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這種情勢下,魏楹不能盡早回來是情理中的事,但沈寄情緒還是有些低落。回到家裏,小芝麻問她‘爹爹幾時回來’的時候,這種低落的情緒就到了頂點。


    她是個女人,也希望家裏有事的時候有人能在前頭擋著,而不是自己忙上忙下忙前忙後的張羅,還要擔驚受怕的。理智上知道魏楹管著幾十萬人呢,當然得先公後私。可是感情上還是希望能有個依靠。她把小芝麻抱到腿上坐著,“爹爹要晚幾天才能回了。”


    小芝麻也很沮喪,不能回屋子,因為時不時還有餘震。不能去街上,因為比平時亂,娘每日出門也不帶她。在花園裏再是一群人玩兒,也會厭的。不過看到沈寄情緒不好,小芝麻也就沒有吵鬧,隻是把腦袋擱在沈寄的肩頭,懨懨的。


    采藍悄聲告訴沈寄,這樣子一大群人在帳篷裏住著,小包子這幾日白天完全不能睡好,時不時的就要哭幾聲,眼瞧著人都瘦了。沈寄除了心疼也沒有別的辦法,難道還能把來家裏避難的客人趕出去。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再過幾日他就會習慣了。說不得以後太安靜了他還睡不好呢。”


    出去之後,季白小聲和采藍說,今日她無意間聽到阮家下人的話,說是阮家準備坐船暫時離開揚州府。全家除了掌事的大老爺和二老爺,隻留下一部分下人。


    “那想必除了阮家,其他富戶也是做如此打算。其實奶奶也是可以帶著大姑娘和大少爺離開的。”


    季白搖頭,“不可能的,今天還和災民一起喝粥吃窩頭呢。奶奶不像阮少夫人她們,太平年景的時候撒些銀子博名聲,到了這種時候就準備顧自溜開。就是那位劉同知夫人雖然打理慈心會有一套,可是那心也不如奶奶的誠。”


    采藍歎口氣,“要不濟慈方丈怎麽隻說咱們奶奶是知音呢。算了,我也隻是心疼大少爺而已。我自個兒可不敢叫苦,奶奶還不說苦呢。”


    季白說的是實情,自從出事,有能力的人家就陸陸續續開始想法子離開揚州府去外頭避難。慈心會有好些原本的骨幹,家裏都在打主意要離開了。沈寄沒幾日就發現,自己差不多成了光杆司令了。就隻剩下不好避開的劉同知夫人汪同知夫人幾個,其實她們也不是不想離開揚州府。可畢竟是官眷,而且沈寄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都在。這傳了出去對自家夫婿的官聲很不好。


    但是,沒幾天,她們就陸續病倒了。沈寄體諒她們年歲大了,沒法子像自己這麽奔波也隻有安慰她們好生養病就是。


    於是,沈寄的事情就愈發的多了。回到家,發現小芝麻又有些咳嗽,為了不讓她傳給小包子,又隻能讓采藍帶著她另搭了個小帳篷住著。


    “沒事兒吧?”沈寄擔憂的問被請來的徐方。


    “小問題,魏夫人不要過於憂慮了。這裏有糖漿,還是根據夫人當年送給嵐王的方子做的呢。師傅看了說好,便抄了一份下來。”徐方遞過來一瓶糖漿。


    “不用吃藥?”


    “不用,好好的休息,止了咳可以了。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小孩子也不愛吃。”


    小芝麻一聽說不用吃藥,立時兩眼發亮,對徐方露出個甜甜的笑來。


    沈寄的心放下來,這個時候小芝麻要是病了可真是百上加斤,她會被壓垮的。


    “徐大夫,你再看看我兒子,他這幾天有些不好睡覺,人也見瘦了。”


    小包子也沒什麽大事,環境改變了不習慣而已。


    “看來都是耐打耐摔的,這我就放心了。挽翠,讓人送徐大夫出去。”


