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以前的溫和低調大太子伯玉這番突然難在很多人心上直若平地驚雷一般!


    聽得心腹婢女來報說父親已在內室中暫時軟禁伯玉心就放下一大半。再看了看眼前地上的三弟正氣得滿麵紫赤額頭青筋暴露伯玉隻是熟視無睹跟那等著指示的侍女說道:


    “冰娥你且先去統籌手下女侍留意諸臣有無異動!一有異狀來稟報!”


    “是!”


    幹脆利落地答應一聲嬌俏玲瓏的婢子立即飛身而起如跳擲飛丸般縱躍而去轉眼便消失在遠處那蓬青色的珊瑚花林中。


    等冰娥走後伯玉與龍靈這兩位主導之人外袍忽然“唰”一聲迸裂破碎的白絲片如蝴蝶般四處飛奔須臾間便露出內中暗著的黑曜細鱗寶甲。此後立有一近侍將軍奔過將一襲猩紅的披風披在伯玉身上。披風一經著體領上的繡帶無風自結轉眼便在伯玉身後揮擺飄動猶如海鯊獵食後口邊飄拂的一抹殘血分外刺眼鮮紅。


    等伯玉換上戎裝中毒的三龍子仰臉一打量這才猛然覺原來自己這位文質彬彬的長兄換上戎裝後竟也是威風凜凜、氣概自如。


    雖然這般感想孟章還是忍不住無比憤怒當即拚了所有力氣對著那神情自若的奸惡大哥啐了一口濃痰罵道:


    “呸!好個賊人原來早有預謀!”


    “……”


    雖然孟章這口濃痰正吐在伯玉甲裙上但剛剛得勢的太子並未動怒眼中神光一閃那口痰水便瞬間凍結甲裙稍稍一彈轉眼便化成一團碎雪飛散開去。痰雪飛開伯玉一笑俯下身對自己這滿臉憤恨不服的三弟苦口婆心地說道:


    “三弟。沒想到你還是執迷不悟。莫非今日之局你竟從未料到?唉!”


    伯玉歎了口氣:


    “弄到現在兵戎相見本來多說無益但你我畢竟親兄弟還是想和你推心置腹。三弟啊你也統帥南海近千年焉不知所謂一方統帥事無巨細。無論敵我都當了然於心。於敵既不能輕易啟釁妄言征戰;而一旦釁起必當全力以赴奇正相間正旁相輔。務必一往無前置敵死地。而你呢?輕易釁起於前瞻前顧後於後一不能料敵先機。二不能全力決鬥。三不能求到你那鬼靈淵中所謂的神王相助。如此躑躅優柔鼠兩端。焉能不敗!此於敵。”


    “於我則大戰之際猶須洞察事理多慮臣子屬下心思行徑。且不說現下南海之中有多少人離心離德與敵暗通款曲你便連我與龍靈準備多時的大動作竟然毫不知情有時甚至連愚兄都覺得行事是不是謹慎過頭——唉!”


    剖析到此處伯玉臉上毫無得色反而滿麵沉痛。連聲喟歎:


    “唉如此多宗。三弟你還敢以智勇狂傲自居豈不讓外人笑我南海無人!”


    “連父王也是非是我這兒輩忤逆;遇事用人不明如此以致南海合族勢如巢覆即使擔著不孝之名我也隻好行這非常之舉!”


    “主公何出此言!”


    見伯玉忽然感傷龍靈倒有些擔心趕緊接茬;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樣關鍵時刻容不得絲毫分心。當即他便朗聲說道:


    “大公子不必遲疑!隱忍多時一朝舉動成此大事實乃英明毫快深思奇略之舉!此番義舉一為老主消弭倒行逆施二來拯救南海合族於累卵無人可以非議!何為真孝行?此即是!其足以感佩天地主公不必遲疑!”


    “哈這是自然!”


