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非耶?


    夢歟?幻歟?


    回望見那滿屋月光中盈盈的笑靨、淺淺的娥眉一霎時醒言以為身在夢間!


    “雪宜……”


    相見時節縱有萬語千言卻不敢說出一個音節;曾在心裏夢裏叫了那麽多次的名字待真個覿麵卻隻是屏住呼吸不敢泄漏一絲聲氣怕美夢醒來。醒言不敢作聲也期望萬籟俱寂屋外的清風暫停草間的夏蟲住了歌唱所有的一切都安靜好讓他這美夢安然完續。


    這時靜夜無聲月光盈眉潔白的月華將那嬌柔的女子映得更加嫵媚卻也變得更不真實如真似幻若夢還真。當堂主呆住時那華容婀娜的女子也愣住氣若幽蘭含辭未吐縱有滿懷話兒要傾訴迎上這久違的目光便一切凝住芳心空白渾不知該如何自處。


    相顧無言隻剩淚華盈目;萬籟俱息惟有月光飛舞。這樣忘懷天地的靜謐中有人心中一種相思情意卻如洪水般急積蓄到最後終於聽得那一聲熟悉的羞怯的哽咽的“堂主”便如雷擊電轟理智的堤岸瞬時崩潰滿腹的相思意兒傾泄而出還沒等想到該怎麽做時身軀已如旋風般奔出將那暗香盈袖的嬌軀一把攬過!


    “初未試愁那是淚每渾疑夢奈餘香”——當溫香入懷時醒言已是頭暈目眩腳下一絆差點暈倒。當覺柔潤如蘭的女孩兒真個攬抱滿懷時那腦中“嗡”的一聲巨響恍惚覺得自己已懷抱了整個世界;一千隻極樂鳥開始在耳畔歌唱一萬點晶瑩的螢火開始在眼前閃亮從心底迸出的燦爛光明從眼前的鬥室中向外擴散刹那間整個夜空都被點亮。星同笑月同歡山川沸騰草木歡唱無數的鮮花飛起圍著他和她旋轉整個天地變成了動蕩的波瀾隨著自己歡暢的心兒一起搖蕩!


    到這時醒言才覺得自己以前多麽可笑。自己體察了天心了?自己悟通了自然了?隻有到這時他覺得從前多麽虛妄什麽是極命天心?什麽是歡樂自然?自己知道什麽是夏蟬瞥見第一縷陽光的喜悅?知道什麽是綠禾承接第一場春雨的歡暢?隻有像自己此時這秀感同身受才能對它們真正體察!


    了然明悟歡欣至極那身軀忽變得虛無仿如自己是萬古輕羽、滄海一粟輕飄飄地沉浮隨風上下遨遊**。自此他又覺得自己說了很多話又好像什麽都沒說隻記得最終如同醉酒在滿室月光的海洋中沉墮迎著水底那一抹動人的溫柔義無反顧地墜落……


    當醒言再次清醒過來時已到了第二天早上。睜開眼便見那明亮的陽光鋪滿窗台窗外傳來一聲短一聲長的鳥叫看來已是日上三竿。


    “奇怪……”


    一覺眠遲昏然醒來醒言便覺得有些奇怪。從榻上坐起來搖了搖腦袋撫了撫額頭他心中疑道:


    “奇怪怎如昨晚喝醉一般?記得昨夜隻是讀書太晚匆匆上床好像還做了一輪美夢……咦?!”


    正想到這醒言朝四處隨便望望。這一望卻忽然現有些異樣。自己印象中昨晚並沒脫衫此刻低頭一望卻見自己身上隻穿著月白襯衣襯褲。再看看床前那雙青蘿芒鞋對齊著擺在地上絲毫不像自己慣常胡亂踢掉的模樣。再回頭一望正見昨天穿的那套青衫道袍此刻整整齊齊放在榻旁藤竹衣架上!


    “不可能……”


    張大堂主不拘小節哪回睡覺前會安安分分費力勞神地去疊放脫去的衣裳?


    “一定有人來過!難道……”


    沐浴在上午的陽光中四海堂主思緒翻騰呆呆地坐在床邊出神似乎想到點什麽卻又不敢確認。正躊躇間忽然聽到窗外似乎有什麽聲響——


    “誰?”


    這一下醒言不再遲疑彈身而起“噌”地一下躥出穿出門扉跳到那屋前的石坪上!