    這已經是魏楹離開的第五天,沈寄隻覺得有些心力交瘁。她坐下擰開瓶塞,遞到小芝麻嘴邊,“來,喝一口這個,這可是娘從老家帶來的東西。”


    小芝麻嚐了嚐,發現甜滋滋的並不排斥。


    “想咳嗽的時候就喝一小口。不然,就隻能吃苦苦的藥了。”


    “不吃藥。”小芝麻兩手抱著糖漿說道。


    采藍自責道:“奶奶,都怪奴婢沒把大姑娘照看好。”


    “頭疼腦熱什麽是難免的,你不用太過自責。好好照顧她就是了。”


    “是。”


    “娘,我不要一個人在這裏。”小芝麻拉住沈寄的袖子。所有人都住在搭帳篷裏,就她和采藍被攆到這裏來。


    沈寄為難的道:“可是,弟弟那裏……”低頭看小芝麻泫然欲泣的樣子,不由點頭道:“好,娘陪著你。”


    小芝麻伸手抱住沈寄的脖子,小孩子生病了總是格外的脆弱,尤其如今的情勢又是如此。


    沈寄讓人到慈心會傳話,讓人有事到這裏來找自己就是了。小芝麻更加的歡喜,一時一刻都不願意離了沈寄。沈寄等她過了兩天止住了咳嗽,索性把小包子一起搬了過來。這樣一家人一個小帳篷,也安靜了許多。


    魏楹還沒有回來,倒是劉同知找上門來了。他是拉找沈寄出麵幫著穩定局麵的。如今情況越來越不好,不少人逃災到這裏,揚州府能接納的人早就飽和了。而城裏也人心惶惶,時不時有些不好的留言傳來傳去。尤其近來不少富戶離開,慈心會裏的夫人越來越少,前幾日還隻剩下了知府夫人一個。有她在,大家心頭也稍安。可這兩天,連知府夫人也不見人影了。有人便說,知府夫人也離開了。顯見得揚州府的情勢是不好了。


    “都是什麽人在傳瞎話啊?”沈寄蹙眉問道,手裏還抱著小包子。


    “這個,流言是最不好清查的,如今城裏的人又多又雜。”


    “賑災的錢糧到了麽?”


    “倒是到了,卑職正安排分發呢。”


    “既然朝廷的賑災錢糧撥下來了,那就是安定災民為最重了。”沈寄很想說,你要是搞不定就去震源把我家魏楹換回來吧。可劉同知年過五旬,另一個青壯汪同知又被活埋了一回,腿都斷了。魏楹這個不到而立的知府,也隻有在第一線奔走安排了。


    “好吧,我去。你盡快把賑災錢糧分發到位。”


    劉同知作了個揖,“有勞夫人。”他也讓自家夫人去,可是劉夫人說那些災民太可怕了,生怕他們蠻不講理到時候衝撞起來。推說自己年紀大了,又有病。這位魏夫人倒是很幹脆,直截了當的同意去。其實,這本該是男人的事的。可是,他去了,沒能彈壓住情緒不穩的災民。


    沈寄坐著馬車出去,沒到半路,便有人來搶馬車。老趙頭的鞭子厲害,舞得虎虎生風的,大吼一聲:“這是知府夫人的馬車,誰敢來搶?”


    馬車裏苜蓿也拿了柄劍護在沈寄旁邊,馬車周遭的護衛、小廝更是立時將馬車護了個密不透風。


    沈寄撩開簾子往外頭看,外頭一群衣衫襤褸的災民,就在護衛和小廝的外圍。這麽多人,朝廷的確收容不了。可是想想辦法,在城裏城外開闊的地方搭上帳篷也不是就不行了。難道是因為城裏富戶陸續出逃,搞得人心惶惶,災民不聽招呼?


    外頭有人問道:“真是知府夫人?不是說知府夫人坐船跑了麽?”


