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梁薇還想說些什麽,可是李為念迅速移到車旁,貼著壁板坐著。


    梁薇大為吃驚,好笑地道:“李為念你是個小心眼的女人,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這個樣子跟人賭氣!”


    李為念呼吸困難似地單手撫胸,滿臉痛苦之色,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擺了擺。


    “李為念……”梁薇被他這副樣子嚇壞了,“你是不舒服嗎?”


    李為念有氣無力地道:“別說話,我什麽也不想說……”他將頭後仰,靠著車板,閉目靜心,調節著呼吸。梁薇注意到他的額頭一層冷汗,臉色白得難看,心裏更是擔心。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轉好,可是姿態與神情裏都呈現出“我害怕與人交流”的樣子這種樣子是什麽樣的?就是李為念當時那樣!


    梁薇便不再說什麽,提過竹籃想找出什麽給他喝一點,但是古代又沒瓶裝水,所以裏麵裏隻有固體食物,隻好作罷。


    半晌了,見他仍然是那副“拒絕合作”的樣子,但她憋不住想要說話,長籲一口氣道:“李為念……我若是非要再說幾句話,會不會被你趕下車?”她挑簾向窗外望了望,“還好今天沒有下雨……”


    李為念被她逗笑了,說話也神奇地恢複了溫柔,道:“不會的……”


    梁薇驚奇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最好說到做到!”然後向他身邊湊了湊,神秘地問:“那麽你告訴我,你剛才是被我氣得犯了病,還是犯了毒癮?你不會有服食五石散,或者罌粟的習慣吧!”


    李為念微笑著道:“兩者都不是。”那態度仍然是溫和的。


    一句話試水成功,他既然願意“合作”了,梁薇便大膽地問:“我還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讓皇上赦免你想保護的人,還主動過來認我呢!你快說!周雪桐說你是個大書法家,還能模仿別人的聲音,是不是真的?”目睹了他方才的樣子,她可不敢再得罪他,所以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調皮的笑。


    李為念沉吟半晌,卻反問:“你有沒有經常做同一個夢?”這聲音清冽得像帶著碎冰在幽幽山洞裏流淌的溪流。


    梁薇明明聽到,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轉著眼珠子向四周找有沒有旁人。“誰在說話?”梁薇調皮地道。


    李為念笑道:“若是學你說話,聲音太清脆了,顯得我為老不尊,別為難我啦!就是我在說……”仍是那個清冽好聽的聲音。


    梁薇呆了半晌,下巴幾乎沒掉,然後道:“再用那個聲音說一句……”


    李為念好脾氣地玩笑道:“英姿姑娘,你生得可真好看!”


    梁薇被誇讚,高興得幾乎沒跳起來,笑眯眯地道:“你還真的可以模仿各種聲音啊……對了,你剛才問什麽?”


    李為念又用自己的聲音道:“你有沒有經常做同一個夢?”


    梁薇完全沒有聽進去內容,隻聽聲音,“哈哈”笑著說:“我真是不習慣了……覺得你好像人格分裂啦!怎麽辦?完全沒有辦法集中精神跟你聊天啊!”


    李為念頭疼地道:“你再這麽下去,走到鳳尾城,這一節事我也沒有辦法跟你講明白了!”


    梁薇笑僵了臉,趕緊揉一揉,又把他的問題問一遍,回想一陣認真地道:“我有一段時間常常夢到自己在看花一蓬白薔薇,也可能是荼蘼,不過沒關係,反正兩種花某些品種一個樣子,不需要計較那麽清楚,ok?”


    李為念甚至連她看什麽都不計較,所以隻是一笑。


    梁薇接著道:“那蓬花沒有被花架架起來,雜亂而茂盛。薔薇花是白色的,可是總有一個聲音跟我說,他想要的是紅薔薇。於是我問他,可是這花就是白色的啊,怎麽才能變紅?那人說,可以用血來染……我心裏就害怕、急了,覺得自己跌進花裏,被花刺刺傷流血,染紅了花朵。可是每次不是被絆著,就是被人推,總要往下跌,然後就會醒……我常做的夢就是這個你問這個幹嘛?”


    李為念道:“我也經常做同一個夢。我立在一叢綠竹前,在等著什麽人,看到竹子搖,我心裏便有一個聲音在說,我等的人正從裏麵走出來,我終於要見到她了……我在心裏猜想,她生得什麽模樣?可是每一次,我都看不到那個人究竟是誰!夢裏的場景若在現實中看到,一定會被認為是上天的警示吧!”


    梁薇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問:“那麽你現在還做這個夢嗎?已經看到那人是誰了嗎?”


    李為念道:“現在很少做夢了,所以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看到那個人的樣子,可是看到竹子,


    心裏總有一種又恨又愛的感覺……”


    “又恨又愛……”梁薇不由得重複這四字,長歎著道,“為什麽要‘又恨又愛’呢?”


