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色籠罩著鄱陽縣城。小城的居民一向有早睡的習慣此時街道上已洗卻了白日的繁華變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街邊枝頭的黃葉似乎經不住這秋夜的淒清在微風中回旋而下。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這秋夜的鄱陽城格外的寂靜。


    冷月無聲夜色迷離。


    隻不過恰如牛嚼牡丹般大煞風景麵對如此浪漫淒迷的秋街夜色居然有人熟視無睹。隻見那西林街的拐角處正有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夜色的掩護下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受害人送上門。


    這倆小蟊賊正是醒言和居盈。他倆剛剛在鄱陽湖上唱完一出“捉放曹”妝還沒來及卸便趕場子般來到這呂縣爺回家的必經之路準備重施故伎。剛才那烏篷船上的多情賊正是這放粗了嗓子的張醒言;而他口中的那位“賢弟”則是這居盈小姑娘勉為其難客串一回。


    剛剛搞定那外強中幹的陳魁按理說這回應該是輕車熟路。隻是這次的作案環境換作了縣城街道要提防著附近的住戶和行人可不比方才那杳無人跡可以放手施為的鄱陽湖。所以二人反比先前更加緊張。


    “這呂老兒怎的還不過來?不會今天就準備在那‘水湖文社’通宵了吧?”


    醒言看著在秋風中開始有些瑟縮的居盈不禁暗暗著急心道再這樣下去人沒逮到這兒先病下一個。不過應該不會那麽晦氣因為根據自己所得消息那呂老兒即使再不情願也絕不敢夜不歸宿。醒言不住的給自己打氣同時讓居盈躲到街角避風處。


    正在這兩位路見不平的義士等得有些惶恐時終於在所有人的期盼中這出戲的另一位主角鄱陽縣主呂崇璜呂老爺慢條斯理的跺著四方步子從街那邊搖擺而來。


    醒言趕忙跟居盈示意了一下便一起隱沒到黑暗之中。


    ☆#★*!~☆#*★!!!


    接下來呂老爺的遭遇便和剛才他那忠心耿耿的屬下基本一樣隻是在細節上稍有不同。呂老爺正被喂上一嘴並不怎麽好吃的破布團叫嚷不得老老實實的被撮到一僻靜之處。


    隻不過呂老兒應該慶幸的是充當主力的賊人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還不能很好的控製力道瞧著呂老爺與街旁秋樹相仿的身子骨心道自己雖已能“舉重若輕”但還沒達“舉輕若重”的境地生怕一拳下去這呂縣爺當場便要丟了性命。


    於是呂老縣爺向來缺乏鍛煉的體格卻讓他幸運的免去一頓皮肉之苦。隻不過這磕磕碰碰便在所難免了。


    其實這兩位冒失的年輕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呂老頭身後不遠處還跟著一位年輕的長隨。由於醒言和居盈都比較緊張月光也比較黯淡隻盯著了正主兒對那跟班一時竟沒有察覺;而那位年輕長隨也由於事出突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正當這長隨緩過勁兒來便待驚呼之時卻已然軟軟的倒下。就在他方才後腦勺的位置正停著一隻醋缽大的拳頭!


    自以為得計的年輕人還毫無知覺卻不知剛才差點大難臨頭!


    所有這些事情都似走馬燈般很快完成;如果有人不小心看到還會以為剛才那兒正上演了一出皮影戲。


    此後的事情便與方才鄱陽湖上的那一出類同。向來隻習慣於給別人做演講的呂老縣爺不得不接受了一通終身難忘的說教。沒了聽慣的阿諛奉承卻充斥著無法無天的嘲諷與恐嚇。


    這次醒言他們調整了一下說辭把自己描繪成大孤山上落草的賊寇;而醒言和那位賣藥少女的戀愛關係也從那漏洞百出的一見鍾情搖身一變為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畢竟這呂老兒可不比陳魁那粗蠢漢子稍有不察便可能被他看出了破綻。


    聲辭並茂的演講終於在呂縣爺的渾身冷汗中結束。以一個恐怖的威脅作為結語兩位不之客扔下他揚長而去。


    掙紮了良久呂縣爺才從醒言那砍了半天價才買回的廉價麻袋中艱難解脫出來。身上粘粘的冷汗被秋街透涼的晚風一吹再加上剛剛經受的那通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煎熬呂老爺隻覺得身心俱都格外的難受。


    定了一會兒神又踉踉蹌蹌尋著了他的隨從喚醒後相互攙扶著往呂府方向蹣跚而去。那驚魂未定的年輕長隨並不知剛才他的老爺生了什麽事故;隻看老爺那失魂落魄的神色機靈的年輕人便知道此時應該保持沉默。


