她,望著遠處暮色裏的教學樓,“找我什麽事?”


    她低著頭糾結了好一會兒,沒有勇氣直接問他收沒收到自己的巧克力,很慫地把手裏的奧數參考書遞過去:“有道題目不會做,想問問你……”


    他的目光從封麵上掃過,淡然的臉色轉冷,甚至可以說是厭煩:“好不容易考完了,不想碰這些東西,你去跟你們班同學討論吧。”


    他轉身走了,大步追上前麵的隊員。


    她聽到剛才開她玩笑的男生說:“這個女生很特別。”


    “哪裏特別?”


    “你對她態度特別差,哈哈哈哈哈……”


    唐楚蹲在籃球場邊,一直哭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後蒙在被子裏又哭了一晚上。


    他不喜歡她,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麽大不了,和她一起失戀的女孩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反正以後也不會見麵了,盡情大哭一場,明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第二天她躲在衛生間裏用冰塊敷了半天消腫,頂著熊貓眼和紅血絲,跟爸爸去見未來的繼母。


    爸爸選了一家高檔餐廳,一來是兩家人第一次正式見麵,二來為阿姨的兒子餞行。


    “高阿姨的孩子成績可好了,今年剛考上p大,馬上要去報到。他比你大三歲,小夥子長得又高又帥,特別懂事還會照顧人。你不是從小羨慕別人家有哥哥罩嗎,以後你也有了。對了,有什麽學習上的疑難問題,趁這幾天趕緊問問人家……”


    她在餐廳的玻璃旋轉門前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他們了,隔著大幅落地玻璃窗,就在靠窗的座位,漂亮的中年婦人和她身邊英俊斯文的男孩,玻璃的弧度和折射將他的身影分割得扭曲支離。


    他扭開臉看向裏側未知的方向,似乎和她一樣,對這次碰麵並不熱衷。


    她大概明白了,昨天為什麽他會態度突然大轉。這個理由竟讓她覺得心裏好受了些,起碼,是有理由的。


    高阿姨也看見了爸爸,向他招手。


    爸爸擔心她被旋轉門擠到,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去了。”她突然從爸爸臂彎裏抽回手,轉身落荒而逃。


    -


    高二提前一周開學,報到第一天先大掃除。除了打掃自己的地盤,還要清理上屆高三留下來的空教室,準備迎接新一屆的高一新生。


    高三(8)班的牌子撤了下來,換上嶄新的高一(8)班新標牌。


    唐楚拎著拖把和水桶走上四樓,看到曼曼坐在樓梯上抹眼淚。


    “怎麽啦?”


    曼曼捂著臉抽噎,哭得很傷心:“討厭……太可惡了……怎麽可以這樣……”


    兩個男生在走廊上嬉笑打鬧,手裏不知舉著什麽紙張,矮個的去高個手裏搶,高個舉高了搖頭晃腦大聲朗誦:“伶仃鳥~閑來試聲知音少~知音少~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寫這種文縐縐的古詩表白,誰看得懂啊!”


    “你個沒文化的,這是詞!意思說白了就是我好孤單寂寞冷~誰寫的誰寫的?”


    “你肯定猜不到——是六班那個肥婆!”


    “就她那樣兒還寫詩詞玩婉約,當自己李清照呢?李球照還差不多!哈哈哈哈……”


    “再來看這個:那場大雨,於你,或許隻是早已遺落的記憶碎片;於我,卻是有生之年最難忘的一天~還押韻的誒!”


    “這個沒剛才的寫得好,還有語病吧?大雨怎麽能是一天?”


    “這幫花癡女生太好笑了,今天幹活就指著這個開心了!再去翻翻,還有沒有其他的?”


    兩人躥進8班教室去翻找。


    唐楚明白了,他們在拿女生們寫的表白情書取笑,曼曼也在其列。


    那兩個男生固然可惡,但是更可惡的,難道不是把這些珍貴的心意留在課桌裏、任由它們被不知何人發現、取笑踐踏的人?


    幸好她沒有寫信,否則現在羞惱傷心坐在樓梯上哭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她送他的禮物……他看到了嗎?帶走了嗎?


    矮個男生伸手去桌兜裏掏東西,不知道摸到了什麽,慘叫一聲:“什麽東西?”


    高個男生大笑:“不會是野貓爬到課桌裏拉的屎吧,你中獎了!”


    矮個男生做了個嘔吐的動作,衝出教室去找水池洗手。


    唐楚走到那張熟悉的課桌前,蹲下去一件一件把桌兜裏東西拿出來。


    先摸到的是剩餘的信封卡片,紅綠粉黃藍紫,各種承載著少女心中夢幻愛情的顏色,有的邊角被染汙了,有的粘在一起撕不開,封口完好。


    也有精心包裝的小禮物,絲帶仍係得齊整,裝飾的花朵星星卻壓扁了,同樣沒有拆開過。


    在課桌的最底層,她摸到了一個硬紙盒,沒有蓋子。


    因為是敞開的,所以她和那個男生一樣,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不明物。


    教室裏光線昏暗,她把手縮回來,隻看到掌心裏黑乎乎的粘了一片。她熟悉這種手感,給那些做失敗的手工巧克力整形時,她也經常弄得滿手都是。


    湊到鼻子前聞一聞,果然是巧克力的甜香,混著奶油、椰絲、果仁的香氣。


    她懷著滿腔的期盼和心願,練了一個多月做出來的手工巧克力,在這樣高溫的天氣裏放了二十多天,徹底化成了一灘黏答答的糊糊,從紙盒縫隙裏滲出去,流得滿桌兜都是。


    黑糊中央粘著一張心形卡片,上方的孔豁邊了,金線不知所蹤。卡片被巧克力中的油分浸透,字跡化開,已經看不出寫的是什麽。


    她捧著那隻狼藉的紙盒,坐在了桌旁的水泥地上。


    高二年級裏傳言,四班的唐楚家裏條件不錯,是個嬌小姐、公主病、玻璃心。開學第一天老師讓她留下打掃衛生,不過是手上沾了點融化的巧克力,居然坐地上歇斯底裏地哭了半個小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摸了野貓埋的地雷。


    -


    年輕的時候誰沒有過幾段無果的單相思,付出沒有回報、甚至所愛非人,都沒什麽要緊,人生那麽長,時間會把一切抹平。


    她會漸漸淡忘他,青春這一頁就此翻過去,從此江湖不見,很多年後回憶起來,記憶模糊了不愉快的部分,想起那個穿白襯衫、笑容溫暖的英俊少年,或許還會覺得青春歲月挺美好的。


    絕不是和他成為一家人,一輩子糾纏在一起,無法忽略視而不見。


    也許這就是她始終無法忘卻的原因。


    唐楚並不覺得自己的初戀有多刻骨銘心,然而事實就是,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默默把他藏在心裏這麽多年。


    她羞於讓別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在熄燈後女孩們的私密心事臥談中這樣稱呼他。


    小拖拉,小拖拉,小拖拉。


    將他的名字拆開,玩一個文字遊戲,繞上兩繞,明碼經過加密運算,成為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私人密鑰。


    就像她樂此不疲地為了贈品芝麻糖糕去買檸檬汽水,其實並不是因為喜歡喝汽水,也不是喜歡吃芝麻糖糕。糖糕,唐高,小小的一塊握在手裏,仿佛握住了兩個人無形而隱秘的牽係。


    -


    唐楚十六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孩。


    他比她大三歲、高兩級,是高三畢業班的學長。


    他的名字叫高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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