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不理解關允每天看報看新聞,以為他是閑著了,其實不然,一個人地位可以不高,但境界不能不高。境界決定眼界,眼界決定以後發展的長遠。


    正所謂大處著眼小處落腳,關允在大學時代就愛讀書看報,不過當時隻是出於愛好,回到孔縣後,愛好轉化為奮鬥的動力,又在老容頭的點化下,他終於學會了學以致用。


    應該說,整個孔縣能從報社的新聞上讀出國家政策的變化和省市風聲的變動者,唯關允一人而已。


    關於夏德長的任命,對外公開的是消息是——經中組部決定,燕省省委同意任命夏德長同誌為燕省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


    消息很簡短,隻有短短幾句話,一般人還真無法從中看出端倪,更嗅不到裏麵隱含的政治意味……關允卻看了出來!


    夏德長是從京城空降到省委的幹部,空降之前,中組部勢必會先和燕省省委溝通,如果省委方麵同意,一切就順利多了,如果省委有抵觸意見,會再繼續溝通協商,再如果省委反對的意見很強烈,中組部或許會放棄任命。


    但如果中組部不肯退讓,就會陷入僵局。此時就看空降幹部的背景是不是深厚了,如果深厚,中組部會再想辦法讓燕省省委讓步,辦法有很多,正麵或側麵,總之,什麽時候燕省省委同意了中組部的安排,什麽時候僵局打開。


    顯然,夏德長的任命背後,燕省省委和中組部之間上演了一場無聲的較量。


    在夏德長最終任命結果宣布時,省委方麵是用了經中組部決定決定而不是經中組部批準的用詞,就是明顯地向外界宣告,在有關夏德長的任用上,燕省省委和中組部的意見,並不完全一致!


    在所有對外公布的任命中,如果中央采納了該省省委的任用建議,就用“批準”二字。如果中央最終決策的結果和該省省委提出的建議並不完全一致,或者省委沒有建議,由中央直接定,就用“決定”二字。


    由此可見,燕省省委應該有自己提名的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人選,但卻被中組部直接定下的夏德長替代了。


    關允明白了,怪不得夏德長的任命傳出了風聲這麽久,一直拖到今天才正式對外宣布,原來是有如此內幕。


    關允不是在新聞上看到的夏德長的任命,而是在冷楓的辦公室裏,是一則來自省委的傳真之上,屬於內部消息。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任命,不算重大事件,不必全省通報,隻需內部通告一聲即可。


    任命傳真,是冷楓有意拿到關允麵前,讓關允過目的。


    關允看過,默不作聲還給冷楓,冷楓不動聲色地問道:“有什麽想法沒有?”


    “夏副部長來到燕省,日子也不會太好過。”關允微微一笑,冷楓有意考他一考,他就不能露怯,“省委對夏德長的任命,不是很高興,隻是不知道是誰對夏德長有抵觸情緒。”


    “除了一號二號,還有誰敢和中組部過不去?”冷楓說道,“夏德長也不是非要來燕省不可,而是燕省正好有了空缺,要去別的省份,可能還要等,但情況不允許他再等下去了,隻好退而求其次來了燕省,但來是來了,以後的工作怎麽開展,是個難題。”


    冷楓轉動手中的水杯:“你也不用擔心,安心工作,夏德長的手還伸不到孔縣來,等他在省委站穩腳跟,少說也要一年半載了。”


    第一次,冷楓對他出言安慰,關允心中閃過一絲暖意,盡管他也知道,也許冷楓和他同仇敵愾不過是因為夏德長和冷楓並非一條線上的人,但還是不免感動:“謝謝縣長。”


    “不用謝我。”冷楓很直來直去地說道,“如果你不是自身優秀,我也不會幫你。”


    “對了縣長,夏萊在孔縣暗中采訪錢愛林非法集資的問題,而且我還聽說,夏德長也支持夏萊的暗訪……”關允透露了夏萊采訪的消息,有必要讓冷楓知情,也好萬一出現不可預測的事情時,好讓冷楓出麵。


    冷楓聽了微微動容:“現在時機不對,夏萊暗訪也就算了,她是出於記者的職責所在,夏德長又是什麽意思?”想了一想,他又一臉冷峻地說道,“你最好轉告夏萊一聲,調查可以,但一定不要讓人發現,現在形勢不明朗,在同時進行的幾件事情沒有出來結果之前,誰也不敢保證最後會是一個什麽局麵。”


    冷楓話中的含義,關允聽了出來,是說目前孔縣的局勢,還不在他和李逸風的控製之下,換言之,專政力量沒有掌控在手。


    崔玉強還在觀望,看來,李逸風的個人魅力和冷楓的手腕,在崔玉強的心目中的分量暫時還是沒能超過李永昌在孔縣經營了十幾年的龐大的勢力。


    也是,在崔玉強不敢肯定李逸風和冷楓會對李永昌造成什麽重創之前,李逸風和冷楓終究要離開孔縣,李永昌卻不會。況且蔣雪鬆的視察在即,到底蔣雪鬆對李永昌的支持力度有多大,怕是連李逸風和冷楓也不得而知。


    忽然,關允想起了一個問題:“縣長,蔣書記應該清楚陳恒峰省長平墳複耕的政策沒有得到省裏一號的支持,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暗示李永昌什麽?”


