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九月下旬了,秋老虎竟還未顯露頹勢,低氣壓加上散不去的濕熱,又是一個潮悶窒鬱的桑拿天。


    這樣的天氣,人也特別容易氣鬱躁動。劉淼晚上九點鍾還被產品部門拖在會議室裏提需求開會,說這個要改那個特別緊急,他氣得差點掀桌子:“老子到現在還沒吃晚飯,你讓我明天給你做出來,是讓我熬通宵別睡覺的意思嗎?我把命給你擱這兒得了!”


    lisayang坐在會議桌盡頭。平時她穿得很隨意,看著就像給其他人端茶倒水開投影儀的新人小妹,說起話來語氣也是柔柔弱弱的:“這麽晚你還沒吃飯呀,那你快去吧,別把胃餓壞了。”


    劉淼恍惚又產生了虛幻的錯覺。


    她接著說:“我們先內部討論,等你吃完飯回來,直接把總結整理完的給你。”


    意思就是剝奪他的討論決定權,該做的還得全接著一點都不少唄?


    劉淼在心裏默默罵了聲艸,坐回椅子裏。都過去這麽些天了,還沒看清她的真麵目?幻想你妹啊。


    最後一直開到將近十點才散會,lisa留了兩個人下來說有其他事,留在會議室沒走。


    劉淼現在知道了,周日晚上加班什麽的,肯定也是她自己自發。


    他回到工位上,發現斜對麵的高屾居然也在加班,扶著格子間的隔板問他:“山哥吃飯了沒?”


    高屾不知在看什麽,長時間一動不動,懶懶地回了一聲:“沒。”


    “我也沒吃,要不咱回去弄點夜宵吧?正好把唐楚妹子叫過來!”


    說完劉淼就覺得不對了。高屾仍坐著沒動,隻從電腦屏幕上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好深重的怨念……


    他忽然想起,似乎有好幾天沒見到唐楚了。說好的小長假兩人一起去郊區度假休閑二人世界嘿嘿嘿,誰知去了一天就回來了,之後唐楚就沒再出現過,而高屾一直埋頭工作,連早飯都不做了。


    好像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最近工作忙煩心事多,居然忘了關(ba)懷(gua)山哥!


    他趴在隔板上,靠近高屾壓低聲音問:“山哥,你那邊……進度咋樣啦?”


    高屾轉著手裏的筆:“沒忍住,跟她說了。”


    “跟她說什麽?哦,表白啦?”劉淼興奮地湊上去,“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又收到一記怨念的眼刀……


    劉淼有點同情他,但又實在很想笑:“你咋這麽沉不住氣呢!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表白,不是發起進攻的衝鋒號,而應該是最終勝利的號角。”


    高屾放下筆:“我以為差不多了。”


    看到她態度終於有所軟化,看到她對自己的廚藝毫無抵抗力,看到她因為身體的小觸碰而麵紅耳赤,看到她在虛擬世界中對他依賴不舍,以為她終於感知到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存在感和吸引力,即使不那麽喜歡,至少也不會排斥。


    然而以為什麽的,並做不得準。


    就像高中那會兒,他滿心以為她是為了他來問數學題,為了他而緊張羞澀臉紅,為了他去烘焙館學做巧克力。他沒有戳破,滿懷期待地等著她把精心準備的巧克力送到他手裏的那一刻。


    同桌驚喜地說“你桌兜裏好多巧克力”時,他還故作淡定地繃著臉,沒有立刻衝上去搶。


    先拿出來一盒德芙,不是;又拿出來一盒費列羅,也不是;再拿出一盒全是法文進口的,仍然不是。


    最後同桌拿出一個沒有商標的禮品紙盒:“這是什麽?自己做的?”