    沈寄朗聲一笑,“我自然是知府夫人,你們該知道知府大人就隻有我這一個夫人而已,如假包換。”


    “是知府夫人,我見過,前些日子我還同知府夫人一起吃過粥呢,就在慈心會。”


    沈寄這十多日都在外頭奔忙,還是小有名氣的。很多人都是聽說連知府夫人都跑了,揚州府有錢有勢的人都坐大船跑了,揚州府一直地動,將要被朝廷棄了,等日後再回來重建。這才鼓噪起來上街見到有錢人家就衝進去搶。想著有了銀子自己也好跑。方才被官兵打散了,一群人上街來看到這輛馬車還算華麗便湧了過來,倒沒想到是傳聞中早就坐船逃走的知府夫人。一時,人群就慢慢的靜了下來。偶爾幾人說話也是在向旁人介紹著這位知府夫人的行事。


    沈寄挑眉,這麽說是慈心會收容的人。怎麽也跑到大街上來了?


    “我記得你,你怎麽也跑大街上來了。怎麽,我家裏孩子病了才兩日不去慈心會,下頭竟然就不管飯了麽?”


    原來是家裏孩子病了,這就難怪沒去了。


    還是方才答話的人應道:“管的,隻是有人說不過是哄著咱們,把人穩在城裏。”然後又說了什麽朝廷要棄了揚州府,日後重建的話。


    沈寄瞠目結舌,謠言真可怕。眼前這些人,都不是智者,他們不過是因為受災而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也就怪不得他們一聽到人說的這些話就惶恐起來。再看到沒受什麽災的大戶富戶,一家家的舉家出逃,便有些信以為真了。這個劉同知,他就該把那些大戶都攔下才是。這裏又不是震源,又沒有生命危險。一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為身在震源的魏楹擔心。


    “這是誰胡說八道啊,揚州自古繁華,朝廷哪舍得啊。何況揚州府雖然現在看起來殘破,也不過是被波及。所謂十室九空,更是無稽之談。我和我兩個孩子都還在府衙後宅住著呢,還有州府屬官的家眷也都在。知府大人如今還在距此兩百多裏的震源安置重災區的災民呢。我正要往慈心會去,聽你們這麽一說,路上挺不平安的,不知道諸位肯不肯替我開個道?我們大家一起去澄清此事,也省得所有人都這麽惶恐,大家都是良民,怎麽做起打家劫舍的事來了。”


    有人遲疑著問道:“那我們已經……衙門會不會抓我們?”


    沈寄想了一下,如果要追究,更要出亂子。那些富戶自己跑了,家裏被搶了也是活該。於是笑道:“你們不過是餓極了去有錢人家裏吃了幾頓飯,這有什麽的。隻是過去了可以過去了,如果我這說清楚了,朝廷沒有要丟下你們不管,賑災錢糧都已經撥下來了了,劉同知正在清點準備分發。你們若是這之後再鬧出什麽事來,那國法可不容情!”


    這些圍著馬車的災民雖然見不到沈寄的真容,但卻能聽到她笑語晏晏的說話,而且又有旁邊一些災民的佐證,知道她是個愛民如子的知府夫人,再加上她這一現身足以說明什麽朝廷不要揚州府了是謠傳,於是便放鬆下來,還答應替沈寄開路往慈心會去。


    這一路跟收潰兵一樣,又收了不少災民,浩浩蕩蕩匯成人流往慈心會而去,竟顯得很是有序。沈寄不由得好笑,怕是貴妃娘娘出巡都沒她這個排場。隻不過人前馬車前後跟著的是儀仗,自己的馬車前後簇擁的全是衣衫襤褸的災民。


    不過,光拚人氣的話,自己完勝!