    “……”


    立到那石坪上醒言看清眼前的景物忽然呆住。


    “真的是你?!”


    睹見那明燦陽光中熟悉的身影就如一道閃電盤空而過霎時照亮天地。醒言突然間明白原來昨晚那並不是夢!霎時間多少日來保持老成持重的四海堂主瞬時間又跳又笑一個箭步奔到那起死回生的女孩兒跟前淚花閃爍嘴唇哆嗦竟不知該如何言說!


    “堂主……”


    和他一樣清婉出塵的冰雪梅靈重又在這光天化日下見到自己一心相許的堂主一時也欲語還休又眸盈淚隻知飄搖立於石崖清風中沐著太陽的光輝宛如一枝冰晶雪瑩的霜梅。


    說起來雪宜還魂複生二人重逢幾月來這情景已不知在醒言心間預演過幾回。隻是不管有多少回他都沒預料到這般無言的僵持。想他自己向來口才便捷縱使碰上再老奸巨滑的商戶論起價來也夷然不懼怎麽今日竟會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


    到最後終於還是他打破沉默。略略平息下動蕩的心魂凝視著對麵清泠如初的女子他忽然注意到一事一時覺得腦筋有些打結想不通便問:


    “雪宜……你這時做什麽?”


    原來在這樣動人心魄的重逢消魂之時醒言竟突然現那雪豔霜姿的女子亭亭玉立時手中竟斜執著一支鶴嘴鋼鋤那雪亮的鋤尖上還粘著些青草泥土。再往她身邊四周看看又見到地上堆著幾堆青草。看到這情形醒言疑道:


    “雪宜你早上起來……鋤草?”


    “是呀……”


    見堂主終於找到自己熟悉的話題雪宜頓時忘了天生的嬌怯吐氣如蘭地輕聲回答:


    “稟堂主這些時來雪宜不在疏了清理今見坪上雜草萋萋甚是不安便趁早起來尋了鋤頭薅草卻不覺吵醒了堂主雪宜……”


    柔聲絮語越說越低到最後粉頸低垂俛拈帶局促不安竟真個十分惶恐!


    “唉……”


    見她如此醒言長歎一聲心起萬般憐意。他過去奪下她手中鋤頭扔到一邊又伸出手去攬住這清秀女子的纖腰足下雲生倏然間帶她翩然而起一齊飛淩那羅浮蒼翠的萬山。


    “浩碧空兮一色橫霽色兮千名。”


    浮沉於羅浮山五百裏洞天上空的雲海醒言望了望那千山萬壑白川碧煙轉過臉看了看身畔羞縮的女子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對她說道:


    “雪宜啊我出身農家這鋤草農活我熟以後幫著你做一時不急。現在如果你有空便請陪我好好看看這洞天羅浮!”


    “……”


    天生清冷可憐的女子聽得醒言這話抿嘴一笑點了點頭認真地答道:


    “嗯!雪宜一定好好相陪!”


    “哈!那好!”


    醒言嘻笑道:


    “雪宜謝謝你!這羅浮我已有好些時沒來看了若再不走走恐怕以後有事外出禦劍歸山都要不認識路了!”


    “嗯!”


    嬌聲細語地回答恰好一陣天風吹來雪宜不自覺便往醒言身邊靠靠裙帶飄颻和他一起向前方那雲霧翻騰的深處飛去……


    待雪宜歸來自然有許多事務。除去她堅持忙裏忙外做著大掃除醒言也帶她去飛雲頂上跟各位尊長同門明示。這其中許多祝賀瑣事不必細提。這些天裏倒是醒言跟雪宜略略訴說前情雖然已盡量說得雲淡風輕冰雪聰明的女子仍然從話裏言間聽出許多內情。


    當聽說自己疼愛的瓊彤小妹妹得了機緣留在了天墟昆侖雖然雪宜好生相念卻由衷地替她高興祝福她修仙有成。除去這當雪宜從醒言約略的描述中體會到他為了自己這麽一個卑微的“妖靈”竟曆了那麽多血火紛飛的戰事出入風波九死一生最後越過重重險阻上天入地到仙山昆侖跟神人乞藥幫自己複活——每想到這雪宜心中便如掀起滔天巨浪感念之情無以言喻。


