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衝沒有時間去繼續琢磨這道題了,他的比賽通知單給他帶來了6場比賽:名人戰決賽五番棋,新銳十傑四分之一決賽,春蘭杯第一輪預選和KTF杯八強賽。


    也許是六場,也許是八場,也許會到明年1月比賽還沒有完。除了春蘭杯的預選賽讓陳衝頭疼之外,別的比賽倒還有信心。


    “第一任務,是名人戰。”陳衝對新人王這個頭銜興趣不大,“第二任務,春蘭杯無論如何也要通關!”


    總是倒在外麵對陳衝的名譽造成了很大傷害,現在他真是打算拚出命來幹一票了。


    “不然沒臉見人啊!”陳衝春蘭杯第一輪的對手是裴俊錫,因此和春蘭杯申請了一下之後,先在漢城把比賽打完了,然後再去的上海。


    韓國名人戰決賽的五番棋,和春蘭杯第二輪第三輪世界預選,都在上海。


    “我一定要拿到春蘭杯門票啊!”陳衝對著黃浦江呐喊,然後過來兩個警察叔叔阻攔:“你是要跳江麽?年紀輕輕的,幹嗎這麽想不開?”


    陳衝好說歹說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兩位好心的警察叔叔,帶著一臉殺氣回到錦江酒店。


    他在名人戰裏的對手是李世石,可怕的李世石,如果沒有蘇羽也許會成為天下第一的李世石。


    陳衝在名人循環圈裏的成績是7勝2敗,李世石的成績是8勝1敗。陳衝輸的那兩場,其中一場就是敗給了李世石。


    韓國名人戰有個比較奇怪的設定,就是上一屆名人並不是坐在名人位上等待挑戰,必須要放下身段一起參加循環圈的比賽,然後由成績最好的兩個人進入決賽番棋。


    所以陳衝,不得不麵對在循環圈裏贏過他一次的李世石,去下番棋。


    “很難啊!”陳衝給金善雅打電話的時候唉聲歎氣訴說著自己的擔心。


    給梁靜文打電話的時候就不能說這些了。金善雅知道李世石是個什麽水平,但梁靜文不知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戰勝他,然後把1億韓元帶回家。你要買什麽東西麽?我就在上海,買了給你帶過去。”


    韓國名人戰在國內沒有掀起來多大的波瀾,來采訪的記者不過十幾人。但這項比賽在韓國國內可是一項傳統的大頭銜賽,即便因為讚助商關係把比賽放在上海,也有近百號人馬跟了過來全程采訪。


    比賽地點就在錦江飯店3層的會議室,陳衝去踩了一圈場子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門,除了上海市體育局的招待會不能不參加之外,其他的活動一概謝絕。


    李世石對此雖然有些不屑,但在賽前采訪的時候,神情也凝重了許多。


    按照慣例,陳衝的慣例,一身漢服登場。


    不知道李世石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知道從哪找出來一身韓國民族服裝,再戴個密紋紗的小帽子,兩個人往棋盤前一坐,就引來無數閃光燈。


    國人記者高興的是自己孩子能打入韓國棋戰的最高峰,而韓國記者高興的是回去之後又有話說了。


    “請猜先。”按照規定來講,裁判有一套嚴格的說詞,但沒人願意這麽幹,能扯兩句別的就不按規矩講。


    陳衝的黑,李世石的白。按照本心來講,陳衝在這盤棋更希望拿白棋,然後和李世石磨時間。


    現在既然拿到了黑,那陳衝也無所謂,略想了想,布下二連星。


    “最近很少見人下二連星啊。”老曹依舊帶隊,依舊坐在電腦前麵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太注重實地了,一點氣勢都沒有。當年林海峰的三連星,堂堂正正氣勢恢宏,多好看。”


    “要不然說,一代不如一代呢。”上海本地人常昊也是帶著孩子來看棋,“現在連二連星都少見了。”


    李世石好戰,但好戰的前提是實地不足,如果實地夠了,誰還好戰?安安穩穩的星小目,隻等著看陳衝是分投還是掛角,打算至少先撈到兩個角再說。


    但陳衝似乎鐵了心要跟李世石掰手腕,做了個三連星取模樣。


    好久不見三連星的大模樣了……李世石的血液似乎也沸騰起來了!