    其實她也不是一點不怕災民不講道理,直接把她給搶劫了,她還備了兩個輕功高手,回頭要是真的不可收拾,帶著她飛簷走壁的逃命還是可以的。她方才一問,誰肯跟她出來,這些平素被魏楹養著,妻兒都被沈寄安置在搭帳篷裏的江湖人便站了出來。有了這個底氣,她還怕什麽。


    到了慈心會,沈寄便找了個高台,讓旁邊內功身後中氣十足的老趙頭幫著喊話,她說一句,老趙頭喊一句,把災民的情緒安撫好。


    “要是擔心我轉身就跑了,可以派人到府衙門口守著。我之後上午在慈心會,下午在府衙後宅,畢竟我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要照顧呢,也不能成天不著家。我和我的兒女都在揚州府,知府大人在震源地,如此,你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要穩住你們,知府大人也不必讓我們娘三個留下吧。好了,各自回收容的地方去,把我方才的話說給大家聽聽。安心等著,劉同知馬上分發賑災的錢糧到各粥棚。一定不讓大家挨餓受凍,要是有困難隻管到慈心會或是府衙後宅找我說話。看門的不敢攔著!”


    這一日,沈寄便呆在慈心會的高樓上,那些災民遠遠的看到那個窈窕的身影便覺得心安。回去的路上,有兩個江湖人議論著,“夫人可真是膽色過人。之前在那條巷子裏,我都捏把汗,她卻是慨然無懼,還和災民侃侃而談。”


    “這樣的女人,可真不像是官太太。倒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江湖世家女子的風範。”


    沈寄卻是在跟苜蓿絮叨:“原來我什麽都不用做,就杵在那裏就夠了。”


    苜蓿忍笑道:“那是因為夫人做在了前頭,今日換了哪位夫人來,哪怕是劉同知夫人,都不會有災民能認得她幫她說話。因為那些夫人做善事都隻做在了表麵。”那些夫人都不願意真正麵對麵的接觸災民,一則是男女大防,二則是根本不願意和窮人接觸。所以,也就沒人能認出她們來了。


    沈寄還在想,有時候魏楹其實也是個挺小心眼的男人,他巴不得把自己關在屋裏別人誰都瞧不見。要是知道她這麽大大方方的站在高處任人看,還不知會怎樣呢。


    接下來數日,沈寄依照承諾,上午都去到慈心會,下午就回到府衙。而且劉同知那裏把賑災錢糧都發放了,慈心會並濟慈方丈的慈緣寺也領著人做安定人心的事,揚州府裏的局勢就穩了下來。今天沈寄甚至還把椅子拽著她裙擺不放手的小芝麻也帶上了,帶她看看那些災民是怎麽過日子的,還帶她喝了徐方開的避免疫情的大鍋藥。


    “好苦好苦!”小芝麻用小手扇著舌頭。


    “家裏的給你加了糖你還不肯喝,現在知道苦了吧。”


    小芝麻苦著臉,方才是沈寄逼她喝的,而且還捏住了她的小鼻子,她無奈之下才張的嘴。沈寄便剝了顆糖喂到她嘴裏。她便舉目四顧到處端著碗喝藥的人。


    “好了,明兒不許再跟著來了,都跟你說了,娘是出來做正事的。”


    “嗯。”小芝麻見一直不斷的有人來請沈寄示下,乖乖的坐在一旁不搗亂。而且看到那些人都很尊敬母親,她雖然小,也感到與有榮焉。


    局勢漸漸好轉,餘震也過去,接下來就是重建家園了。魏楹也終於要回來了!這大半個月,沈寄人簡直是透支的,有兒女要看顧,府裏也有不少事,還每日要去慈心會。現在終於得到魏楹要回來的消息,可以鬆口氣了。


    結果,魏楹卻是坐著擔架回來的,頭上還綁著繃帶。他也被砸到了,還好沒有性命之憂。之前一直瞞著沒讓人把消息傳回來,一則怕沈寄擔心,二則也是怕搞得人心更亂。


    沈寄看到的時候,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你這是……”怎麽了三個字未及出口,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人事不知了。


    據季白事後告訴沈寄,魏楹嚇得單腿就從擔架上跳了下來。是身旁的苜蓿和季白和沈寄接住的,徐方診過脈後說她是積勞所致。還調侃道:“這下好了,你們一個傷一個病的,正可以廝守一番。”


    魏楹沒好氣的白徐方一眼,“別說我沒,你自己還不是累得脫了形。好在這一次的災情是過去了。後續善後也在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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