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宜那信上寫的啥?”


    忽見雪宜如此模樣醒言好奇心大盛便又追問。


    聽他一問紅霞撲麵的梅靈忽變得更加緊張下意識地將信箋緊緊合在兩手之間牢牢捂住生怕被醒言奪走一般。


    “呃!”


    見她如此難堪醒言反倒有些歉然。看雪宜這般反應她手中緊攥的書信十有**是靈漪兒跟她說的私密體己話如果真是這樣對這些女兒家的私隱事自己汲汲以求實在太不像話。


    這般想著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準備轉身走開。


    誰知恰在這時那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的女子終於清醒過來想起剛才醒言向她詢問信箋之事她便縱有千般赧意萬種羞情也不敢真個違逆。當即便紅漲著麵皮舉步維艱地挪到醒言麵前低著頭侮著麵玉手顫抖著將信遞給醒言;而一經醒言接過她便像忽被蟲蜇自己跟自己驚了一跳忽然擰過身子腳步變得無比輕快一溜煙跑到那西邊竹林倚在一株最高的青竹下雙手捂麵清俏的臉兒垂得幾乎要埋在自己的胸前!


    “呃……”


    “那倒要看看信上寫的什麽!”


    總覺得雪宜今日表現有些奇怪醒言便不管其他趕緊展開信箋老實不客氣的看了起來。


    其時正是日上東崗金燦燦的陽光斜斜照來將身外竹影搖曳的石崖映得明媚如畫。婆娑日影中那張正在張醒言手中展開的薄薄紙箋竟仿佛蘊藏了無窮魔力剛剛讓清高的女子變得嬌豔如霞又忽然讓從容沉靜的道子變得情迷意亂、百感交集。明亮的陽光中年輕的道子清俊出塵的臉上猶如崖西竹林中那些隨風變幻的迷離竹影喜、赧、哀、樂諸般表情如走馬燈般在臉上閃過猶如偶爾被投入石子的一池春水那波心散開的漣漪不知到什麽時候才能平靜。


    清崖冷靜風住塵息好像一切都一起靜了下來等待那張堂主對信箋給出答案。


    如此沉吟默然悱惻徘徊忽然看到那青翠竹林邊赧然垂、拈帶含羞的雪衫女子醒言一時便有了答案。


    “雪宜~”


    “……嗯?”


    聽醒言相喚隻顧埋羞慚的女孩兒猛地一驚如受驚的小白兔慌慌張張抬頭答應一下又低下頭隻顧手撚著裙帶眼觀著足尖。


    “哈!”


    到這時也不管她羞澀醒言大聲說道:


    “雪宜這漪兒信中所說之事其實我也早已想過隻是一時事忙沒來得及開口。今日正好提起那我便問你——”


    說到這兒半路出家慣常嬉皮笑臉的上清俗家堂主忽然變得無比嚴肅鄭重了語氣一臉嚴肅地大聲說道:


    “雪宜其實我早就想娶妻。咳!你願意嫁給我麽?”


    ……


    一語石破天驚霎時間山川靜寂。


    刹那間女孩兒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身子化成一支羽毛墮到一個晶瑩剔透的深淵飄啊飄飄啊飄無法自製地飄向那個深不可測的淵底……


    “雪宜……”


    自己說過卻見雪宜默不作聲沒任何反應還是一如既往地倚在那棵翠竹邊身形僵硬倒好像根本沒在聽自己說話。


    “呃……”


    見到這樣醒言忽然有些懷疑:


    “自己剛才那話真說出口了?”


    心下疑惑便大張了張嘴清咳一聲確認出了聲音便試探著問:


    “雪宜……難道你不願意麽?”


    “……願意!!!”


    一語脫口失聲震林霎時間簌簌驚走幾隻林鳥!


    一霎時女孩兒也反應過來頓時更加羞慚無地嗚嗚哭著頓足飄開便欲往竹林深處逃去。隻不過才奔出幾步便聽得身後那人又說:


    “雪宜別走!你聽我說我想著這事既然大家都沒異議那最好盡快辦了!呣就趕在這月月半最好花好月圓喜氣喜氣!”


    張堂主說到這兒又有些嬉皮笑臉微笑著麵皮說道:


    “嗯從今日算起還不到四五天功夫咱既然明媒正娶諸般禮數事宜繁多你我還得加緊操辦。你能幹得趕緊幫我!”


    “嗯……好的……”


    閑言少敘。這幾天裏醒言直忙得腳不沾地。先是去稟明師門跟清河掌門、諸位長老還有門中好友說明並下了喜帖。緊接著又帶雪宜回那鄱陽饒州未進家門先去那鄱陽湖底龍宮之中將詳情稟告。此時那四瀆龍主、洞庭湖君已算是醒言親人慮及此前和靈漪有口頭婚約在先這娶雪宜之事便不能不向他們請示。


    當醒言帶著羞縮的梅靈到得湖宮呈上靈漪書信又稟明了詳情那龍君湖主俱都是通情達理的神靈知曉雪宜諸般事跡現在見到這粉潔清麗的仙靈正是我見猶憐又怎會阻攔。不僅不阻撓臨別時他們還著人從龍王寶庫中抬出八箱奇珍異寶贈給雪宜算作她的嫁妝——當即此舉便讓向來孤苦的梅花仙婁感激涕零泣不成聲!


