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桐於是接著道:“本來擔心那人在那夜見過程安瑩我們三個後,見我們在此處,所顧慮而不出現,所以想要易容改裝。然則,手法不高明,心裏本頗為擔心,不過現在好了。因為他們人已來了。”


    程方回立時起身,剛要問他們人在哪裏,周雪桐卻誠懇而鄭重地道:“若是就這樣過去,未必討得到花玉髓,那人若再逃了,我們連他身份也不知,再找可就難了。先容我在這裏聽一聽,好歹打探到此人身份。”


    程方回還不習慣於聽從他人安排,立在那裏一猶豫,目光望向妹妹。程安瑩伸手拉他坐下,柔柔地道:“還是聽周姑娘的。”程方回這才坐了下來。周雪桐望著他們兄妹情狀,隻覺溫暖人心,心生羨慕。


    從周雪桐等人所在的雅間出去,順著雕梁畫棟的回廊走,轉一個彎便是另一間。從這一間房的窗子可以看到一棵銀杏古樹,密密的一樹扇形葉子已黃透了,華貴幽雅,燦然耀目。微風之中,葉片翩躚落下,周遭便下了一場銀杏葉雨,紛紛揚揚,既蒼涼又優美。


    洪大旗等人被侍者引房內時,房間之內已備下了一桌玳瑁之席。請他們的人一身黑衣,依舊戴著黑紗帷帽,立在窗口,身形雖瘦卻也挺拔英氣,看不出男女。李枕石看不得這般遮遮掩掩,故作神秘的,心中已是不快。


    他見有人進來,身形一動,迎了上去。錢自來雖然昨日與他有過接觸,其實連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便隻喚為“少俠”,笑著介紹:“這便我大哥洪大旗,三弟齊有光,四弟李枕石。我五妹與碎玉侄兒因事去了別處,今日不得來了。”


    這人一拱手,聲音自帷帽垂下的黑紗後傳出,道:“久聞大名,今日得見真容,大慰平生。”這聲音如好似古洞水流、裂玉碎冰、清奇空靈,然而還是不能令人肯定此人到底是男是女。


    洪大旗隻得客氣道:“閣下客氣,請問閣下尊名?”


    這人便道:“在下字晨曦。”


    李枕石見他如此不爽利,冷哼一聲,敷衍地抱一下拳,怪聲道:“原來是晨曦少俠,久仰久仰!”洪大旗與齊有光亦都是眉頭一皺。


    錢自來訕訕地道:“錢某再次謝過晨曦少俠昨日的好酒,還不知少俠是哪裏人?”


    晨曦不答,微微側身,伸手請眾人入席道:“‘人生無根蒂,飄


    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久在這江湖之上行走,連我自己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


    齊有光聽了此語,冷峻的臉上倒是浮上一絲笑容。洪大旗卻不快地道:“水有源,樹有根,哪裏就能忘了!”


    晨曦連忙道:“洪大俠說得極是,早知諸位是京都人士,今日叫人備的菜說是頗有京都風味,眾位嚐一嚐看,是否合口味。”恭敬地請四人入席。


    眾人落座,晨曦也不喚小二,親手將眾人的酒杯一一斟滿,舉杯勸客道:“出身哪裏,根源何處自然是不敢忘的。不過,古人亦有詩雲‘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昨日與錢大俠相談甚歡,今日又見到諸位,實在有幸。敬諸位!”


    這一套文縐縐的在李枕石這裏可是全然無用,連忙伸手攔住道:“別忙著喝酒!這兄弟不兄弟的話不忙著說,這位少俠叫我們來這裏,臉也不露,出身何處、大名是什麽也不說,這到底是為何事,總該明說了!”


    晨曦黑紗遮麵,看不到神情尷尬,隻是舉杯的手頓在那裏。齊有光覺得四弟說話太不客氣些,於是舉杯向晨曦道:“秋氣甚重,喝一杯酒,也可驅一驅寒氣。”頭一仰,便一飲而盡。


    喝了一杯灑,洪大旗便道:“這酒也喝了,有什麽話,你這個小兄弟便可以明說了。”


    晨曦卻不急,向滿桌的珍饈一指道:“不急,眾位還未償過這些家鄉風味。”


    李枕石抱著雙臂,冷笑道:“家鄉風味自然要回去吃,別處的怎麽會正宗!”


    晨曦便道:“李大俠說得是,眾位許久未歸鄉,必然心中已是十分想念了吧?”


    洪大旗道:“想自然是想著的,不過我等無拘無束,想得緊了,回去看一看也不是什麽難事。”


    晨曦沉吟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家鄉風光依舊,人不複初,引人心傷。不過諸位個個功力深厚,自然風華永在,回到京都,就隻怕會是人兒依舊,而家鄉變貌。”


    齊有光側目道:“此話從何而來,難道京都發生劇變?我等竟未曾聽聞,還請說來聽聽。”


    晨曦笑道:“說到這變,不是每一天都有的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本姓梁,武林之上,亦原本是百花齊放。然而這一天


    天的,天下與江湖竟隻成了傅、陳、郭、周四姓的了。”


    齊有光眼珠微轉,淡淡地道:“陳廣生大將軍為人忠義,武功高強,天下第一,這武林盟主、靖國大將軍之位自然當得!郭家與有陳家是姻親,周家與他本是同門,全都是行俠仗義、樂善好施之輩,也自然該得這份尊重。”