    “這種感情很好理解,不是嗎?”李為念道,“我這一段時間到處走動,有意無意,看到了許多人,許多事萬千世人,萬千事情裏最普通的,而我一直無福參與的人與事。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小孩,大約兩歲,對一切都好奇,一雙明亮的眼睛,到處亂看。他一個人在街上走著,很多人,擠來擠去。我正想這孩子怎麽一個人,就見不遠處,他的父親因為人多,沒有看到他,又急又恨,咬著牙說,要是找到他,一定打斷他的腿,看他還亂跑不亂跑!”他不由得模仿起那個男子的神情與語氣,眼睛中竟也有因焦急浮動的光芒,真是觸動人心!梁薇看著,不由得怔住了原來他也這麽容易被感動!


    “可是待他終於找到,哪裏還想得到打,抱著他幾乎哭出來……”說話時的李為念仿佛穿越回了那個旁觀的時刻他居高臨下,望著那位抱著孩子的父親,長舒一口氣,臉上湧現出感動與微笑。“我無意中看到了整個經過,心想他當時一定在心裏對自己說,以後絕對不會再弄丟他……絕對不會!你看,找不到孩子的時候,他咬著牙說打愛極了,就是恨……”


    “愛極了,就是恨?”梁薇心裏一陣震動,卻弄不清這種公式。


    “我一直做著的夢,到底代表什麽?”李為念遐想著道,“也許我等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希望……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隻要我忍耐、等待,我希望的那一天終究會來到!可是,三十多年,整整三十多年,我等啊等,這一天居然讓我等了這麽久!我想,我就是那個找孩子的父親,太愛了,太焦急了,也太擔心那一天不會來到,所以我恨……”


    可是他那個“恨”字,卻說出了一種疼的感覺。


    假若讓他知道,他所等的也包括自己呢?梁薇心裏掠過一陣酸楚,怯怯地問:“如果你等到,也會像你看到的那個當父親的一樣,在心裏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弄丟她了嗎?”


    李為念仿佛沒有聽到,隻是長歎道:“即便我得到了,也終究會失去的……”


    跑題了,離他們之前說的話題,跑偏了十萬八千裏!梁薇一遍遍提醒自己,終於平複下心情,問:“所以經常做同一個夢,跟你的計謀有關?”


    李為念揉一揉額頭,也回到原本的話題上,點頭道:“有關。周雪桐向我暗示過你的身份後,我很快便查明白你的來曆。太後身邊有我的人,擅長催眠術,令她連著幾天都做同一個夢:十六年前,有一個仙女降生到梁家,可是因為梁家罪孽深重,她就立刻走了。現在想要回歸,可是梁家罪孽仍然深重,根本無法供養這個仙女……”


    “這個仙女是我,罪孽就是流放了梁文穆一族?”梁薇問。


    “不錯。”


    “我不懂,你不過隻是想讓皇上赦免了他們,隻要強調有罪孽會遭報應就好了,又何必提我呢?”她還是有些不滿他不打招呼,便破壞了自己的寧靜生活。


    李為念鄭重地道:“這種裝神弄鬼的事,一定要有虛有實,才好讓人相信。太後連著幾天做同一個夢,便會認為是上天的警示老人家比較容易信這個!可是當今皇上,正值盛年,頭腦清醒,是個明白人,不容易信這些。所以,我用十六年、仙女降生這些字眼引他想到你的生母當然皇上身邊也有我的人,他想不起來,也會有人幫他想起來!他心裏有疑惑,事關自己的骨肉,當然會去調查,查到你生母這些當然也可以由我的人代勞。總之,很快他便會知道,他確實另有一個女兒,卻一直姓著別的姓有這麽點確確實實的事在,皇上就能立刻相信太後的那個夢!”


    梁薇點點頭道:“總說些虛的,的確不容易叫人相信……然後呢?”


    李為念道:“皇上查著查著,當然從你的母親查到你,你本身的經曆先是一出生渾渾噩噩,接著離奇地變得聰明……本來本就不可思議,更加重了這種仙女之說,報應之類的可信度!你是皇上的女兒,卻一直流落在外皇上疼愛孩子,那是出了名的。待皇上有了一定要贖罪,迎你回宮的念頭時,我模仿你的字跡寫的那封信,也便到了他的書案上。上麵寫了,希望可以赦免梁文穆,再不要做兄弟相殘的事……”


    “有必要模仿我的字跡嗎?”梁薇懷疑地道。


    李為念篤定地道:“很有必要!隨便一封信,皇上怎麽可能會信!他拿到那封信,必然會查一查。他已知道你的存在,順著字跡查到你,才會相信這信是他的寶貝女兒寫的,而且他的這個寶貝女兒宅心仁厚,心裏也會很欣慰,他這才有可能下那道聖旨。也是我運氣好,皇上正琢


    磨著下旨時,周潛光去了宮中。皇上將這事跟他說了,他立刻表示支持。有他的支持,皇上才能那麽快下定決心!連我都沒有想到事情會那麽順利,以來還要費一些功夫呢!”


    “智謀加運氣,老天都在幫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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