    臨出龍宮那雲中君又對醒言多囑咐一句說是他們雖然不計較他多娶但將來切不可效那俗人計較什麽“妻妾”之分……到底還是有些少年心性老龍君這話清逸灑脫的張堂主聽了卻還是滿麵通紅唯唯諾諾之餘抱頭鼠竄而去狼狽之極……


    再說饒州城中。


    “馬蹄張家小仙人要娶妻了!”


    還沒等到五月十五那天這條婚娶消息便在鄱陽湖饒州地麵哄揚開了。此時那馬蹄張家已成了地麵上的名人無論街坊四鄰酒肆茶樓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醒言的親事。這個說:


    “李三怎麽那張家小廝要娶妻?他不是出家道人麽?”


    “嗬嗬嗬!”


    李三兒聽了這問題冷笑三聲鄙夷老友:


    “嚇!莫非你不知?道家門中有一種道士叫‘火居道士’。聽名字就知道他們居處炕頭都是熱的——你說沒老婆咋行?”


    “是是這位仁兄高見!”


    李三的老友吭吭哧哧沒了疑問旁邊一位走南闖北的客人更是附和:


    “小弟也聽說那道門中火居道人是很多的。小弟也去過嶺南幾回就知道傳羅縣那邊有位上清教的老道人叫靈初還是明初來著聽說娶了七八位夫人現在大家都尊他‘員外’了!嗬嗬今日聽提李兄一說看來大家都叫差了應該叫他‘火居長老’!哈哈哈!”


    茶樓中這般嘮閑磕一般民戶中也不放過這個好談資一樣嚼舌頭。比如某宅中有總角小童問正在納鞋底的娘親:


    “娘你告訴我那張家小哥哥的新娘子漂亮嗎?”


    “漂亮!”


    聽了小伢問話他娘親拔出鞋底的針線在頭上蹭了蹭斬釘截鐵地說道:


    “當然漂亮!嗬嗬我聽你隔壁劉三姨姨說她在季府中給張家小哥的媳婦兒梳理換裝。唉那小仙人未過門的妻子呀長得就跟畫裏的仙女兒一樣!”


    婦人一邊納鞋一邊讚不絕口:


    “聽你劉姨說那新媳婦喲眼睛那叫一個水靈皮肉那叫一個白嫩!嘖嘖!”


    “喔……”


    聽了老娘的話小伢子咬著指頭想道:


    “原來張家小哥哥的新娘子就和小胖家田裏的白菜、二妞家圈裏的白豬一樣!”


    這也不知誰家的淘氣小伢腦海中勾勒著雪宜的形象忽然便想起過年時家裏吃的白菜豬肉餃子便流著口水在竹榻上跳著叫道:


    “娘娘!今晚小清也要娶新娘!”


    “嘣!”


    不問可知話音未落不知所謂的小伢頭上便吃了一記“爆栗”。


    除了這些街談巷議還有人專在緊張地籌備醒言的婚禮。比如十四這天那醒言曾打工的稻香酒樓中那位新來的帳房便整天魂不守舍眼睛一直盯著門簾好像在等什麽重要人物一般。


    “奇怪這桂帳房向來老實巴交從不出錯今兒怎麽像丟了魂兒一樣反帳記錯幾回?”


    看著這位自己賞識的新帳房稻香樓胖乎乎的劉掌櫃著實納悶。見帳房先生這樣若不是那張大仙人的喜事將近又看在他工錢要得少的份上劉掌櫃早說火了!


    其實這肉眼凡胎的胖掌櫃並不知道眼前這位麵目清奇的帳房先生其實來曆不俗。稻香樓現任帳房其實是個山裏的妖靈名叫桂清是那祁連山中一棵名副其實的千年老桂精。


    這桂清在妖族中也曾是個小有名氣的妖商以販賣“鎮妖丸”聞名。不過當妖族在玄靈教主的帶領下和六界四族立下了盟約不再仇視不再為敵他這以清鎮妖氛、隱匿妖氣號召的藥丸便沒了銷路隻得改頭換麵憑著多年經商積累下的雄厚資本終於在妖族千萬妖靈中競標而出得到這教主曾修行過的稻香酒樓當一名普通的帳房夥計。對這千年老桂精而言可以說雖然教主的努力斷送了他多年的生計他卻無比真摯地萬般感激!雖然往日賣著那掩飾妖氣的藥丸頗能賺幾個錢但無論是買家還是商者交易時都充滿了屈辱。現在那法力無邊的尊貴教主將他們從這樣羞辱的生活中解救出來他們怎會不感激?