    “低中國流。”常昊歎了口氣,“快速布局,但還是要撈實地。韓國人哪,骨子裏的實地情節。”


    春蘭杯的預選要在半個月之後,所以除了老曹之外也隻有常昊在錦江飯店提供的研究室裏看棋,顯得冷冷清清。


    韓國人的實地情結是他們在戰鬥了10年之後,逐漸形成的。韓國人的基本功是絕對比不過日本人的,前期和中國人的比賽和日本人的比賽他們很多要在戰鬥中結束,往往是因為他們在戰鬥之前實地不足,如果不戰就根本沒機會。


    崔毒幹嗎這麽毒?因為他不毒就活不下去。


    李昌鎬是當時韓國幾乎可以說是唯一的異類。


    事實就這麽簡單,如果鋪地板就能贏,那誰也不願意拚死拚活的去戰鬥。


    “這種事情沒辦法。”老曹當年揀了個勺子成就一番偉業,也不忌諱,“但陳衝可是個絕對的敢死隊員。”


    高掛角被一間高夾之後飛過,怎麽看陳衝都是在全力爭取模樣。


    這種模樣戰宇宙流,在現代圍棋裏是很罕見的。


    “當年的大竹也是沒辦法。”老曹笑了笑,“當時日本圍棋一股腦的注重實地,想殺出來一條血路就隻剩下中央可拿了,你說他能怎麽辦?就跟蘇羽流那個東西一樣,在別的地方蘇羽實在是扛不過李昌鎬,最後琢磨出來這麽一個下法……說白了就是為了讓李昌鎬不能正常收官的東西,沒想到對付別人更管用而已。”


    常昊把自己姑娘撒出去也不管她,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再遞給老曹一杯說:“陳衝下三連星已經擺明了要跟李世石鬥力量,他的計算力不差,但……”


    “經驗不足是吧?”老曹一笑喝口果汁,“拿了五六個世界冠軍的人,和總是倒在決賽圈之前的肯定會有差距。陳衝就是在想辦法彌補這個差距吧。”


    治孤,總比殺大龍簡單。如果陳衝和李世石對圍,肯定後麵在實地上會不足——這個不用忌諱,肯定是。如果陳衝到時候衝進去洗大空,李世石自己捫心自問,也未必就能留下他。


    上次在循環圈裏兩個人對碰的時候,陳衝就差點從李世石的大空裏全身而退,那次可把李世石嚇壞了,今天的星小目成低中國流快速布局搶奪實地是他賽前的既定方針,隻是萬沒想到陳衝竟然這麽配合,黑棋要起大模樣!


    那就讓他搶個夠?李世石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件事情幹得過:先撈後洗,老把戲了。


    “就看陳衝的大模樣能到個什麽地步。”有的時候10手棋就能定下雙方全盤基調,老曹和常昊都明白現在棋下到陳衝這樣五個子全在外麵而李世石隻有一個星位還不知道一會兒是不是自己的,已經確定是一場實地鬥模樣的比賽了。


    “這就好看了。”老曹對此感到很高興,“至少後麵會是一場殺棋,應該能吸引棋迷吧。”


    殺的越眼花繚亂越好!明月韓國作為網絡轉播方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場麵。


    李世石在思考後麵的進程。


    不出意外的話,四個大角有三個會是白色的。李世石在判斷:左下放棄模樣之後是個先手,可以去掛右下角。掛過之後,很可能陳衝不是普通的三線飛守,而是跳。這樣左邊黑棋有模樣也有實地。


    右邊是黑色的根據地,打進去也是送給人家模樣,還不如好好經營下邊。


    李世石在尋找的是50手,甚至80手之後的反擊方向。


    他推算不了那麽遠,但至少可以先謀劃一下布局。


    陳衝同樣在做判斷:右邊是大本營,但決不能讓下邊的白棋大起來……


    “圍棋在3000前年,由咱們的老祖宗堯他老人家創造。”中國國少隊的圍棋少年們,在傾聽著文化課。陳好一身紫衣在黑板上講著,“圍棋,最初是作為戰略進行推演的手段形成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千萬記住,圍棋打的是戰略,而不是簡單的一城一地的得失。”