    聽出這位老臣心中的顧慮伯玉朗然一笑快聲說道:


    “龍靈公剛才多言隻不過顧及親情希圖三弟能夠反省理解我的苦心。不過呢我伯玉何人?孟章你能理解便理解不能理解也便罷了。我行此事不過對得起本心而已!”


    這話說完正有數名甲士奔來各個白袍素甲裝飾在這藍幽幽的暗夜海底十分鮮明。領頭一人急奔到伯玉麵前便躬身抱拳施禮:


    “稟大公子龍鱗衛副統領丹良已將龍鱗衛各營管製!”


    “很好!”


    聽得龍鱗將佐稟告伯玉轉臉問龍靈:


    “龍靈公以你之見這龍鱗衛各營該如何處置?”


    “稟主公依臣之見龍鱗諸衛對眼前戰局早已不滿。不過那統領玄都、還有二營領夜光倒都是孟章死忠……”


    “好!”


    不用龍靈再多言伯玉一聲喝令:


    “丹良!剛才這二人姓名你可曾聽清?”


    “主公末將聽清了!”


    “很好。請將軍去將這二人就地正法!他們職位立地由副職接替!”


    “是!多謝主公!”


    聽得伯玉這吩咐龍鱗衛副統領丹良又驚又喜趕緊帶著手下人急衝衝而去。


    到得這時基本大事已定。伯玉便一聲令下命人將這橫倒地上軟作一團的舊水侯如飛拖去關押到龍鱗宮偏僻隱秘處等待處置自不必提。


    此後南海龍域水底由此引的種種變故暫不一一細述。單說那龍域西北方的密室鎖玉軒裏這幾日正上演一幕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喜劇。


    正如冰娥所言老龍主蚩剛已被關在鎖玉軒中。


    說起這鎖玉軒正處在龍域西北方大約就在那二公主汐影往日隱居的月湖環山附近。這鎖玉軒乃一塊完整的天然白玉鑿就雕成軒屋模樣放置在龍域西北的這片海藻叢中環境十分偏僻清幽。鎖玉軒中陳設同樣簡淨精潔若身處其中終日靜坐。真可讓人俗慮皆消。


    不過雖然這玉室看起來精美異常但正如其名“鎖玉”這其實是一間上等的囚室。和龍域中大多數宮室不同鎖玉軒旁並沒什麽高大密集的珊瑚樹林隻有一片低矮的海藻叢。整日漂浮搖曳的海藻叢雖然略現出些淡碧顏色卻幾乎透明;若從附近公主居住的玉屏環山看下去這鎖玉軒屋前屋後可謂平坦光潔。一覽無遺方圓數十裏的海底平原上隻孤零零立著這座小屋。


    而這鎖玉軒玉屋雖然也有門窗戶牅卻都極小氣隻開得尋常一半不到。並且這些小門小戶看起來始終大開從外向內遞物也毫無異處。但出奇的是隻要有一活物想從裏麵穿出哪怕隻是一隻紐扣大的軟腳小海蟹隻要它一靠近微帶淡黃的玉石窗戶。便立有驚雷閃電疾出轟擊。轉瞬灰飛煙滅死無全屍!——據說這樣秉性奇異的建築玉石正是上古時南海龍族從雷神所居的雷室深淵中費盡千辛萬苦尋來!


    而這樣奇特的囚室。空置了千百年後現在終於關進一人。這人正是在南海風濤中尊崇了數千年的黃龍神蚩剛。當隱忍多時的大太子舉事之時這位老龍神絲毫未嗅到任何危險的氣息便立即便被長子的親信從錦玉被窩裏請出來護送到這物色多時的鎖玉軒中“靜養”。


    可憐這龍神享慣了千載的榮華激變之下即使事實擺在眼前也仍然不能相信。初到囚室中時蚩剛也沒認出這遺忘多年的軒室性質竟還以為是三子孟章為了動最後的血戰。怕他受驚嚇才讓人護送他到這隱秘玉室中。