    於是在最初的幾天裏每當雪宜收拾房前屋後偶爾離開醒言的視線便忍著聲音低低哭泣。她想不通為什麽在她眼中那麽尊貴的堂主會為自己這樣輕鄙薄命、陋賤微軀拚命。自己不過拚得一死他竟想到為她報仇冒凶險曆風波曆盡艱難險阻不僅殺死了仇敵還費盡曲折去那飄渺莫測之地求取到靈丹仙藥。每想到這些雪宜心中便十分難過她內心甚至還頭一回有些僭越地想到自己那位行事一貫正確的堂主這回卻可能有些不值……


    而後來雪宜又無意中知道原來這千鳥崖前漫山遍野新植的竹林是堂主為了那句“梅竹相生”的傳言便滿山尋來竹種栽種為自己那鄙陋的原形能更快還複人形——知道這點後柔婉內向的女子愈加感動難過背後又不知多流了多少珠淚!


    對往事感動垂淚便對現在的時光更加珍惜。當善解人意的梅雪仙靈重歸崖上這深山高崖的歲月便不再那麽清寂。重聚後的日子平凡而安樂地逝去直到四五天後大概快到月中這一天早上雪宜煮好了早飯便嫋嫋行到正屋外曳著裙裾靜立聽了一會見堂主好像還沒起來便轉過身輕躡著足步靜靜離開。一邊走開一邊看到那滿山搖曳的翠竹晨光中雪宜又眼圈泛紅就快流下淚來。


    正在這時她卻聽身後門扉忽然“吱呀”一響然後便聽到堂主喚她的聲音:


    “雪宜?你在啊正要找你!”


    “嗯?”


    雪宜聞言趕緊收淚暗自舉袖抹了抹才回過頭側身冉冉一福行了個禮小心問道:


    “堂主早上好。不知堂主有何吩咐?”


    “呃……哈哈雪宜你還是這般客氣!說了多少回你隻不聽就叫我醒言便可以!”


    看著這靈秀至極卻也固執至極的女孩兒醒言不抱希望地囑咐了一句便舉過書信一封跟她道:


    “雪宜這些天裏我差些忘了你那靈漪妹妹前些時跟我告別前曾囑我將這封書信轉交於你喏——”


    說著話他便把後中擎著的書信遞給雪宜。


    “喔?謝謝堂主!”


    雪宜道了一聲謝便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那封書信。將書信拿到手裏雪宜見到那信封上正寫著四個字:


    “雪宜親啟”。


    略帶著些遲疑雪宜把信封拆開掏出那張雪白的信箋對著晨光展開觀看。


    雪宜正讀著的這封信便是靈漪兒在醒言、瓊彤去昆侖求藥前於馬蹄分別時留下。當時靈漪兒說等到雪宜活轉便請醒言將信交給她看。等這信被雪宜打開便便現這信上字兒也不太多文句也不艱深雖然自己不怎麽諳曉詩書卻也隻是稍微一看便明白她想說什麽。


    隻是就這樣簡單的一張信箋當那沉靜柔雅的梅雪精靈讀完時卻驀然如中法咒身形一僵刹時就好像木雕泥塑呆在了當場!


    “……雪宜?”


    見雪宜忽然呆愣醒言擔心地叫了叫她聽得他相喚雪宜這才如夢方醒。


    “呀……”


    一等她清醒過來後人兒卻變得更加異樣兩點嫣紅從兩頰中生出如夕霞照天蔓延擴散霎時便布滿整個粉頸玉顏就如同有一團烈火在她靨旁燒烤。縱使現在晨光掩映醒言也依然很明顯地看出雪宜臉紅了!雖然這女孩兒也經常害羞但她臉紅的程度也和她性情一樣常常含蓄溫柔像現在這般粉麵燒霞灼灼其華實在是非常少見!


    “奇怪……靈漪這信上寫了啥?”


    見一張信箋便能讓雪宜羞赧到如此程度醒言大奇便走近一步關心地問她:


    “雪宜靈漪那信上說了啥?能告訴我嗎?”


    此言一出卻見那梅花精靈臉上霞色更濃見堂主“逼近”探著頭仿佛能看到信她一時更加羞怯得無地自容;稍一清醒便拔足欲逃卻驚覺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渾身酸軟一時竟寸步難行!


    正是:


    昔時嬌玉步


    羞怯花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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