    有的時候寧可損一些,也要拿先手就是這個道理。陳衝看著李世石的下邊掛角,沒有像外麵想象的那樣跳出加強右邊,而是二間高夾進了下邊。


    李世石的臉色變換了一次,迅速抬手再掛成雙飛燕。


    “陳衝這是扔角,換下邊白棋無威脅。”常昊點了點頭,“做得對。”


    李世石覺得有些棘手了。他沒想到陳衝棄大角如棄敝履,雙飛燕之後雖然挖到了一個角還能向左邊蔓延一片爭奪實空,可畢竟先機已失,下邊從此沒有自己出頭地方了。


    陳衝是豁出去了,壓了兩手之後,開始攻擊左下角。


    那是全盤白棋唯一的高位。


    陳衝不能容忍白棋有高位的存在,就像李世石也不能接受他陳衝打入邊空一樣。


    “會不會形成四角穿心?”常昊的問題讓老曹搖了搖頭:“不會,那樣陳衝的模樣就太壯了,現在還不是第三盤,李世石不會這麽拚命。”


    老頭坐在一張棋盤前麵,在搜腸刮肚的思索著什麽。金善雅安靜得坐在他的麵前,用仿佛不忍打破這靜謐的聲音緩緩地說:“這個圖,真的不是您做的?”


    “不是。”老頭一動的不動說,“風格很像是我的,但我可出不了這麽高深的東西。”又是沉默,20分鍾之後,他慢慢地說,“也許,我能猜一下這個東西是從哪來的。”


    老頭把那天記錄的上百張譜子都放在眼前一張一張的過,時不時地拿出來一張放在一邊。


    “這裏麵,您不是看過一次了麽?”上個禮拜金善雅和樸永訓東奔西跑的把這些譜子從各位高段手裏弄回來的時候老頭就看過一次了,那時候老頭看的比現在快得多,而且也沒發現有任何一張譜子和這道題有什麽一樣的地方。


    “一開始,我是把這些題拆開看的。”老頭用胳膊肘把題目劃拉開一張一張的對證,“不出我所料的話,安成俊那小子犯錯誤了。”


    出題的流程是老頭口述幾個人記錄,最後歸到安成俊那去做成題目。


    而這道題目在電腦上,並沒有普通死活題應該有的參考變化圖。老頭打算作弊來著,但按下提示鍵卻看不到提示光標,他就知道這道題小安準在什麽地方出了錯。


    出錯很常見。最常見的是因為忙亂而導致解答沒有留在後台。還有諸如錯誤的解說和變化圖等等,這種事情就在小安身上發生過。


    “那您覺得,這個圖是怎麽來的?”金善雅看不出這個圖和老頭手裏的那幾張有什麽聯係,蹙起眉毛低聲問。


    “小安犯了幾個錯誤。”老頭很久之後才歎了口氣,“我還需要仔細的琢磨一下,他到底是怎麽把這幾張圖拚起來的。”


    在廣州的李世石不會在第一盤棋就拚得自己吐血,自然也不會非要殺進右邊把陳衝的模樣搞成鐵桶。


    到了他這個級別,怎麽把危險消弭於無形才是他真正下狠心去計算的。


    右邊的黑模樣,是很難打破的。與其衝進去讓陳衝更加厚實,還不如在自己的地盤上想辦法應付。李世石不打算現在就拔出自己的看家寶刀,他要先試探一下陳衝的思路。


    陳衝不打算扔飛刀。他也扔不出什麽能讓李世石中招的飛刀來。還是那句話,實力決定一切,扔出去的飛刀如果打不中被反擊,恐怕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收拾得好殘局的。


    所以要穩妥的,一步一步地實行計劃。


    李世石的所有反應,包括掏角,包括從近身戰裏退出來轉而全力經營左下,都在陳衝的算計之內。


    不要求全部製壓,但至少要給後麵鋪好路。陳衝在心裏已經把右邊的大半個棋盤劃作了自己的地盤,核算一下基本成本之後,他先打入了左邊。


    這是個勇猛的決定。而常昊一直認為陳衝是個勇猛的棋手。


    “也算不上是勇猛。”老曹抓了抓花白的頭發,“如果他成功了,可以說是勇猛善戰料敵機先。但要是不成功呢?算不算莽撞呢?”