    對於孟章這莽撞舉動。雖然稍有不愉但看這軒中陳設精致雅潔又是大敵當前蚩剛便原諒了愛子這樣舉動在屋中安安分分該吃吃該喝喝實在無聊時隻在鮫珠串成的蒲團上翻翻畫圖秘冊心態竟是出奇的平和。


    隻是可想而知在這樣荒唐離奇的錯覺之下當一兩天後有文吏奉詔前來隔著窗戶告訴他這兩天中生的一切之後這老龍瞬間的憤怒有多麽可怕!氣急敗壞、怒火萬丈、暴跳如雷氣急攻心之時撕碎所有能撕碎的物件在並不寬敞的鬥室中瘋了一般從頭奔到尾又從尾奔到頭身形急轉如陀螺身軀顫抖如秋葉不知道多少次衝到那雷門電窗前被霹靂打回即便從無例外、最後須盡被燒焦燒黑卻仍不管不顧如瘋如狂向門窗反複衝撞想要脫出室外。


    隻是這些天中龍域又生一些更嚴重的大事即使伯玉並非真心不孝老龍神這樣激烈的舉動也沒能引來多少關注。到最後倒是他自己鬧騰累了乏了才漸漸安靜在滿地的碎片廢墟中靜坐兩眼空洞出神半晌無言也不知心裏在琢磨什麽。


    失神枯坐從早到晚通宵達旦如此一兩天後龍宮便來幾位容貌可愛兼又善解人意的妖鬟俏婢前來跟龍君陪伴隔著窗牅嫵媚了容顏和悅了神色說些輕巧話兒希望能解遭困龍主的苦悶落寞。


    隻是這樣良苦用心如此嬌娥美眷那蚩剛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偶爾被奉承煩了還惹得他破口大罵!正是那“花如解語偏多事石不能言卻可人”!


    不過這樣過了兩三日後有位派來陪伴龍神解悶的侍女卻出奇的引起蚩剛的注意。


    原來這位叫“真珠”的婢女因為原先侍奉的主人汐影公主已經失蹤不見而她自己居處在清藍幽境的月湖環山之外離這鎖玉軒並不太遠兼且此女機靈聰慧這兩天便被派來陪老龍說話。


    剛開始時這真珠婢女也不過說些尋常話兒溫柔款款無非是勸龍神暫時安心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小婦人見識。


    等連這樣的話兒也語竭詞窮這小丫環便不可避免的開始談論起自己最擅長的話題;什麽東家長西家短七隻碟子八隻碗盡是些龍宮中下人們的雞毛蒜皮。


    且說到了這一日即便是自己最嫻熟的話題也終於被說到理屈詞窮這早已口幹舌燥的真珠小丫環見老主公仍是無動於衷依舊似一尊木雕泥塑臉色十分悲苦便深感有負新水侯器重。趕緊低頭拈帶開始搜腸刮肚努力搜找有趣的話題。


    “有了”!


    眼珠轉了半天繡帶幾被手指絞壞真珠終於想起個不同尋常的事兒!


    “老主公……”


    機靈的小丫環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不用說蚩剛不會有任何反應。他這樣子真珠倒也見怪不怪見他簿插話也便自顧自接著自己話語說了下去:


    “老主公啊我知道您這樣。一定是想念您女兒。唉婢子我也服侍二公主她幾十年她真是個好人。她……”


    才說到這兒真珠蚌女便關不住話匣說了幾近半個時辰她舊主人的好處。又說的口幹舌燥才稍稍停住回到正題:


    “……二公主真是個好人!老主公。好人有好報二公主這次沒回來小婢子覺得她隻是暫時離開辦事不會有什麽事的!”


    “……”


    恐怕幾天之中。頭一回有人說到他感興趣的話題。聽窗外那喋喋不休的小丫環說得這句話。沉默多時的老龍王終於睜開了眼皮雙目稍稍有神盯著窗外那一窗之隔的婢女。專心等她下文。


    “……?!”


    “你說什麽?!”