    晨曦連聲道:“是、是,隻是這傅家……”


    齊有光眸子裏有冷光一閃,緩緩地道:“傅家正在盛時,難免猖狂!”話峰陡然一轉,“不過這月亮啊,一個月也隻有那一天圓。到了圓滿之時,也要開始缺了……”


    隔著幾個房間窺聽的周雪桐心裏直發笑,倒想知道他們要再繞上幾個彎子才說到正題上。她聽得倒是津津有味,程方回直盯著她,心中又氣又急。梁薇已知花玉髓與冰蟲髓無關,也不十分在意,拉著童千姿在一旁說話。


    梁薇指著程方回,笑嘻嘻地道:“你看看,程大堂主是沒有胡子,要不然就真是吹胡子瞪眼了!”


    童千姿見程方回玉白麵龐上兩條黑漆漆的眉毛直豎著,雙眼又是圓瞪,既威嚴又怖人,便笑道:“他沒有胡子吹不了,卻把眉毛吹起來了!”


    梁薇轉頭一看,又見周雪桐斜支著桌子,意態閑閑,真好似嬌花照水,隻不過身著男裝,反顯得滑稽,與程方回那怒火衝衝的樣子對比鮮明,更令人忍俊不禁。她不禁拍掌大笑,喜得捏童千姿的手道:“好丫頭,你還真還挺會觀察,可不是吹眉毛瞪眼睛!還有還有,不是說古典美人風吹一吹就歪了麽,你瞧周雪桐那樣子,肯定是程大堂主吹眉毛的勁使大了,把她也吹歪了……”


    童千姿禁不住哈哈大笑,梁薇聽她笑得太大聲,連忙出聲攔道:“不要太大聲嘛,周雪桐還在聽他們說話呢!”


    童千姿一捂嘴,搖一搖手道:“我知道了,我聲音小些……”


    梁薇笑道:“乖乖小黑丫頭,數你最好了……”


    周雪桐卻忽然手撐在桌子上,直起身子冷聲道:“誰在外麵!”


    一下子室內便靜了下來,都將頭轉向門口。門輕輕地被推了一下,先看到一角白衣,隨著“咣當”一聲,此門隨之大開,門口立著一個白衣衫、白鬥篷,風度翩翩的文雅公子。梁薇怔怔地喚:“李為念……”


    r/>李為念微笑道:“路過這裏聽到聲音,覺得是你,剛停住想細聽一聽到底是不是,就被你們發現了。”梁薇知道他肯定是剛剛從外麵進來,因為身上的清冷秋意未退,一絲絲地緩緩地往自己臉上襲來,覺得涼涼的。李為念笑著將她一打量,又道:“怎麽這麽副打扮?”


    梁薇低頭看到身上的男裝,更是窘迫,不知所措間便理一理頭發,手觸到臉龐,才知不是他身上的秋意襲來,而是她的臉又紅又燙。“扮成男生方便一點……”她笑著道,同時警告自己,沒出息,這有什麽可臉紅的!於是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客氣道:“既然又遇見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李為念抬眸狠狠盯了周雪桐一眼,憤然譏諷道:“有周雪桐周姑娘在這裏,我可不敢打擾!”周雪桐眉頭一皺,覺得他這聲音太大了些,不過並非人人都如她耳朵這般靈敏,隔著兩間雅室的人未必聽得到。


    梁薇笑道:“有她在怎麽了……”話出口才想了起來,在先月客館正是周雪桐當眾說出李為念天生“軟骨病”,令他憤然離去。


    周雪桐便道:“既然如此,我等亦不敢相留。”


    “告辭!”語調又一轉,向梁薇溫聲道:“小竹姑娘,可不可以出來說一句話?”


    刹時間,梁薇隻覺全天下都在盯著自己,萬分不自在起來。也不敢看眾人的目光,低著頭匆匆走了出去。周雪桐微覺不妥,卻來不及阻止。


    走至廊上,李為念伴著她向前走了幾步,才緩緩道:“你怎麽跟周雪桐在一塊?”


    “我還是要找到冰蟲髓的,又不知鄒亦明人在何處,隻指望著她幫我找到五煞。”


    “如此曲折!”


    梁薇連忙道:“那你可以不讓事情如此曲折麽?告訴我鄒亦明在哪兒?”李為念不語,清明的光自他眸子裏輕輕撒落,“你又要說你不知道?你之前也說,可是轉頭不是……”


    “之前的事對不住,客館一別,我的確也找不到他了!千真萬確!”他緩緩說著,轉了個彎。


    梁薇亦轉過彎去,心中雖有不甘,卻不得不點頭道:“哦,我知道了,所以還是要曲曲折折,找到五煞,才好找到竹未離;找到竹未離,才好找到鄒亦明;找到鄒亦明,才好找到冰蟲髓……”


    梁薇印象中的李為念是喜怒無常的,想來今日是心情極好,聽了她念咒一樣的一番言語,頓住了步子大笑一聲道:“你這般亦嗔亦怒,倒讓人於心不忍。我答應你,若找到他,必然替你向人討要冰蟲髓。不過周雪桐”他對她心有深怨,不覺提高了聲音,眉頭亦擰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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