    他懷著最後一點希望湊過去,如同比賽公布名次時,從後往前一一揭示,直到隻剩第一名,仍未聽到自己的名字。那些微而又熱切的渴望,是他,就是巔峰奪冠的榮耀;不是,就是徹底失敗的深淵。


    ——不是。


    一盒圓球巧克力,外層裹著堅果碎和椰絲,不是他見過的,滿含心意的獨特造型。


    盒子邊上夾著一張扯壞的心形卡片,字跡陌生。


    “山寨費列羅啊,沒勁。”同桌失望地把紙盒塞回桌兜裏,“這麽多巧克力,你吃得完嗎?要不要我幫你……嘿嘿!”


    “隨你便。”他轉身離開教室。一會兒錄取通知書會在年級大會上公開頒發,他還有演講任務,不能失態。


    暑假裏仍然有高一高二的學生來參加暑期興趣班。走在去報告廳的路上,他遇到了兩個高一的小男生。其一是奧數小組的新成員,新一屆的種子選手,他去做過輔導的,叫彭什麽的。


    他注意到他,並不是因為認識,而是他手裏拿著的盒子。


    夢幻的粉紅色紙盒,沒有商標,隻在側麵印有烘焙館的logo,他見過的。


    打開是三乘三的九宮格,每個格子裏不重樣,貝殼、花朵、楓葉、星星、月亮、桃心、小熊、米老鼠、y,看得出女孩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這一盒精巧細致的手工巧克力。


    旁邊的男同學伸手想搶:“哇!好漂亮,分我嚐一個!”


    叫彭什麽的男生往旁邊一閃:“這是我家糖糖親手做給我的生日禮物,我都舍不得吃,你離遠點!”


    男同學扁扁嘴:“真羨慕你們成績好的學生,談戀愛老師也不管。”


    我家糖糖……生日禮物……


    原來如此。


    就連她經常來問的奧數題,每次心不在焉別有所圖的心虛模樣,耳垂泛起的微紅,他看得心裏暗笑,以為那是因為自己不經意的靠近,其實也並非如此。


    頭靠頭給她講題時有多麽親密,想到她轉頭拿著答案再去和別人討論時就有多麽誅心。


    彭什麽的看到了他,主動向他點頭致意,他當做沒看見從他身邊越過。


    後來這個姓彭的男生成了他的同校師弟,大二時還組織過高中校友聚會,說今年又有十幾個師弟師妹考進了本校和隔壁,把大家湊起來聚一聚,他們都很崇拜師兄您的,師兄也一起來吧?


    他借口正在忙著找工作,拒絕了。


    他知道她去年考得不理想,複讀了一年,超常發揮上了隔壁熱能係。


    她大一,他大四,他們有過一年時間相隔僅一條街,然而一次都沒見過麵。


    然後他畢業了,去了上海工作;再然後……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過去六年了。六年之後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和她都還在原地,並未如他所臆想的拉近了距離,如同一個輪回,結束在又一次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


    高屾推開電腦站起身來:“附近還有開著的理發店嗎?”


    劉淼摸摸下巴,一臉淫|笑:“你指的是哪種理發店?”


    “字麵上那種,”高屾冷著臉,“能剪頭發的。”


    “我以為你終於大徹大悟,不在一棵樹上吊死,決定告別處男身了呢……”劉淼小聲道,“這個點理發店都關門了,出去找找吧。”


    還真在回小區的路上找到一家仍在營業的理發店,店裏隻有一位發型師,百無聊賴地和留下與他一起值班的洗頭小妹勾搭撩騷。


    劉淼餓壞了,在路口煎餅攤買了個煎餅填肚子,問高屾:“你晚飯也沒吃,來一個?”


    “不餓。”他徑直走進店裏。


    發型師挺殷勤,也很體貼,親自給他衝水,讓小妹坐著休息。圍上圍脖,發型師問:“帥哥想剪個什麽發型?”


    “能剃光頭嗎?”


    一身時尚潮範兒的發型師有點懵:“啥?”


    他伸手在頭上比了比:“全部剃光。”


    發型師看他西裝革履,一副從高檔寫字樓裏走出來的職業精英範兒,頭發有點長了,但也是仔細打理過的。“這個……不太適合您吧?好好的幹嘛剃光頭?”