    如果蔣雪鬆假裝不知平墳複耕政策背後事關省委一號和二號之間的理念衝突,不對李永昌有所暗示,豈非說明蔣雪鬆對李永昌的支持,也不過爾爾?


    冷楓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容:“小關,你不簡單,看問題的角度很刁,也很細心,你提出的問題,確實是一個讓人深思的問題,嗬嗬。”嗬嗬一笑之後,他卻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就是解釋了,關允明白了,到底蔣雪鬆和李永昌之間是什麽關係,他現在還不清楚,但已經清楚了一點,在平墳複耕政策的問題上,李逸風和冷楓將李永昌當成一張不想出卻又必須出的牌打了出去,蔣雪鬆也是!


    一天後,市委關於平墳複耕的政策也下發了,隻是轉發了省裏的文件之後,加了一句——各區縣根據實際情況,酌情落實。


    明眼人都看了出來,市裏對平墳複耕的政策,隻是例行公事地應付一下,並沒有真正當成大事主抓。不少人都暗想,到底是怎麽回事,市裏好像一點也不重視平墳複耕,有什麽問題不成?


    眾人想不透猜不明白,按說以李永昌的聰明應該能嗅出什麽,卻偏偏他最近被出奇順利的各項事情興奮得飄飄然了,並沒有深想其中的內情,卻忘了,向來緊跟省裏腳步的黃梁市,在每一次省裏有政策下發時,總是第一個貫徹落實,為什麽平墳複耕這麽一件大事,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以蔣雪鬆的政治智慧,如果說他沒有察覺平墳複耕政策的背後發生了什麽,他就不是蔣雪鬆了。


    市裏的態度,更讓關允斷定平墳複耕政策可能會在中間有變故,他就更佩服李逸風和冷楓的政治眼光了,盡管二人也許不被蔣雪鬆所喜,但在對待平墳複耕的政策上,卻是和蔣雪鬆的態度出奇的一致。或者說,是提前一步猜透了蔣雪鬆的立場。


    在大局觀上,和李逸風、冷楓相比,李永昌還是差了火候。


    幾天來,在李永昌的號召和帶領下,平墳複耕地行動轟轟烈烈地在孔縣全縣開展得如火如荼,也涉及到了關允家中的祖墳。關允是黨員,又是副科級領導幹部,關成仁也是黨員,還是老師,必須要起帶頭作用,不等關允回家做工作,關成仁就主動平了自家墳頭。


    從心裏講,關允是支持平墳複耕的政策的,但政策也要充分考慮到國情。許多政策的出發點是好的,卻失之於操之過急或是一刀切,往往就會流於形式化,要麽富了貪官,要麽害了百姓,如是等等。平墳複耕政策誠如冷楓所說,需要一個緩衝期,否則墳頭好平,人心難平。


    百姓需要一個心理上的接受過程,如果政策的出發點首先考慮到民心民情,其次再考慮到政績名聲,效果應該會好上百倍。


    盡管在各鄉鎮的平墳複耕行動遭遇了不少奮起反抗的對抗事件,甚至小郭村還有一個老農民郭老漢天天睡在墳頭上,誰要平墳他就死給誰看,反彈十分強烈,但在李永昌的強力推動下,又借平墳複耕政策的東風,他以鐵腕推動平墳的進程,哪裏有反抗,哪裏就有李永昌的影子出現。


    在和以死相拚睡在墳頭的郭老漢的戰鬥中,李永昌親自出馬,一邊拉家常一樣和郭老漢說話,一邊使眼色讓人乘機平墳,事後郭老漢發現上當,氣得跳腳大罵李永昌是混賬王八蛋,李永昌哈哈一笑拂袖而去:“這年頭,王八蛋都比笨蛋強!”


    就在孔縣平墳行動即將大功告成之時,流沙河大壩項目工程進展順利,孔縣的秋天一片欣欣向榮之際,蔣雪鬆對孔縣破天荒的工作視察,如期來臨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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