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念停頓住,半晌了又聽他以極輕的聲音道:“照顧好榮兒……”再然後他登上馬車,梁薇將眼睜開一個小縫,在他鑽進馬車的一瞬間,看到他蒼白的臉上滿含悲傷,雙眼蓄著淚水。


    他坐回去,吩咐一聲“走吧”,馬車就開始走動。梁薇滿眼是淚,禁不住一點顛簸,淚水不斷掉落……


    原來他有過謀反的念頭,卻並不是自己心中所願,大約是因為李添爵一直向他灌輸複仇的念頭吧!可是他並沒有因為受了李添爵的大恩而背上沉重的負擔,他骨子裏仍是浪漫而多情的,隻肯為愛犧牲,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梁薇品味著“為愛而生,為愛而死”這八個字,心中一慟,直欲痛哭出來,又生怕李為念發現,隻得死死壓製住。她隻覺眼中熱了又變冷,淚水全流在壓在臉下的手背上。


    凝神聽去,隻聽李為念一時長籲短歎,一時又冷冷而笑……她自眼角看到他,隻見他又將頭靠在車板上,閉目半晌,一手撫胸,一手覆麵,顯得很是痛苦。


    梁薇想到他之前也有類似的動作與神情,才明白那時的他並不是惺惺作態,而是確實有病在身。過了一會兒,他又平靜下來,擦掉一頭冷汗,轉頭望向她。梁薇連忙閉上眼,假裝睡著,可是睫毛兀自顫抖個不住,她也忍不住又悄悄去看他。


    他歎了一聲,又拉起被梁薇褪到腿上的狐裘,要給她蓋好。


    梁薇不露聲色,從眼角看到他拉著狐裘的手緩緩移上來,到了她的頸旁手一張,放開了狐裘……


    “要離去嗎?”梁薇在心裏問,好容易平靜了一點的心情又泛起了漣漪,“你像一個聖人一樣,犧牲了自己成全了別人,便要默默離去嗎?”因他而起的感動濃厚、悲壯,衝擊著她的心,她承受不住了,手不受控製地伸出去,抓住了他將要離去的手。


    李為念心中微驚,隻見她的手顫抖個不住,手背上是濕的,再一看,睫毛上也滿是淚珠……“你……”李為念有些不解,又在轉瞬間明白過來,“你聽到了?”


    “故意……故意說給我聽的嗎?”梁薇難以自持,竟泣不成聲了,“苦肉計……是不是?你……你還是想利用我,是不是……”梁薇懷著矛盾的心情這麽說,但是她深知,若這是他的計謀,又怎敢說出將皇上趕下皇位的話!


    “


    是。”李為念卻心甘情願地承認。


    梁薇坐直了身子,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又道:“是不是你曾經病著不會好……鄒亦明有辦法治好你,可是代價是你可能活不長……”


    李為念滿麵悲色地盯了她一眼,輕輕搖一搖頭,請她不要說下去。


    可是,梁薇還是狠著心說:“但你……但你覺即便活不長,那時間也足夠你……足夠你為榮兒他們安排好一切,所以你接受了……是不是?”


    “不是。”李為念眼中含淚,卻聲調冷漠地道。


    梁薇不接受這個答案,繼續道:“李為念……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早點告訴我,你的心願,你的這種狀況,那麽我……我……”她卻說不出若是早一點知道,自己會如何做,隻覺無限同情,“我一定會幫你的……那麽,之前我不會因為你騙我而討厭你、恨你、他你的……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李為念極力克製自己,用雙手握住她的手顫聲道。


    梁薇隻覺得心痛,垂淚道:“不,我錯了!你承受了那麽多苦難,心裏仍然有那麽深,那麽純的愛……”


    李為念突然笑了,又像上次那樣,眼裏還含著淚花,卻笑場一般地笑了……


    梁薇正在激動之時,被他這一笑打斷,實在摸不著頭腦,一張臉呆住了,隻有眼淚一滴滴往下落。


    笑夠了,李為念像擦笑出的眼淚一樣,將淚水拭去,拍著她的手背,柔聲道:“竟然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肉麻,我都聽得難受!好了,一場誤會,別這麽傻裏傻氣……”


    “傻氣?”梁薇這一會兒又出奇地冷靜,自嘲地一笑,“是有人說我單純得冒傻氣……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一點也不單純,這世界的複雜、陰暗我明白得很……隻是我討厭,隻想簡單一點!可是我為什麽會給別人那種感覺?因為子靖……他才是一個單純得冒點傻氣的人,你深愛一個人,就會在不知不覺間,像他那樣笑,像他那樣說話,像他那樣去看待世界……”她說著說著,眼裏起了霧,一點點匯聚,凝結得欲加濃厚,最終化成一層水,“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聲音有多輕,多柔……就像……就像榮兒一樣!”她眼裏的水終於隨之滑落……


    他身子一顫,連忙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又湊近了她,肯求


    而堅定地道:“我說的話是絕對不可以相信的,你要記住!”


