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剛起身的梁薇一頭長黑發堆積在肩頭,映著一張素麵,顯得格外白皙可愛。粉色的嘴唇彎彎翹起,那微笑安靜恬淡。笑眼迷離,望著他的樣子,叫人相信她的眼裏隻有他,心裏也隻有他……


    他怦然心動,有一股無法控製的暖意從心底直衝到臉上去。他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很怕被她取笑,趕緊道:“你快收拾一下,真的要吃飯了……”手拿著石頭往外走去。


    走出臥房,來到客廳,被地麵上鋪陳的陽光晃了一下眼,暈乎乎地走到門口,太陽就那麽毫無預兆地撒了他滿身光與熱。像是久在黑暗中的人,他不適應地伸手擋一下臉,再眯著眼去仰望太陽,他想自己的姿態一定卑微而且十分沒見過世麵,要惹人發笑的……


    將近正午的太陽的確叫人無法直視,那般閃耀,令一切都晦暗了……


    子靖低下頭,全身仍然沐浴在陽光之下,隻覺得光與熱曬透了他頭發,從天靈蓋直灌進陰暗的身體裏。內心的塵埃與陰冷猶如妖魔,頓時無處隱藏,驚慌四逃。他們反湧上來,帶著一股嗆人的酸味,叫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裏發起脹來……


    他絕望地想,想要隱藏感情還真是不容易啊!


    太陽啊太陽,不是我的心裏隻有你,而是有你在,一切都如螻蟻般微小不堪……


    他的眼睛裏脹出了眼淚,忍不住用迷蒙的淚眼轉頭看去,見到梁薇正在換衣服門也未關,她也不知躲藏,亦如從前一般的天真癡傻,以為背過身自己看不到別人也看不到她似的!他被她這個樣子逗笑了,連忙抹掉眼淚。一旋身朝她走了過去,拿起架子上搭的衣服,還沒等梁薇回過神兒來,他已經用衣服將她的整個身子捂了起來,嗔視著她道:“傻丫頭,換衣服也不知道關門,著了涼怎麽辦!”


    被他從背後抱著,梁薇才發現還未滿十七歲的子靖也比她高了一頭,顯得她格外小鳥依人。她俏皮地笑著,伸手拉緊衣服躲避到屏風之後穿好,然後道:“我以為你早走了,怎麽又回來了?”


    子靖轉身望著窗子,用惡狠狠態度在心裏地發誓,一定要壓製住那種“絕對不可以”的感情,便笑一笑道:“那個石頭,就那麽拿走,我還真是不好意思……”


    梁薇“格格”地笑著說:“還不好意思啊……沒發現你臉皮那麽薄啊!沒關係,那就留兩


    個銅板,因為二百兩黃金在他們心目中也跟兩個銅板似的……”


    那一瞬間,子靖心裏的鬥爭是別人無法想像的劇烈,終於像是平息了,有著死一樣的平靜,他也如死一樣無力。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她開始梳頭發了,木梳子的長齒吃透了厚而密的長黑發,緩緩地從上而下,流淌下來,流成了漩渦,他看得頭暈,可是頭發漸漸地服帖了這是什麽道理!他閉一下眼睛,歎一口氣,睜開眼睛還是講不清楚道理……


    瞬間的靜默,也讓梁薇察覺到不同尋常,她抬頭一看他。他臉上呆呆的,像是有滿心的話要說,可是一時間卻說不出。似乎是太急了,他臉紅了,嘴唇輕輕抖動著……她於是暫停了梳頭發的動作,伸手去摸他的臉,關切地問:“子靖,你不舒服了?”


    她的手指冰涼,碰到他的臉的刹那,令他渾身一個激靈,高燒初退般出了一身汗,心裏也通透多了,連忙頑皮地笑一笑道:“我正認真思考呢,又打擾我!”


    這態度果然瞞過了梁薇,她吐舌頭做個鬼臉,打趣道:“你的腦袋不是榆木疙瘩,還會思考!說說看,你都思考了些什麽?”


    子靖怔了怔道:“你剛才說‘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會像太陽’,我覺得很有道理……”


    梁薇笑道:“我說過的話句句都經典,你別忙著崇拜!”


    子靖挑一挑眉毛,示意她要認真聽,用一副學究的口吻道:“你說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會像太陽一樣,太多的光和熱,令人一時間無法靠近。我覺得這話在許多地方都說不通,就比如郭川澤對周雪桐,郭川澤一心一意要接近‘太陽’,仿佛一點也不怕,倒是‘太陽’在躲避啊!”


    梁薇笑道:“那是因為郭岸行對姐姐是一見鍾情,而郭川澤對周雪桐是日久生情啊!”


    “這就會不一樣嗎?”