    夜路漫漫一路無言。


    表麵看似平靜、但比長隨多聽了一番演講的呂縣爺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這輩子第一次覺自以為不可一世的一縣之主在遭遇到路邊強梁時卻原來也這般的孱弱與無能。再思量起過往自己的那些所作所為恰如被當頭棒喝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此時他才幡然醒悟原來大家敬他懼他都是因為自己的那個官位和王法——雖然自己常常不拿這王法當回事;可一旦有強人也似他那般藐視了這王法自己在這些強梁手段下也與那些常被自己欺壓、任人宰割的賤民無異。而自己先前可以那樣的肆無忌憚無往不利往往還是倚仗了他那身為州守妹妹的夫人常替他收拾爛攤子;否則不用那賊匪動手自己也早就被官場上的強豪打翻在地。


    吃了這番驚恐的呂老縣爺此刻卻變得無比的清醒。原來家中那位自己常常敬而遠之的結妻子才是真正的愛己護己之人。念及此處呂崇璜呂老爺不禁更加快了腳步向那正有人等他回去的家中走去。


    甫一進屋呂夫人看到丈夫如此狼狽不覺驚呼一聲顧不得責他遲歸隻著忙問他出了何事。呂老爺卻不作答一把攬過妻子顫抖著叫了聲:“娘子!”卻覺自己的娘子已經是鶴斑斑心下更是百感交集。正是:


    常堪歎雪染雲鬟霜硝杏臉朱顏去不還。


    椿老萱衰隻恐雨僽風僝。


    但隻願無損無傷咱共你何憂何患……


    這一夜多少人無眠。


    且說醒言與居盈幹完這兩件不法之事一路狂奔回客棧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客房。待到到了房裏這倆人也與那吃了驚恐的陳班頭和呂縣爺一樣也是驚魂不定。等過了半晌定下神來兩人這才覺自己的雙腿都有些不受控製顫抖個不停說不清楚是因為緊張、後怕、興奮、還是這一晚上的折騰累得雙腿抽了筋。


    “回來了!”


    “嗯回來了!”


    兩人的聲音都有些抖不過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喜悅。不管明日結果怎樣總算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並且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其實在老成持重的大人眼裏醒言這劫持上官威逼放人的法子實在是有欠斟酌有諸多行險不妥之處。要是他們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敢這般輕舉妄動必會反複考量遷延時日決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可正因為醒言這市井少年並不知天高地厚那居盈小姑娘以前更是不知道啥叫害怕反覺得醒言這計劃天衣無縫還很有趣又可教訓一下壞人便忙不迭的惟醒言馬是瞻。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倆莽撞兒女說動手就動手居然三下五除二一晚上便把這事給做成了。


    雖然這夜的一帆風順與醒言那還算周詳的計劃頗有關係暗地裏還可能有逛街路過的高人相助但實在還是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倆的運氣和勇氣。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對困難預想得越是清楚的所謂智者反而更容易畏畏尾不敢下手從而隻能永遠無成。倒是那些不了解前路艱辛的莽夫因無知而無畏莽莽撞撞的說做便做不管過程中會遇到什麽困難和挫折最後卻反而把事情給辦成了。


    閑話少敘且說那醒言居盈二人雖然剛剛折騰了這麽多事卻絲毫沒有睡意。居盈沒回到自己的房裏便和醒言在一起壓低了聲音嘰嘰喳喳回顧方才的行動。兩個年輕人越說越興奮結果更是睡不著。


    於是醒言調侃居盈扮賊人的聲音太奶氣又怪她臨場把那“扔去喂王八”的台詞改成“扔去喂湖神”不倫不類。居盈則嘲笑醒言那段多情賊子的表演太過火笑他如此情真意切是不是真個想媳婦——直窘得醒言大呼冤枉極力辯白力陳自己那些話兒都是從稻香樓酒客那裏聽來……


    兩位不識愁是何滋味的年輕人就這樣折騰到雄雞唱曉方才各自歇去。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醒言這才起來穿衣洗漱然後便去看居盈起來沒有在走廊內卻碰巧遇上居盈家的車夫。那車夫跟醒言道了聲早然後似乎無意中提到昨天那望湖街上被抓去的那對賣藥父女已然被放出來了。


    醒言聽了這消息立馬喜形於色按捺不住便去候著居盈起來然後便把這好消息趕緊告訴她。居盈聽後也是樂不可支看來昨晚那兩場“捉放曹”起了作用一晚上的奔波辛勞沒白費!