    “一個人還會自欺欺人,應該是因為心裏還懷著希望吧……”梁薇癡癡地問。


    “是啊……”那一縷堅定在李為念身上隻停留了片刻便離去了,他強忍不住,任由自己落下淚來。


    平心靜氣地從根源上去追究,梁薇與其同情李為念的悲慘,倒不如反思一下自己。她為何要讓一個空等了自己兩世的男人,還要生三十幾年病,好容易走到陽光下,在諸多誤會、埋怨之下終於為心愛做成了一點事,卻又不久於人世?


    她為什麽要這麽寫,這麽去折磨一個人?


    難不成是在現實裏,恨極了男人,所以要這樣折磨人?可是要知道,現實裏她的爺爺、爸爸還有弟弟都是多麽出色的男子,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如何會恨?


    她理解不透自己,隻好解釋自己這是變態了!


    梁薇顧及李為念身體不好,所以一直建議不必急著趕路,慢慢走便好。於是兩人得以同乘馬車,趕了三天路。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談話。梁薇發現李為念確實才華橫溢,博古通今,若不是一直勤奮讀書,再加上他本身聰明、悟性高,絕對不會有這般無所不知。心中又讚自己到底有那麽點良心,雖然讓他如此悲苦,卻又賦予他出眾的才華,還讓榮兒那般可愛的人物陪伴他……


    但是,李為念雖然已經對梁薇放下了戒備,身上仍然有著讓人無法適應的敏感。


    他們一起吃飯,李為念但凡聽到“白得嚇人”或者“簡直不像個男人”之類的話,他都忍不住向說話的人看去,臉上掠過一陣慌亂。


    每當這時,梁薇既內疚自己曾經對他的諷刺,又覺得負擔沉重每當那個時候,梁薇都不知要不要勸他。


    若是勸,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又怕更加招惹了他的敏感;若是不勸,看到當作沒有看到,身為同行者,顯得無情無義其實她每次都裝作沒有看到,說些別的話引開他的思緒。


    於是,她更加懷念起子靖那種直冒傻氣的單純……然而,曾經的她也沒有想到,那麽單純的子靖,竟然能夠將自己對端綺的感情,隱瞞得像那條叫做“英姿”的狗埋地食物一樣嚴密!


    梁薇討厭英姿將食物埋起來以作儲存,認為它這是對自己的不信任,覺得自己有一天不會再喂它,所以要留一條後路!


    她更討厭子靖隱瞞起感情來,英姿沒有食物會不能活,所以才要埋,可是竹子靖他沒有愛情難道就會死嗎!?況且除了端綺,還有別人可以愛,比如……她……


    鳳尾城越來越近了,梁薇心想,那個會埋藏感情的竹子靖在等我了!他一定會問一切是怎麽回事,我當然會告訴他,然後呢?


    這裏的子靖一直暗戀的人是我呢!


    她每每想起這個,自心底泛出的竟不是幸福的感覺,而是羞愧,是自嘲,是淒涼這又是現實裏得不到,因此要在夢境中實現的!梁薇你就這點出息!


    麵對將要回到現實的事實時,她拚命想要留在夢境,而真的留在了夢境,她發現自己仍然不敢麵對……


    假如她和子靖在一起,拋下這個心結,做一個幸福的甜夢,醒來之後看著他與端綺,心中一定會更感淒涼的……


    她手指上那枚戒指本不屬於她,之所以戴在她手上,隻緣於她的一場空想……


    一想到這裏,她簡直不敢去鳳尾城了!


    然而鳳尾城還是迎接到了他們。她也不敢去找周雪桐,陪著李為念到處走走看看。整整一天,無所事事,隻是到處玩。她看什麽都覺得新奇,吃什麽都覺得新鮮有趣,跟李為念分享自己那浮躁的快樂。李為念也一直很有耐心地陪著她。


    第二天,李為念帶她來到一座山下,告訴她那座山原名西山,後來因為山上有個寒梅劍派,而更名為寒梅山。


    梁薇天真地道:“咦,你今天想爬這座山啊?”


    李為念笑道:“你怎麽就知道玩兒!寒梅劍派現今的掌門是周平章,他是周潛光的兒子,周雪桐的父親。所以,這裏是周雪桐的家,你不是約好和她在鳳尾城會合,當然應該來她家裏找一找。”


    梁薇心裏一沉,想到要見到子靖,卻也有按捺不住的興奮,笑道:“原來如此,謝謝你啊!”轉身便往山上跑了幾步,轉頭卻見李為念仍然站在那裏,便道:“你怎麽不走啊?”


    李為念招手讓她回來,梁薇便又跑回他身邊。李為念折了一枝樹枝,在地上寫起字


    來,梁薇不解,與他並立著看他寫:“素節是周身邊的侍女,你可能會遇到鄒。”


    寫完之後,望了梁薇一眼,微微一笑。梁薇轉念一想,明白過來,他擔心周雪桐正在附近,不敢讓她知道素節的身份,所以不敢說話,是以用寫字的方法告之。


    梁薇感激地一點頭,李為念知道她看完了,便伸腳將地上的字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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