    聽到這兒老龍王突然咆哮。口中噴著粗氣一臉怒容死死盯著窗外這大膽妄言的小丫環。不過這真珠小丫環進入狀態後一時並未會意反而隻顧接茬繼續說下去:


    “老龍主啊我說的是公主她應該是有喜了!雖然婢子還沒生育可是沒經曆的事不等於不知道上回含香姐姐生育小娃娃雲儀姨還找我幫忙去燒熱水接生;我又經常服侍公主雖然不常靠近但我看得出公主她已經害喜一兩個月本來公主餐花飲露飲食自如最近卻一見食物就嘔吐——這不是懷了害喜又是什麽?何況有一次我不小心腳步走輕了走得靠近了還聽公主自言自語小聲說‘腹震奈何?’其實不怕公主笑話當時小婢子也不知道公主說的什麽意思等到回去跟姐妹們一起研習才知道公主可能有喜。所以婢子認為她現在一定去找地方生孩子——老主公啊您就要抱孫子了恭喜啊恭喜!”


    “……”


    見得這小丫環這樣反倒是老龍王被氣得兩眼翻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不過到這時那口若懸河的真珠滔滔不絕之餘偶爾一眼朝窗內龍王臉上瞥去看清他臉上神色這才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原來她隻顧說得高興卻沒意識到公主至今尚未婚配何能來的孕事?這話放在任何一個未出閣的閨女身上對她父親而言都是不能容忍的奇恥大辱而自己剛才卻還偏偏說的言之鑿鑿、事無巨細。


    完了!自己多年來多嘴多舌嚼舌根到今日終於報應了。


    當即一向能言善辯的小丫環突然如同中箭目瞪口呆撲倒在地在鎖玉軒屋外海底石灰地上“咚咚咚”磕頭頻率快得如同小雞啄米!


    “唔……”


    見她嚇得這樣那本應暴怒的老龍爺剛才咆哮一聲後現在卻出奇的平靜。


    “起來吧。”


    “你起來吧!”


    “嗯?!”


    正磕頭如搗蒜的小丫環一時沒反應過來直等老龍王又說了一遍才聽清便戰戰兢兢站起身來依舊魂不附體連頭都不敢抬。


    本來語聲不斷的鎖玉軒旁現在正是一片死寂。


    隻是正當真珠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龍王該怎樣劈頭蓋臉地叱罵時她卻忽然聽到麵前的玉室中驀然響起一連串的長聲大笑!


    “咦?老龍主他……莫非這就是大家說的‘怒極反笑’?”


    於是懷著鬼胎小丫環抬起頭來朝室中注視卻見那石室內明亮的白玉毫光中那個被囚禁的老龍王正仰臉放聲大笑。張狂的大笑裏頷下花白的胡須一抖一抖竟似乎真個十分高興。不過雖然這笑聲似乎自內心但聽在真珠耳裏卻仍是十分刺耳突兀。


    撇去她的狐疑不提;再說蚩剛就在這樣如若癲狂的真心大笑中這龍王忽然轉向朝西對著西邊冰冷的玉牆像是在跟什麽人較勁般使勁高聲喊道:


    “好!好!我南海龍族有後啦!不管汐影兒你是跟誰生的孩子反正老父相信你的眼光!”


    “哈哈!什麽陽父什麽張醒言你們聽好了!雖然我族中出了不肖子暫且鬥不過你們但等我孫兒將來長成定然會繼承我族遺誌將你們個個錯骨揚灰、打在那萬丈海底眼中受苦永世不得翻身!”


    老龍王手舞足蹈放聲號叫到最後不覺聲音嘶啞漸不成聲。聲嘶力竭之時不知不覺他已是淚流滿麵。


    “我那苦命的女兒我那苦命的孫子……”


    而那玉軒石窗外饒是那真珠還算膽大卻被老龍王這樣的喜怒無常嚇怕。就在老龍王如癲似狂的笑罵嚎哭中那真珠倚在牆邊等兩隻麻軟的雙腿好不容易恢複便趕緊轉身哆嗦著一溜煙跑掉去找那自己之後下一班當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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