    且略過這倆年輕人“彈冠相慶”不提再說那呂崇璜呂縣爺一大早便急急趕到縣衙正在那書房之中轉圈兒冥思苦想如何找個說辭命那陳魁放人。正是說曹操曹操便到卻聽得門外陳魁陳班頭求見。


    “這廝今日倒來得恁地早!”


    不過正要找他呂縣爺便趕緊回到楠木椅上正襟危坐然後便喚他進來。


    此時呂縣爺心中已打定主意雖說以往這陳班頭逮到頗有姿色的女子便似貓兒見到腥一般再無放過之理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逼他放手因為昨晚那倆賊人的恐怖話語可是言猶在耳。要是這陳班頭實在不識相也隻好拿這品級壓他。隻是最好還是不要撕破臉畢竟自個兒以往的不良之事這陳魁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瞅了一眼正進來的陳魁呂縣爺心下頓時有了計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然後咳嗽一聲便從他最擅長的玄學開始滔滔不絕為最後暗示陳魁放人大作鋪墊。


    可惜這媚眼兒卻是做給了瞎子看想不到那陳魁心裏也正如萬爪撓心端的是心急如焚!


    一大早趕過來請示老爺放人卻被呂縣爺當成了水湖社的同道陰陰陽陽有有無無的一大通直灌得陳大班頭是暈頭轉向。正自嗯嗯啊啊的不住稱是這陳魁卻突然想起昨夜那倆奸險賊人的凶狠手段特別是那午時之前準時放人的警告頓時毛骨悚然再也顧不得打擾正說得興起的呂老爺的清興截住個話頭插言道:


    “呂縣爺小的有急事稟告!”


    “哦?什麽事?”


    被打斷正自精心構建著的長篇鋪墊呂縣爺心下著實不高興但這時卻也不便作盡量和顏悅色的讓陳魁慢慢稟來。


    “呂老爺您看是不是可以把昨天中午小人抓的那對父女給放了?”


    “噗!”


    呂縣爺口裏茶水一口噴出!


    忽見老爺神色怪異陳魁著了忙趕緊把昨晚失眠一夜才準備好的說辭用最誠懇最謙卑的語氣娓娓道來論證昨日自己對那對父女實在是一場誤抓。陳魁先為自己的失職作了沉痛的檢討最後更表示為了彌補自己的工作失誤主動要求從自己薪餉裏扣除釋放那對父女的贖銀作為對自己疏忽大意的懲罰。


    呂縣爺強忍住抱那陳班頭親嘴的衝動用符合縣主身份的和緩語氣表示了對屬下勇於承認錯誤的嘉許並希望他最好能盡快改正這個失誤趕緊把那倆父女放了。而鑒於陳班頭辦事一向勤勉向來處事公平的呂老爺這次也一樣決不會因為陳班頭小小的失誤便要扣他的薪餉。


    那事先充分認識到此事艱難的陳大班頭卻沒料到今日這呂老爺竟如此好說話。原來悲壯的決定拚著破財也要從這愛財如命的呂老官兒處虎口奪食卻不成想今日不知吹了什麽風沒費多少口舌這縣老爺便痛快的準許放人。委實想不出這向來“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刳油”的呂縣爺竟還有如此廉潔高古的另一麵。


    “自己以前是不是有些誤會他了?不管怎的昨晚的化險為夷和今天的順風順水看來一定是自己的誠心祈禱被菩薩聽到保佑著自己總是能逢凶化吉。這事辦完後便得趕緊去那老爺廟還願把昨晚許下的那隻大豬頭盡快給菩薩送去!”


    陳魁陳班頭正自胡思亂想這呂崇璜呂老爺也是暗自慶幸。不知怎的平時倒沒怎麽覺今天他越看陳班頭那鼻青臉腫的麵容便越覺得可愛。


    嗯?鼻青臉腫?!一直心神不寧的呂老縣爺直到這時才現屬下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恰似開了座染坊便趕忙親切的詢問這位忠心的屬下生何事。


    “呃這點小傷是小的昨晚倒洗腳水不防那天黑地滑腳下滑了一跤就磕著了顏麵……”


    “哦那陳班頭以後可要注意腳下。”


    “多謝老爺關心屬下以後一定注意!


    “咦?老爺您的臉上……”


    原來這時陳班頭也覺麵前的呂老爺臉上也破了幾道血痕。


    “這個……其實是昨晚我見你主母懷裏那小貓叫得心煩便想要抓它扔出門去。卻不料反被那畜生抓傷了幾道!”


    “哦!那老爺您以後也要當心了。”


    這兩人各懷著鬼胎誰也沒注意對方話裏的毛病。


    “老爺您沒啥事的話那小的就告退了!去把那倆父女放掉。”


    正是陳班頭生怕夜長夢多無心逗留。


    “盡快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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