    正因這樣各來行事一絲不苟、井井有序的桂清聽說教主即將大婚真個是欣喜若狂竟讓這婁百年來從無出錯的算盤活計一天中也錯過不知多少回!要不是這位教主曾經的掌櫃修為高深他覺得自己恐怕早就被掃地出門。


    就這樣心緒不寧終於挨到日頭偏西那門簾忽然一響終於闖進來七八位麵貌奇異的粗豪武人剛進門為的那位就旁若無人地扯著嗓子衝他喊:


    “桂老四他還磨磨蹭蹭個啥?咱們今晚的恭祝儀程演練你還不快去?!”


    “噢!來了來了!”


    見夥伴們過來那桂清趕緊從櫃台後站起來應聲道:


    “諸位我也正想走請稍等一下!”


    招呼完他便轉出櫃台來到劉掌櫃麵前深施一禮懇求道:


    “劉掌櫃今晚我和這些朋友有些應酬勞煩能準我三個時辰的假。”


    “什麽?請假?!”


    劉掌櫃一聽頓時就像被踩著尾巴歪著眉、咧著嘴、噝噝地抽氣倒好像剛被狗咬受了天大的悲屈。隻是剛要作卻不知為何他神色忽然和緩回心轉意眉花眼笑跟眼前的桂精和藹說道:


    “好好不就是請個假麽還以為什麽大事!去吧去吧早點去別誤了事!哈哈哈哈哈!”


    如此前倨後恭旁觀眾人盡皆不明等桂清一行人離去望著那還在搖動的門簾那胖劉掌櫃獨自出神掂了掂手中緊攥的那一大錠雪絲白銀從自己多年的經驗判斷這份量體積都對頭於是飽經滄桑的劉掌櫃心中便充滿迷惑:


    “奇怪!這小桂我允他的兩個多月的工錢還抵不上這錠白銀百分之一!雖然看出他以前像是個富貴人有些積蓄但為了請回假就……他是不是有病啊?!”


    不過雖然猶疑愛錢如命的胖劉掌櫃才不管那麽多嘿如果這算病那他實在恨不得手下夥計個個病入膏肓才行!


    閑言少敘。轉眼就到了五月十五這一天。婚姻嫁娶本就是人生大事而這回與雪宜結合如何操辦婚禮醒言又有別樣的考慮。


    幾年來的相處他已對雪宜的心性十分熟悉。雖然在旁人看來這寇雪宜是天然生成的尤物清雅脫俗不可輕褻但幾年來的朝夕相對醒言深知這清泠毓秀的梅靈高不可攀的外表下實則深藏著不可磨滅的自卑。幾乎和那瓊彤小妹妹異曲同工這些年來無論自己如何解釋、灌輸甚至是威逼這清苦的女子始終都覺得自己並非人類便自卑自憐。人世間那許多正常的事物她都覺得那麽美好卻與自己無緣;雖然表麵淡定實際上她卻對那些凡俗充滿著常人難及的渴望和希冀。


    正因這般了解對這次婚事醒言才暗暗決定這回一定要給她一個非常隆重、格外世俗的婚禮。作下這個決定到得饒州家鄉頭一件事他便是去城中找到啟蒙恩師季老先生在他宅中借得一處堂皇祖屋作為雪宜接娶前的閨室。安排好喜屋他又拿出以前南海大戰中老龍君賞給他的珍寶積蓄變賣之後大派銀錢用十倍的工錢請家鄉父老工匠日夜趕工準備婚禮的諸般物儀。


    一邊這般精心安排一喧他又一絲不苟地抓緊完成那婚姻六禮中親迎前的五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雖然這其中許多都已知和預定他仍然一絲不苟往來奔波用心完成。


    在這些儀程裏按規矩醒言不得與新人見麵。在五月十五這一天之前對於整天忙碌的堂主來說還好那位被藏在深閨的女子雖然整天被丫環婆子環繞甚是熱鬧卻已是嚐盡相思之苦。就在這樣含羞帶怯又望眼欲穿的矛盾心情裏五月十五這天終於到了……


    親迎之刻定在黃昏。古經有雲婚以昏為期陰來陽往男以昏迎女女因男而來是為婚姻。故此哪怕許多人再是激動也要耐心地看著那日頭落下等到黃昏。


    五月十五的饒州天氣正是大好到了日暮之時夕陽西下月兒東升饒州城的大街小巷都籠罩在昏暗的暮色裏。一層層微濕的暮霧取代了往日的炊煙嫋嫋氤氳在街頭巷尾;蒸騰的夜霧中一座座的房屋陷落漸漸沉埋在朦朧的霧氣裏喧鬧一天的小城到這時忽然沉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個個翹盼望凝息屏氣。


    漸漸的當餘暉散盡天空變成純淨的冰藍時那馱著嬌客的高頭白馬終於緩緩走進了饒城。


    噠噠噠。


    噠。噠噠……


    清脆的馬蹄聲中披紅掛彩的隊伍一路走過;當他們經過後那青石街道邊家家戶戶按著習俗點亮門前對對的紅燭。暮色沉寂燭影搖紅千百朵搖曳的燭光連在一起便點亮一條溫暖融融的路線向那座紅燈高挑的深宅大院漸漸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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