    “那您看,是成功的可能大,還是……”畢竟是一奶同胞,常昊沒有把話全都說出來。


    老曹搖頭:“不知道。”


    陳衝也不知道。他把棋子放在棋盤上之後,便籠著手閉目養神,腦子裏開始分析李世石可能的反擊手段:


    李世石必然會反擊。就像他不允許白棋做大模樣一樣,李世石也肯定不會讓他撈走實地。


    白棋最大的依仗就是現在超級多的實地。


    陳衝那把小扇子變著花樣的在手指間玩耍,時而上時而下,卷著花的翻飛讓紀錄棋譜的小棋手一時間看傻了眼睛:


    左邊白棋勢力厚壯,被攻擊是必然。陳衝閉著眼睛玩扇子,依舊玩得出神入化:但李世石恐怕不會僅僅是追殺大龍這麽簡單,上邊下邊的大模樣他必定要去侵消……


    追殺的時候,肯定不會直線攻擊。陳衝的第一個判斷:外麵太大了,直線攻擊絕對殺不死,借力向上邊擴展應該是李世石的計劃。


    他的第二個判斷:不會近身,要纏繞。單純的借力也不會有好下場,他隻要棄掉左邊的幾個子同樣的借力去搶先占據上邊,到最後還是他贏。


    但纏繞,李世石會攻擊哪裏呢?陳衝絞盡腦汁的思考著,眼睛在棋盤上尋找著,做第三個判斷:上邊是空空蕩蕩,下邊白棋實空被壓得死死的,也就是說李世石必須要在那裏放上攻擊目標。


    這個可以肯定。如果沒有攻擊方向,那李世石即便在下邊連下兩手陳衝也可以不管:那裏早就確定是模樣了,李世石決不會簡單的往上撞。


    所以白棋必定要先引誘他在上邊投放子力,然後借著攻擊突入模樣腹地。


    “纏繞麽。”蘇羽看著電腦屏幕,抱著他們家姑娘點頭,“李世石如果自己往上蹦,那叫脫先。陳衝反正都沒有多少實地也不在乎那十幾目,隻要拿到先手在中央簡單圍住就是60目,李世石到時候上哪找大空來拉近距離。”


    他深吸了口氣:“語絲啊,現在咱們清點一下目數好吧?”他也不管蘇語絲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開始點目,“陳衝右邊大致上有50目左右,其他地方一點沒有。李世石左邊差不多40目,右下帶下邊差不多40目,如果算上上邊,他最多也就是100目——左邊的損失要填上不少。而陳衝中央的潛力就有50目到60目呢,那剩下來就是比官子。就看李世石怎麽選了。”


    孔傑是個陰謀家,他不喜歡看到直線追殺,更喜歡挖下坑來讓對手跳:“如果陳衝棄子呢?”


    “如果李世石硬撞下邊,那陳衝可能會棄子。但如果去上邊三線拆,陳衝還巴不得呢。”蘇羽搖了搖頭,“鎮頭,可是先手。如果是星位拆,那大不了魚死網破,絞進來一起殺好了,反正那樣的話上邊就不姓李了,有這個機會能洗掉一片也不是壞事情。”


    就看李世石怎麽打算了。陳衝啪啦一聲把扇子打開遮住額頭:如果白棋選擇上邊讓他把左邊拉回來,那對局還漫長得很,不管是侵消薄切還是衝進來攪合,後麵的官子也有的收……


    官子也有的收?


    如果夾擊上邊呢?陳衝突然有了這麽一個念頭:如果李世石大拆出來之後,夾擊呢?


    ………………


    打算爆發一下,學習先輩們的精神~~一天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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