    “那當然!郭川澤跟周雪桐是一起長大的,就像你跟我,一起吃飯、睡覺、學習,到了一定年紀才發現與對方有男女之別……”梁薇說著說著,就真的想到自己,咬一咬嘴唇還是繼續說下去,“……那種情愫的變化很慢,是在不知不覺中……跟一見鍾情那種被一枝箭‘嗖’地一下刺中心髒的感覺,是有很大不同的!”說著,做作地撫著胸口,一副被箭刺中的樣子,笑得眼角帶淚。


    子靖看著她


    笑,自己也笑,道:“說得真可怕,看你的樣子,是不是那一刹那,還會透不過氣來啊!”


    梁薇笑嘻嘻地擦一擦眼淚道:“對啊!等你長大了,喜歡上一個人,也會這樣的!你快出去吧……”她推他一把,背過身去照鏡子。


    子靖立在那裏不動,半晌了道:“你也會的……是不是?”


    梁薇腦中很亂,神質地提高了聲音道:“當然啦!”然後“格格”一陣笑。


    子靖低聲道:“那就好……”終於,離開了……


    “砰”地一聲,那是子靖關門的聲音,帶著遲疑,輕得像是怕驚醒易碎的夢。可是梁薇嚇了一跳,望著鏡子中自己的臉,潸然淚下……一時間失去控製,隻覺得心酸如海,難以承受,非得痛哭一場才不至於崩潰!


    過了半晌,她擦一擦眼淚,告訴自己: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不可能永遠呆在他們構築的幸福堡壘中不出來,你要對你的感情付責任……


    她對著鏡子哭一陣笑一陣,扯斷了無數根頭發終於把梳好了發髻,走出去的又是那個快樂無邪的她了!


    午飯時,梁薇見郭承文也與眾人一處,獨獨不見李為念兄妹,於是問了起來。這才知道,他們兄妹還要趁好天氣,好好遊覽江浙名勝,再取道北上,清晨便告辭而去。梁薇心內吃驚,想到李為念既然是處心積慮才得以接近郭承文,又如何這樣輕易地離去?轉念又想,李為念到底有心還是無意本無定論,一切不過是周雪桐的猜測,自己怎麽可以就這麽認定了!於是隻是歎息,昨夜他們救了自己,卻也沒來得及道謝,也就不再提了。


    之後,眾人又要上路趕去仙島,郭承文隻知仙島上住著仙翁,近日會有“長生藥”出爐的事,料想會有許多人爭奪,少不了凶險,欲要留住郭湘婷,而郭湘婷又豈是安心躲避凶險之輩,定然不肯。


    眾人辭別了郭承文便往蘇州城內來。城內繁華自是不必說,郭湘婷常來,已是看慣的,並不覺得稀奇。竹端綺與程安瑩皆文靜內斂,雖然心內喜歡但見街上人物繁雜,不願拋頭露麵,仍是端坐車內。梁薇自恨不會騎馬,十分羨慕按轡緩行的童千姿,得以居高臨下,將長街兩旁的繁華收入眼中。


    雖然不是春日時光,大街上的光景也叫人想到春日融融。這江南名城,真是地靈人傑,城


    中居民、販夫不僅人物溫雅,又都是一口蘇白,又軟又綿,即便吵架,也吵得斯文。


    梁薇雙臂疊在車窗欞上,支著下巴,看個不住。一會兒飄來一股酒香,梁薇精神一振,探出頭問童千姿:“前麵是不是有酒館?”


    童千姿仰頭一看,指著道:“那不就是!”


    梁薇轉頭看去,隻見那酒館也不怎麽起眼,像是有些年月的,泛黃的酒幡之下還蹲著兩個衣衫破爛,十分瘦小的乞丐。梁薇不禁感歎:“如此繁華之地,也有這般可憐之人……”


    隻見那兩個小乞丐隻要見有客人從酒館中步出,便會湊上去,要討上幾文錢,或有人給上幾文,或有人理也不理,拂袖離去。有一個穿著寶藍福字繡衣,長相猥瑣,留了兩撇小胡子的中年人,酒足飯飽,哼著小曲,腆著肚子走了出來。兩個小乞丐仍舊湊了上去,這中年人晃蕩著身子站了一站,兩個小乞丐以為他要掏錢,都一臉期待地舉著破碗。然而那中年人卻隻是理了一理腰帶,而後仍舊哼著小曲走了。兩個小乞丐照例要追上兩步,一個人跑得快了,到了中年人前麵,那中年人見有人擋路,看也不看,提腳猛踢,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擋你爺爺的路!”


    梁薇心內大驚,不想在這溫雅土地上,也會生出這般暴虐人物!


    他這一腳正中小乞丐腹部,這乞丐身體十分單薄,哪裏受得了,頓時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哎喲”慘叫。另一個乞丐見同伴如此,連忙過去看他情況如何,戰戰兢兢地也不敢向那中年人理論。那中年人看也不看,仍舊哼著小曲往前走了。


    童千姿看到,拍馬趕上,一雙眼睛狠狠盯著那中年人。那中年人發覺,眼一眯,一歪頭,看到是個俏麗少女,眼裏一亮,笑眯眯地道:“小娘子哪裏來的?這身裝束,不是漢人吧?”


    童千姿也不答話,從背後取過鞭子,朝他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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