    高屾從鏡子裏看了他一眼。


    發型師識趣地收聲:“我先給您剪短一點,您看看再決定。”


    劉淼站在門口吃著煎餅,來了個電話,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我十一出去度假還要向你報告嗎?……對啊,是我定的雙人套間,我跟山哥一起去。……我們就喜歡住蜜月情侶房怎麽了!怎麽了!你管得著?……嗬嗬,我一大男人我還怕你?去就去,誰慫誰是孫子!……你給我等著!半小時後龍門客棧見!看老子這次不把你艸出屎來!”


    他忿忿地掛掉電話,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對女孩子說了髒話,根本不符合他平時風度翩翩的紳士style,從哪兒學的?


    哦對,是那個女人用丐幫敦敦敦把他揍趴在地上後說的話……


    想起來就一肚子無名火。


    他打開煎餅攤買的飲料灌下去半瓶,一回頭就看到高屾的頭發已經剃掉半拉了,嚇了一跳,上去攔住發型師:“住手,你會不會剪頭發?剪成禿瓢了!”


    發型師忙說:“沒有沒有,還留了一點的!客人要求的我也沒辦法啊!”


    劉淼問高屾:“幹嘛,看破紅塵斬斷塵緣?還是玩cosy?雖然楚楚妹子喜歡和尚,但是我覺得這招不管用。”


    高屾盯著鏡子不想理他。


    這位發型師的基本功還挺紮實,寸頭也hold得住,剃完給他照鏡子看:“您的頭型不太適合全剃光,我給您留了一公分多,您看如何?想再留長也容易,一兩個月就能長到正常長度。”


    高屾看著鏡子裏的新發型,點了點頭。


    劉淼覺得特別不忿:“憑什麽呀,頭發剪成這個鬼樣子居然還這麽帥……”仔細看看好像比平時還硬朗有型了一些,顯年輕。


    發型師帶高屾到櫃台結賬,請他填了一張顧客滿意度調查表。填完發型師拿起來看:“謝謝您的評價,高……山山先生?”


    “高shen。”


    “原來這個字讀shen啊,我還以為是兩個山……”發型師訕笑,見櫃台裏的小妹瞥向自己的眼光頗是鄙視,找台階給自己圓場,“山山來遲嘛,兩個山,誰知道是一個字呢……”


    小妹的目光更鄙視了:“姍姍來遲那是女字旁的姍,袁姍姍的姍姍。”


    發型師也不臉紅,繼續兜:“對對,袁姍姍的姍姍。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女明星就想,她是不是有那個時髦的拖什麽……拖拉症!對!拖拉症!特別拖拉!所以才叫這麽個名字,哈哈哈……”


    高屾收起錢包的手微微一頓。


    姍姍來遲?拖拉?


    “沒文化就別瞎賣弄了,”小妹朝發型師翻了個白眼,“那叫拖延症。”


    櫃台邊兩人笑嘻嘻地打情罵俏。高屾從理發店出來,問劉淼:“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劉淼剛吃了個加大號煎餅,已經飽了:“你不是說不餓嗎?”


    “理發坐了半個多小時,又餓了。”


    上班寫字樓和住的小區隻隔一個十字路口,平時二人都是步行上班。t大東門和南門的兩條街上都有不少飯館,兩人走了一段路尋覓目標,高屾的手機忽然響了。


    劉淼見他拿出手機後盯著屏幕發愣,鈴聲響了許久也不接,湊過去一看,是唐楚的手機打來的。


    “接啊!幹嘛不接!說不定是來找你和好的呢!”劉淼看得著急,伸手往屏幕上一戳,把電話接通了。


    高屾緩緩把手機放到耳邊。


    電話裏是個陌生的女孩聲音:“請問你是唐楚的哥……親戚嗎?”


    他心口微微一鬆,又有些失望:“對,什麽事?”


    “我是她的室友,我們班在東門外的xx飯館聚餐,她喝醉了。我們宿舍今晚沒人,大家都回自己家……你是不是住在附近?能過來接她回去照顧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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